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9章 挟技香港1（1/1）

杨官璘尽管在广州闯出了名声，但还是挣不到什么钱。没住多久，便又回到家乡，在塘沥圩的“瑞合”裁缝店，打起“承接车衣”的招牌，重操旧业。

生活日益困苦，一家人吃饭都难以为继，杨官璘忧火攻心，却一筹莫展，无计可施。1949年秋，在香港的凤岗藉乡亲请杨官璘过去辅导他们的子弟下棋，杨官璘大喜，真有种绝处逢生的感觉，于是欣然前往，去香港做起了那些华侨子弟的“象棋教练”。

与此同时，享有“华南神龙”美誉的陈松顺到香港竞技，住在九龙深水菉毛策希家中。

毛策希是陈松顺师傅钟珍的旧友，已年过九旬，对陈松顺颇有亲情之感。其时陈松顺在穗、港、澳名声赫赫，是当时棋手中顶尖人物之一。

这时香港棋坛在嘉山举行一系列棋赛活动，杨官璘也不禁跃跃欲试，但因名头未响，未能取得参赛资格。即便在穗、港、澳三角埠际赛间，也只能做个台下看客。他想找陈松顺讨教，但自忖辈份低，又囊中羞涩，只好请认识陈松顺的棋友带他去。此后，每天天未亮杨官璘就到毛策希的家中，当陈还未起床，杨官璘就自个儿在门外拆棋一直等到陈松顺起床，才跟着一起去喝茶，借机讨教几招……

杨官璘与陈松顺的第一次对弈，是在深水箓的一家药材店里。陈松顺初时不知杨官璘的犀利，三局只赢了一局。这局棋陈先走，杨用冯敬如的单提马开局，最后被陈松顺多吃三个兵败北。通过这三局的对弈，陈松顺这才窥知杨官璘的造诣不在自己之下，只是少了实战经验和棋场阅历。后见杨官璘不耻下问虚心好学，也就非常乐意与杨官璘切磋棋艺，并经常带他到各种赛事场所，让他开阔视野，历练见识。从此，这两位当代棋坛巨匠开始了长达半个多世纪的交谊。

1949年年末，“省港澳”埠际赛在香港南华体育会举行。杨官璘当即向华南体育会有关人员提出要求参加比赛。当时，适值曾在抗日战争前战胜过 “七省棋王”周德裕的董文渊也在场。这时董的棋艺正处于颠峰期，挟击败周德裕之余威，自封“八省棋王”，大有“会当凌绝顶，一览众山小”的霸王之气。这时见这位乡下小伙竟向自己挑战，便以极其不屑的口吻说道：“你是从哪个小池塘里游出来的一条小虾？这里是最高水平的比赛，你既非名手，又无战绩，怎么能参加比赛呢？我是‘八省棋王’，如果你能赢我，就有资格参加比赛了。你敢跟我下吗？”

董文渊在棋坛素以骄横著称，杨官璘早有耳闻。现在见他果然盛气凌人，也不禁气往上冲，说道：“下就下，谁怕谁？”当下即以每局十元的彩金较量起来。董文渊被杨官璘两个单马弄得满头大汗，青筋毕露，费尽九牛二虎之力也占不到半点便宜，两局下完，打成平手。杨官璘的名气从此在香港棋坛流传开来。

可是好景不长，由于种种原因，本来约好为期半年的教学只教了一个月就停课了，杨官璘这个“江湖棋师”一下又沦落为无业游民。他本来可以趁着手里还有几个盘缠赶回去，但他为了在香港看棋赛，舍不得走，就在香港耗了几天，最后落得身无分文，流浪街头。

这天傍晚杨官璘挟着一副棋盘正准备去路边摆棋摊，竟然意外地遇到了在香谋生的端风小学同学。异地故人重逢，都十分高兴。当这个同学得知杨官璘的情况后，于是慷慨解囊，资助杨官璘回了家。

1949年的香港之旅，杨官璘铩羽而归。

回到塘沥后，杨官璘依然在“瑞合”商铺里干起承车接衣的老行当。但这时正当全国刚刚解放，民生凋零，百废待兴。杨官璘只好决定再战香港，以棋谋生。

1950年秋天，金风飒飒，梧叶飘飘，杨官璘带上棋具、棋书，背起包袱，像古代游侠一样，挟技走香港，开始了他的“博弈”生涯。

这一去，杨官璘睡出了一张“棋王床”，这张棋王床竟睡出了三个棋王。此乃后话。

凤岗离香港只有几十里之地，从天堂围步行过去，也只要半天时间。

虽然杨官璘以前也常往来于港穗之间，但大都是朝往夕返，没什么去国离乡之感。而这次却大不相同。此去香港，前途茫茫祸福未卜，当他背上揪枰三十二子，望着家乡故园，但见满眼萧瑟，村庄败落，不禁潸然泪下。

杨官璘在香港有一个亲戚。

原来杨官璘有一个姐姐，名叫杨友娣，早年嫁给邻村一个姓张的小康之家，随后移居香港，生下一子后，不幸早逝。杨官璘的姐姐去世后，张已续弦，但他还有些旧情，与杨家偶有来往。

杨官璘无可奈何之下，这次只好又来到了姐夫的家。

看到杨官璘的这副行头，姐夫感觉到有点不对劲，问道：“阿弟，你不是来进布的么？”

杨官璘看了一眼姐夫，心里有些忐忑。他知道姐夫不赞成他走这条路，当下吞吞吐吐地回道：

“乡下的裁缝生意越来越不好做了，连吃饭都成问题。所以我想在香港下棋谋生，请收留我住几晚吧。”

杨官璘在姐夫家住了两晚，到了第三天，姐夫说道：“下棋不能养家啊，你还是回老家去吧！在乡下老老实实种地也好，做裁缝也好，做点小生意也罢。有困难了，我可以帮你一点，但你不要出来东游西荡，不务正业。棋人一世无前途！”

杨官璘默然无语。姐夫的话使他想起了同行的悲惨遭遇。棋坛司令谢侠逊曾有一首诗这样描述一些棋人的不幸：

“青春壮年站马路，

白发老头坐马路。

马路即是棋手家，

路边即是棋手墓。”

象棋棋手，在新中国成立之前从来没登过大雅之堂，也就是和卖狗皮膏药、耍猴者之流一样，被称为“贩夫走卒之辈”，毫无社会地位可言。事实上，一些职业棋手，生活极为窘迫，常设摊摆档于街头路边，靠一技之长与人对弃，挣几个铜子勉强养家糊口，景况确实比乞丐好不了多少。

尽管这些棋手棋艺超群，不知救活了多少被人认为必死的棋局，然而却救不活自己。有多少名棋手冻饿而死在路旁。如广州棋坛“四大天王”之一的冯敬如，上海名棋手鲍子波、吴机亭，他们就因摆棋挣不到饭吃，活活地饿毙在马路边的棋档旁。

杨官璘知道，姐夫也是为他好。但自己习艺已略有所成，况且爱棋如命，怎可半途而废？ 要是一生一世都窝在那几分薄田里，那才真的是前途无望！

郎舅二人争执不下，谁也说服不了谁。姐夫一气之下，拍案怒道：

“你再不听劝，我就用扫把把你赶走！”

杨官璘听得气往上涌，心想，我不吃你的，不穿你的，只在你家睡了两晚的楼梯，何必这样盛气凌人？我虽然穷，但好歹也是个乡下棋王，人前人后的也还受些尊敬，岂能在他人屋檐下低头折腰？当即说道：“不劳你赶，我马上就走！”杨官璘说完便收拾好行李扬长而去。

香港街头的灯火熣灿如昼，杨官璘彳亍独行，倍感孤单无助。扪心自问，他知道姐夫是为他好，对他有种恨铁不成钢的感觉，然而下棋真是一世无前途、永无出头之日吗？倔强的杨官璘暗暗发誓：我一定要下棋下出个人样来！

俗话说“人怕伤心，树怕揭皮。”姐夫的“棋人一世无前途”这句话对杨官璘的刺激很大，使他立下决心，义无反顾地走上了弈林这条路！

然而今天晚上睡到哪里呢？偌大的香港难道真的无自己容身之地？杨官璘思绪如麻。不知不觉中，他来到了上环旧西街。蓦然想起，原来自己有个香港棋友就住在这里！

这个棋友名叫王根。杨官璘来回香港贩布时认识了他。王根非常佩服杨官璘的象棋才华，二人常常切磋棋艺，结下了深厚的友谊。当杨官璘敲开王根的门时，王根大吃一惊，以为是在做梦，忙摇了摇头，当他看清正是风尘仆仆的杨官璘时，不禁大喜，一把抱住杨官璘，激动地说道：“你可来了！”当下从杨官璘身上拿过行李，紧紧地拉着他的手进了屋。

当听完杨官璘的遭遇后，王根一拍大腿，说，“我这里还有张空床，你就住到我这，要住多久就住多久！”

一股温暖从杨官璘的心底升起。自懂事起，杨官璘就苦苦地为生计奔波挣扎，穷愁潦倒，不知受过多少白眼和冷遇。在这饥困交迫之际，居然受到这样的礼遇和款待，不禁百感交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