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校运会（4）不要在意，不要介意（1/1）

入场前，边平江递给薛绛一瓶水，略微谨慎地询问：“可以在终点线那里等我吗？”

薛绛环顾周遭的志愿者，有些遗憾，但还是仰头给了个笑容：“好。”

少年恢复洒脱开朗的颜貌，轻轻地把手放在薛绛的头上，说：“谢谢，等我的好消息。”

“别看了，再看我可没有纸巾给你擦眼泪。”宋祁玉叉腰。

木辞陪着宋祁玉在草坪上绕来绕去，说实话，她不觉得宋祁玉需要这么多时间来恢复体力。宋祁玉自己也不觉得，但是她这么做了。

宋祁玉拉着木辞去看跳高，徐不言正以一个完美的弧线越过横杆，成功进入下一轮，随后朝人群中的顾芊芊甩了甩头，引来一阵起哄，顾芊芊举起相机假装没看到；又扯着她的胳膊去看实心球，说是那里有她们班的班长陈绪。陈绪个子不算高，双手伸直，捧着红色的颗粒球向后仰，两根呆毛被压扁，就像漫画中人物说“赐我以力量吧！”然后魔力一般地挤上末尾，开启下一轮，下一轮安排在明天；800米跑完了，同班的参赛者夏伊然是所处小组第五名。

直到木辞停在原地，望着身旁跑道上属于男子1000m的终点白线出神。跑道是400m一圈，1000m的起点和终点自然不同，多出半圈的距离让站在起跑线上的那个身影变得模糊。即便如此，她还是一眼就看到了他。

木辞和边平江、薛绛同在一个班。物理的折磨让她放在一些事上的注意力少了很多，但她毕竟不聋不瞎，也没有迟钝到真的是个木头。

边平江对薛绛的好、对她的在意、对她的小心，就是木辞这样在班级的边缘人物都能若有若无地感受得到，尽管当事人总是低着头，对于任何调侃都是不否认，也不承认。

这是默认了吗？木辞觉得有点奇怪，她没有感受到薛绛对边平江的那种……怎么说呢，喜欢一个人，总是会有点紧张和在意的吧？

不是朋友间“你还好吗？”，而是出于更上之情愫的“你，你，还好吗？”

不在意吗？因为知道“没有啊，我和他之间根本就没有什么”所以可以磊落地无视周边一切声音？

或者每个人的表达、表现方式都是不同的？她只是以自己的感受来揣度别人而已？

总而言之，木辞想太多了。她竟然开始为别人的故事思索万千，而自己只是懵懵懂懂地有了不被选择的失落和尴尬，除此之外的复杂情感，比如像被抽走了灵魂一般，酸涩、凄楚、飘忽，她还没有很深切的体会。

这是喜欢吗？木辞呆呆地看着前方，宋祁玉却以为她是预备着泪如泉涌。

木辞摇了摇头，袖章从肩膀上滑落，突然抬头惊奇地看着宋祁玉，结结巴巴地说：“你……你，你是……”

宋祁玉叫来一个女生，捡起袖章交给她，托她帮忙看一会场地，便拉着木辞往紫荆园那边去。

“好了，现在想哭就哭吧。”宋祁玉和木辞坐在吊椅上，假装轻松地晃悠着自己的双腿。

“你……是什么时候知道的？”木辞瞪大眼睛，心虚不已。

就好像周末放学之后，同学问要不要去奶茶店看最新出的《知音漫客》或《飒漫画》，你一本正经地说，自己对穿着黑色骑士军装或白色王子装、一头柔滑飘逸的栗红发色、红宝石瞳孔、手指白皙修长，倚立在侧冷漠地望向天空的葳斯基毫无兴趣，然后故意挺高胸脯，仰头俯视那位同学，用像是经历过很多沧桑世事、十分成熟的语调教导：“这种东西早就没必要看了。”

等到同学挠挠头，不明就里地走出教室，你从作业本下面拿出一本最新出的，翻到折角的一页，樱花树下叶冰瑶桃粉色的长发垂落，两唇相覆。粉红泡泡溢满木辞的心中，她两只手托着下巴傻笑。

抬头一望，同学笑嘻嘻的，眼睛里正散发着幽深的绿光。

一种被人窥视自己幼稚天真的少女梦幻情结的羞耻感倾巢而出。只有这个时候，她不希望被理解。就像披着床单蚊帐扮作天上的仙女的时候，总是关着门的，一旦开门，剩下的只是空气的凝滞和满脸的呆滞。

门里的人尴尬，觉得被鄙视了；门外的人也尴尬，觉得打扰了别人的世界。那是一个不能和其他人分享的小角落，不需要被看见，只要自己知道就好。

木辞没有想到的是，有一天，当她成为门外人的时候，看到屋内缤纷灿烂的“仙女”们站在床上羞涩地低下头，她的第一个想法是：真想加入她们。

木辞直到很久才淡视这种羞耻和窘迫，小到牙齿缝里的菜渣，大到试卷上的红叉，都曾令这个少女辗转反侧、夜不能寐。后来她才发现，人生中这样的时刻多得数不胜数，如果每次都要深深地痛苦和焦虑，并且第二天无法直视任何人的目光的话，那也太麻烦了。

那个时候的她，还在敏感而易碎的阶段，无法自洽。

“我也不记得了，大概就……就知道了。”宋祁玉耸耸肩，抓着吊椅两边的铁链，用很小的幅度把吊椅摇晃起来，感叹一声，“年轻就是好哈。”她为人家13岁的年纪就能有一个确定的想法、目标，或是人，而有些羡慕。

宋祁玉的父母都是名牌大学毕业，但一直以来也没有过分要求她一定要考上哪所哪所中学、哪所哪所大学，所以初中的时候她加入了田径队，父母并没有任何反对的意思，只是说要兼顾学业。

“高中是分水岭。”爸爸妈妈这么说着。初中的时候老师也说初中是分水岭，小学的时候就说小学是分水岭，再这样下去，以后是不是连投胎都是分水岭？

投胎的确是一门技术活，所以人真的会赶着去投胎。投一门好胎，出生在家庭幸福、生活富足的地方，接着投一所好的小学、初中、高中、大学，再投一份能够找到好工作的简历，投入一份圆满的爱情和婚姻。

每一次投都是一门技术活，所以小学的假期用来提前计划初中，初中的假期用来计划高中，高中用来计划大学，大学用来计划工作，工作以后用来计划后半生和下一世。

会有下一世吗？真的有轮回转世吗？如果有，来世的人还是要周而复始地进行这样的生活吗？

每一个环节都有可能出现失误，所以每个环节都可以被视为分水岭，于是大家更加赶着着急了。

一路顺风顺水、自由自在的宋祁玉在初三那一刻才感受到了所谓的“分水岭”，是被迫感受到的。尽管如此，她非常听话地接受了这次的安排和期许。

世俗的评价和约束不可避免。宋祁玉投了一门好胎，从起跑线上就幸运地超过了许多人，她非常清楚这一点，所以她没有太多的埋怨，默默地退出了田径队。宋祁玉这时开始小心注视着周围的一切，站在观众视角上，她发现大家都有许多秘密，并不如之前自己想的那样简单，比如同桌李倩倩总和她一起回城北高新区，问她家在哪，她总是说就在这附近，而宋祁玉也总是随手没理会。

直到退出田径队后的周五放学，宋祁玉和李倩倩回到自家的楼下，转入电梯拐角，等了一会儿，匆匆跑出小区的感应门，紧赶慢赶地跟在李倩倩的身后，隔着约十几米的距离，路上五颜六色的中学校服在视线里晃来晃去。

李倩倩在附近晃悠了好半天，穿过高耸入云的反光玻璃建筑群，坐上71路公交。宋祁玉用外套把自己裹成个粽子，又戴上口罩，小心翼翼地跟上，被人群挤得贴在前车门的玻璃面上，动弹不得。

下了车，远远望见李倩倩往城南走去。旧楼群墙面灰白斑驳，杂乱的藤蔓盘旋蜿蜒在脱落的墙体上，油烟四散，楼下各种小吃烧烤的桌椅坐满了人，人行道一下变得狭窄起来。

宋祁玉躲在沿边的一个花坛处，看到李倩倩走进一个杂货店，再没出来。

“你才知道啊……”和她住得近的孙竹庭听到宋祁玉的疑惑后，用看白痴一样的眼神看着她，“她就是虚伪，也就你这种神经大条的人能这么久一直和她有来往。你还不知道吧，她一星期来来去去就那两件地摊衣服，都洗白洗透了，还非说自己衣服多，只是不想浪费；体育课大家都穿跑鞋，就她一直一双凉鞋，脏兮兮的总是不换；还有，她的头发老是油油的，一看就好几天不洗头发，卫生习惯又不好……”

虚伪吗？说的和做的不一致，但对别人也没有造成多大的伤害。相反，保持小心翼翼，时时刻刻担惊受怕，有一天可能会被揭穿的李倩倩是不是才是最痛苦的那一个？

越长大，越需要像快递盒一样被一层层地小心包裹，不轻易拆开别人的那层，也不轻易向人敞开自己的那层。宋祁玉想知道，自己是否也需要这样，学会内敛，学会言不由衷，或是言行不一？

宋祁玉用了一种最笨的方法去验证：她直接问了李倩倩。

“你为什么撒谎？”就算家境不同又怎么样呢，难道自己是这样一种因为出身就不和人交朋友的人吗？

李倩倩的神色从震惊、害怕、心虚、欲言又止到痛苦、平静、冷笑、沉默不语。半晌后，丢下一句话：“随你怎么想吧。”

李倩倩不再殷勤地出现在宋祁玉的身边，问她身上的这件衣服质感如何，或是这双耐克的鞋自己也买过只是后面不适合送人了。李倩倩就这样淡出了自己的世界，仿佛两年多的时间，两人的相处只是风穿走廊，在表皮上留下些许清凉。

物质从来都是一个无法忽视的关隘，在少年时就常伴左右，影响交言深浅。所谓的流动，大抵也只是山谷回音，空余回响。

宋祁玉生活丰足，有父母护持，却不能当作理所当然。不是虚伪，只是不能太纯粹。不纯粹，也意味着更包容。

宋祁玉开始真正了解这个彩色的世界，她收起了一些张扬和随心，认真观察，认真地做一个观察者。

“我没有哭……”木辞弱弱地出声。

“那就好。”宋祁玉仰天吸气。秋日晴空，风的尾巴都涂上橙黄的暖色调，吸入腹中，一点也不会胀气。

“总之加油吧。”宋祁玉突然掏出一双阿迪达斯的运动鞋盒，递给木辞，“要不要以后每天都和我去跑跑步？”

“什么时候，拿的？”木辞惊讶，手抖着接过打开看，雪白色，配上几条绿色的条纹圆点左右对称，简洁大方。

“生日礼物哦！”宋祁玉说完，又借用了一句话：“不要在意，不要介意。”

木辞看着宋祁玉，圆圆的脸蛋抽搐抖动着，不知道用什么表情，只好一个熊抱过去，过了会说：“其实，我还想吃上次的海鲜烧烤。”

另一边，苏文修还在呼哧呼哧地喘气，整个脸都泛起因心率过快，毛细血管扩张而产生的温红，一只大拇指染了红色指甲油的细嫩的手伸出，递给一杯水，苏文修连忙接过，边喘边说谢谢。

“不客气！”陆筱蓉嫣然一笑。

啊？？苏文修瞠目结舌。

陆筱蓉一点点逼近，一手快速扯过苏文修手里的一次性纸杯，眨巴着眼睛问：“你怎么样？要不要我扶着你走走？”

不，不，不用。苏文修吓得连连后退，走几步就一个踉跄，差点摔倒。

“我听说你写文章写得很好诶，其实我对这些也挺感兴趣的……”陆筱蓉笑得像一朵牡丹花。

“这里有人了！！！”身后2m传来洪亮细脆的一个女声。

苏文修像找到家的迷途羔羊一般，赶紧跑到温青思身边。他觉得自己刚才跑1000m的时候都没有这么快。

“哦，好吧。”陆筱蓉挑眉耸肩，笑着离开。

温青思幽幽怨怨的眼神望向苏文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