第十二章 决裂（1/1）

偶然的一箭：

自从上次铁木真不辞而别后，札木合的心里一直有些不舒服，但他当时并不想与铁木真为敌。所以当他坐在大帐里听完来使的通报后，也并没有正面回应。

很明显，札木合心里很不痛快，但他并没有表露出来，而是强压着怒火，指桑骂槐，对拥立新汗的阿勒坦和忽察儿、答里台三人大加责备：噢，现在铁木真得势了，你们一个争先恐后的锦上添花，当时你们在我麾下效力的时候和单独设营的时候为什么不提出称汗？札木合并请使者回去后告诉这三人，让他们不要忘记了拥立铁木真称汗时的誓言。同时他还指责铁木真不该收留自己的族兄豁儿赤和逃离扎答阑部的上千部众。

“真是可笑，我和我的好安达一起放牧的时候，这几个为什么不提称汗的事情？到现在我们单独设营了，他们倒拥立铁木真安达为汗，这不明摆着挑拨我和铁木真安达的关系嘛！回去告诉我的好安达，让他防备着点这三个人，希望他们忠于自己的誓言，不要象羊群里的白毛风一样，随风而倒，朝三暮四……”。

至于称汗一事，他既没有对新可汗表示衷心的祝贺这类套话，也没有反对铁木真称汗，而是很勉强的说了些不痛不痒的话。

但此时，旁边有人插话了，对铁木真称汗进行了揶揄和嘲讽，谁呢，塔里忽台。

上次说过，塔里忽台在铁木真与札木合分手后，误以为铁木真来攻打自己，于是连夜投奔了札木合，当铁木真前来通报称汗一事时，他就在札木合的帐下效力。

他对者勒蔑和哈撒儿说“你们上次就不辞而别，现在居然事先不与札木合首领商议就擅自称汗，什么意思，是不是想把扎答阑部和我们泰赤兀部排除在外了？”。

塔里忽台这样说是很阴险的，他把自己和札木合放在一个阵营里，而把铁木真推向了敌方的阵营，他想尽量把人民内部矛盾升级为敌我矛盾。

塔里忽台的挑拨行为当场遭到了一些旧属的不满和驳斥：朮赤台和蒙力克。

我们知道，也速该死后他们二人在塔里忽台的胁迫下也先后离开了诃额仑母子，先是自己放牧，后来投奔了扎答阑部，参与了共同讨伐蔑儿乞人的战争。

对于塔里忽台的挑唆，朮赤台和蒙力克二人愤愤不平，多次向札木合进言要求除掉这个忽力金扎里海，不要与自己的安答为敌，但均未被札木合采纳。

现在他们见塔里忽台又搬弄是非，说“札木合首领，铁木真是你的安答，他的不辞而别定有隐情，而且豁儿赤和部众愿意跟随铁木真一起放牧也算不上背叛，请你不要相信塔里忽台的话，现在我们蒙古各部的团结才是最重要的，我们万不可做亲者痛、仇者快的事情啊”。

塔里忽台听完，便讥讽道“你们二位是不是也想去投靠新主人啊？”。朮赤台和蒙力克生气的质问塔里忽台什么意思，并拔刀相向，眼瞅着双方就要翻脸了，札木合大声制止住，让大家坐下各安其位，并让铁木真的使者回去传达他的祝贺之情，尽管这种祝贺非常勉强。

虽说双方都很不快，如果互不招惹对方倒也能彼此相安无事，这叫危险的平衡。然而就在通报称汗不久，两个无关紧要的人物的出现却引发了铁木真、札木合之间的冲突，这种冲突直到札木合死亡才结束。

这两个无关紧要的人物，一个是札木合的弟弟绐察儿，一个是铁木真乞颜部的氏族扎剌亦儿部的头领答儿马剌。

当时扎答阑部游牧于斡难河上游一带，答儿马剌和铁木真游牧于附近的山坡上。一天，绐察儿的母马诱走了答儿马剌的公马。因为在草原上，部落流动性很强，马群之间经常交叉流动或者合群后再分开，而因为绐察儿是札木合的弟弟，谁都不敢前去追寻或者讨要。

但这个答儿马剌是个愣头青，他带着弓箭前去追赶，发现了自己的马匹后上前与绐察儿理论，要求归还马匹。但绐察儿拒不归还，还挥起马鞭子抽打答儿马剌。答儿马剌气不过，张弓搭箭向绐察儿射去。本来他并非想射死绐察儿，但这一箭正中绐察儿的心口，后者当场毙命。

答儿马剌射出的这一箭是整个草原争霸的第一箭。

于是，战争爆发了。

很多人常说历史的走向是必然的，但笔者老觉得历史以无规则运行的轨迹告诉我们这样一个现象：引发战争或者社会革命的，往往是有一些不起眼的人或者偶然性的小事。1914年，几个塞尔维亚青年刺杀了来此视察的奥匈帝国王储，结果引发了第一次世界大战，几十个国家卷入进来，伤亡了上千万人。而2011年，一个突尼斯青年因为对社会不满而自焚，结果却引发了整个阿拉伯世界的起义和暴动，将执政多年的本·阿里、穆巴拉克、卡扎菲、萨利赫等人赶下了台，叙利亚的巴沙尔政权岌岌可危。这两种结局，恐怕那几个塞尔维亚青年和那个自焚的突尼斯青年本人都没有料到。

同样，就答儿马剌这一个小人物的一时鲁莽，最终引发了席卷整个草原的风暴，虽然这场风暴酝酿已久，迟早要来，但没有这个小人物恰到好处的出现，恐怕还要往后推迟一些日子。

这件事情发生后札木合与铁木真各自的表现：当札木合听说弟弟被杀的消息后，几乎昏死过去。他拔出刀，发誓要将乞颜部消灭干净，为绐察儿报仇。

铁木真听说此事后，只是斥责了答儿马剌一顿，并没有处罚他，他知道，战争迟早要来的，想挡也挡不住。

十三翼之战：

如果说征讨蔑儿乞人的战争是铁木真第一次参与的战争，那么这次战争则是铁木真独立指挥的第一场战争。因为札木合组织了十三个部落，而铁木真同样也用车帐围成十三个营盘抵抗，这场战争称为“十三翼之战”。

看一下双方的力量对比：

甲方：以铁木真为首，共约1万人。

乙方：以札木合为首，包括扎答阑部、泰赤兀部、朵儿边部，合答斤部，山只昆部，乃蛮部，塔塔儿部、蔑儿乞部，甚至铁木真的岳父弘吉剌部，共13个部落，约3万人。

很奇怪札木合不久前刚刚和铁木真一起讨伐过蔑儿乞部，后者是否还记着仇札木合也不确定，但共同的敌人能把他们再联合起来，已经逃到贝加尔湖的脱黑脱阿毅然决定加入札木合的联盟。还有乃蛮部的不亦鲁黑汗，这个不亦鲁黑是后来的太阳汗的弟弟。看到这些盟军的加入，札木合向大家列数了铁木真的罪状，并称如果现在不动手，以后铁木真很可能象狼吃羊一样把我们一个个吃掉。最后他信心十足的宣布，对铁木真的战争开始了。

在联军的动员大会上，札木合从容布置，本来也想象讨伐蔑儿乞人一样用突袭的方式出奇制胜，将十三部编成队，分左中右三路并进一举歼灭铁木真。

打仗的时候人多是好事，但在一种工作没有做好的情况下也是坏事，什么工作？

保密工作。

因为参与的部落越多，泄密的可能性就越大，所以优秀的指挥员在做战前部署的时候，作战计划只让极少数重要人物知道，即便是在集结前往战场的时候，大部分部队依然蒙在鼓里，连自己都不清楚，敌人更不会知道作战意图了。

而十三翼之战就是一个典型的由于泄密导致作战失利的战例。

就在联军发起进攻的前夜，扎答阑部附庸的赤那思部的一个叫哱罗拉歹的牧民本来想去投奔铁木真，但当他看见各部联军调动时，就星夜赶往铁木真的大营向他通报了偷袭计划。一开始铁木真还有些将信将疑，因为在这个时期，难免这是别人使出的反间计，挑拨铁木真和札木合的关系，好自己从中渔利。

但接着，另一个人的到来让他确信该信息是准确的。这个人就是蒙力克的儿子阔阔出（与诃额仑的养子同名，为了加以区分，蒙力克的儿子名字前面加上通天巫三个字）。蒙力克现在的状态是身在曹营心在汉，虽然族群在扎答阑部，但已有了归顺乞颜部的念头，所以派儿子通天巫阔阔出前来报信。

铁木真听后，由衷的感谢并重赏了哱罗拉歹和通天巫阔阔出，并命人将他们俩送出去。赏罚极为分明，这是铁木真的一个特点。

接下来，铁木真召集各部首领和将领进行商议。

听说札木合联军来袭，一时间众将群情激愤，尤其别勒古台、哈撒儿和者勒蔑等人跃跃欲试。

“可汗，打吧，我们主动迎击他们，别说十三路，就是三十路，我们也不怕他们！”

“打吧，可汗”，

“打吧”。

看着将士们高昂的士气，铁木真非常欣慰。但他知道打仗光靠勇气是不行的，还要有足够的实力，他缜密的思虑着双方力量的对比和迎战的步骤。他善于听取别人的意见，但绝不是毫无主见任人左右之人，沉勇而有大略，这不是徒有虚名。三万人，这个数字是札木合动员的极限，而此战又是铁木真第一次作为主帅的战争，虽然这场战争他早有预料，但心头依然倍感压力。他看了一眼豁儿赤，问他的意见。

豁儿赤眨了眨小眼睛，说“铁木真汗，我觉得这个仗不能打！”。

“为什么？”，众人惊问。

“诸位想想，现在我方才1万人，对方三倍于我，我们是以寡敌众，而且对方是有备而来，势头正旺，我们应该避开他们的锐气，先突围离开此地，待他们兵锋过后再找机会反击”，“现在我们处在十三部的合围之中，我们从哪里突围？‘“就从蒙力克所部突围，他既然派儿子来通知我们，我们通过他们的营盘肯定不会受到阻拦”。

众将不语了。这时铁木真说话了。

“你们说的都有道理，首先你们有抵抗的决心，我很高兴。毕竟札木合是我的安答，还有恩于我，我说过战场上碰见我会让他三个回合，所以我也想突围或者固守，豁儿赤分析的很对，我们必须重在防守。但我们不能从蒙力克那里突围，否则等于把蒙力克给出卖了。我的意思往北退，穿过答阑班朱思草原，一直退到哲列峡谷，这个峡谷三面环山，只有一个向南出口，而且出口外很大一片沼泽地带，沼泽地带不利于敌人骑兵的展开，这样他们的战斗力就会受到限制，这种地形有利于防守，不利于进攻，我军先固守，再找机会出击敌人”。

铁木真不愧是一个战略家和战术家，他平时就很注意研究地形，在日常放牧的时候他发现了哲列峡谷这个天然的保护所，所以一直把这作为一个第二根据地，为了有备无患，他此前已经安排人在哲列峡谷进行相应的物资储备，现在正好用上了。

另外一个原因铁木真还有更深层次的想法，但不好说出来：他觉得没有必要为了这一场战争赔上全部的老本。

他知道今后还会面临很多战事，如果这第一次就拼光了所有家当，即使勉强战胜札木合，也是两败俱伤，让其他部落（如塔塔儿人、蔑儿乞人等）渔翁得利。他以后还有要面对更多的敌人，尤其是塔塔儿人和金朝，这是必须要报的世仇。

对铁木真来说，眼前的这一仗可以不必倾全力而求胜，却一定要将损失控制在最小范围之内。

这也正是作为统帅和作为将领的不同之处。

他随即命令博尔术、忽必来等人护送老弱部民和家眷先行出发，以最快速度赶往峡谷，自己率其他将领殿后，并留下暗哨，随时报告联军动向。

大军往哲列峡谷转移的过程中，沿途不断有其他部落的部队前来会合，当他们到达答阑班朱思的时候，人数居然也达到了三万人。当天晚上，铁木真召开紧急会议，进行了军力部署。他命阿勒坛、忽察儿和答里台率本部兵马为左翼，撒察别乞和泰出的主儿乞部为右翼，自己率本部为中军摆成十三个古列延营地，并命令全军以中军的苏鲁锭长枪为号，统一进退，不得擅自行动。

次日清晨，札木合的联军到达，整顿好队伍后开始向乞颜部发起冲锋。铁木真指挥将士先用弓箭射杀最前面的骑兵，待敌人接近古列延时，再用长矛刺，应该说乞颜部的战斗力是很强的，几个冲锋下来，铁木真部才伤亡了几十个人，而联军已经伤亡数百人，攻击势头暂时被遏制住了。

到中午，攻击暂缓了下来。

实际上，铁木真组成的古列延并不是固若金汤，那为什么联军无法攻破呢？还是那句话，人心不齐。

联军是由各个互不统属的部落临事拼凑的，其实在札木合组军进发的时候裂痕已经存在了，一些小的部落因为自己被安排最前面打头阵而甚为不满，他们知道战场上损失最大的是自己，而扎答阑部在后面摘果子，所以在发起冲锋时并没有尽全力，而是想法设法保存自己的实力。铁木真也发现了这一点，不断派出间谍做分化瓦解工作，到后来弘吉剌等部基本上就以各种借口停止了进攻，而持一种观望状态了。

趁着敌人攻势暂缓，铁木真命令各部迅速从答阑班朱思向哲列峡谷进发。

这是一次成功的撤退。当全军撤进哲列峡谷后，铁木真立即清点了人数，在山口外布防，用先期进入山谷的部民砍伐好的大树和石块将山口封起来，命其他损失较大的部队就地休整，部落中的妇女和老人也被动员起来救治伤员。

事情的发展果然如铁木真预料的那样，沼泽地带限制了札木合的追击速度。

札木合听说铁木真已经从容撤退，火冒三丈，责骂各部只顾保存实力而不顾大局，并亲率军马追击，结果有很多马匹陷进泥里，进军速度严重迟缓，当他们追到哲列峡谷山口的时候，铁木真已经布防完毕。札木合挥军攻击，但由于峡谷口地势狭窄，大军根本无法展开，战斗力发挥不出来，所以不但攻不进去，还留下了很多尸体。

就这样双方僵持起来。

次日又接着攻，除了留下一些尸体外，没有任何进展，后来联军干脆不攻了，而是隔着山寨对骂，什么难听的都骂了。但铁木真就是不出来迎战。

到了第五天的时候，札木合变得异常焦躁起来。他为了恫吓山谷中的守军，居然想起来汉人商朝时候的酷刑：汤镬之刑。

这回他给自己帮了一次倒忙。

他命人在山口前的空地上支起了七十口行军用的大铁锅，将前几天战斗中俘获的赤那思部的70个男子剥光了丢进锅里用开水活活煮成了肉酱，然后公开在宴席上让各部吃肉酱，还把不幸被俘的涅兀歹部（该部原来也在扎答阑部，后来投靠了铁木真）首领察合安兀阿在阵前斩首，将头颅绑在马尾上来回奔驰。

札木合原以为通过这种暴行能够恐吓住蒙古部，并使下属的其他部族不敢再背叛，孰料结果适得其反，他的行为激起了守军的愤怒，防守反而更加坚固了。而且联军的各部首领及从属的氏族对这种残酷做法都心怀不满，这种不满在此后不久对他造成的恶果以及给铁木真带来的意外收获，都是双方始料不及的。

由于连战未果，军心离散，粮草也快用尽，札木合的耐心也达到了极限，他满怀希望能够凭借此战一举吞掉铁木真的计划宣告流产，毫无办法，他无奈的宣布退兵。

十三翼之战就这样结束了。从战术上看，这场战役是两败俱伤，双方都没能让对方屈服。但从长远角度讲，无疑铁木真是胜利者，札木合由于他的暴行而大失人心。战后不久，兀鲁兀惕部首领主儿扯歹（朮赤台）和忙忽惕部首领畏答儿就率众离开了札木合投奔铁木真，这使铁木真又得到了两股珍贵的力量。

投奔铁木真的人与日俱增，草原上的人们都感觉到，跟着札木合这类领导实在是没啥面子，也没啥前途，而铁木真倒像个领导的样子，他做事公平，稳重温和，奖罚分明，在他的领导下人们生活富足，井然有序，这些特点正是其他政权所不具备的。当一些游离于乞颜部之外的处于饥饿状态的氏族要求他允许他们参加围猎时，他总是慷慨善意的表示欢迎，分给他们的猎物总是远远超过他们应得的数量。这种慷慨得到了各部落的一致好评，扩大了自己的影响力，提高了人气。一时间，铁木真的英明不胫而走，人们争相议论，“如果能在铁木真汗的帐下效力，那真是长生天眷顾我们，是我们的造化啊”。相比之下，其他的首领又是如何如何冷酷残忍，奴役部众，比如札木合，他的所作所为使他处于众叛亲离的境地。

所以要想使自己强大不能完全依靠暴力。

真正勇敢和有自信的人会保持强大的武装，但不会轻易使用它。一般来说，暴力是最后的选择。

后来又有两位重量级人物离开扎答阑部投靠了铁木真，此外，一位单独设营的人物也投靠了铁木真，从可以说这三个人的到来使铁木真与草原其他部落的实力对比发生了根本变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