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发现黄金国(1/1)
历史瞬间
1848年瑞士人苏特尔引发美国西部“淘金潮”
“淘金潮”乃是19世纪的一个典型的文化现象。如果说欧洲人对于黄金的执着直接导致了美洲地理大发现的话,那么到了19世纪中叶,虽然其发生地与行为主体主要集中在美国,但伴随着欧洲列强在全球的殖民化的加强以及交通与媒体通信的进步,这种对于财富的渴望已经具有了全球性的背景。
茨威格在文章中介绍了世界各国都有人前来淘金,他其实遗漏了一个国家,那就是中国。事实上,从1849年到1882年,大约有30万华人从广东福建等地涌入美国西部。他们很直白地将圣弗朗西斯科称为“金山”,后来因为澳大利亚墨尔本也发现了黄金并引发了新的“淘金潮”,也有华人劳工去那里逐梦。两地都聚居了大量的华人,为了将两者区别开来,于是人们就把圣弗朗西斯科称为“旧金山”(这个名字沿用至今),而把墨尔本称为“新金山”。这两个地点也是中国近代海外移民史上最重要的两个城市。尽管生存环境相对恶劣,而且受到各种不公正的待遇,华人依然顽强地在那里生存下来,代代繁衍生息,至今,加州仍是在美华人最大的聚居区。
在另一方面,“淘金潮”也揭开了美国西部开发的序幕。大量淘金者的涌入使得当地的人口激增。1849年初,加利福尼亚约有人口26000人,到年底已达11.5万人。圣弗朗西斯科是当时世界上“发展最快的城市”,这座1848年3月只有840人的小镇,1849年初已接近5000人,1850年已经增至2.5万人。各行各业逐渐兴盛,城镇化得到了长足的发展。
可以这样说,“淘金潮”对于美国现代化进程的推动作用,比南北战争更为关键,由此导致的自十字军东征以来最为震惊的巨大人口移动,开启了美国现代经济发展之进程。而更为重要的是,美国由原本的一个局限于大西洋一侧的欧洲移民国家,借此逐渐真正成为一个幅员辽阔、连接大西洋与太平洋的拥有全球视野的现代型移民帝国。来自世界各地的人才逐渐会聚在这里,使得它最终得以成为世界的实际霸主。
上述这一切,在茨威格看来,都源于马歇尔在苏特尔的锯木厂里用铁锹挖起的那一小捧金粒。不过很遗憾的是,作家的描写很多都是家言,并不可信。苏特尔虽然一直宣称自己是“淘金潮”的受害者,其实他的遭遇很大程度上也是自身问题造成的。他并没有像书中描述的那样成功。为了在加利福尼亚建立自己的帝国,他不得不大举借债,但他又不善经营,而且酗酒成性,在黄金发现之前,他的经营事实上就已经陷入非常危险的境地。“淘金潮”更是让他的窘迫境地雪上加霜。为了转移财产,他将剩余土地转让给自己刚刚来到美洲的大儿子小约翰·奥古斯特·苏特尔(John Augustus Sutter Jr.)。后者与父亲在经营上出现了很大的分歧,再加上老苏特尔离家多年,父子之间其实并没有太多感情,小苏特尔最终选择在萨克拉门托建立属于自己的定居点,并因此成为加州首府的开拓者与建立者。老苏特尔不得不卖掉自己新赫尔维蒂亚的土地来还债,然后回到自己的小农庄。他的太太并没有像茨威格所说的那样早逝,而是一直和他生活在一起。
1855年,有人对苏特尔父子之间的转让提出质疑并起诉,而法官裁定转让有效,而并不是茨威格所谓的苏特尔对所有的圣弗朗西斯科的土地提出所有权的要求。不过,苏特尔确实认为,很多人在他的土地上(大约200平方公里)淘金,所以一直认为自己应该得到补偿,但是该诉讼请求一直没有得到支持。
他的农庄被毁是在10年之后,而且也不是因为有人感觉财产受到威胁而采取措施对付他,而是因为老苏特尔抓住了一个在自己家农庄里偷窃的流浪士兵并用鞭子抽打,结果这个流浪士兵怀恨在心而放火烧了农场。苏特尔的大儿子根本没有死亡,而是在墨西哥成了一名美国领事。不过,这场大火确实让老苏特尔失去了仅有的财产,他不得不和自己的妻子搬到华盛顿附近。他最后也不是死在国会大厦的台阶上,而是华盛顿的一家宾馆里。
1834年,一艘美国蒸汽轮船从勒阿弗尔驶向纽约。在数百名亡命者中有一个名叫约翰·奥古斯特·苏特尔的人。他原籍瑞士巴塞尔附近的吕嫩伯格,现年31岁。他正面临着欧洲几个法庭的审判,将被指控为破产者、窃贼、证券伪造者,于是他急急忙忙撂下自己的妻子和三个孩子,在巴黎用一张假身份证弄到一点钱,踏上了寻找新生活的旅程。7月7日,他抵达纽约,在那里混了两年,几乎什么事都干过,例如包装工人、药剂师、牙医、药材商,还开过小酒馆,不管会干不会干。最后总算略微安定,开了一家客栈,可是不久又将它出售,跟随着时代的神奇脚步搬到了密苏里州,在那里经营农业,没有多久就积蓄了一小笔财产,可以过安安稳稳的日子。然而他的门前总是不断有人经过,皮货商、猎人、冒险家、士兵,他们有的从西部来,有的又到西部去,于是“西部”这个词就渐渐地有了诱人的魅力,只知道到那里去,首先遇到的是茫茫的草原、成群的野牛,人烟稀少,在草原上走一天,甚至一星期,都见不到一点儿人影,只有红皮肤的印第安人在那里追逐猎物,然后迎来的是无法攀登的崇山峻岭,最后才是那“西部”的土地。关于这片土地的详细情况,谁也说不清楚,但它那神话般的富饶却已变得家喻户晓。当时的加利福尼亚还是相当神秘的,人说在那一片土地上遍地流的是牛奶和蜂蜜,人人可以随便取用。只不过那是一块遥远的地方,无比遥远,到那里去是有生命危险的。
但是约翰·奥古斯特·苏特尔浑身都是冒险家的血液,安居乐业并不能吸引他。1837年的一天,他变卖了自己的田地和家产,组织了一支远征队,带着车辆、马匹、牛群,从独立城出发,去往那陌生的远方。
1838年,苏特尔带着两名军官、五名传教士、三名妇女坐着牛车向茫茫无际的远方驶去。他们穿过一片又一片的大草原,最后又翻过崇山峻岭,向着太平洋的方向进发。他们在路上走了三个月,十月底到达温哥华堡。可是,两名军官在到达以前就离开了苏特尔,五名传教士也没有继续往前走,三名妇女在半途中因饥饿而死去。
现在只剩下苏特尔一个人了,有人留他在温哥华堡住下,并替他谋到一个职位,但都没有用,他拒绝了一切。加利福尼亚——这个仿佛有着魔力的名字始终诱惑着他。他驾着一条破旧的帆船,渡过太平洋,先到达夏威夷群岛,然后沿着阿拉斯加的海岸,历尽千难万险,最终在一个名叫圣弗朗西斯科的荒凉地方登陆。当时的圣弗朗西斯科可不是像今天这样一座在大地震后,以突飞猛进的速度发展起来的拥有数百万人口的大都市。当时的圣弗朗西斯科仅仅是一个贫穷的渔村,还尚未成为后来加利福尼亚(当时还是墨西哥的一个偏远省份)的主要城市,就连它的名字也还是跟着弗朗西斯会修士的传教点叫起来的呢。当时的加利福尼亚无人管理,一片荒芜,是美洲新大陆最富庶的地区中一片未开垦的处女地。
西班牙人统治下的混乱局面由于缺乏任何权威而加剧,暴乱四起,畜力人力匮乏,没有励精图治的力量。苏特尔租了一匹马,驱使它走进萨克拉门托肥沃的山谷。只用了一天时间,他就全明白了:在这片土地上不仅可以建立一座农庄、一个大农场,简直还可以建立一个王国。第二天他便骑马前往蒙特雷,这是一座十分简陋的州府。他向阿尔瓦拉多总督做了毛遂自荐,讲了自己要开垦这里一片土地的意图,他要从夏威夷群岛带来卡纳卡人,并让这些勤劳的有色人种自己定期从那里迁到此地,而他则愿意承担起为他们建立移民区的责任,要建立一个名为新赫尔维蒂亚的小王国。
“为什么要叫新赫尔维蒂亚呢?”总督问。“因为我是瑞士人,而且是一个共和主义者。”苏特尔回答说。
“好吧,你愿意怎么干就怎么干吧。我把这片土地租给你,为期十年。”
你看,事情很快就在那里达成了协议。在远离文明千里之遥的地方,一个人的能力会让他获得一种和在家里完全不同的报偿。
1839年,一行用牲口驮着货物的队伍沿着萨克拉门托河岸缓慢地向上游走去。苏特尔骑着马走在最前面,腰间别着一支枪,跟在他身后的是两三个欧洲人,接着是150名穿着短衫背心的卡纳卡人,然后是30辆装载着粮食、生活用品、种子和弹药的牛车,以及50匹马、75头骡子和成群的奶牛、绵羊,末尾是一支小小的后卫部队——这就是要去征服新赫尔维蒂亚的全部人马。
在这些人面前翻涌着火的巨浪。他们焚毁树林,这是比砍伐更为简便的方法。巨大的火焰刚刚烧完这一片土地,树墩上、残干上还冒着余烟,他们就开始了自己的工作:建造仓库;挖掘水井;在无须耕犁的田地上撒种;为成群的牛羊筑起栏圈。渐渐地,从邻近传教点开辟的偏僻殖民地那里迁移来了大批的新人。
收获是丰硕的。播下去的种子获得了五倍的收成,粮食满仓。不久,牲畜就数以千计。尽管在这片土地上还存在不少困难,还需要对敢于不断侵犯这片欣欣向荣的殖民地的当地土著进行讨伐,但是新赫尔维蒂亚的疆域可以说已相当幅员辽阔。河道水渠、磨坊工场、海外贸易代理点,都纷纷兴建创办起来,船只在大河上来来往往。苏特尔不仅供应温哥华堡和夏威夷群岛的所需,而且还为所有停泊在加利福尼亚的帆船提供补给。他种植水果——这些加利福尼亚水果今天已誉满全球。你看,水果在那里长得多么繁茂!于是他又引进法国和莱茵河的葡萄。没几年工夫,遍地都是果实累累的葡萄藤。至于说到苏特尔本人,他建造了许多房屋和豪华的庄园,还不远万里,用180天的时间从巴黎运来一架普莱耶尔牌钢琴,用60头牛横越整个新大陆,从纽约运来一台蒸汽机。他在英国和法国的那些最大的银行里都能得到信贷,并在那里存有巨款。现在,他已经45岁了,正处在事业的顶峰。他想起了自己在14年前把妻子和三个孩子不知扔在了世界的何处,于是他给他们写信,请他们到他这里来,到他自己的领地上来。因为他觉得现在一切都掌握在自己的手中,他是新赫尔维蒂亚的主人,是世界上最有钱的一个人,而且将永远富裕下去。之后,美利坚合众国也终于把这块放任不管的殖民地从墨西哥手中夺走,并入了自己的版图,一切更有保障、更安全了。又过了若干年,苏特尔确实成了世界上最富有的人。
1948年1月,约翰·奥古斯特·苏特尔手下的一个木匠——詹姆斯·威尔逊·马歇尔,突然心情激动地冲进他的家里,说一定得同他谈一谈。苏特尔十分惊异,因为他昨天才刚刚把马歇尔派到克洛玛自己的农庄去建立一个新的锯木场,而现在他却没有得到允许就返了回来。马歇尔站在苏特尔的面前,激动得直打哆嗦,然后将苏特尔推进房间,锁上房门,从口袋里掏出一把含有少许黄色颗粒的沙土,他说他昨天掘地时突然注意到这种奇怪的金属,他认为这就是黄金,可是别人却嘲笑他。这时苏特尔变得严肃认真起来,拿着这些颗粒去做了分析试验,证明确是黄金。他决定第二天就和马歇尔一起骑马到那农庄去。然而这个木匠师傅在当天夜里就冒着暴风雨骑马回到了农庄,他也是急不可待地想得到证实。他是被那种可怕的狂热所攫住的第一个人,不久这种狂热席卷了整个世界。
第二天上午,苏特尔上校到达克洛玛。他们堵截水渠,检查那里的泥沙。人们只须用滤筛把泥沙稍微来回摇晃几下,亮晶晶的黄金小粒就留在黑色的筛网上了。苏特尔把自己身边的几个白人召集到一起,要他们发誓对此事保守秘密,直至锯木场建成。然后他骑马回到自己的农庄,虽然他神情坚毅严峻,内心却无比兴奋:世人都知道,迄今为止还没有人能如此轻而易举地得到黄金——黄金竟会完全暴露在地面上,而这片土地却是属于他的,是他苏特尔的财产。看来这一夜真好像胜似十年:他成了世界上最最富有的人。
世界上最最富有的人?不——他后来成了地球上最贫穷、最可怜、最绝望的乞丐。八天以后,秘密被泄露,是一个女人——总是女人!——把这事对一个过路人讲了,还给了他几颗黄金细粒。接着发生的一切可真是史无前例的。苏特尔手下的人一下子全都离开了自己的工作,铁匠们跑出工场,牧羊人扔下羊群,种葡萄的离开葡萄园,士兵们撂下枪支,所有的人都像着了魔似的急急忙忙拿起筛网和煮锅,向锯木场飞奔而去,从泥沙里淘黄金。一夜之间,整片土地就被人弃置不顾了。奶牛没有人去挤奶,在那里大声哞叫,有的倒在地上死去;围起来的一群群野牛冲破了栏圈,践踏着农田;成熟的庄稼全烂在茎秆上;奶酪工场停了工,谷仓倒塌,大工场的轮盘联动装置静静地待在那里。而电报却不停地传播着发现黄金的好消息,跨过陆地,越过海洋。于是从各城市、各海港络绎不绝地有人来,水手们离开自己的船只,政府的公务员离开自己的职守,他们排成长长的、没有尽头的纵队,从四面八方涌来,有的步行,有的骑马,有的坐车,掀起一股疯狂的淘金热。这些挖金者简直像一群蝗虫。他们不承认任何法律,只相信拳头;他们不承认任何法令,只相信自己的左轮手枪。在这片欣欣向荣的殖民地上到处都是这样一群放荡不羁、冷酷无情的乌合之众。在他们看来,这里的一切都是没有主人的;也没有人敢对这群亡命之徒说一个“不”字。他们屠宰苏特尔的奶牛,拆掉苏特尔的谷仓,盖起自己的房子,踩烂苏特尔的耕地,盗窃苏特尔的机器。一夜之间,约翰·奥古斯特·苏特尔就穷得像个乞丐,恰似迈达斯国王一样,最后被自己点化的黄金活活憋死。
而这股追逐黄金的空前风暴却愈演愈烈;消息传遍整个世界,仅从纽约一地,驶来的船只就有一百艘,在1848年、1849年、1850年、1851年那四年里,大批大批的冒险家从德国、英国、法国、西班牙蜂拥而至。有些人甚至绕道合恩角而来,但对那些最急不可待的人来说,这条路线无疑是太远了,于是他们选择了一条更危险的道路:通过巴拿马地峡。一家办事果断的公司迅速在地峡兴建起一条铁路,为了铺设这条铁路,数以千计的工人死于寒热病,而这仅仅是为了使那些心情急躁的人能节省三四个星期的路程,以便早日得到黄金。无数支庞大的队伍横越过美洲大陆,世界上不同种族的人、讲各种不同语言的人从四面八方源源而来。他们都在约翰·奥古斯特·苏特尔的地产上挖掘黄金,就像在自己的地里一样。一座城市以梦幻般的速度在圣弗朗西斯科的土地上矗立起来,互不相识的人彼此出售着自己的土地和田产——而这一片土地本来是属于苏特尔的,并有政府签署的公文证明。尽管如此,他自己的王国——新赫尔维蒂亚的名字终于在另一个迷人的字眼——黄金国、加利福尼亚面前消失了。
约翰·奥古斯特·苏特尔再次破产,他眼睁睁地看着这种强取豪夺,木然无神。起初,他还想同他们争夺,他想同自己的仆人和伙伴们一起敛取这份财富,可是所有的人都离开了他。于是他只好从淘金区完全退出来,回到一座与世隔绝的山麓农庄,远离这条该诅咒的河流和可憎的河沙。他回到自己的农庄隐居起来了。他的妻子带着三个已成年的孩子终于在那里同他相会,但妻子到达不久就因旅途过于疲劳而死去。三个儿子现在总算在身边了,他们加在一起是八条胳膊。约翰·奥古斯特·苏特尔和儿子们一起重新开始经营农业;他再次振作精神,带着三个儿子发愤劳动,默默地、坚韧地干着,充分利用这块肥沃得出奇的土地。在他的内心又孕育着一项宏伟的计划。
1850年,加利福尼亚已并入美利坚合众国的版图。在美国的严格治理下,秩序也终于跟随着财富一起来到这块被黄金迷住了的土地上。无政府状态被制止住了,法律重新获得了权力。
于是约翰·奥古斯特·苏特尔突然提出了自己的权益要求。他说,他有充分、合法的理由要求圣弗朗西斯科城所在的全部土地均归属于他;州政府有责任赔偿他由盗窃所造成的财产损失;对所有从他的土地上挖掘出来的黄金,他都要求得到他应得的一份。一起诉讼开始了,而此案所涉及的范围之广是人类历史上闻所未闻的。约翰·奥古斯特·苏特尔控告了17221名在他的种植区安家落户的农民,要求他们从私自强占的土地上撤走。他还要求加利福尼亚州政府支付给他2500万美元,作为对他私人兴建的那些道路、水渠、桥梁、堰堤、磨坊等的赎买金。要求联邦政府支付给他2500万美元,作为对他的农田遭受破坏的赔偿。此外,他还要求从挖掘出来的全部黄金中得到他的份额。为了打这场官司,他把自己的第二个儿子埃米尔送到华盛顿去学法律,并且把自己从几个新农庄中所获得的全部收入统统花在这场耗资无数的官司上。他用了四年之久的时间才办完所有上诉的法律程序。
1855年3月15日,审判的时候终于到了。廉洁公正的法官汤普森——这位加利福尼亚州专员裁定,约翰·奥古斯特·苏特尔对这片土地的权益要求是完全合法和不可侵犯的。
到这一天,约翰·奥古斯特·苏特尔总算达到了目的。他成了世界上最最富有的人。
难道他果真成了世界上最富有的人吗?不——根本没有,他后来成了一个最贫穷的乞丐,一个最最不幸和最为失败的人。命运又一次同他作对,给了他致命的打击,而这是使他永世不能翻身的一击。判决的消息传开之后,圣弗朗西斯科和整个加利福尼亚席卷起一场大风暴。数以万计的人成群结伙举行暴动,所有感到自己财产遭到威胁的人、街上的无赖歹徒和一贯以抢劫为乐事的流氓一起冲进法院大厦,把它付之一炬。他们到处寻找那位法官,要将他私刑处死。他们集结成一支声势浩大的队伍,前去洗劫约翰·奥古斯特·苏特尔的全部财产。苏特尔的长子在匪徒们的围困下开枪自尽了;第二个儿子被人杀害;第三个儿子虽然得以逃脱,但在回家的路上淹死了。新赫尔维蒂亚的土地上一片火海,苏特尔的农庄全被烧毁,葡萄藤被践踏得乱七八糟,家具器什、珍贵收藏、金银钱财均被抢劫一空,万贯家财在毫不怜悯的愤怒之下统统化为乌有。苏特尔自己好不容易捡了一条命。
经过这一次打击,约翰·奥古斯特·苏特尔再也不可能东山再起了。他的事业全完了,他的妻儿都已死去,他的神志已混乱不清。在他已变得十分糊涂的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还在不时地闪烁:法律,诉讼。
一个衣衫褴褛、精神萎靡的老人在华盛顿的最高法院大楼周围游荡了25年。法院里所有办公室的人都认识这个穿着肮脏外套和一双破鞋的“将军”。他要求得到他的几十亿美元。而且也真有一些律师、冒险家和骗子不断地怂恿他去重新打一场官司,为的是想捞走他最后一点养老金。其实,苏特尔自己并不想要钱,他已十分憎恨金钱,是黄金使得他一贫如洗,是黄金杀害了他的三个孩子,是黄金毁了他的一生。他只是想得到自己的权利。他像一个偏狂症患者似的,怀着愤愤不平的激怒,为捍卫自己的权利而斗争。他到参议院去申诉,到国会去申诉,他信赖形形色色帮他忙的人,而这些人却像寻开心似的给他穿上可笑的将军制服,牵着这个傀儡似的不幸者,从这个官署走到那个官署,从这个国会议员走向那个国会议员,一直奔波了二十年。这就是从1860年到1880年那可怜凄惨、行乞似的二十年。他日复一日地围绕着国会大厦踯躅,所有的官吏都嘲笑他,所有的街头少年都拿他开心。而他,就是地球上那片最富饶的土地的所有者,这个富饶之国的第二座大城市正屹立在他的土地上,并且日益发展壮大。但是人们却让这个讨嫌的家伙一直等待着。1880年6月17日下午,他终于因心脏病突发倒在了国会大厦的台阶上——人们随后把这个死了的乞丐抬走。这是一个死亡的乞丐,但在他的衣袋里却藏着一份申辩书,它要求按照世间的一切法律保证给他和他的继承人一笔世界历史上最大的财产。
可是时至今日,并没有人要求得到苏特尔的这笔遗产,没有一个后裔来提出过这样的要求。圣弗朗西斯科依然屹立着,那一大片土地还始终属于别人,在这里还从未谈论过什么权利问题。只有一个名叫布莱斯·桑德拉的作家给了这个被人忘却了的约翰·奥古斯特·苏特尔一点点权利——这是一生命运给他的唯一权利,后世对他莫名惊诧的回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