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事丑事趣事事事铭心(1/1)
原金宝屯胜利农场浙江知青 冯乾强
冯乾强 男,1951年7月出生于浙江慈溪。1969.6-1978.9支边去内蒙古金宝屯胜利农场三营;1978.10-1980.6,任慈溪熔炼厂出纳、文书;1980.7-1983.5,任慈溪地方工业供销公司文书、展销部经理;1983.6-1989.12,任慈溪乳脂食品厂厂长,兼江南物资公司经理;1990.4-1990.10,任三北工贸总公司驻深圳办事处主任;1991.3月因国企改革而下岗,在宁波瑞涛塑胶有限公司任副总经理;2000.5-2008.11,任慈溪中科电脑公司业主;2008.12至今在慈溪安得利名家居任产业资本顾问。
我是六六届初中毕业生,1969年去金宝屯胜利农场时十九虚岁。老家慈溪逍林是江南海边的-个小镇,但知青支边咱已是第三批了。当时政治气氛十分浓厚,有位知青家长一句牢骚话,竟给他戴上破坏上山下乡的高帽子游街示众。在我家我和三哥是“硬杠子”,非去一个不可!为此老娘不知流了多少眼泪。哥将要完婚,我责无旁贷。父亲赞同地说:“政策不会永远不变,你还年轻,会有很多的变数。”并告诫我:“少问政治,堂堂正正做人,保重好自己。”对家乡我十分热爱,但当年人口不足五万,街道不到千米,路灯不夠半百,电话不过百部。我想到外面去走走去看看。我想接受贫下中农的再教育,应像小学升初中,初中是再教育,应该有年限的,下面怎么宣传成扎根边疆一辈子?若不去,轻则家长要停止工作进学习班,重则要揪斗。不去死路一条,去了不一定会死,那就去吧!好在有同学余兰芬、张立民、潘鸣耀等十七人,大家也有个伴。1969年6月4日,我破天荒地戴上大红花,锣鼓敲到家门口,好似农村催新娘上花轿。车站挤得水泄不通,汽车被亲友们的眼泪所包围,多位妈妈因极度悲伤,哭得差点昏厥。无数双隔窗紧握的大手拉不住汽车无情的引擎,带着对故土深深的眷恋离开老家到县里集中。第二天赴余姚汇集周巷、余姚知青,乘上前面是硬座车后面是装行李的闷罐车,头尾黑中间绿的冒着黑烟吐着白气长呼短叫的专列开拔内蒙金宝屯。
我在三营五年半的时间里,没有战天斗地的动人事迹,只是平平庸庸。我没什么可写,好在往事早已烙在心中,回忆起来并不太难。若能引发插友们的回忆,我十分高兴!
一、知足的兽医
我姐是从医的,所以耳闻目染的我16岁就会静脉注射,17岁就会扎针灸。在阶级斗争为纲的年代里,我家庭出身不好,父辈中又有两位曾任伪职,我深知自己入团入党上大学那是痴人说梦,但自己一直有学医从医的奢望。此时正好有大批的库伦旗、奈曼旗的贫下中农入场,他们大多是二十多岁的蒙族青年。因农村缺医少药,有就医的需求,我白天下大地,夜里扎针灸,少时一两人,多时三四人。真要感谢这些憨厚的蒙族哥们,他们说头疼脑热、腰痛背酸大有好转。一天排长宋维和含羞地告诉我:“你嫂子已两年没来月经了,进场前久治无效,想请你去扎针试试。”我好比接了个瓷器大单又怕没有金刚钻!自出娘胎还没见过第二位女性胴体,又从来没有治过妇科病。怎么办?望着老宋充满恳请和信任的目光,慈溪人一句老话:要饭吃下米升!我咬着牙应允了。隔天施针一个多月下来,还不见疗效。第四十六天奇迹发生了,那天老宋怀里揣着黏豆包高兴地告诉我:“你大嫂来红了。”我长长地松了一口气。时隔两月,营部包干事悄悄跟我讲:将派我去参加赤脚医生培训班。我真喜出望外,心想是我的针灸发挥作用了。但半个月过去了还不见动静,后来才知培训班早已开学。我沉思良久:不怨父辈,更不嫉战友。当时还没有知青上大学,条件优越的人多得很,而肥缺甚少,我这张发黑的旧船票怎会率先登上革命的航船?是银子总会值钱,忍耐不是懦弱的失败,而是厚积薄发。不久,调我到营部“一打三反”专案组上班。让我去搞政治我心里好怕,怕的不是写不好材料,而是怕有人告发我这棵歪苗被重用!现在看来我是小人量君子了。我随复员军人常山、李宝山等一起审查农场老干部的陈年小事,什么作风暧昧,什么高粱換大米的差价等等,又是取证又是外调忙了一阵。运动很快就结束了,正当我担心自己将漂向何方,一天鲁教导员、田干事找我谈话:要我去学兽医并管好药房,今后要挑起这副担子。我从心底里感谢营部领导网开一面的栽培。咱营有专供出口的上规模的鸡鸭号,有六百多头的猪号,近百匹马骡驴牛的马号,全营上下凡有家属的没有一家不养猪的,在内蒙兽医很受人器重。从此,工作自由又不累又吃香又住独间,又有好人缘,还可骑小红马,真是一片难得的世外桃源!从想当人医变成兽医我十分知足。总结自己:玩篮球认识了我,扎针灸发现了我,专案组煅练了我,当兽医重用了我。
二、营长的月饼
那是1971年国庆前夕,胜利农场举办篮球比赛。咱营篮球十分普及,寒冬腊月零下廿多度积雪半尺,大伙你一铲他一扫的也要清场玩球,篮球已成为乏味生活中能给年轻人带来欢乐的重要活动。咱常去各营巡赛,兄弟营也常来访。咱有胡胜利的高大中锋,有刘效曾的篮下强攻,有潘新洲、韩瑞禄的篮板球,有老敖横冲直撞的三大步,有李大雄、王盛勇的篮下配合,有陈亥亥的智多星,有胡家达及我的中远投。好比当年美国的公牛队兵多将广一度横扫全场。但正式比赛还是第一次,营长巴达拉夫亲自挂帅,教练、后勤一并抓。经过两轮预赛,最后咱与一营争夺冠军。虽然没有奖杯也不发奖金,但各营都十分重视,双方各派人监督记时记分及犯规记录,鸣锣开赛。因穷各队没有统一的队服,各人穿各人的,有白色、红色、蓝色,少数球员有支边前的旧服,如胡家达穿“白沙6号”,我穿“初练7号”等,虽是多年旧衣,但那得意劲不亚于穿上了清朝的黄马褂。场上十名队员五颜六色,这可难煞主裁余姚知青孙炎锋,只好用粉笔标号。他演郭建光演得很好,当裁判更行,是个人才。他头戴白色帆布太阳帽,身着运动服,脚穿白球鞋,随球追东跑西,一板一眼十分到位,让人耳目一新。虽不敢说他判得如何公正,但他的气质与敬业,我看胜于眼下CBA的主裁,动作的优美与规范可与朝鲜女交警媲美。决赛开始了,对手一营主将陈水淼、叶善妙等个个身手不凡。在姑娘们的呐喊声中,球员们像是吸了白粉似的玩疯了。巴营长在场下更是忙得不可开交,他手上捧着上场队员脱下的外衣,给我们送水递毛巾,不时叫暂停、更换队员、指导全队如何防守、怎么进攻、要盯住对方的几号几号,手表拿在手上不时在算计着时间,还用他低沉的嗓门大喊加油!上半场咱落后三分。中场休息,老巴部署了下半场的战略战术后,只见他小跑远去,不一会双手抱来一大包月饼,要大家快吃,把月饼塞到我们手中,一股暖流传遍全身。这不是简单的面粉与白糖的混合物,这是蒙族老干部对知青的一颗关爱之心,一向俭朴的他,靠养猪才有积蓄的他,用自己不多的工资买来这么多月饼,感激之心难以言表。虽然汗流浃背气喘吁吁的队员们吃不了多少,你见过NBA球员休息时有啃面包的吗?但这是我平生吃过最甜的月饼,上海杏花楼的月饼在它面前也黯然失色。对手可能因主场得地利得人和,更可能我们技不如人,比赛结果我们负于一营。老巴握着我们的手说:“胜败乃兵家常事,明年咱一定得冠军!”四十多年过去了,但他那标准的蒙族人彪悍的脸庞,爱兵如子的营长,至今难于忘怀,月饼的甘甜久久无法淡去。
三、蒙汉一家亲
经过五年的风雨同舟,对不见天日的风沙,对刺鼻的铁锈水,对难咽的玉米大饼子没有感情,但无论知青间,还是知青与干部、贫下中农、复员军人间是有着深厚感情的。1974年4月,全国实行严打后劳改农场不夠用,咱们农场要恢复为劳改农场。消息传来人心惶惶,全场浙江、天津六七百名知青要调到往北三百公里的吉林省洮儿河五七青年战校,哲盟知青、贫下中农、复员军人随后也要迁散。军令如山,谁敢不走?此时,三营几位领导夫人多次给我说媒,介绍某干部的侄女,让我谎称去哈尔滨出差进药,避过调离的日子,营部和场部的手续她会办好。真是盛情难却!我若应允下来,那接下来只是老婆孩子热炕头了,不是姑娘不好而是很好!是我根本没想在农场安家,也不想与大伙分离,只好-再婉言相拒。没想到在离开农场之前,潘姨竟准备了特别丰盛的家宴为我和茅忠耀送行。时隔一月我和洮儿河的干部回农场采购种蛋,我和同来的干部又被她请到家中款待,临别还送两条迎春烟。我拒人千里,她却加倍关爱。我亏欠她们的太多太多!管理员白贵臣,是蒙族复员军人,老婆多年不育,医疗费使他家境不富裕,为送别我与潘鸣耀,请来六七个战友作陪客,大家盘腿围着炕桌,农场没有菜市场,不知从哪儿搞到五六个大菜,用搪瓷大口杯倒满白酒,你一口我一口大伙轮着喝。没有客套,没有慷慨激词,没有劝酒与夹菜,但大伙不知喝了多少六十度?谁也不知今后会咋样?没有任何相助相求,更无钱权交易,只是纯洁的蒙汉兄弟之情。第二天又被蒙族复员军人德力根昌请去,席间我见老德的盲人姐姐满脸是灰,手摇鼓风机在烧火,我怎么劝她也不肯进里屋同饮,不知不觉我的眼泪下来了,真是我好一分人好十分!我粗算了一下:肉、鸡、蛋、酒、烟等十五元钱不一定夠,下个月他们将怎么过?
四、隐身进一汽
洮儿河的风沙没有金宝屯的大,但換来的是盐碱地及大土房。由省五七干校的干部领导省青年五七战校,在这种畸形的领导及管理模式下,早来的大批长春知青已被他们同化。我及陈燮瑶、周全荣等被划到一连,厚道的余姚知青刘浦臣为排长。全排近三十人挤在两间土房的大炕上,人均铺宽不足七十公分。举着红旗列队下大地,开会、军训、训导、读报、讨论、表决心、批评帮助生活会、吹号起床敲钟熄灯、毛巾一条线、被子四方块等等,胜利农场早年军宣队搞的那一套还在这儿盛行!更有甚者:男生间不得戏笑,男女间不能讲话,更不准说笑串门,食堂买饭分男窗女窗,哪怕男窗队排很长女窗无人,“公”的也不准到“母”的窗口买饭。胜利农场的伙食差,这儿更差!吃好饭的碗筷只要用水轻轻一淋,就干净如新不留一丝油星,仿佛是给急性胆囊炎患者做的。来到战校,我兽医不当务农了,独间換成大炕,我的邻铺是长春知青小李。因战校没有贫下中农,这给我们这批胜利农场来的知青中的智者们抓住了把柄,这岂不违反了最高指示?变成拔根教育了?面对不如胜利农场的地理与人文环境,虽然只来了一两个月,但大伙早已忍耐不住,都认为应该起来为自己的命运抗争。我们派出了十几名代表,冲破阻力在穆家店火车站上车,到长春去省府请愿讨说法。浙江、天津、通辽等地的七八百名知青全都在省府招待所、通辽盟宾馆、辽河大旅社免费食宿一住数月据理力争,最后在吉林省委的关怀下此事得到了圆满解决。当年九月知青们终于回到了胜利农场,贫下中农、复员军人们自掏腰包大放鞭炮,仿佛迎接凯旋的将士。回眸历史:当年知青代表们不负众望,极力维护知青合法权益的举动,敬佩之心油然而生,这可能是中国知青史上唯一的一例。我无胆量当出头椽子,但等到大部分知青走后,我也脚底抹油离开战校去长春了。我让小李备封家信,想去一汽参观。出于同命相怜李家十分热情,巧在李兄是试车员,让我第二天在某处等候。次日如约,一辆全新的无牌照无车厢的光“屁股”解放牌卡车停在我身边,他让我趴在驾驶室,头千万别往上抬,就这样我隐身进了一汽。来到总装车间,真是刘姥姥闯进大观园了。车间约有十多个篮球场那么大,有四五层楼那么高,各种部件从不同方位由高往低按序进入移动的地面流水线,装配工有躺的有蹲的,边安装边向前移动,最后加水加油,不到三分钟新车下线。当年广播中常赞解放牌汽车在翻山越岭,今日百闻不如一见,我为强大的祖国而自豪!后来知道:上世纪七十年代美日德法早已用上机器人了。
五、粪沟捞票
每当逢年过节,看到农民工兄弟连夜排队、一票难求的场景我十分同情,他们不容易。但比起当年的知青返乡,那简直是小巫见大巫。现在有动车有高铁,有快客有临客,有民航有大巴,有包机有自驾,车速也是当年的三五倍,他们拉杆箱中装的是游戏机与羽绒服,我们旅行袋中装的是玉米棒加土豆。时有报导他们中有人两万、三万元被窃被骗,我们是囊中羞涩,只要人不丢就行。从余姚到金宝屯买火车联票加上加快费近四十元,光长胡子不长工资的知青,月工资始终是二十三元,单程的火车票竟达月工资的1.7倍!我们是国营农场的职工,但没有探亲假,不能报销路费,探亲回家要扣工资,但即使这样,没有一两封父病奶危的电报还难以准假。几经折腾来到四平,回浙江只能乘哈尔滨到上海的58次车,四平上车是被后面的乘客推上去的。车上全是沪浙知青,两人座位坐三人,三人座位坐五人,座位底下、茶几上、椅背上、过道中、两节车厢的连接处、厕所内全塞满了人,就连行李架上也有人。人像筷子篓中的筷子只能立着,时不时又要给强行的小卖车让道。臭气冲天垃圾遍地,茶壶中往往连冷水都没有,玻璃车窗上挂着厚厚的白霜。有一回我到陈振和家取驴皮胶,在通辽被陈家兄弟强行推上了车,背后的旅行袋还在车门外,火车开了约有一刻钟车门还是关不上,我拼命拉住里面旅客的大衣。零下二十多度,漆黑的夜里,我要掉下车去恐怕连尸体也难以找到。车厢的广播喇叭里还不时传来电影《青松岭》中的插曲,蒋大为的处女唱。听着优美动听的旋律,激昂的歌词,面对自己眼下的窘境,我苦笑道:蒋兄他在唱马车。那时的列车几乎全部晚点,晚点七八个小时是常事,不晚点那是该车晚点了24小时。从四平到上海往往要坐四五十个小时,下车时脚肿得鞋都穿不进。
我要说的丑事发生在1973年春节后,返场时在上海转车车票要加快、签证,头天去签证见人山人海,没有七八个小时轮不到我,我悻然离去。第二天情况相差无几,正当我失望之时突然发现队伍前面有插友范寅达等人,真是他乡遇故知了,很快办好签证,心中石头落地了。感到內急,就去对面北站的WC,它底下是一条头尾相通的长沟,约有二十人可用的蹲坑,中间有挡板而无门。正当我还沉浸在幸运之中,还在想咋谢谢范生时,不知不觉掏出票来再看看签到几号车厢,突然自动水闸放水冲粪了,因粪沟长水箱大,“哗”声特别大,我受到惊吓手一抖车票掉入沟内,随浊流滚滚而下。不知哪来的勇气与速度,我立即提起裤子冲到墙根,幸好最后的位置无粪客,也多亏买的是联票(像眼下超市的小票大小),车票还浮在上面。说时迟那时快,一手下去将车票连手纸带着粪污一并捞起,立刻引来许多粪客猜测惊讶的目光。一身冷汗,还好,虚惊一场,我记不清是咋样低着头红着脸离开WC的。这真让我丢尽脸面。要知道这不仅仅是三十多元钱的事,当时还没黄牛的高价票,百姓也不能坐飞机,-旦超期回场咋向领导交待?要是现在那怕是贵宾舱的机票也不会去捞,就是一叠百元大钞我也不会下手。埋在心底四十多年了,今不怕见笑,说出为快。
当年拜读毛主席《水调歌头·重上井冈山》,有一句“三十八年过去,弹指一挥间”,我总觉得有点夸张。今日才知这真是孩子不懂大人事也。咱1969年支边至今,一晃四十五年过去了,不也是弹指一挥间吗?支边路上的日日夜夜、风风雨雨,仿佛一场梦,一场苦梦,但苦中也有甜也有乐,好在咱还不能说是最苦的。当年知青中的佼佼者,经过大学的深造,涌现出一大批各界精英,我们作为绿叶为他们感到骄傲与自豪。虽然我们这代人暂时困难吃过糠,上山下乡渡过江,改革开放下了岗,但真要感谢小平同志的拨乱反正,我们才顺利地回到各自家乡安居乐业,众多插友已高高兴兴地当了爷爷,做了姥姥开始“奔七”了。“人生七十古来稀”,我们应趁现在夕阳还正红,夕阳有诗情黄昏有画意,请大伙多来浙江走走看看聚聚,慈溪现在是杭州湾跨海大桥的南桥头堡,全国十强县市,全国最富有十大县市之一。-别三十多年好想念大家!叙旧是一种美好的享受,把失去的补回来。
借此机会向已故的潘士芳女士、田玉林干事、常山科长、翟大君女士等表示深切的哀悼。向对我有恩的石黎干事、白贵臣局长、德力根昌先生、李茂德老师、格日乐排长、满都拉先生等表示衷心的感谢!向亲如兄弟的常黄毛、乌力吉、杜冷、耿春友、张双林、陈振和、姚德龙夫妇等表示亲切的问候!
2013年11月5日,写于慈溪安得利名家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