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1/1）

离疏勒城两百米，一片开阔的草坡上，竖起了一个木头杆子。

疏勒城头的哨兵，不知匈奴人要干什么，报告给了耿恭。

耿恭也觉得奇怪，带了张青和吴梅，站到了城墙上，看匈奴人会玩什么花样。

过了不大一会，一排排的匈奴士兵站在到了杆子的两边和后边，看上去黑压压的，人数差不多上千人。

除了士兵，还有村民。上百个村民被士兵们押着，赶到了一个土坡上。那是个高处，可以看到疏勒城和木头杆子之间发生的一切。

连左鹿蠡王也出来了，被一帮将领簇拥着，旁边站着须卜。

这是在干什么？要开大会、要检阅、要祭拜？那也用不着竖一根木头杆子呀。

正在猜想他们要搞什么鬼名堂，几个人推着一个人走了过来。

一看到这个人，吴梅叫了起来，说，那不是我爹吗？

没错，确实是吴田夫。几个士兵把吴田夫捆到了木头杆子上，同时还把那只死了的土狗扔在了他们的前边。

看到了土狗，耿恭马上明白了，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

几个大汉提着皮鞭上场了，开始轮流朝着吴田夫抽打。皮鞭飞舞时，带起的是一阵阵的惨叫声和四溅的血肉。

吴梅冲下了城墙，跑到了马号里，拉出了一匹马，又抓起了自己的长刀。她冲到了城墙的大门口，对守在那里的士兵说，快，给我把大门打开。

看到吴梅跑下来，耿恭也跟着下来了。士兵们不给她开门说，没有将军的命令，谁也不能打开门。

耿恭走过来，拉住了马的缰绳，对吴梅说，梅子，你不能这样冲出去。

吴梅说，我还有别的选择吗？我的父亲，生我养我的人，这会儿正在受苦受难，我这做女儿的看到了，能不管不问吗？快，打开门，让我出去。

耿恭说，你要是出去，会马上没命的。

吴梅说，就算是没命了，也比看着我爹受折磨好受。

这时，城外传来了左鹿蠡王的喊叫声。

疏勒城里的男人们，你们一个个不是都很英雄，很好汉吗？怎么这会儿，好像一个个都变成了瞎子，变成了聋子？要不你们怎么会没有看见你们的朋友被绑在大树上，被鞭子抽打着，血肉横飞着？要不你们怎么会听不到这一声声的惨叫呀！土坡上的老乡们，你们看见了吧？这就是汉朝人，帮了他们，替他们做事情，结果，出了事，倒了霉，有了难，他们全都像乌龟一样，把头缩了起来。那些汉人全都是群不讲情义的家伙，过去你们不相信，现在你们都看到了吧？喂，那个叫什么耿恭的，我一直觉得你很了不起，这会儿，你可别让我小看你呀。小看你了不要紧，别让你的军队、你的国家、你的民族，跟着你一块让我们小看了。

不能不承认，左鹿蠡王这一招很毒辣，不是一箭双雕，而是一箭多雕。吴田夫通汉军，被绑在木杆上毒打，把村民吓住，不敢再帮汉军。吴田夫该死，不让他马上死，让他慢慢死，当着汉军的面死。汉军要救吧，明摆着的，不但救不了，自己还会死；不救吧，看着帮忙的人死，落个无情无义的名声，让整个汉军，整个汉帝国，荣誉受损，没有了面子。

看到耿恭还拉着马缰绳不放，吴梅急了，说，快放开，让我出去，再等一会，我的父亲就会被他们活活打死的。

耿恭说，梅子，难道你看不出来，他们这么干，就是想把我们引出去？只要我们出去，他们的目的就达到了。

梅子说，我知道的。所以，我不会逼你，我自己出去，让匈奴人知道，我们不怕死，什么都不怕。

耿恭说，好吧，梅子，你既然这么说了，我也明白了该怎么做了。

耿恭转过头，对张青说，还能组织起多少个骑兵？

张青说，至少一百个。

耿恭说，全体集合。

不大一会，骑兵、步兵站了一大群。

耿恭站在他们面前，说，兄弟们，大家都看到了，城外，那个木杆子上绑着的人，是我们的朋友。正是他，及时给我们报了信，我们才能提前存了水，为我们赢得了三天时间，我们才没有被渴死。可以说，我们的生命就是他给的。但现在，给了我们生命的人马上就会没有生命了。你们说，我们这个时候，该怎么办？

大家齐声说，救他。

耿恭又接着说，好，救他。不过，你们都看到了，这是个陷阱。匈奴已经排列了兵阵，就等着我们去救他。也就是说，如果去救他，那么很有可能，最后不但救不了他，还会丢掉性命。也就是说，只要冲出去，就可能会死。你们说，我们怎么办？

大家还是一齐喊，救他。

耿恭又问，同意救的，举手。

所有人都举起了手。

耿恭说，好，兄弟们，这才是我们汉朝军人的气概。现在，我命令，一百个人全部拿刀，骑马跟我向外冲，遇到什么都不要停，直到把我们的朋友救下来。另一百人，到城墙上，拉开弓箭，支持掩护骑兵，像射狼一样，让匈奴人也倒下来，越多越好。

张青走过来，说，将军，你在城里，我带人往外冲。

耿恭说，不，我一定要亲自冲上去。张青，你留在城里，责任重大，万一我有了什么事，你要接替我，继续指挥作战，一定要坚守到大军到来。

站在耿恭旁边的吴梅，对耿恭说，大家的心意我领了，还是让我一个人出去吧。只要别忘了，多杀匈奴人，替我和父亲报仇就行了。

耿恭说，梅子，紧跟着我，把老伯救了后，不要恋战，赶紧退回城里。

看到疏勒城一直没有动静，说实话，左鹿蠡王有点失望，可也没有让他太意外。因为，他也换位想过，如果他是疏勒城里的人，这个时候，也只能选择什么都没有看见，什么都没有听见。明知没有可能，还要白白送死，这样的事，对于一个理智的指挥官来说，是绝不可能干的。

须卜也站在一边说，大王，我看汉军没有那么傻，不会杀出城的，还是一刀把那个老东西劈了吧？

左鹿蠡王问，已经抽了多少鞭子了？

须卜说，差不多有一百鞭了。

左鹿蠡王说，这么多鞭子了，一个老家伙，和一个死人没什么两样了。就这样，让他慢慢地死去，死给那些村民看，死给那些汉军看。我要让所有的人都知道，在西域，只要和匈奴对着干，就不会有好下场。

须卜说，大王，我们是不是可以把军队撤了？你也回去休息休息，这个天实在太闷太热了。

左鹿蠡王站了起来，他也觉得这么多人等在这里的必要性也不大了。再说了，至此结束，一样也是胜利，至少恐吓、羞辱的目的已经达到了。

就在这时，左鹿蠡王的眼睛里闪过了疑惑的目光，有点不敢相信看到的是真的。

因为，那扇一直紧关的城门哗地一下拉开了。

一群骑兵像闪电一样冲了出来。

一群骑兵冲出来后，马上分成了三队，

中间一队直扑绑着吴田夫的木柱子，另外两队形成了一个护卫的扇形。

中间一队最前边是耿恭。耿恭后边，是吴梅，他们全穿着盔甲，手里挥着长长的刀剑。

没有想到疏勒城的人真的会杀出来，匈奴人尽管是一直在等着他们杀出来，但说心里话，他们不相信汉人会那么傻，干这种找死的事。包括左鹿蠡王在内，在看到了耿恭他们冲出来时，都不由得愣住了。

愣是愣住了，却不会愣的时间太长。到底是征杀多年的军人，具有应付各种突发状况的经验。几乎不等左鹿蠡王发出命令，站在木杆两边列队的士兵就本能地迎了上去。

但就是这一愣的瞬间（顶多也不会超过十秒钟），耿恭带领的骑兵就差不多冲到了木柱跟前。

迎上来的匈奴兵挡在马前，耿恭紧扯马缰绳，就在马头扬起时，他的长刀已经砍掉了三个匈奴兵的脑袋。跟在他后面的其他士兵，几乎就在同时，围绕着木杆子形成了一个方阵，每个人都同时面对着七八个匈奴人。那几个执行鞭刑的家伙还没有来得及躲开，就被汉军的骑兵杀死了。

汉军占据了木杆跟前的一块地方，吴梅跳下马，用长刀割断了绑在父亲身上的绳子，父亲被推上了马背，接着自己也跳上马，带着父亲朝着疏勒城门奔去。

看到吴田夫被劫走，左鹿蠡王急了，杀鸡给猴看，让猴跑了，太丢脸，大叫起来，让须卜上去，把吴田夫杀了。

须卜倒也冲了上去，可无奈汉军目的明确，知道冲出来的任务是什么。看到吴田夫到了吴梅的马背上，马上围成了一个半圆，把他们护在了中间。任凭怎么冲击，也不能冲开一个缺口。

须卜挥着双马往里面杀，被耿恭的长刀拦住。耿恭刀法变化无穷，又快如闪电，让须卜只顾招架，差一点让耿恭的长刀刺中咽喉。只是这一刀躲了过去，却没有躲过另一刀。最终还是挨了耿恭一刀，肩头被劈出了一个深深的伤口，血流不止，不得不退出了拼杀。看到了最勇猛的须卜受了伤，匈奴兵士气大挫。

中间一队与另外两队骑兵也结成了一堵厚厚的墙，挡住了试图趁势冲进城的匈奴人，使得吴梅能够带着父亲顺利地回到城里。

看到了吴田夫已经成功得救，张青在城墙上让号兵吹响收兵的牛角号，同时命令弓箭手掩护耿恭他们后退。他亲自执一张大弩，目光一刻不敢离开耿恭的身影。他已经射出了八支箭镞，至少有五支射到了从旁边或后边试图偷袭耿恭的匈奴人。

杀出去是容易的，可要退回来就难了。匈奴人仗着人多，一百个汉骑兵，每一个人都被四五个匈奴兵围追着。多亏了城墙上的弓箭手的支持，才能且战且退，不至于完全断了生路。

刚冲出来汉军与匈奴人纠缠一团，形成的战场有五百平方米大，到了这会儿，这个战场已经缩小成了只有一百平方米大了，并且紧挨着疏勒城门。

整个坡地上的每一棵草每一寸土，都被血染红了。倒在地上的人，有被刀刺死的，有被箭射死的，有被矛捅死的，有被斧头砍死的。不管他们是怎么死的，不管死的是匈奴人，还是汉朝人，他们的面目都被扭曲了，变得有些可怕、难看（美丽的死相实在太罕见）。

汉军有统一的服装，黑红相间的战袍和盔甲，让他们总是很醒目，就算是死了，也一下子把他们同其他死者区分开来。这是一场实力悬殊的拼杀，汉军越是勇敢，越会有更多的人死去，但一眼看上去，遍野的尸体中，只有很少一部分是汉军的（他们一般会在杀了许多个匈奴人以后才会牺牲）。

耿恭把最后一个活着的汉军拉进了城门后，厚重结实的城门关上了。一百个冲出去的骑兵，只有三十个人回到了城里。战斗发生得很快，结束得也很快（不到半个小时就结束了）。可谁也不能不说，这是一次出色的营救，是一场成功的营救。胜利有时不是以死了多少人来断定的，而要看战斗的目的是不是达成，任务是不是完成。成功地把吴田夫救出来，就是很大的胜利。

左鹿蠡王一直站在高处，看完了整个战斗过程。他没有想到真的把耿恭从疏勒城里引了出来。本来他是可以抓住这个战机，一举攻破城池，可他还是失去了机会。

不能说他的士兵不够勇猛，但明显汉军更凶悍。他们每一个人都像疯了一样，全摆出的是老子不活了和你拼了的架势。尤其是那个耿恭，简直就不像个人了，更像是个传说的战神，刀枪不入，无可阻挡。

原本是要出口气，把汉军狠狠羞辱一番，结果却让自己大大地丢了面子。左鹿蠡王恼火到了什么程度，是不难想象的。

可不知为什么，就在这个时候，左鹿蠡王倒是有点对耿恭佩服了起来。左鹿蠡王不由得感叹，我们匈奴人缺的就是这样的虎将啊。要是能有几个像耿恭这样的武士，匈奴人怎么会不断地丢失地盘，导致生存的空间越来越小，无法掌握自己的命运呢？

整整两天的时间，匈奴人才把在这场战役中死去的士兵，用匈奴人的方式安葬了。

同样汉军也把七十位牺牲的士兵埋在了城内的西南角处的公墓，把他们的名字刻在了石碑上。

战场的大部分处在汉军弓箭的射程里，匈奴人来拖运尸体时，张青请示耿恭要不要朝收尸的士兵射击。耿恭想了想，说，他们都是勇敢的士兵，死了应该得到尊重。

收尸的士兵没有受到攻击，让左鹿蠡王有些意外，于是也下了命令，不要朝收尸的汉军发起攻击。

也就是这时，左鹿蠡王有了用另外一种方式打败耿恭的想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