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1/1）

左鹿蠡王的大军先扑向了务涂谷。对车师后国，打了这么多年交道，他还是比较了解的。这些小国家，就是墙上的草，哪边风大它就往哪边倒。

要消灭没有离开的汉军，得先把车师后国摆平，没有了后顾之忧，才可以全心全意地对付汉军。

怎么摆平车师后国，左鹿蠡王早就想好了。先是劝降，让车师国归顺，车师王如果不从，再发动攻击，用武力征服。不过，和以前的想法有些不太一样，不管安得国王是归顺还是抗拒，对他的处置只有一个结果。那就是砍掉他的头，不再让他当国王了。安得国王不顾他的再三警告，最终投入了汉朝的怀抱，一点儿也没有把他这个匈奴王当回事。对于背叛匈奴的人不能不惩罚，要让这些小国家明白，和匈奴对抗，只有死路一条。这也叫杀鸡给猴看。

站到了一个土坡上，看到了务涂谷的宫城。左鹿蠡王让大军分成了四路，从不同的方向进入王宫。同时命令把所有的大鼓敲响，把牛角号吹起来，各色的旗子一齐挥动，要制造出惊天动地的气势，争取不用动武，就让车师国王认输。

一般来说，这个方法是有效果的。左鹿蠡王这样的胜仗打过七次以上了。左鹿蠡王站在高处望了一眼自己大军的阵容，不由得有些骄傲得意。面对这样的大军，别说是草包一样的安得了，就是真正的男人也会不寒而栗的。他有些担心安得国王会不会被吓得尿了裤子。

他让卫队扎起了帐房，他说他骑马有些累了，想睡一会。如果你对前边的胜利的果子，有把握就是你的，别人不可能摘去时，你确实没有必要变得那么着急。你完全可以延长享受的过程，充分感受胜利者的快乐和复仇的快感（有很长时间没有得到这种享受了）。

匈奴人弄出的声势，早就把整个务涂谷弄得一片慌乱了（在车师的历史上因为战争发生的屠城有三次以上）。

安得国王带着他的所有军队（把文职和后勤人员都算上，也没有超过四千人，真正能打仗的也就是三千人）登上了城墙。

看到了四面匈奴大军的阵容，安得国王倒抽了一口凉气。不过，他并没有被吓得尿裤子。因为，他知道，就在离务涂谷四十里的地方，还有一群汉军的将士，他们不会不管他的。

站在安得国王身边的王后问他，怎么打算？安得国王说，还能有什么打算？你以为还有别的选择吗？我已经把匈奴人得罪了，不管我怎么做，匈奴人都不会放过我的。只有一条出路了，求助汉军，争取渡过这个难关。

王后说，耿恭将军是个讲情义的人，他不会见死不救的。

安得说，我该派谁去见耿恭将军呢？

王后说，我和他熟，让我去吧。

安得说，到处是匈奴人，太危险了。

王后说，国难关头，个人安危算个啥？

安得国王说，别人去，我也不放心，只能有劳夫人了。你马上带几个人去找耿恭，让他出兵相救。我这还有三千名士兵，只要关紧城门，守住城墙，就可以对付一阵子。

通往金蒲城有一条暗道，很少有人知晓。王后带了几个侍从和仆人悄悄出了城，避开了匈奴的军队，走向了金蒲城。

王后亲自来求救，让耿恭没有想到，也说明了车师后国情况危急。

救是一定要救的，说过的话，一定要算数。一次失信，十次努力，都不一定能挽回。这个时候，不救车师国，就等于是把车师推给匈奴，对汉朝更加不利。面对那么强大的匈奴，安得王没有屈服，说明安得王是真相信汉朝、忠诚于汉朝，是个英雄好汉。作为汉军，怎么能让这样的朋友失望？再说了，如果能和车师联手，把匈奴打败，当然再好不过了。退一步说，就算不能最后解围，把匈奴打退，也能把匈奴拖住几日，对匈奴造成不同程度的打击，也是目前对匈战争需要的。

决定了要派兵去援助安得，要派多少，有点让耿恭犯了难。一共才八百人，接下来的仗会怎么打，会打多久，谁也不知道。派少了，去了不顶作用；派多了，万一回不来了，金蒲城还怎么坚守？

想了又想，决定抽出三百兵力去务涂谷。派谁去？肯定范羌和张青或者是刘开了。把三个人喊来，问他们谁愿意承担这个任务，没有想到三个人都要求去，这还真把耿恭难住了。耿恭最后把目光落在了刘开身上，这个不太爱说话的男人，只要交给他任务，没有一次完不成的，并且完成的质量之高，让你挑不出一点毛病。这次他还想让刘开能做到这一点，交给他三百个人，最好又能帮着车师国解围，又能把三百个人全都带回来。虽然，理智告诉他，这种可能性是几乎没有的，但他还是忍不住会这样想。

把刘开和三百名勇士一直送到了城门外。

最后要分别时，耿恭抱住了刘开的双肩，对他说，兄弟，祝你好运气。

刘开说，将军放心，我不会给咱们大汉军人丢脸的。

安得国王知道只要落到了匈奴人手里，肯定就活不成了，反正怎么样都是死，还不如拼一下，没准还可以拼出一条活路来。

一位送劝降书的匈奴使者，骑着马朝着城门走过来，他会说车师话，用车师话大声地喊叫着，我大王要求车师国王马上接受投降，否则我大军将会扫平车师后国。

走到了城门前的桥头上，使者停了下来，对站在城头的车师国王说，我的话，你没有听到吗？你们都是聋子吗？快下来一个人把这份劝降书拿去，给你们的时间是太阳到了头顶上，到时候还不下来向我大王投降，我们就会攻城。

一个使者都这么蛮横无理，这让安得国王气愤难忍。他也朝使者喊了起来，你这个小豆芽菜有什么资格跟我这么说话？喊你们左鹿蠡王来。

使者用看不起的口气说，你这个叛徒，还不快点下来拜见我大王，求我大王饶你一命。你马上就要完蛋了，还抖什么威风？

安得国王对身边的弓箭手说，给我把他灭掉。

三个弓箭手一齐拉起了弓箭，三支箭带着啸声飞出。三支箭中有两支插进了使者的胸膛，使者一头从马上栽了下来。

听到车师人把使者给射死了的消息，左鹿蠡王吃了一惊。这个安得看来铁了心要和匈奴为敌了。既然这个安得敬酒不吃，那就得给他喝杯罚酒。实际上他更喜欢用另一种方式解决这个事，因为他的军队需要用一场胜利来鼓舞士气。

对于攻打像车师后国这样的国家，匈奴人在心理上有优势。说实话，在这个世界上，他们除了有些惧怕汉朝人以外，对别的国家和民族，是不放在眼里的。

所以，尽管安得国王亲自站到城墙上督战，有三千多名士兵守卫在城墙的各个位置，实际上还是很难抵挡得住匈奴的轮番攻击。匈奴士兵射箭的准确性和杀伤力，远远胜过了并不善射的车师人。

就在马上要攻破车师人的城池时，匈奴的军队却放弃了进攻，转过了身，朝着另一个方向奔杀过去。

安得国王站在城头上看到了，有一股暴风吹了过来，吹得匈奴大军一片混乱，不得不停下进攻，转过身去应对这股暴风。

这股暴风就是刘开带领的三百名勇士。

三百匹狂奔的马，三百把挥动的刀剑，结成了一个不可分割的整体，朝同一个方向移动，用一阵暴风来形容是不过分的。

只是这股暴风要比真正的暴风凶猛得多。一般的暴风过后，顶多是树折草断、沙飞石走，这股暴风过后，却会是草木被血染红，人的脑袋在地面上乱滚。

不过，这股暴风吹过来以后，也陷入了重重包围中。两万多名匈奴暂时放弃了对车师后国的进攻。对他们来说，这三百人比城头上的三千人还要更有威胁。不把这三百个人解决掉，这次的复仇行动就会出师不利。

左鹿蠡王亲自指挥，对他来说，这三百个人就是一碟小菜，可以让他开开胃。

他怎么也没有想到，从中午到下午，再到天快黑了，他也没有尝到这碟小菜的可口味道。

团团围住很容易，让他们无处可逃也不难，只是要把他们活捉杀死实在不容易。

三百个人结成的阵容，显然经过了多次的演练。匈奴的骑兵曾经多次想把他们冲散，结果是除了得到更多的死伤外，没有一次能够得逞。

理论上，两万人对付三百人，实在太轻而易举。可当他们收缩防守圈后，能够进行厮杀的空间，就变得十分狭窄，让你人多的优势难以发挥得出来。

正是这个原因，所以到了天完全黑透以后，刘开的这支援军还有一百人仍然活着，他们被逼到了一个土坡上。

因为天太黑了，无法再进行面对面的拼杀，匈奴人放弃了进攻，只是把汉军包围在土坡上，四周点起了一堆堆的篝火。篝火之间是一队队的匈奴兵，他们轮流休息着，等待着天亮以后，再对刘开他们发起最后的围剿。

一百个人中，至少有七十多个都受了程度不同的伤。就算是还没有受伤的人，在经过了大半天的砍杀后，也都到了筋疲力尽的地步。

他们一个靠着一个坐在土坡上，春天的夜晚还是充满了寒意，看着不远处一堆堆的篝火和在火堆旁正在吃喝着的匈奴兵，他们的身体越发觉得冷。他们只能互相靠得更紧些，用彼此的体温来得到一点温暖。

有些人太疲乏了，坐着坐着便睡着了，还有一些人想睡一会，却再也睡不着了。刘开的肩膀受了伤，用从衣服上扯下来的布条包扎了起来。他知道这个时候确实需要睡一会，没有吃的，没有喝的，只能靠睡一会来补充和恢复一点体力。

谁都知道，拼杀随时都可能发生。四面的匈奴人这会儿，如果举着火把冲过来，他们几乎是没有什么招架能力的。因为他们平均每一个人杀死和杀伤的匈奴人，都是三人以上，可以说用光了身上所有的气力。

刘开也想睡一会，可他没有睡着，没法睡得着。看到了王宫，看到了站在城头的安得国王。想打进去，和国王会合，却没法做到。匈奴人太多，像一群狼，虎虽厉害，但抵不住狼多。三百个人和两万多人打了半天，还有一百人活着。他们尽力了，没给汉军丢脸。这会儿，只有一百人了，在重重包围中，想干什么，都已经不可能了。想活，不是没可能，那就是丢下刀箭，向匈奴投降。

这种处境，匈奴人也看到了。匈奴人不时传来喊话声，说只要投降，就不会杀头。

听到喊话，刘开说，大家听着，到了这会儿，我们没有别的选择了，只有继续拼杀。不管是杀出去活着，还是杀到最后死了，我们都是英雄，民族的英雄，国家的英雄。我们的一生英名，不能毁在这个时候，我们就是死，也要让匈奴人想起我们就发抖，也要让车师人敬重我们的义气。

天边有了亮光后，刘开站了起来。他知道，再等一会，匈奴人就会像潮水一样涌过来。不如这个时候，主动出击，杀出一条血路，让他们知道汉军筋骨有多硬，意志有多坚毅，精神有多强大。

匈奴人早就把这一百个人当成了关在羊圈里待宰的牲畜了。他们没有想到这些垂死的人居然还能主动地发起进攻。

一时阵脚大乱，不少人还在睡梦中就上了西天。但很快，他们就缓过了神。各路士兵迅速会聚过来，把刘开他们围在了中间。

这时，务涂谷的王宫城墙上，安得国王正好也赶到了。他看到了刘开带着一百个汉军与匈奴人最后拼杀的一幕。

汉军士兵一个挨一个，背靠着背，面对着拥过来的匈奴士兵。

前排的汉军士兵用戟将匈奴的马勾倒，杀死跌下马的匈奴兵。可是后续的匈奴骑士马上拥过来，又有几名汉军士兵倒下。

混战中，汉军士兵越来越少，沙地上尸横遍野。匈奴的进攻暂时中止了。刘开审视战场，活着的，包括他在内，只有十几个汉军士兵了，其他全都受了伤，个个衣衫褴褛，浑身是血。

刘开喊了起来，兄弟们，只要我们还有一个人在，就要冲进城墙，与车师后国的军民一同抗敌。

身体疲惫的士兵们，抖擞起了精神，握紧手中的武器，迎接着匈奴人新一轮的冲锋。

太阳从东方升了起来，刘开率领剩余的士兵义无反顾地冲入敌群，刘开挺起长枪，一连刺倒两名匈奴骑士。汉军士兵在与匈奴士兵拼杀，一名汉军士兵砍倒一名匈奴兵。一名骑马的匈奴兵从侧面冲过来，砍倒了汉军士兵，刘开横枪一击，将那名匈奴兵打下马去。

突然，飞来一支箭，射在刘开的左臂上，殷红的血渐渐流出。一个匈奴兵骑马冲过来，刘开忍痛举枪将他刺下马。另一名匈奴军官纵马过来，与刘开厮杀，刘开受伤后明显体力不支。战至十多个回合，刘开终于将匈奴军官刺下马去。刘开赶过去，用力刺向已经倒地的匈奴军官，但用力过猛，刺入的枪头情急中拔不出来了。刘开放弃长枪，从腰间拔出腰刀。

这时，有数名匈奴兵在向他射箭，刘开用刀奋力拨开箭矢，但还是有一支射中了他的肩膀。他摇晃了一下，没有倒下，再举起刀，往敌群中冲，更多的箭矢射来，刘开身体上顿时被扎满了箭矢。

他慢慢地向后倒去，但一直仰面朝天，看着明亮的太阳一点点地暗了下去。

刘开和他的三百个士兵，至此全部牺牲。

务涂谷的城头上，车师后国国王安得看到了汉军壮烈牺牲的整个过程，不由得泪流满面。他对周围的官兵们说，我也许并不能保住都城不被攻破，但我要对得起汉朝的这些英雄，我不能让他们的血白流。从现在开始，只要我还活着，谁要是说投降匈奴，我就杀了谁，我们也要坚守到最后一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