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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一章《历史的沸点 第四卷》(5)(1/1)

萧 鸾:绝人后又被人绝后的大写“白眼狼”

——他在临终前叮嘱太子说:“做事不可人后。” 就是说,一旦察觉王公大臣有异常举动,要即刻诛杀,切不可被人抢先,这算得上是他对自己一生成功经验的总结。他的帝王生涯始终与杀戮联系在一起,有史学家评价他:“真禽兽不若矣。”连禽兽都不如的他打死也不会想到,自己杀光了先帝萧道成、萧赜的儿子,而他的子嗣后来也被杀戮殆尽,正所谓“积善之家,必有余庆,积不善之家,必有余殃。”这世上终究还有一种东西,叫做——报应!

影帝太子

永明十一年(493 年),对南齐王朝来讲,绝对是一个大灾之年。

刚刚过完年,正月二十五日,皇太子萧长懋病逝。接着,在皇位上待了十一年的齐武帝萧赜也病倒了。身体一向不错的他很少生病,但没想到一病便卧床不起,这让朝臣们不由得担心起来,万一皇帝有个三长两短,谁来继承大统呢?

一年之前,这根本不是问题,太子萧长懋接班是众望所归。从他的爷爷,也就是南齐开国皇帝萧道成开始,就将他当作隔代继承人来培养。萧道成禅代篡位前,召萧长懋回京,安排他和文武大臣频繁接触,增长他的见识和人脉,并指示道:“在我出行的时候,城中的军队都由萧长懋指挥。就是在我不出行的时候,府城内外的警卫部队和各门武装,也都要交由萧长懋调遣。”这显示了他对这位皇太孙的绝对信任。

萧道成登基后,加封萧长懋为南郡王,这算开了先例,因为在此之前,无论东晋还是刘宋,嫡皇孙都没有被封王。齐高帝萧道成死后,萧赜即位,萧长懋顺理成章地被立为太子。

萧长懋对得住爷爷和父亲的信任,成为太子后,他“善立名尚,礼接文士,畜养武人,皆亲近左右,布在省闼”。意思是说,他努力树立名誉,无论文人和武士都得到他的眷顾,所以身边聚集了一大批文臣武将。齐武帝萧赜对太子很放心,他晚年耽于玩乐,便将朝政大权交给这位太子,让他提前进入角色。在南齐群臣看来,皇位实现顺利交接是早晚的事。

但没有人会想到,白发人送黑发人,三十六岁的萧长懋突生重病,不治而亡,谥号文惠太子。临终前他上表父皇说:“儿臣虽位居太子,却在对待君、亲、民三个方面做得都不够,没有能够树立风范,因此日夜不安,如同临渊。不幸的是,我的养生出了问题,染上了疾病,现在已经卧床不起,只能等待死亡了,不能够继承父王的事业,也不能尽孝道,希望父皇不要为儿臣伤悼,务必保重圣体,以保江山永固。

儿臣虽在九泉,也没什么遗憾了。”

萧长懋的死,让齐武帝萧赜感到非常痛心,但人死不能复生,擦干眼泪后,他必须面对一个急迫而重要的问题——谁来取代死去的太子成为新的接班人?他思来想去,脑海中涌现出两个人选,一个是次子萧子良,另一个是萧长懋的长子萧昭业。

萧子良在政治上没有太大的欲望,他是一个典型的文人,“通经学、史学、黄老,尤喜佛典”,而且“礼才好士”,因此在他身边很快聚集了一批文人,经常在一起聚会的有八位,分别是沈约、谢朓、范云、任昉、陆倕、王融、萧琛、萧衍,由于萧子良被封为竟陵王,历史上将这八人称为“竟陵八友”。

沈约就是编写《宋书》的那位,是他们当中最年长的。沈约的父亲叫沈璞,曾在盱眙保卫战中与臧质一起重创拓跋焘,但后来因为效忠弑父自立的太子刘劭,被起兵讨逆的孝武帝刘骏所杀。作为罪臣之子且年幼丧父的沈约,从小便笃志好学,刻苦程度常人难及,以至于他母亲害怕他学得太苦毁了身体,总是偷偷减少灯油,好让他早点休息。

太子萧长懋很欣赏他,经常请他到东宫,“特被亲遇,每直入见,影斜方出”。总是畅谈到很晚才离开。他是“竟陵八友”中最为高产的,除了一百卷的《宋书》外,还著有《晋书》一百一十卷,《齐纪》二十卷,《高祖纪》十四卷,《迩言》十卷,《谥例》十卷,《宋文章志》三十卷,文集一百卷,此外还留有大量的诗歌。遗憾的是,只有《宋书》流传至今。

沈约还是著名典故“沈约瘦腰”中的主角,后世将其与“韩寿偷香”“相如窃玉”“张敬画眉”合称为古代四大风流韵事。实际上,这个典故与风流无关,它最早出自《南史》,说的是沈约想告老辞职,于是以自己老病为事由,给好友徐勉写了一封信,说自己年老多病,近百天来皮带常常要紧,每月估计要缩小半分,后来不知为何与风流韵事挂上了钩,估计和南唐后主李煜所写的“沈腰潘鬓消磨”一句有关。

谢朓出身于名门大族陈郡谢氏,从辈分上讲,大诗人谢灵运是他的叔叔,历史上将他们并称为“大小谢”。和叔叔一样,他非常擅长写山水诗。沈约赞誉他的作品说:“二百年来无此诗。”萧衍更为夸张地赞道:“三日不读谢朓诗,便觉口臭。”谢朓在后世拥有一个著名的铁粉——李白。李白的作品里直接提到谢朓的就有十二首,最为著名的是《秋登宣城谢朓北楼》:“江城如画里,山晚望晴空。两水夹明镜,双桥落彩虹。人烟寒橘柚,秋色老梧桐。谁念北楼上,临风怀谢公。”

看得出,这位桀骜不驯的大诗人对自己的偶像特别怀念,并有强烈的共鸣。

范云是个神童,八岁就能作诗,以至于人们怀疑他预先打了腹稿。

不过,他的从兄范缜在历史上比他更出名,因为此人是《神灭论》的作者。作为彻底的无神论者,在佛教盛行的当时,他显得极为另类。

萧子良是虔诚的佛教徒,有一次他问范缜道:“你不相信因果报应,那么世间为何有富贵贫贱?”范缜回答道:“人生就像开在树上的花朵,虽然生在一枝之上,随风而落,有的坠落到席子之上,有的坠落到茅厕之旁,落在席子上的就是殿下,落在茅厕旁的就是我。虽然贵贱不同,但哪里有什么因果。”

王融是个自负狂,他的祖父是以傲慢著称的王僧达,他无疑是遗传了祖父的基因,王融声称:“三十内望为公辅。”就是说三十岁前要位至三公,这是他为自己确定的“三十而立”的标准。但到二十七岁时才做到中书郎,距离“三公”的目标相差甚远。有一日他在中书省值班,想到理想和现实之间的鸿沟,不禁叹道:“为尔寂寂,邓禹笑人。”

就是说年近三十,却还是如此落寞,真要被东汉时二十四岁就担任司徒的邓禹耻笑了。

任昉从小“聪明神悟”,四岁作诗,八岁能文。他以写散文著称,与擅长写诗的沈约并称为“任笔沈诗”,时任丹阳尹后来担任顾命大臣的王俭对他很看重,让其写一篇命题作文,任昉一气呵成,王俭看后颇为激动地说:“正说出了我心里想说的。”他还拿自己的文章让任昉修改,任昉只改了几个字,王俭拍着茶几道:“后世之人谁能知道你改定了我的文章了呢!”任昉还是个大孝子,伺候得病的父母时,睡觉从来不脱衣服,时刻准备起来照顾。给父母喂饭或汤药时,他都要亲自先品尝温度。父亲去世后,他痛哭到眼中流血,守孝三年,本来身强力壮的他变得形容枯槁,身体虚弱到扶着拐杖才能站立起来。

陆倕则以记忆力惊人著称,厉害到什么程度?他从别人那里借了一本《汉书》,归还的时候,丢了四卷《五行志》,他凭借记忆默写下来,竟然一字不错。

另外两位姓萧的,萧琛属于皇族,萧衍更无须多说,他就是后来的梁武帝。

萧昭业能成为萧赜心中的储君人选,并不奇怪,因为齐武帝很喜欢这个孙子。萧昭业少年时容貌俊美,可爱讨喜,并写得一手好隶书,萧赜看后爱不释手,对左右说:“他的字不能流传到外面,你们好好珍藏起来,将来一定会成为墨宝。”萧赜每隔几天都要把儿孙们叫来问问学业和生活情况,谈话结束后经常把萧昭业单独留下来,问长问短,显得格外关爱。

后来,萧赜更看重的是萧昭业的孝心,太子萧长懋从生病到去世的过程中,作为长子的萧昭业表现得可圈可点,特别是萧长懋死后,萧昭业哭得死去活来,几次都晕了过去,旁人见了无不感动落泪,都觉得萧长懋的这个儿子太孝顺了。但萧昭业一回到家,完全换了一个人似的,一进内室便把孝服扔掉,笑逐颜开,让家中的歌伎分列两边,欢迎他回来。但每次萧赜前往东宫,萧昭业就又哭得不能自已,一度险些休克,萧赜只得亲自将他扶起来。

“伪装”是萧昭业最擅长的本领。

萧昭业的表演之所以出神入化,大概和遗传有关,他的老爸萧长懋也精于此道。萧长懋虽然总体上不错,但也有个毛病,便是用度奢侈,将东宫里的建筑修得非常华丽,在玄圃园内修建了大量的亭台楼榭,搜集了许多假山奇石。萧长懋害怕父皇萧赜看到这些,便在周边种植了大量的竹子,修建了一些高墙屏风,更有甚者,还加装了不少开关,如果需要隐藏,一按开关便可遮掩起来,能够应对各种突发情况。

萧长懋借口晋明帝为太子时建造了西池,便请求齐武帝为他开辟东田修建一个园林,萧赜批准了。萧长懋命令东宫将士轮番上阵,不分昼夜地干活。当时,东西宫的兵力充足,很快便建好了。建成的园林规模盛大,华丽异常,建康城的百姓争相去观看。但独独齐武帝萧赜被蒙在鼓里,这听上去有些匪夷所思,原因是没人敢在皇帝面前说太子的坏话。

后来,齐武帝萧赜去豫章王萧嶷的府上,路过萧长懋的东田时,才发现这里壮丽极目,非常奢华。他不禁大怒,下令逮捕修园的将帅,萧长懋这才害怕起来,把有关人员和东西全都藏匿了起来。萧赜此后因为此事经常责备太子萧长懋。

这件事没有就此翻篇,不过受连累的不再是死去的萧长懋,而是活着的萧子良。

萧长懋死后,齐武帝萧赜去东宫,发现太子的车服羽仪全都超出了规制,不禁勃然大怒,下令将这些东西全部毁掉或拆除,并把东田改为崇虚馆。因为萧长懋和萧子良关系一直很好,萧赜觉得萧子良知情不报,联合萧长懋一起骗自己,便将这股气撒到他身上,心里对萧子良颇感失望。于是,在让萧昭业还是萧子良当储君的问题上,萧赜完全倒向了萧昭业。

永明十一年(493 年)四月十四日,齐武帝萧赜立萧昭业为皇太孙,让他正式移居东宫。

三个月后,萧赜突然病倒了,这又给了萧昭业表演的机会,他隔一天就进宫问安一次,每当爷爷萧赜说到自己的后事,他就会泪流满面,哽咽得说不出话来,这让病入膏肓的萧赜再次见识了这个孙子的孝心,更感到萧昭业是一个合格的接班人。他对萧昭业说道:“即位五年之内,将政务全部交给宰相处理,你不用过问。五年之后,不要再交给别人了。

如果自己做不好,也没有什么可遗憾的。”

萧昭业依然是人前一套人后一套,看到皇帝爷爷病倒,眼见很快就可以登基称帝了,他内心非常欢喜,他的夫人何妃当时不在建康,萧昭业便给她写了一封信,中间写了一个大大的“喜”字,这还不足以表达他喜悦的心情,他又在旁边画了三十六个小“喜”字。

接下来的剧情应该是齐武帝驾崩,萧昭业顺理成章地成为新皇帝,但过程远没有这般顺利。这要怪萧赜,他在病中下了一道诏令,让竟陵王萧子良带甲兵入宫侍奉医药。萧子良随即令萧衍、范云等亲信率禁卫军守卫皇城。朝臣们顿时糊涂了,不知道齐武帝葫芦里到底卖的是什么药,究竟想把大位交给谁。这使得本来明朗的形势又陷入了混沌,也让一个人重新看到了希望,那便是渴望“三十内望为公辅”的王融。

王融觉得这是个绝佳的机会,如果能够成功拥立萧子良,自己的梦想便可实现,于是在齐武帝萧赜陷入昏迷之际,他拟好了所谓的“遗诏”,让萧子良继位登基。但竟陵八友的意见并不统一,萧衍极不看好王融,他私下对范云说:“王融并非济世之才,我看他必然失败。”范云不这样认为,他说:“忧国家者,唯王中书。”范云这样说似乎是在提醒萧衍,竟陵八友应相互帮忙,而不能彼此拆台。萧衍却道:“你说王融忧国忧民,就是不知道他是想做周公还是竖刁?”竖刁是齐桓公宠幸的宦官,和开方、易牙一起发动政变,囚禁了齐桓公,引发齐国大乱,齐国因此失去了中原霸主地位。

形势由此陡然紧张起来,萧昭业听闻皇帝爷爷病危,便带着东宫人马匆匆赶来,但被王融派人挡在了中书省门口。就在双方对峙的关键时刻,齐武帝萧赜突然从昏迷中醒了过来,问皇太孙在何处,这一问使王融先前的努力全都打了水漂,东宫人马得以进入宫城。萧昭业也来到了萧赜的病床前。萧赜握着皇太孙的手说:“阿奴,若忆翁,当好作!”意思是说,“孙儿啊,如果你想念爷爷,就要努力做个好皇帝!”

说完就驾崩了。

齐武帝死后,萧昭业没有立即即位,在谁当皇帝的问题上,群臣们依然各怀心思,一直受到排挤的萧赜的五弟萧晔站出来说:“如果册立年龄大的,就该轮到我,如果册立嫡子,那就应该是皇太孙。”王融还想做最后的努力,他命人把守各个宫门,想着拥立萧子良。

关键人物萧鸾登场了!

萧鸾自小父母双亡,由萧道成一手抚养大,被他视为己出。南齐建立后,齐高帝萧道成封他为西昌侯,到齐武帝萧赜时晋升为侍中、尚书令。他听说宫中有变,便带兵赶到,然后簇拥萧昭业登上帝位,又把萧子良等人从皇宫中赶了出来。看到大势已去的王融,脱掉戎装叹息道:“大人(萧子良)误我啊!”

一场惊心动魄的皇位之争就这样落下了帷幕。

清除异己

选定萧昭业为接班人,是齐武帝一生中犯下的最大错误,但整体而言,萧赜的表现在南齐的诸位皇帝中应算是最不错的一位。

四十四岁才登上皇位的萧赜,做的第一件事情就是按照父亲萧道成的遗嘱,任命褚渊为录尚书事,王俭为侍中、尚书令,车骑将军张敬儿为开府仪同三司,从而确立了三位顾命大臣的地位。不过,这样的人事安排都是为了尊崇父命,他们并非萧赜想用的人。不久,褚渊死了。

萧赜顺利即位,最惊恐的人莫过于荀伯玉,他曾给萧道成打过小报告,险些让萧赜失去太子之位,尽管萧道成临终前嘱咐萧赜要善待这位大忠臣,但萧赜怎么可能放过他。不过,萧赜并没有立即动手,因为他知道荀伯玉和垣崇祖交情甚好,垣崇祖当时担任豫州刺史,他担心如果逼急了,他们两人会联手作乱。

垣崇祖长期处在抗击北魏的第一线,行伍出身的他不太懂政治,没有像其他人一样依附萧赜,和这位太子的关系不冷不热。有一次,萧道成召他回京商议和魏军的作战事宜,萧赜碰到垣崇祖时对他说:“对于社会上流传的你我之间的流言蜚语,我已经不放在心上。从今以后,我的荣华富贵就托付给你了。”萧赜把姿态摆得如此低,摆明是想拉拢垣崇祖。但垣崇祖没有发誓效忠,只是赶忙致谢,恰巧这时萧道成派荀伯玉去召垣崇祖入宫议事,议完事后,垣崇祖没有向萧赜辞行,而是连夜赶了回去。萧赜认为垣崇祖没有尽弃前嫌,便对他怀恨在心。

萧赜一面安抚荀伯玉,一面将垣崇祖调回京城。等彻底掌控局势后,他便下诏说两人密谋作乱,派人将他们逮捕处死。垣崇祖当年在寿阳城下水淹北魏大军,堪称韩信、白起再世,但最终没有死在疆场,而是死在内部斗争中,实在令人唏嘘不已。

清除荀伯玉、垣崇祖后,齐武帝萧赜下一个要收拾的是张敬儿。

张敬儿在平定沈攸之叛乱中立了大功,他率军奇袭江陵,端了沈攸之的老巢,使得其无处可逃,最终自杀而亡。此战后,萧道成对他格外信任,不断加官晋爵,最终获得了辅政的重任。但张敬儿是个典型的粗人,就如同他的名字一样,他的原名叫作张苟儿,以讹传讹便被称为狗儿,刘宋时宋明帝觉得这个名字太过粗鄙,给他改名为敬儿。

张敬儿打仗是一把好手,贪财上也毫不含糊,作为一个地方大员,但凡他看上的东西,想法设法都要弄到手。为此他还盖了一个大宅子,专门用来储藏这些搜刮来的财物。张敬儿官越升越大,从地方到了朝堂,对他来说却有个大苦恼,“敬儿武将,不习朝仪”,作为武将的他,对朝堂上的那些礼仪一窍不通,为了不出洋相,“乃于密室中屏人学揖让答对,空中俯仰,如此竟日。妾侍窃窥笑焉”。在进京前,他一个人在家苦练礼仪,看他不伦不类的样子,爱妾们都忍不住窃笑。

萧赜登基后对张敬儿颇为冷淡,这让他感到很不安,听到与他齐名的垣崇祖被杀的消息后,他更加寝食难安,生怕下一个掉脑袋的是自己,每天唉声叹气。就在张敬儿心情糟透的时候,他的夫人向氏为了劝慰他说道:“当年妾身感到手热得像火,大人晋升为南阳太守,元徽年间,妾身又梦到半身发热,大人高升为雍州刺史。如今妾身梦到自己浑身发烫,这又将预兆着什么呢?”没想到夫妻间的对话,不知通过什么途径传到了齐武帝的耳朵里,萧赜觉得作为辅政大臣,张敬儿已到了人臣之极,按照向氏的预言,再往上发展就要奔皇位去了。

再加上听说张敬儿派人与山蛮部落联络,萧赜认为他可能图谋不轨,决定对他痛下杀手。

萧赜利用群臣到华林苑举行集体关斋的机会,当场下令将张敬儿逮捕。知道已无活路,张敬儿将官帽脱掉,扔到地上,恨恨地说道:“都是这玩意害了我。”没过几天,张敬儿和他四个儿子全部被诛杀。

历史上无数人因为“这玩意”而身首异处,家破人亡,却挡不住更多的人趋之若鹜,乐此不疲。

张敬儿的死还和一人有关,此人便是王敬则。他们两人的关系相当紧张,相互看不上对方。张敬儿认为自己进步是靠军功,而王敬则完全是凭着阴谋上位。张敬儿被确立为辅政大臣,王敬则也感到不服,嘲讽张敬儿为褚渊。张敬儿怼他道:“我的官都是在战场上所得,我不会去做华林阁的元勋。”王敬则的发迹,是因在华林苑参与了刺杀前废帝刘子业,后来又参与诛杀后废帝刘昱,手上沾着两个皇帝的鲜血。

张敬儿这话说到了王敬则的痛处。

王敬则对此怀恨在心,而他对萧赜来讲是大恩人,没有他,皇位想必早归了豫章王萧嶷,萧赜对他感恩戴德,王敬则在萧赜面前说了张敬儿不少坏话,本来萧赜就有此意,王敬则推倒了最后一张骨牌。

接下来倒霉的是谢灵运的孙子谢超宗,这位仁兄和他爷爷一样有才,不过,他和他爷爷一样恃才自傲,管不住自己的嘴,经常奚落别人,不少大臣对他都有意见。他和张敬儿是男女亲家,让自己的儿子娶了张敬儿的女儿,这在当时引起了巨大轰动,因为陈郡谢氏是数一数二的高门大族,最讲究门当户对,而张敬儿是庶族,而且是行伍出身,两家联姻连萧赜都着实想不通。张敬儿被杀后,谢超宗对丹阳尹李安民说:“往年杀韩信,今年杀彭越,您打算怎么办呢?”李安民第一时间将谢朝宗的话一字不漏地告诉了齐武帝,萧赜觉得谢超宗是在挑动李安民造反,于是下令将谢超宗逮捕入狱,后将他流放越嶲(今四川西昌市),待他行至豫章(今江西省南昌市)时又下诏将其赐死。

齐武帝萧赜对不听话的大臣毫不手软,但对弟弟们还算客气,没有像刘宋王朝那样手足相残,能做到这一点,老爸萧道成临终前语重心长的嘱托起了重要作用,还有就是他那几个弟弟也都比较懂事,没有犯上作乱之心。

最让萧赜担心的是二弟豫章王萧嶷,他和皇帝哥哥同父同母,根正苗红,而且文武兼备,才干超群,萧道成很欣赏这个儿子,一度想让他取代萧赜成为太子。萧赜即位后,萧嶷首当其冲成为头号怀疑对象。

萧赜登基后,将萧嶷晋升为太尉,后又让他领太子太傅一职,但解除了他的中书监之职,这意味着萧嶷的官职虽然不断晋升,但却失去了实权,基本上不再参与政务。这是萧赜采取的策略,既然父皇不让开杀戒,只能让萧嶷少参与朝政,像菩萨一样供养起来。萧嶷很识相,为了让哥哥放心,他请求辞去太子太傅一职,并提出将兼任的扬州刺史一职让给萧子良,但齐武帝萧赜没有同意,反而晋升他为司徒,越是这样,萧嶷越感到不安,从此他基本不出门,衣食住行等都向萧赜请示汇报,征得皇帝哥哥的同意。

有一次,他上书萧赜说自己原来的王府有一个斋房,现在居住的东府也有一个,感觉太浪费,想拆掉一个送给太子,但担心拆下的木头如果重新拼接,会失去原有的模样,因此想请示皇帝哥哥该如何是好。

面对这样的上书,萧赜既感到弟弟的良苦用心,又觉得有些哭笑不得,回复道:“你有病,怎么能没有个活动的地方,为何要为这样的小事写如此长的奏表。”

三弟临川王萧映同样很听话,他擅长骑射,精通音律,左右手都能写书法和射箭,是个文武全才。萧赜上台后,解除了他的荆州刺史的职务,让他入朝担任侍中、骠骑将军,实际上剥夺了他的实权,只给了一个名号。萧映心知肚明,从此不问政事。

相比于萧嶷、萧映,四弟长沙王萧晃最不让人省心,这位弟弟“少有武力”,老爸萧道成经常说:“此我家任城也。”任城是三国时曹操的儿子任城威王曹彰,以勇猛著称。好武之人往往脾气不太好,萧晃亦如此,南齐建立后,他获封长沙王,因与典签不和,竟然擅自杀之,这让萧道成非常生气,“手诏赐杖”。

萧赜即位后,萧晃被解除了南徐州刺史的职务,入京任散骑常侍、中书监。按照当时的惯例,亲王在建康城只能有四十个卫士,但萧晃习惯了大场面,每次出行都要带一大帮武士。因此,他进京时私下带了能够装备百名卫士的武器装备。被监察机构发现后,萧晃让人将这些装备扔到了长江中。萧赜听说此事后大怒,准备将萧晃绳之以法,萧嶷跪下来哭着为四弟求情道:“晃罪诚不足宥。陛下当忆先朝念白象。”“白象”是萧晃的小字,就是说,“萧晃的罪过,诚然不可宽恕,但陛下应该想想父皇对萧晃的托付。”齐高帝萧道成很清楚萧晃的脾性,临终前嘱咐萧赜要把萧晃留在京城,或者京城周围,一定不要把他派到偏远的地方。萧赜听到萧嶷所言也低下头哭了,放过了萧晃,但此后对这位弟弟不冷不热,渐渐疏远。

五弟武陵王萧晔最不受萧赜待见,萧赜只给了他一个祠部尚书的闲差,惹得萧晔很不高兴,多次因言忤旨,这让萧赜对他更生厌恶。

讨厌到什么程度呢?有一次,萧赜到萧嶷家搞聚会,把诸王都请了过去,唯独不召萧晔。萧嶷觉得不妥,说道:“风景很美,今天非常想念武陵王。”萧赜这才把萧晔召来。喝完酒后,众人比赛射箭,萧晔非常擅长这项运动,屡发屡中,萧晔颇为得意地问左右:“手如何?”萧赜看到这幅情景更觉不爽,神色变得非常难看。

后来,萧赜任命萧晔为江州刺史,这并非为满足五弟一直以来想外放出镇的心愿,而是想占有萧晔在建康的王府把它赐给自己的皇子们。萧晔知道皇帝哥哥的心思,说道:“先帝赐臣此宅,使臣歌哭有所。

陛下欲以州易宅,臣请不以宅易州。”就是不愿意用自己的宅子换江州刺史,这样的态度使萧赜很生气。萧晔在江州任上只干了一百多天,当地典签就上书告发萧晔的种种过失,这显然是萧赜授意的,以此为由免掉萧晔的刺史之位,将他调回京城,给了他一个太常卿的闲职。

萧晔依然不长记性,有一次,冬至日诸王都来向齐武帝萧赜请安,王爷们都走了,萧晔才来。此时萧赜已经回便殿休息,他派人去问萧晔为何姗姗来迟,萧晔说自己的牛老了,走不动,萧赜随即赐他一头御牛。等萧晔走后,他严令道:“从今往后,诸王谁没有按照规矩来,就不要让他进来了。”

齐武帝萧赜在位期间,萧晔过得很憋屈,甚至有些落魄,一年冬天,他去见竟陵王萧子良,路上遇到一个乞丐,就将自己的棉袄给了乞丐,萧子良见叔父衣着单薄,便给了他一件棉衣。萧晔不由得叹道:“我与刚才那人有什么区别!”

齐武帝萧赜虽然对几位弟弟很是警惕,在政治上进行打压,但兑现了他对父皇的承诺,没有手足相残,这点还是值得肯定的。

顾命大臣不用,诸位亲王也不用。齐武帝萧赜重用的是身边的近臣,包括茹法亮、吕文星、吕文度等人,这些人出身低微,但深得萧赜的信任,权倾朝野。太尉王俭经常对别人说:“我虽有大位,权寄岂及茹公邪!”

就是说,别看我官职高,但实际权力比茹法亮差远了。不过,这些人有些辜负萧赜的信任,他们大肆收受贿赂,广修宅第,里面遍布假山园林,他们的妻妾穿的绫罗绸缎,王侯们都比不上。

这些人还推动萧赜干了一件大错事。

由于战乱,原有的户籍制度被破坏,这使得国家掌握的户口锐减,严重影响了财政收入。为了解决这个问题,齐高帝萧道成下令让黄门郎虞玩之等人重新校订户籍。萧赜登基后加大了力度,专门设立校籍官,按说这个政策本身没有问题,可以从大户查出荫户以增加国家的税赋收入。

在推行过程中,这项政策出了岔子,萧赜采纳吕文度的建议,将虚假登记的人员全部发配,让他们去戍守边疆,这引发了百姓的极大恐慌,爆发了富阳(今浙江省富阳市)百姓唐寓之领头的暴动,他们攻陷了富阳,三吴一带被撤销户籍的人纷纷投奔唐寓之,人数多达三万。

唐寓之攻陷钱塘后称帝,封立太子,设置文武百官。不过,唐寓之的手下都是一群乌合之众,面对朝廷正规军,一战即溃,很快被镇压下去,但反检籍的斗争一直没有停止。永明八年(490 年),齐武帝萧赜被迫停止检籍,宣布“却籍”无效,对“却籍”而被发配戍边的人准许返回故乡,恢复以前户籍所注的原状。

子响事件

唐寓之的暴动,只是一个小插曲,齐武帝统治期间总体而言比较安定。

治国理政上,萧赜关心百姓疾苦,即位后,就下诏说:“今年收成不是太好,百姓贫困无食的非常多,京师附近长江两岸,民不聊生。

一定要派遣中书舍人前往赈恤。”永明二年(484 年),他又下诏酌情遣返军中的囚徒,大赦囚犯。对百姓中的鳏寡和贫穷之人,他下诏加以赈济。灾年时,还减免租税,以减轻灾民负担。萧赜崇尚节俭,不喜欢游宴、奢靡之事。他还下令多办学校,挑选有学问之人任教,以培育人们的德行。

对外关系上,虽然和北魏有几次小规模冲突,但很快便止戈,双方迎来了难得的和平时期。国内也很太平,算得上有影响的只有“萧子响事件”,但相对于刘宋时代的大规模内乱,这起事件影响很有限,而且还是个冤案。

萧子响是齐武帝萧赜的第四个儿子,由于豫章王萧嶷膝下无子,萧赜便将这个儿子从小过继给了萧嶷,后来萧嶷有了自己的儿子,但为了讨好萧赜,还是坚持立萧子响为世子。只是没想到好心办了坏事,萧嶷这么做使得萧子响无法封王,与那些封王的兄弟相比,待遇差别很大。萧子响对此非常恼火,每次上朝总是挥拳猛击车壁。齐武帝萧赜听说后,下令让萧子响的车服与其他皇子相同。

永明六年(488 年),有人上书建议让萧子响回归本宗,萧赜准奏,封他为巴东王,不久外放他做江州刺史,后又改任他为荆州刺史。萧子响是好武之人,身边经常带着不少武士,就任荆州刺史后,经常在王府里设宴,与这些武士饮酒作乐。同时,他私下制作了锦绣长袍和红色短袄,打算用这些东西去蛮族那里换取武器。

荆州长史刘寅等人联名秘密上书齐武帝,汇报萧子响在荆州的情况。他们原本预想萧赜会派人来密查,但没想到萧赜搞得大张旗鼓,先是下了诏书,接着又派人来荆州,刘寅等害怕被萧子响杀头,便将诏书扣了下来,结果朝廷派的人到了,萧子响却毫不知情,便质问长史刘寅,司马席恭穆,谘议参军江愈、殷昙粲,中兵参军周彦,典签吴脩之、王贤宗、魏景渊等人,刘寅等无话可说,吴脩之说:“既然降下圣旨,应该见机行事加以应对。”魏景渊说:“照例应当先核查。”被一直蒙在鼓里的萧子响非常愤怒,下令将刘寅等悉数诛杀。

齐武帝萧赜听到这个消息,觉得萧子响实在无法无天,派卫尉卿胡谐之、游击将军尹略、中书舍人茹法亮率羽林军三千人,前来荆州追责,并下诏说:“如果子响自缚来自首,可以保全他的性命。”

这下萧子响慌了神,他并不是想谋反,只是厌恶那些递黑材料的小人。胡谐之等人到了江津,在燕尾洲筑城屯兵,萧子响派使者表白自己的心迹说:“天下哪有儿子造反的呢?我并不是犯上作乱,只是性格粗疏,今日就可以单舟回京,何必来捉我呢?”胡谐之沉默不语,尹略答道:“谁跟你这种叛逆父亲的逆子讲话!”

萧子响听使者回复后不停哭泣流泪,但还是想和平解决问题,为了表达诚意,他派人向朝廷军队送去了数十头牛、二百石酒、三十箱水果点心,但尹略不仅命人将这些东西扔进了长江,还扣押了负责送货的荆州官员。这下彻底把萧子响激怒了,他带着贴身武士和两千多兵马与朝廷军队展开激战,结果朝廷军队大败,尹略战死,胡谐之和茹法亮等人乘坐小船狼狈逃走。

萧子响并非想谋反,实在是忍无可忍,所以在打退朝廷军队后,他当即带着三十个亲信乘坐快船顺江而下,想赴建康请罪,但在半路上遇到了领军将军萧顺之。原来萧赜派出胡谐之等人后,又令萧顺之带着人马作为后续部队。太子萧长懋素来对萧子响心存猜忌,在出发前,萧长懋嘱咐萧顺之无论如何不能让萧子响回到京师。因此,尽管萧子响一再请求萧顺之让自己回建康说个清楚,但萧顺之没有答应,在演习堂用绳子将萧子响勒死,萧子响死时才二十二岁。

萧顺之向齐武帝汇报说萧子响畏罪自杀,想来个死无对证,萧子响却留了个心眼,死前给皇帝老爸萧赜写了一封信,缝在自己妃子冯氏的裙腰中。这封信通过其他途径送到了萧赜手中,信中写道:“臣罪深似海,甘愿遭受斧钺之诛。陛下派胡谐之、茹法亮前来,臣多次派人送信给他们,请茹法亮渡江面见,他们一直不肯,手下的人恐惧害怕,导致了双方激战,这些都是儿臣的罪过。儿臣放弃武器,想孤身一人投奔朝廷军队,希望能回到京城,在家中待上一个月,然后自杀,这样使父皇不会担上杀害儿子的恶名,臣也免受背叛父亲的诽谤。可是,我的轻舟无法回到京师,此苦之深,请陛下体谅,这个心愿却不能实现了,现在我就要死了,对着纸张哽咽,不知该说些什么。”

这份绝笔信,渗透着萧子响深深的绝望。萧赜读后悲不自胜,于是在萧子响被杀百天后,亲自给儿子祭祀。又过了一些日子,萧赜到华林园游玩,看到一只猴子跌跌撞撞,不停地悲号哀鸣,就问左右侍从这是怎么回事。侍从答道:“这只猴子的儿子前几天从山崖上摔下来死了,母猴找不到儿子,所以才这样。”萧赜不由得想起了萧子响,忍不住泪流满面。他严厉斥责了茹法亮,而杀掉萧子响的萧顺之既惭愧又害怕,不久便郁郁而终。萧嶷上书请求改葬萧子响,萧赜没有同意,而是追贬萧子响为鱼复侯。

萧子响事件就这样落下帷幕,冤死的萧子响背后有太子萧长懋的影子,萧赜应该清楚这一点,但他无法为一个已死的儿子去追究太子的责任,这样势必会引发大乱,最好的办法是让这件事情赶紧过去。

永明十年(492 年)四月十五日,萧嶷故去了,这位齐武帝萧赜眼中最大的威胁,每天过得战战兢兢,小心谨慎,所幸一生平安。在他生命的后期,或许因为两人的年龄越来越大,兄弟俩感情反而变得很好,经常在一起开怀畅饮,萧嶷对皇帝哥哥说:“有人说陛下要活一万年,这似乎是阿谀之词,按我的心愿,陛下能活一百岁就成了。”萧赜答道:“就是一百岁也不可能啊,只要我们家业能保证一百年,也就算不错了啊!”说完,两人握手而泣。

萧嶷死前,将长子萧子廉、次子萧子恪叫到病床前,交代了很长一段的临终嘱托,主要有四个意思:一是,人生在世,本就无常,今天的地位并非心里所期望的;二是,我死后,你们要相互鼓励,以和睦相处为首要,都要勤奋学习,管好内眷,崇尚俭朴,这样才能没有忧患;三是,后事一切从简,棺材中除了朝服以外,只陪葬一把铁环刀,不用深挖墓穴,严格按照制度办;四是,家里的船只、车马都送给东西宫和司徒萧子良,服饰等都捐给寺庙作为功德。

萧赜对弟弟的死非常伤心,下令停止一切娱乐活动,直到十二月才恢复举办乐宴招待群臣,即便这样,他在宴会上依然泪流哽咽。

几个月后,太子萧长懋病故,接着萧赜自己也病倒了,接着他做了错误的决定——让萧昭业成为接班人。这个致命的选择直接将南齐带入了万劫不复的深渊。

荒唐一家

萧昭业如愿以偿,登上了皇位,随即赐死拥立萧子良失败的王融,给他安的罪名是“险躁轻狡,招纳不逞,诽谤朝政”,绝口不提他参与拥立竟陵王萧子良的事情。萧子良没有受到牵连,反而被晋升为太傅,这大概是萧昭业出于稳定朝局的考虑。不过,这只是一个虚职,他被萧昭业和萧鸾看得紧紧的,从此以后,萧子良天天担心灾祸会随时落在自己头上,转过年便郁郁而终,仅仅活了三十五年。

萧昭业的谢幕演出是在爷爷萧赜的葬礼上,依旧哭得感天动地。

局势已定,他不想再装了,在端门拜别时,突然称自己有病,无法送皇帝爷爷最后一程,急忙赶回内宫。一进入内室,他便命人演奏胡人音乐,皮鼓、铜铃声响彻内外。

从此,萧昭业彻底撕下了伪装,由着自己的性子胡来。

当年他做南郡王时,他的老爸对他管得很严,日常花费有严格的限制,以至于萧昭业叫苦不迭。他曾对豫章王萧嶷的王妃庾氏发牢骚说:“阿婆,佛都说,有福德生帝王家,如今看来真是受罪,受到左右主帅限制着一举一动,就连街头上屠户酒家的儿子也比我自在百倍。”

如今萧昭业再也不用委屈自己,可以“视金钱为粪土”了,他随意赏赐,一赏就是数十万、数百万钱,眼睛眨都不眨。他每次见到钱,总是说:“以前我想得到你一文都不能,现在看我到底能不能用你?”

露出一副暴发户的嘴脸。萧昭业还把许多宝器拿来砸碎,只为听个响,图个乐。向来节俭的萧赜做梦也不会想到,自己省吃俭用积蓄下来的数亿钱,不到一年就被这个败家孙子挥霍光了。

萧昭业的放荡程度令人咋舌,他要么赤身裸体在宫中游逛,要么穿着红绉纱小裤头及妇女花内衣和宫人追逐玩乐,一点都没有当皇帝的体统。他身边聚拢了一帮无耻小人,每天劝诱萧昭业要及时行乐,斗鸡走狗,纵情酒色,把政务完全抛诸脑后。

在荒淫无耻方面,萧昭业一点不亚于刘宋的前废帝刘子业。在做南郡王时,萧昭业便经常偷偷打开侯门,到军营里淫宴,他的两个师傅史仁祖、胡天翼得知此事,既不敢向齐武帝萧赜和他老爸萧长懋汇报,又怕萧昭业在外面有个三长二短,使得自身和家族受牵连,情急之下竟相继自杀身亡。

萧昭业看上了老爸萧长懋的爱姬霍氏,即位后迫不及待地将霍氏接进宫。这个女子颇有姿色,萧昭业甚为喜欢,但她毕竟是萧长懋的妾室,论辈分算是萧昭业的庶母,长期留在宫中名不正言不顺,太监徐龙驹给他出了个主意,让霍氏先出家为尼,然后再悄悄地把她接入宫中,并改姓徐,以此来掩人耳目。

萧昭业喜欢父亲的女人,而他的皇后何婧英则喜欢小鲜肉,两人属于一路货色,各玩各的。何婧英的父亲是何戢,他的正室夫人是以放荡著称的山阴公主刘楚玉,何婧英的母亲是何戢的侧室宋氏,虽然何婧英不是刘楚玉亲生,但似乎把山阴公主的放浪完全承继了下来。

做南郡王妃时,何婧英便经常和萧昭业身边的无耻之徒交欢,萧昭业的陪读马澄年少貌美,何婧英最为喜欢,两人经常掰手腕,萧昭业非但不生气,反而在一边鼓掌大笑。等她母仪天下后,更加变本加厉,《南齐书》中写道:“皇后亦淫乱,斋阁通夜洞开,内外淆杂,无复分别。”

在众多的情人中,何婧英最喜欢女巫之子杨珉之,史书上讲:“又有女巫子杨珉之,亦有美貌,妃尤爱悦之,与同寝处,如伉俪。”两人经常同床共枕,恩爱得像夫妻一样。

更让人感到荒唐的是,萧昭业夫妻俩自己放浪不说,还把太后王宝明也拉下了水。王太后是萧长懋的正室,但一直得不到宠爱,日子过得很是可怜,萧长懋为其他宫人制作新衣服和新首饰时,王宝明用的还是旧帷帐和旧首饰。萧昭业即位后,立即将生母王宝明立为皇太后。

有一次,萧鸾为了劝萧昭业进孝道,对他说:“太后久居深宫,不免寂寞,希望陛下多照看一下太后。”萧昭业觉得有理,但孝敬的方式却让人大跌眼镜,竟然下令送给太后三十个面首,以此来弥补母亲当年的缺憾。

史书评价道:“前代所未有也。”

萧昭业这种“另类孝道”,恐怕是皇后何婧英的主意,当年他父亲的正室山阴公主刘楚玉不满只有何戢一个丈夫,向弟弟前废帝刘子业提出要三十个美男做自己的面首,这两件事看上去如出一辙。

萧昭业的胡作非为让一个人看到了机会,此人便是拥立萧昭业的第一功臣——萧鸾。

萧昭业登基后,西昌侯萧鸾获封领军将军,朝中大事悉数由他来裁决。除了萧鸾,萧昭业还重用五叔萧晔、七叔萧锵。不过,他最信任的并不是这些叔父,而是身边的心腹近臣,包括中书舍人綦母珍之、朱隆之,他老婆的情人杨珉之、马澄,太监徐龙驹,直阁将军周奉叔、曹道刚。

萧昭业对这些人信任到什么程度呢?他对綦母珍之论定、举荐的事情和人选,没有不答应的,这让綦母珍之找到一门最容易赚钱的生意——卖官。把朝廷内外的重要官职,统统标好价格,一手交钱一边任命,短时间便积累起大量财富。此人实在贪得无厌,疯狂卖官的同时还经常贪污公物,动用公家劳力给自己干私活,朝中官员相互议论道:“宁可拒绝皇帝的命令,也不可以违背舍人(綦母珍之)的话。”

大太监徐龙驹被萧昭业任命为后宫舍人,成为后宫的总管。他经常在含章殿上,戴着黄纶帽,披着裘皮大衣,面朝南坐在案前,代替皇帝批阅奏章,伺候的人侍立两旁,与天子没有两样,不知道的人,还真以为这个宦官是皇帝呢。

直阁将军周奉叔和这些小人不同,他原本是一名战斗英雄。周奉叔的老爸周盘龙是一员猛将,当年父子二人在与北魏大军的激战中,来回冲突、无人敢挡。由于表现出色,齐武帝萧赜任命其为东宫直阁,萧昭业跟随他学习骑马射箭,因此两人越走越近。萧昭业即位后把他当作心腹爪牙,对他非常恩宠。周奉叔不断膨胀,他曾向司空王敬则换二百斛米,王敬则只给了一百斛,周奉叔不干了,放出狠话,这让王敬则大为惊恐,赶紧送去二百斛米和金银以求得他的谅解。周奉叔身上经常带着二十口单刀,随意出入皇宫,侍卫都不敢阻拦。他经常对人说:“周郎我的刀可不认识你。”

除了周奉叔、曹道刚,禁卫军中的萧谌、萧坦之也深受萧昭业的信任。萧谌是萧道成的远房侄子,他一直在萧赜的手下,曾经担任东宫侍卫长,凡是机密的事情,萧赜都让他知晓。萧坦之是萧谌的本家,他为文惠太子萧长懋赏识,担任过东宫直阁。或许因为萧谌和萧坦之是祖父和父亲非常信任的人,萧昭业对他们也颇为放心,每当萧谌请假不当值,萧昭业便很难入睡,直到萧谌回来才放下心来。而萧坦之作为贴身侍卫,凡是萧昭业出现的场合,他必守在旁边侍奉。

对萧昭业重用身边人,萧鸾自然不满,再加上看不惯萧昭业胡作非为,他时常来劝谏,一开始还好,后来萧昭业就不爱听了,听说萧鸾要来,索性躲在后宫不出来。萧鸾只好让萧谌、萧坦之将自己的话转告给萧昭业。

两人的裂缝越来越大,一场事关生死的对决不可避免。

荒主末日

萧昭业对萧鸾越来越不信任,总觉得他在说自己的坏话。于是,他问叔父鄱阳王萧锵:“你听说萧鸾做了对我有什么不利的事吗?”萧锵素来平和谨慎,说道:“萧鸾在皇室宗族中年岁最长,而且受了先帝的嘱托,我们都年幼,朝廷中可依赖之人唯有萧鸾,希望陛下不要多虑。”

萧昭业入宫后对徐龙驹说:“我想与萧锵一起合计收拾萧鸾,萧锵不同意,而我一个人独自又办不到,还是再等等吧。”

萧昭业能等,萧鸾却不想等了。

萧鸾找到镇西将军府谘议参军萧衍来商议,萧衍对他的想法表示赞成,但觉得时机不成熟,暂时不能轻举妄动。萧鸾说道:“世祖(萧赜)的儿子多半无能,随王萧子隆看起来是个人才,我想先将他召回京城,只是怕他不肯回来。”萧鸾这样说其实是意有所指,欲废黜萧昭业,必须要提防外部作乱,在他看来,萧子隆是最大的不安定因素。萧衍出主意说:“大人别担心,随王徒有美名,实际上是个庸碌之人,他手下有垣历生和卞白龙两个亲信,二人唯利是图,只要给他们显赫的职位,他们肯定愿意来。他们走了,至于随王,只要给他一封信函,他肯定会应邀入京。”萧鸾听从他的建议,举荐垣历生为太子左卫军、卞白龙为游击将军,两人果然很高兴来赴任,萧鸾再举荐萧子隆为抚军将军,这位随王也不出意料地进京了。

萧鸾解除了外部之忧,现在他可以集中精力清除内患了。

在此之前,他做了一件非常重要的事情,便是成功策反了萧谌、萧坦之。对萧鸾来说,这是致胜一招,两人成为了萧鸾的线人,这意味着萧昭业的一举一动都在他的掌控之中,更何况萧谌在禁卫军中很有影响力。至于萧鸾用了什么代价收买他们,史书中没有详说,想必还是老套路——高官厚禄。此外萧谌和萧坦之看到萧昭业如此荒淫无道,估计他气数将尽,他们总是要为自己找一条后路。

萧鸾首先把矛头指向了杨珉之。他联合左仆射王晏、丹阳尹徐孝嗣、平西将军王广之等一同上书,请求杀掉杨珉之,萧昭业不肯。萧鸾让萧谌、萧坦之劝说萧昭业,恰好萧昭业和皇后何婧英在一起,杨珉之和何婧英形同伉俪,她当然不会坐视情人被杀,于是泪流满面地对萧昭业说:“杨郎年少无罪,怎么可以被无缘无故地杀掉呢?”萧坦之见状,对萧昭业悄悄耳语道:“这件事另有一层意思,不能让别人知道。”萧昭业平日称呼何婧英为阿奴,便道:“阿奴,你暂时回避一下。”

萧坦之见何婧英走远后说:“杨珉之和皇后有奸情,此事在天下已搞得沸沸扬扬,不能不杀!”萧昭业不得已,只好同意杀掉杨珉之。

杨珉之是第一个被拿出来祭旗的,下一个是太监徐龙驹,给出的罪名的是“此阉奴代天子批阅诏书,罪大恶极”。萧昭业无力反对,徐龙驹也紧接着人头落地。

萧鸾接下来想除掉的是周奉叔。他充分发挥萧谌和萧坦之的作用,让二人劝萧昭业将周奉叔外放,理由是地方大员如果是自己人,必要时可以相互呼应。也怪萧昭业该死,此时他还不知道二萧已被策反,不假思索地痛快答应了。萧谌和萧坦之转而去劝周奉叔,说地方大员地位尊贵,许多人求之不得,周奉叔经不住忽悠也答应了。于是,萧昭业下诏封周奉叔为青冀二州刺史,周奉叔还想让萧昭业加封自己为千户侯,萧昭业同意了,萧鸾却不同意,只封他为曲江县男爵,食邑三百户,周奉叔的暴脾气又上来了,他拔刀怒道:“如果不能封千户侯,也不应少于五百户侯,倘若办不到,周郎将用刀剑得到。”萧鸾劝说了半天,他才勉强答应。

过了几日,周奉叔辞谢完毕,准备去青州上任,先头人马已经出发。萧鸾觉得周奉叔太过生猛,担心他到了青州后,手握兵权难以控制,便让萧谌谎称皇帝有令,将他召到尚书省,埋伏的武士们蜂拥而上,群殴一气将其活活打死。萧鸾上表说:“周奉叔怠慢朝廷,所以被处死了。”萧昭业见木已成舟,只好接受这样的现实。

贪婪无比的綦母珍之成为下一个倒霉蛋。

在周奉叔被杀之前,当过萧昭业侍读的溧阳令杜文谦对綦母珍之说:“天下之事至此已不难预料,危难将近,如果不早做打算,我们这些人将要遭受灭顶之灾。”綦母珍之问他:“有什么好办法吗?”杜文谦道:“先帝旧人大多被排挤,如今将他们召来加以重用,谁能不效力!听说王洪范和宿卫将领万灵会在一起议论时,气得撸起袖子捶击床铺,所以你秘密联络周奉叔,让他派万灵会等人杀掉萧谌。这样的话,宫廷禁卫军就可以掌握在我们手中。然后,派兵进入尚书省斩杀萧鸾,只需两个刽子手就能办到。如今,干一场最多是死,不干也是死,同样是死,为国家社稷而死不是很好吗?如果瞻前顾后,优柔寡断,用不了多久,萧鸾就会矫诏赐死我们,你我的父母也会受到牵连而死,事情已经迫在眉睫。”只会贪财的綦母珍之根本没有这样的胆量。萧鸾杀掉周奉叔后,将他和杜文谦一并抓捕并杀掉。

萧昭业眼见身边的心腹一个个被剪除,这才明白萧鸾的真正用意,又听到入宫的尼姑讲起民间的传闻,说是萧鸾想阴谋篡位,便赶忙找来中书令何胤商量,何胤是何皇后的堂叔,不着调的萧昭业平日里跟着何婧英叫他三爹,关系颇为亲近。他想让何胤出主意看看如何能除掉萧鸾,但这位何堂叔是个软蛋,一听便吓得两腿发软,找各种理由推脱,并不断劝说萧昭业万万使不得,萧昭业没办法,打算将萧鸾赶出京城,派往西州,让他离开权力中枢。

双方最后摊牌的时刻到了。

萧鸾与萧谌、萧坦之定下了政变计划,但由于直阁将军曹道刚有所警觉,突然增加了宫中的戒备,提高了防卫等级,这使得萧谌变得犹豫起来。萧坦之见状赶紧找到萧谌道:“废黜天子是天大的事情,已经听说曹道刚等人开始怀疑我们,如果您还犹豫不决的话,以后就来不及了。我有百岁老母,不能坐等大祸临头,我将另寻出路,先救了自己。”这席话触动了萧谌,觉得不能再迟疑,必须要动手了。

隆昌元年(494 年)七月二十二日,萧鸾命萧谌率兵入宫,当天曹道刚值班,萧谌将其杀掉,接着又杀掉萧昭业的心腹中书舍人朱隆之。

萧谌入宫后,萧鸾率军进入云龙门,王晏、徐孝嗣、陈显达、王广之、沈文季等随后跟进。

萧昭业此时正在与徐美人作乐,听到外面有响声,急令太监爬上兴光楼查看动静,太监回来汇报说:“看见一个穿着军装的将领,后面有数百人,全副武装在西楼下。”萧昭业知道大事不妙,起身急令萧谌来救驾。

萧谌来了,不过不是来救驾,而是弑君。他带人进入后宫,宫中侍卫想反抗,萧谌大声喊道:“我们要找的不是你们,你们不要乱动!”

侍卫听后不再妄动,萧谌让人包围了萧昭业所在的寿皇殿。萧昭业这才意识到末日来临,想要拔刀自刎而没有成功。萧谌带人冲了进来,用布帛简单包扎了萧邵业的脖子,然后把他塞进轿子,带离寿皇殿。

宫中侍卫看到皇帝出来,却一言不发,不知道什么情况,也不敢轻举妄动。萧谌一行人将萧昭业带到延德殿的西巷道后,萧谌下令将萧昭业杀掉,将尸体送到徐龙驹家中,以王礼安葬,包括徐氏在内的余党全部诛杀。

过把瘾就死的萧昭业,脑袋落地的时候仅仅二十一岁。

屠戮宗亲

萧鸾弑君的这场大戏基本落下帷幕,还差最后一个环节——需要当朝皇太后发布命令宣布废立事宜。

出乎萧鸾的意料,有人居然早就做好了准备,跟随他一起入宫的徐孝嗣从袖子里掏出拟好的皇太后发布的文书。萧鸾对此很高兴,第二天便昭告天下,废黜已死的萧昭业为郁林王,改立文惠太子萧长懋的次子,也就是萧昭业的弟弟新安王萧昭文为新帝。

十五岁的萧昭文登上帝位,改元延兴。萧鸾获封骠骑大将军、录尚书事、扬州刺史、宣城郡公,没过几个月,又晋升为太傅、领大将军、扬州牧,进爵为宣城王,成为南齐王朝的实际掌舵者。

政变成功的萧鸾兴奋劲儿没持续多长时间,一股深深的忧虑泛上心头。他虽然从小被萧道成抚育,但从血缘上来讲属于萧家皇室的远支,如今坐到如此显赫的位置上,齐高帝、齐武帝的那些儿孙想必不会轻易服他,倘若他们联起手来对付自己,后果将非常可怕。

被强烈的危机感笼罩的萧鸾,决心先动手了。

鄱阳王萧锵成为第一个目标,萧锵是齐高帝萧道成的第七子,也是齐高帝活着的儿子中年龄最大的。萧昭业很信任萧锵,曾与他商议如何除掉萧鸾,但萧锵没有同意。萧鸾专权后,萧锵奉命驻守东府城,宫城里的将士都愿意听从他的命令,制局监谢粲劝说萧锵和随王萧子隆发兵与萧鸾决一雌雄。谢粲说得颇为轻松:“殿下只需乘坐车入宫,将天子置于朝堂之上,两位王爷在旁边发号施令,我等关闭城门,全副武装,谁还敢有异议?到时候,人们便会争先恐后地将萧鸾绑来。”

萧锵顿时陷入犹豫之中,他知道事情不会像谢粲说得那般容易,倘若失败,下场会非常凄惨。更重要的是,他觉得萧鸾对自己很不错,每次见面,萧鸾总在第一时间跑到他车前恭恭敬敬地迎接,着急时还会拖着鞋子,一副丝毫不敢耽搁的样子,就像官渡之战时曹操迎接许攸一样。两人一谈到家国情势,萧鸾常常泪如雨下,表示弑杀萧昭业是被迫为之,都是为了萧家好。这显然是萧鸾的麻痹战术,但搞得萧锵如坠云雾中,迟迟下不了起兵反抗的决心。

在谢粲的反复劝说下,萧子隆最终下了决心,但萧锵依然患得患失,萧子隆就让齐武帝萧赜身边的人马队主刘巨去劝萧锵,刘巨哀求他赶紧举事,否则就来不及了,萧锵表示要到内室与母亲陆太妃告别,但告别仪式持续了很长时间,“日暮不成行”,起兵的事也就不了了之。

“当断不断,反受其乱。”几天后,有人向萧鸾告发此事,萧鸾立即发兵包围了萧锵的宅邸,将他杀掉,同时诛杀了萧子隆和谢粲。萧子隆是萧赜儿子里最让萧鸾忌惮的,在除掉萧昭业之前,他听取萧衍的建议将萧子隆调回京师,如今杀掉他,让萧鸾去掉了一块心病。

萧鸾对萧家皇室的杀戮,很快引发了连锁反应。江州刺史萧子懋是齐武帝萧赜的第七子,听说叔父萧锵和弟弟萧子隆被杀,准备起兵反抗,但他母亲阮太妃住在建康,萧子懋计划秘密派人将母亲接到江州后再举事,阮太妃见到儿子派来的人后,找来同父异母的哥哥于瑶之商量,谁知于瑶之第一时间便向萧鸾告发了他们。

萧鸾先发制人,他让新皇帝萧昭文加授自己为假黄钺,宣布内外戒严,派中护军王玄邈前往讨伐萧子懋,并令裴叔业和于瑶之领军先期出发。萧子懋没想到事情会败露,如今只能殊死一搏。他派三百兵士守卫湓城,不料裴叔业趁着夜色顺流而下,对湓城发动奇袭,守城的乐贲开城投降。

这下搞得萧子懋措手不及,他原本准备了大量船只,想顺流东下,听到湓城失陷的消息,极为惊恐,取消了原来的计划,急令军队回防江州的治所浔阳。萧子懋手下将士大多是当地人,非常骁勇,裴叔业不敢贸然攻城,便派萧子懋的舅舅于瑶之劝说他投降,于瑶之说:“现在回京,肯定不用担心有性命之虞,还可以做一个散官,不失富贵。”

萧子懋虽没有听于瑶之的忽悠,但也没有凭借人数优势出城攻击,白白坐失了战机。

就在双方僵持时,萧子懋手下中兵参军于琳之毛遂自荐,愿意去贿赂裴叔业,让其阵前倒戈。此人是于瑶之的哥哥,萧子懋头脑简单,毫不生疑地爽快答应了。于琳之到达湓城,兄弟俩见面后,便请求捉拿萧子懋立功。

萧子懋的末日到了。

裴叔业派四百人跟随于琳之进入浔阳,城里顿时乱成一团,萧子懋的左右四散而逃,只有参军周英和王皎还跟在身边,萧子懋不由得叹息道:“没想到我府中尚有这两位义士!”于琳之引导兵士直扑萧子懋的卧室,萧子懋见他后骂道:“没想到舅父竟是如此忘恩负义的小人,忍心做出这种事情。”于琳之听后羞愧难当,用衣袖遮住脸,让人赶紧将萧子懋杀掉。

萧鸾派遣王玄邈讨伐萧子懋的同时,又令王广之突袭萧子懋的五哥南兖州刺史萧子敬,王广之派部将率军攻入广陵城内,一刀将萧子敬砍死。

除掉萧子懋和萧子敬,只是萧鸾屠杀萧家王室的序章,他命令裴叔业继续西上,杀掉湘州刺史南平王萧锐,接着又派人分别杀掉了郢州刺史晋熙王萧銶和南豫州刺史宜都王萧铿。

这些被杀的王爷中,郢州刺史萧金求、湘州刺史萧锐、南豫州刺史萧铿是齐高帝萧道成的儿子,江州刺史萧子懋、南兖州刺史萧子敬是齐武帝萧赜的儿子,再加上在建康被杀的萧锵、萧子隆,短短时间内,萧鸾便诛杀了萧道成和萧赜的七个儿子。

这场屠杀还没有结束,萧鸾将屠刀挥向了建康城内的萧氏宗亲。

桂阳王萧铄是萧道成第八子,萧锵被杀后,他便成了齐武帝活着的儿子中年龄最大的一个,因此感到极度不安,他主动去拜访萧鸾,想探听风声。回来后便知死期将近,他对左右说:“萧鸾接待我时很周到,脸上却表现出羞愧之色,这必然是要杀我啊。”如他所料,当晚三更,萧鸾派人包围萧铄府邸,将其杀掉。史书上说萧铄“清羸有冷疾,常卧枕,武帝临视,赐床帐衾褥”。虽年纪轻轻但大部分时间都卧床起不来,完全是个病秧子,就算这样,萧鸾也不肯放过他。

这是一个屠杀之夜,当晚被杀的还有萧道成的第十一子衡阳王萧均、第十二子江夏王萧锋,萧赜的第九子建安王萧子真、第十三子巴陵王萧子伦。

江夏王萧锋酷爱书法,造诣很深。萧昭业的书法也写得很不错,深受萧赜喜欢,自认为水平在萧锋之上,萧赜最后给出的评价是:“阇梨第一,法身第二。”阇梨是萧锋小字,法身则是萧昭业小字。萧锋不仅能书能文,而且武力不错,因此萧鸾对他有些忌惮,不敢到府宅抓他,害怕生出乱子,而是让他兼任祭祀官,待他前去太庙进行祭祀时,派武士设伏刺杀,萧锋果然身手了得,“以手击却数人,皆应时倒地”,但他寡不敌众,最终遇害,时年二十岁。

萧鸾派中书舍人茹法亮去杀巴陵王萧子伦,萧子伦当时任兰陵太守,驻守琅琊城,素来英勇果敢。茹法亮担心他抗命,就问典签华伯茂如何是好,华伯茂说:“大人您如果派兵去,恐怕难以奏效,如果把此事委托给我办理,只以一人之力就可以办妥。”茹法亮全权委托华伯茂处理此事。

华伯茂陪着茹法亮带毒酒找到萧子伦,一如他所预想,萧子伦并没有反抗,而是整理好自己的衣服和帽子,出来接受诏书,对茹法亮说:“鸟之将死,其鸣也哀,人之将死,其言也善。我们灭宋而自立,今天的情况,也是天数所定,在劫难逃。您曾是奉事过先帝的老人了,现在受指使而来,当是身不由己,奉命行事而已。”茹法亮无法接话,只得退下,只有十六岁的萧子伦接过酒杯,一饮而尽,毒发而死,身边的人见状无不流下眼泪。

建安王萧子真是被典签柯令孙所杀,柯令孙带人找到他时,萧子真吓得钻进床底藏了起来。柯令孙派人把他拉出来,他下跪磕头,乞求免于一死,但被柯令孙拒绝,成为又一个刀下之鬼。

萧鸾在清除诸王的过程中,典签发挥了重要作用,可以说是他最得力的爪牙。典签是刘宋时期建立的制度,诸王外放方镇,由朝廷派出典签辅佐之,名义上是典签文书,实则是监视诸王的行动。虽然诸王在方镇担任刺史,但州里日常事务都由典签来负责处理,因此有签帅之称。典签还负责定期向皇帝汇报工作,报告诸王情况,因此权力很大,外放的诸王都有些怕典签,甚至在他们面前表现得低三下四。

新皇帝萧昭文看到诸王被杀,一点办法没有,他的境遇也好不到哪里去,即位后饮食起居都要向萧鸾报告,完全是一个傀儡。有一次,萧昭文想吃蒸鱼,太官令说没有得到萧鸾的命令,竟然拒绝给他做。

即便活得如此憋屈,萧鸾都不愿让他继续干下去。

萧鸾以皇太后的名义下令称萧昭文年幼无知,无力承担皇帝重任,自己作为萧道成的第三子,即皇帝位。萧昭文被降封为海陵王。成功篡位的萧鸾成为南齐的第五位皇帝,是为齐明帝。这样,一年中南齐王朝竟然出现了三个年号:一月从七月是萧昭业的隆昌元年,七月到十月是萧昭文的延兴元年,十月以后是萧鸾的建武元年。

鳄鱼眼泪

萧鸾登基后,干的第一件事情还是杀人,受害者是刚刚被赶下皇位的萧昭文。

萧鸾诈称萧昭文有疾病,多次派御医去诊疗,治着治着,居然给治死了,这位只做了三个月的傀儡皇帝,没有吃上蒸鱼,却吃到了萧鸾的毒药,如果他能讲出临终感言,想必会说:“下辈子打死也不要转世到帝王之家。”

接着,萧鸾杀掉了大功臣萧谌。当初没有萧谌的帮忙,萧鸾不会那么顺利地除掉萧昭业,事实上,事发当天萧鸾引兵进入云龙门时,曾经“三失履”,就是说紧张得鞋子都掉了三次,而正是萧谌帮他摆平了一切。

两人后来产生了很大的矛盾,原因很简单——分赃不均。萧鸾在除掉萧昭业前,曾许诺事成之后让萧谌做扬州刺史,但萧鸾并没有兑现诺言。篡位前,他自领扬州牧。登基后,将这个位置给了他最信任的侄子萧遥光。萧谌对此非常不满意,经常说:“见炊饭熟,推以与人。”

意思是说,自己看见一碗熟饭,却活生生地被别人吃了。他还自恃有功,干预朝政,使得萧鸾对这位“同党”越来越不放心,想找机会除之。

齐建武二年(495 年)六月二十五日,萧鸾在华林园宴请尚书令王晏、领军将军萧谌等,几个人聊得不错,喝得也畅快。酒宴结束后,萧鸾特意将萧谌留下来闲谈,在萧谌离宫回府的路上,突然被宫中侍卫劫持到华林省,萧鸾派手下莫智明斥责萧谌说:“隆昌之际,非卿无有今日。今一门二州,兄弟三封,朝廷相报,政可极此。卿恒怀怨望,乃云炊饭已熟,合甑与人邪?今赐卿死。”意思是说,“如果没有你,我的确很难成功,但是,你们家有两个刺史,三个兄弟被封了侯,给你们的回报够丰厚了,可你仍心怀不满,竟然说饭熟了,碗却送给别人的话,现在,赐死你。”看来,萧谌所言“见炊饭熟,推以与人”极大地刺激了萧鸾。他知道难逃一死,遂对莫智明说:“上天距离人间并不遥远,我与皇上杀齐高帝、齐武帝诸王,也是你传达的旨意,如今我死了,回来还将取你的性命。”说罢,萧谌被杀,说来也巧,莫智明跟着也死掉了。

接下来轮到另一功臣王晏人头落地了。

王晏出身琅琊王氏,在萧氏皇族大火并时,其他大族都在冷眼旁观。

陈郡谢氏的谢朏给五弟谢瀹送了几斛酒,告诉他:“少管闲事,安心喝酒。”萧昭业被杀后,有人将消息告诉了谢瀹,他当时正在与友人下棋,闻讯后面无表情,接着把棋下完,然后回卧室睡觉去了。即使在琅琊王氏内部,不少人劝王晏不要那么积极,堂弟御史中丞王思远劝他道:“哥哥蒙受世祖厚恩,今日一旦帮助别人做这种事情,他也许可以权且任用你,但不知你将来如何立身。”王晏不听,卖力投靠萧鸾,杀掉萧昭业后,他拍手自夸道:“公经常说我胆怯,你看今日如何!”王晏的作为,为名门大族所不齿。

王晏自感立下了很大功劳,不由得膨胀起来,当上骠骑将军后,把本家子弟召集起来,对王思远之兄王思微说:“隆昌末年,阿戎(王思远小名)劝我自裁,我如果听他的话,岂有今日。”王思远听闻后说道:“像我所预见的那种后果,还在后头呢!”果不其然,王晏在用人问题上与萧鸾发生了争执,这让萧鸾颇感不满。

王晏是个忘恩负义之徒,齐武帝萧赜生前对他很信任,光写给他的手敕就有三百多份,都是讨论国家大事的,萧鸾看了这些手敕,发现王晏曾经阻止萧赜任命自己为吏部尚书,觉得此人是个“两面派”,于是对王晏的忠诚度打上了一个大大的问号。

萧遥光劝萧鸾趁早杀掉王晏,萧鸾有些犹豫道:“王晏为我立有功勋,而且并没有犯罪。”萧遥光说:“王晏尚且不能为武帝忠诚效力,又怎么能为陛下您效忠呢?”这句话让萧鸾陷入了深思,开始考虑解决王晏的事情。而王晏毫无警觉,依然我行我素,一心指望能开府,多次叫相面的来看自己,以为自己必将大富大贵。他和宾客在一起说话,经常把闲人赶开,萧鸾听说后,疑心王晏要谋反,便有了杀掉王晏的念头。

这时,有人秘密告发王晏将要阴谋作乱,说他想趁萧鸾去南郊祭祀天地时发动政变,说来也巧,此时恰好发生了老虎闯入祭坛的事情,萧鸾疑心重重,下诏临时取消了原定的计划,也是王晏该死,不知情的他依然力劝道:“祭祀天地,事关重大,务必请陛下走一趟。”这更坐实了王晏的“阴谋”,萧鸾下令把王晏召来,在华林省将他诛杀。

萧谌和王晏之死只是小插曲,萧鸾的主要目标还是萧氏皇族,篡位前他杀了不少,登基以后,萧鸾暂时按下了暂停键,不过在齐建武五年(498 年)正月后,他又重开杀戒,这与贺新春直接相关。每年春节,齐高帝、齐武帝在世的子孙们都要成群结队地向萧鸾恭贺新春,在这年贺新春仪式上,萧鸾看到高帝、武帝的子孙们个个长大成人,想到自己的子侄辈年纪幼小,重新陷入了焦虑,回宫后他对妃嫔说:“朕和司徒的儿子们年纪都很小,但高帝、武帝的子孙们都已经长大,朕心中深为忧虑。”

萧鸾找来最为信任的侄子萧遥光商议诛杀事宜,萧遥光认为不能操之过急,一个一个来,以免引起强烈反抗,萧鸾开始觉得有理,但转而一想自己身体状况一天不如一天,于是决定进行集体屠杀,便在一日之间杀掉了河东王萧铉、临贺王萧子岳、西阳王萧子文、永阳王萧子峻、南康王萧子琳、衡阳王萧子珉、湘东王萧子建、南郡王萧子夏、桂阳王萧昭粲、巴陵王萧昭秀等十个王爷。至此,齐高帝、齐武帝、文惠太子的儿子们被杀绝。

萧鸾到底杀了多少萧道成、萧赜的后代呢?历史统计为二十九人,抚养他长大的齐高帝剩余的八个儿子,全部被他杀死。对他很不错的堂兄齐武帝活着的十六个儿子,无一幸免,文惠太子萧长懋的四个儿子,也全部送命,他甚至连尚在襁褓中的婴儿也不放过,场面无比血腥,令人惨不忍睹。

萧鸾不仅能杀,更能装。每次杀人前,他都要焚香拜佛,装模作样哭上一场,柏杨先生形容这是“鳄鱼的眼泪”,他认为:“萧鸾是一个小动作特别多的老流氓,在屠杀他的恩人亲属前,也会流下眼泪。

这不是良心责备,而是希望别人对他产生‘天良未泯’‘迫不得已’的印象。在一口气屠杀十个亲王之后,才命有关单位告发那十个亲王谋反。

奇妙处不在于死后告发,而在于萧鸾竟驳回这项告发,必须等有关单位继续坚持,他才勉强批准。”

萧鸾这一番表演,一次两次下来,已经成为套路。群臣们都知道了这是行动暗号,每次他一烧香拜佛,就意味着有人要人头落地。杀了如此多的人,萧鸾也后怕,因此他深居浅出,难得出入一次皇宫,每次出门都要先行占卜,为了预防不测,他挖空了心思,明明往东,偏偏宣称往西,明明往南,对外宣称要往北,声东击西,不让人掌握他的真实行踪。

元宏南征

萧鸾挥起屠刀清除内患时,外敌也赶来凑热闹,还是老冤家——北魏。

在此之前,双方维持了数十年的和平,南齐经常派帅哥刘缵出使北魏,结果被当政的冯太后看上,成为了她的“外国情人”,在两人卿卿我我时,边境上的硝烟逐渐散去。冯太后死后,拓跋宏亲政,即后来的北魏孝文帝。两国的关系风云突变。

拓跋宏亲政之后没几天,就宣布要大举伐齐。不过,这次只是一个幌子,真正的用意是想将都城从平城迁往洛阳,由于实在找不出其他合理借口,只能拿南征说事,等大军走到洛阳时,人困马乏,拓跋宏进行了一番“群臣磕头泣谏,请停南伐”的表演后,宣布停止南伐,正式迁都洛阳。

只是没想到,转过年来,尚未在洛阳立足的拓跋宏居然来真的了。

他如此着急南征,和其远大志向有关。拓跋宏迁都洛阳,除了推行汉化改革,使鲜卑族更好吸收汉族的文化、风俗、制度,还有一个重要目的,那就是利用洛阳距离江南较近的优势,积蓄力量,找准机会,结束南北分裂的局面,成为一个大一统帝国的皇帝。为此,拓跋宏经常叹息道:“白日光天兮无不曜,江左一隅独未照。”

拓跋宏下令兵分四路,向南齐发动进攻,此时萧鸾刚刚篡位,面对大军压境,他祭出了老套路——坚壁清野,严防死守。这一招很奏效,北魏的几路兵马进展甚微,拓跋宏见状御驾亲征,率军沿淮河东下与正在围攻钟离的东路军会合。

这次出征很仓促,准备工作先天不足,失败是必然的结局。拓跋宏无法攻克钟离,而崔慧景、裴叔业率领的南齐主力部队已接近钟离,更要命的是春天已至,淮河开始涨水,如果不能速战速决,魏军很有可能被隔绝于淮河南岸,如果这样,被南齐军全歼会成为大概率事件,拓跋宏虽然心有不甘,但也只能撤兵,第一次南征就这样草草结束,这让萧鸾松了一口气。

拓跋宏消停了三年后卷土重来,不过这次他改了新名字——元宏。

元宏充分汲取了上次南征战线过宽、兵力分散的教训,将主攻方向确定为南阳和义阳。元宏亲率大军攻击南阳,镇守南阳的南齐将领是房伯玉,元宏派人向他传话道:“我决心统一中国,和上次不一样,这次没有战果绝不北还,你这座城池必须要攻取,慢则一年,不快不慢不过百日,快的话不出一个月。你如果执迷不悟,我将砍下你的头颅,悬在我的军门,是封侯还是被斩首,请你考虑清楚。”面对充满威胁的言语,房伯玉丝毫没有退让。

元宏攻击几次没有成功,留下元禧等继续围攻,他率军向新野(今河南省南阳市新野县)杀来,新野守将是刘思忌,他率部拼死抵挡,打退了魏军的数次进攻,元宏诈称房伯玉已经投降,让新野守军放下武器。刘思忌答复得更干脆:“城内兵马和粮草都很充裕,老子没时间和你这个小蛮子说话。”

话说得很豪气,仗打得很惨烈,被魏军围攻了四个月,城内的粮食吃尽,将士只能“煮土为粥”,最终力尽城破,刘思忌也成了俘虏,被送到南阳。孝武帝元宏问他:“现在还投降吗?”刘思忌大义凛然道:“宁做南方之鬼,也不愿做北方之臣。”元宏见他毫无降意,便下令将其杀掉,这位守城英雄将气节保持到了生命的最后一刻。

新野失守,影响甚大,相当于齐军的退路被切断了,于是湖阳、赫阳、舞阳等地南齐军队相继南逃,南阳成为孤城。在魏军的猛烈攻击下,南齐守军难以支撑,房伯玉只能捆绑自己出城投降,元宏本来想杀他,但房伯玉原本就是从北魏叛逃到南齐的,他的亲戚朋友大多都在北魏,从弟房思安在军中任中统兵,多次向元宏苦苦哀求,元宏这才赦免了房伯玉。

萧鸾感到情势不妙,急令崔慧景、萧衍率部从襄阳北上,试图进行反击,但行至邓城(今河南省邓州市)时,遭到魏军主力攻击,崔慧景大败,几乎全军覆灭,只有萧衍保全所部,又退回了襄阳。

南阳战线取得大捷后,元宏令豫州刺史王肃对义阳发动总攻,但进展并不顺利,南齐大将裴叔业采用“围魏救赵”策略,没有直接增援义阳,而是攻击北魏南兖州治所涡阳(今安徽省蒙城县)。王肃围攻义阳,无力分兵,便向元宏请求派兵增援涡阳,元宏下诏表示对王肃很失望,并令他全力保住涡阳,义阳不打也罢。王肃得到最高指示后立即撤围义阳,带着十万大军救援涡阳,裴叔业见魏军像潮水一样涌来,连忙率军撤退,魏军趁机追杀,齐军死伤万余人。

就在魏军取得节节胜利时,元宏却下令暂缓攻势,原因是夏季将要来临,这是魏军作战的传统,他们有些畏惧夏日的潮湿闷热,喜欢在天凉时攻击。于是元宏下诏:“发州郡兵二十万人,限八月中旬集悬瓠。”但计划赶不上变化,各州郡兵集结到悬瓠后,元宏却突然重病不起,南征只好暂时画下休止符。

敬则之乱

萧鸾这时候也病了。事实上,他的身体状况一直不好,只是保密工作做得好。即使身体有恙,出席早朝和批阅文书从不中断,再加上他基本不出皇宫,所以朝野对萧鸾的健康状况一无所知,觉得这位皇帝身体棒棒的。直到萧鸾下诏让人在书籍档案中寻找蠹鱼当作药材,外面才知道萧鸾生病了。蠹鱼实际上是一种小虫子,生活在尘封已久的纸张或衣服中,因看上去像小鱼,而且呈银色,又称银鱼、白鱼,据说可以用来利尿,治疗偏头痛和呕吐。

萧鸾这次病得很重,为了驱病,他将所有的衣服都改为红色,但这只是心理安慰。萧鸾意识到这次可能很难挺过去,需要考虑身后之事了。他的长子萧宝义是个聋哑人,无法继承帝位。于是,几年前他册立次子萧宝卷为皇太子,这位太子还不到十五岁,生性多疑的萧鸾又开始担心,自己万一有个三长两短,萧宝卷是否能够顺利接班。

在此之前,萧鸾尽最大努力扫清障碍,为此他杀掉了齐高帝、齐武帝两位皇帝的二十九个儿子,又杀了居功自傲的萧谌和王晏,如今环顾四周,还有一个人让他放心不下,此人便是王敬则。

王敬则堪称政变专家,他出身贫微,母亲是个女巫,靠装神弄鬼维持生计,所以王敬则从小就没读过什么书,命运却格外垂青他,两次政变彻底改变了他的人生走向。一次是废杀前废帝刘子业,他与寿寂之联手弑君成功,宋明帝刘彧即位后,“以为直阁将军,封重安县子”,王敬则获得了人生中第一个将军称号和第一个封爵。第二次是他投靠萧道成,参与杀掉后废帝刘昱,成功帮助萧道成篡位成功。

作为南齐取代刘宋的大功臣,王敬则精明过人,善于见风使舵,所以在齐高帝、齐武帝时期春风得意,一直掌控着宫廷禁卫军。萧鸾即位后,对这位旧臣表面上优厚周到,但暗中猜忌提防。他晋升王敬则为大司马,却将其由建康外调到会稽。不仅如此,萧鸾屡屡派人去探望王敬则,名义上是关心,实则是探听王敬则的建康状况和最新动向,使者汇报说王敬则年老衰弱,大门不出,萧鸾这才放下心来。

但很快发生的一件事让萧鸾疑心再起。有一次,他派领军将军萧坦之带着五百名卫士去祭拜武进陵,在建康的王敬则的几个儿子以为要对自己的老爸动手,胆战心惊,不知如何是好,萧鸾听说后,派王敬则的世子王仲雄前往会稽安慰他父亲。王仲雄擅长弹琴,在辞别时,萧鸾特别把蔡邕制作的“焦尾琴”给他,让他弹奏一曲,王仲雄边弹边唱道:“常叹负情侬,郎今果行许。君行不净心,那得恶人题!”这首曲调叫作《懊侬曲》,歌词大意是:“常叹息有负心的人,情郎果然是这种情形。你的心不纯洁,怎么怪人评论!”这本来是一首埋怨负心汉的小调,萧鸾却听出了不同的味道,觉得这是在影射自己的滥杀,对王敬则父子更加猜忌。

萧鸾病重后,担心王敬则会作乱,便任命光禄大夫张瑰为平东将军、吴郡太守,领兵提防王敬则。谣言顿时四起,说朝廷要有大动作。王敬则听说后,对左右说道:“平东将军,东今有谁,只是欲平我耳。东亦何易可平,吾终不受金瓮。”金瓮就是毒酒毒药,每次萧鸾赐死大臣,都是用金瓮盛着毒酒而来。

一句话,他无论如何都不愿被毒酒所杀。

王敬则的女儿是时任徐州行事的谢朓的正室,他的第五子太子洗马王幼隆派正员将军徐岳去联络谢朓,让他追随王敬则,做好举事准备。王幼隆这件事情做得实在欠妥当,当时他老爸王敬则只是发发牢骚,并没有想作乱,王幼隆大概是太信任姐夫谢朓了,但没想到谢朓逮捕了徐岳,迅速将此事奏报朝廷。城局参军徐庶第一时间得到了密报,立即将消息转告了王敬则的同族侄儿王公林,王公林建议王敬则立即向齐明帝萧鸾上书,请求将王幼隆处死,然后不带卫士,单身乘船星夜赶往建康投案谢罪。王敬则对此犹豫不决,没有下定决心。

王敬则当夜召属下一起赌博,对众人说:“你们说我该怎么办?”

没有人敢吱声,只有防阁丁兴怀说:“大人只有一条路。”王敬则听后默不作声。第二天一早,他召见山阴令王珣、台侍御史祖愿,两人一个是当地县令,一个是负责征收钱粮的官员,王敬则将刀横在膝上问:“动员军队,能集结多少人?库府财物又有多少?”王珣说:“全县士卒一时无法集合。”祖愿说:“财物大部分还未征收到。”王敬则对二人的回答很不满意,想要诛杀他们,王公林站出来劝他道:“所有事情都可以后悔,只有这种事情无法挽回,大人何不再想一想?”王敬则主意已定,将一口唾沫吐到王公林脸上,骂道:“我做我的事,与你小子有何相干!”随即公开起兵,要与萧鸾掰一掰手腕。

萧鸾听到这个消息,立即下令将留在建康的王敬则的四个儿子全部处死,王敬则的长子黄门侯王元迁此时正在徐州前线和魏军作战,萧鸾命令徐州刺史徐玄庆将其杀掉。

王敬则起兵时宣称拥立南康侯萧子恪,他是萧道成次子萧嶷的儿子,萧子恪知道此事的严重性,打死不愿意掺和此事。于是,听到这个消息后,他立即跑路,不知去向。萧遥光劝说萧鸾为了断绝后患,将齐高帝、齐武帝的孙子们都杀绝,先前已将两位皇帝的儿子都杀掉,这样一来,萧道成真是要断子绝孙了。萧鸾下诏,令两位先帝的所有孙子进宫,并下令每人最多只能带两个侍从,亲王是婴儿的,由乳母怀抱入宫。又令太医准备毒药,都水监准备几十口棺材,计划三更动手,对他们斩尽杀绝。

就在这千钧一发的时刻,萧子恪跑回建康,二更时分到了建阳门,请求拜见萧鸾。萧鸾此时已经入睡,到了三更时分,中书舍人沈徽孚和萧鸾亲信单景隽听到这个消息,没有按照原计划动手,想等萧鸾起来后再说。萧鸾刚起床,单景隽报告说萧子恪回来了,萧鸾大惊,急忙问道:“有没有动手?”单景隽如实汇报,萧鸾拍着床说:“萧遥光差一点误我大事。”接着下令赏赐被囚禁的诸王酒食,第二天全部遣返回家,晋升从会稽跑回来的萧子恪为太子中庶子。

王敬则起兵非常仓促,手下的正规部队不多,所幸颇得民心,起事后,许多百姓拿着竹矛、铁锹,纷纷投奔追随,多达十余万人,一时间声势非常浩大。重病中的萧鸾下令前军司马左兴盛、后军将军崔恭祖,辅国将军刘山阳、龙骧将军胡松,率军在曲阿(今江苏省丹阳市)长冈构筑防御工事,又令右仆射沈文秀为持节、都督,驻防湖头(今南京市玄武湖东),防备从京口来的敌人。

王敬则率军猛攻左兴盛、刘山阳的两座营垒,他依靠人多势众,将朝廷军队团团围住,左兴盛见突围无望,下令拼死血战。就在此时,胡松率领的骑兵赶来,突然攻击叛军背后,追随王敬则的大多是当地百姓,虽然人多,但毕竟没有受过正规训练,也没上过战场,武器装备很差,根本经不住骑兵的冲击,顿时惊慌逃散,很快便土崩瓦解。

王敬则本来是坐轿子的,见状赶紧换马,打算单骑逃命,惊恐之下两次都无法爬到马背上,崔恭祖飞马赶到,一枪将王敬则刺倒在地,左兴盛军中的袁文旷冲上前去,手起刀落,将王敬则的人头砍下。

看上去很热闹的王敬则造反前后只持续了不到二十天。

由于追随王敬则的百姓很多,按律要杀很多人,晋陵太守王瞻上奏说:“愚昧的百姓极易被人煽动,不值得用法律制裁他们。”萧鸾准奏,王瞻一句话救了上万人的性命。

出卖自己岳父的谢朓立了大功,萧鸾论功行赏,封他为吏部尚书郎,或许是觉得官职来得很不光彩,他几次上书辞让,但萧鸾不准。

谢朓的背叛惹来了杀身之祸,他的老婆王氏经常身怀利刃,打算刺杀他,为自己的父亲报仇,吓得谢朓终身不敢再见她。尚书郎范缜嘲笑他说:“你的才能当个吏部郎绰绰有余,但可惜对自己的老婆毫无办法。”说得谢朓满脸通红,羞愧难当。

消灭了最后一个心头之患,萧鸾走到了人生的尽头,在临终前,他叮嘱太子萧宝卷说:“做事不可人后。”就是说,一旦察觉王公大臣有异常举动,要立即诛杀,切不可被人抢先。

这算得上是萧鸾对自己人生经验的总结吧。

萧鸾的一生始终与杀戮联系在一起,清朝历史学家赵翼在《廿二史札记》中评价道:“盖天良难泯,帝亦动于心所不安也,然其后又卒皆诛死。然则齐明帝之残忍惨毒,无复人理,真禽兽不若矣。”

“禽兽不若”的萧鸾打死不会想到,自己杀光了萧道成的子孙,而他的子嗣后来也被杀戮殆尽,正所谓“积善之家必有余庆,积不善之家必有余殃”。

这世上终究还有一种东西,叫作报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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