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月到中天万国明(1/1)
说到底,赵匡胤也是靠拳头登上皇位的,几个想凭拳头把他赶下皇位的,没有一个能活下来。韩通、李筠、李重进一倒,再没人敢跟赵匡胤比拳头了。
来了一手硬的,还得再来一手软的。
文人不会跟他比拳头、夺江山,但文人能坏他的事,从长远看,文人比武官更厉害。
但赵匡胤赳赳武夫,他管得了文人?他说:“能!”
他不仅要管文人,而且要把文人的作用发挥到极致!
武是一阵雷,文才是一场雨。
雨不泛滥,就能润天下,滋万物。文治的世界,才是长治久安、国泰民安的好世界!
王朴这样的文人,能帮助后周世宗柴荣制定扫四海、平天下的国策,帮助柴荣成为五代第一明君,他的睿智和敏捷,赵匡胤由衷佩服。但王朴四十来岁就死了。赵匡胤登基后曾说,如果王朴还活着,他不可能坐上九五之尊的宝座。
柴荣有王朴,他有赵普,还有李处耘、楚昭辅、吕馀庆等一干谋士,还有弟弟赵光义这样谋略过人的青年才俊。治天下,得用天下贤能。后周的文臣,他统统留下,只升官,没有一个降职的。柴荣的三个宰相范质、王溥、魏仁浦,在赵匡胤手下仍任宰相,范质加封侍中,王溥加封司空,魏仁浦加封尚书右仆射,但实际上,他把范质、王溥都调出枢密院,让魏仁浦名义上负责枢密院,实际上却由赵普掌管。而枢密院的权力,已超过宰相。
文臣的复杂性,远高于武将。柴荣留给他的文臣有三类,对这三类人,他有三种对策。
一类是柴荣的死忠,明面上虽然对赵匡胤不敢说不,但心底里其实认定赵匡胤就是谋朝篡位者,一直不服。
这类人以王著为代表。王著很早就是柴荣的幕僚,后随柴荣入朝,才干出众,任翰林学士。柴荣对他非常器重,临死前还嘱托范质,一定要擢升王著为宰相,但范质认为王著就一酒徒,不堪大用。
赵匡胤登基后,加封王著为中书舍人。但王著内心并不愉悦,不时借着酒气发泄不满。有一次,赵匡胤在宫中大宴群臣,王著却借着酒醉,喧哗不已,还不听人劝,扶着宫门痛哭。次日有人弹劾王著,说他在宫门前痛哭是思念前朝,不满新朝。赵匡胤却说:“他以前在后周世宗幕府时我就知道他了。一个书生哭后周世宗,没什么可担忧的。”
赵匡胤给王著打了圆场,但王著并不领情,仍是自暴自弃。他时常违犯禁令,醉宿娼家。更过分的是,有一次他在禁中值班,竟然又喝得大醉,还敲击德殿门,要求面见天子。这下惹恼了赵匡胤,便以他醉宿娼家的罪名,罢免他翰林学士之职,贬为刑部员外郎,但第二年还是让他担任了起草文书的知制诰之职,后来还恢复了他翰林学士的官衔,再升兵部郎中。但王著的心仍在柴荣的后周,次年便在郁郁不得志中暴卒,年仅四十二岁。
赵匡胤明知拉不回王著的心,还如此厚待他,其实是在做给其他人看,他以宽厚仁和之心,拉拢了不少文人。
第二类是投机取巧、一心投靠新主子以求进身之阶的文臣,此类人以陶谷为代表。
陶谷善于投机取巧。柴宗训与赵匡胤举办禅让大典,仪式开始了才发现没有准备禅让文书,这个时候,陶谷不慌不忙地从袖中拿出早就准备好的禅让文书,避免了尴尬。由此也可见陶谷投机取巧、察言观色的本事。这个人在后周做过不少坑人的坏事,曾栽赃陷害有恩于他的大臣李崧,将其置于死地。赵匡胤登基后,依例把他升为礼部尚书,但并不重用他,还是让他干他的翰林学士承旨。
但陶谷做梦都想当宰相,见赵匡胤迟迟不用他,急得不行,就央求人到赵匡胤跟前说好话,说自己在翰林效劳多年,宣力颇多,其实是暗指赵匡胤登基时,他拿出早已备好的禅让诏书立了大功,求天子赏赐一宰执官做做。赵匡胤何等样人,反而对来人大笑,说:“我听说翰林起草诏书,都是照着前人的旧版本,更换一些词句,就像老百姓说的‘依样画葫芦’,何宣力之有?”
有一次,陶谷奉命出使吴越国,吴越国不敢怠慢,招待得非常尽力。有一天,吴越国王亲自陪同陶谷吃饭,有一道菜是海产梭子蟹,做得非常可口,陶谷在中原没怎么见过螃蟹,便问还有哪几种螃蟹。吴越国王便让手下拿出十几个品种给陶谷看。陶谷看了,笑道:“真所谓‘一蟹不如一蟹’!”这是在嘲笑吴越国自开国国君钱镠到现在,一代不如一代。吴越国王不吭声,特意叫厨师做了一道葫芦羹上来,说:“这是先王喜欢的菜肴,厨师依样制作的。”暗讽陶谷“依样画葫芦”,扳回一局。
后来,成语“依样画葫芦”和“一蟹不如一蟹”都流行开来了。
这类人品有亏的文臣,赵匡胤虽然没有抛弃,但不会重用。
第三类是接受改朝换代的现实,愿意为新朝效力的文臣。这类文臣,以窦仪为代表。
后周时,赵匡胤随柴荣伐淮南,赵匡胤夺取滁州后,柴荣便派窦仪前来清点库房的物品。赵匡胤派人来取库中的绢绸,用来赏赐麾下士兵,却被窦仪制止。窦仪说:“你刚攻下此城时,即使将库中全部物品赏赐士兵,别人也无话可说。但现在物品已经登录在册,那就是国家的财物,没有诏令,不可擅取!”这件事使赵匡胤对窦仪非常欣赏,登基后,对窦仪非常器重,任命他为工部尚书,兼判大理寺。
后来王著被贬官后,赵匡胤对范质说:“宫中深禁之地,只有宿儒才适合。”范质说:“窦仪清介厚重,不过刚从翰林学士升端明殿学士。”赵匡胤一听说是窦仪,马上说:“他最适合这个职位,你马上以我的名义,命他就职。”由此可见赵匡胤对窦仪的重视。后来,赵匡胤数次想升窦仪为宰相,但赵普这时已经升为宰相,权倾一时。赵普怕性格刚直的窦仪拜相后,影响他独掌朝政,便会同陶谷等人打击窦仪。事实上,由于窦仪不是参加陈桥兵变的勋臣,进不了赵匡胤的核心幕僚圈,一直受到赵匡胤近臣的排挤,即使赵匡胤一直想重用他,也不能如愿。
没过几年,窦仪病死。赵匡胤闻讯,大为惋惜,叹道:“天何夺我窦仪之速耶!”追封窦仪为尚书右仆射。
文臣有学问,做人很讲究,但赵匡胤得让他们的学问和讲究,都服从自己的规矩。
赵匡胤是个很有办法的人。
以前宰相地位非常高,跟皇帝奏完事后,继续议事时,可享受坐椅子的待遇,不用像其他大臣那样一直站着。赵匡胤本来就要削弱宰相的权力,哪能给他们这样的待遇呢?所以,有一天,范质、王溥、魏仁浦三位宰相一起上前议事,发现椅子都给撤了。他们也是聪明人,马上明白是咋回事,一声不吭地接受了。
文臣还有个习惯,上朝时喜欢在下面交头接耳地议论,就像学生听课不专心。赵匡胤灵机一动,给文官设计了一种带长翅的官帽,这样一来,彼此的头就很难碰到一起,交头接耳的毛病自然就改了,大家一起聚精会神地替皇帝出主意、想办法。
赵匡胤费尽心机将后周文臣成功地转化为新政权的拥护者后,便开始重用这些人,让他们发挥前所未有的作用。
搞定了叛将,安抚了文臣,赵匡胤要对自己的军队动手了。
他很早就开始想一个非常严肃的问题:对国家和黎民百姓而言,军队究竟是有利,还是祸害?
从安史之乱算起,两百多年来,祸害国家、祸害黎民百姓的事,几乎全是军队干的。没有军队,国家不会如此分裂,皇帝更不会走马灯似的换,天下或许早就太平了。
但不论军队为祸多烈,国家越是动乱,皇帝越离不开军队,越想把军队牢牢捏在自己手里。从唐朝开始,每位皇帝都有自己掌控的禁军,可悲的是,五代好几位皇帝都死在自己的禁军手里。禁军在太监手里,太监就挟制皇帝,禁军在心腹手里,没多久心腹就把你踢下龙椅自己坐上去。如此不断循环。
他赵匡胤也是因为手里有禁军,才得了天下。
所以,历代靠军队夺取天下的草莽英豪,坐稳江山后要干的事,往往是先处理帮着自己打天下的手握重兵的部属。当年韩信立下盖世奇功,刘邦随便安个罪名就把他给灭了。后来的皇帝更是如此,凡是帮皇帝打下天下、自己手握重兵的,最后几乎都没有好下场。这就叫飞鸟尽,良弓藏;狡兔死,走狗烹。
现在,帮赵匡胤夺下江山的禁军兄弟,觉得自己立了盖世奇功,个个居功自傲,目中无人,他们的部属更是任性妄为,无法无天。
赵匡胤很不安,他一手拉起来的队伍,他太了解了。他们服他赵匡胤不假,唯赵匡胤马首是瞻不假,但这些骄兵悍将骄横惯了,为了自己的一点小利益,把天捅个窟窿都敢,才不管皇帝姓柴还是姓赵。
这样的毛病不治好,皇帝的宝座就会一直摇摇晃晃。
赵普多次提醒赵匡胤:这帮人该收拾了!
赵匡胤说:“他们都是我的生死兄弟,他们绝对不会背叛我的!”
赵普说:“他们不背叛你,我信。但他们的部下呢?万一哪天他们的部下为了自己的利益,让他们黄袍加身,逼他们当皇帝,他们能怎么办?”
赵匡胤大悟,说:“你不用再说了,我全明白了!”
他自己就是被部下黄袍加身抬进开封城的啊!
但他不想对过去的生死兄弟下死手。
一是他重情重义,对跟自己一起出生入死的兄弟下不了这个手。二是他想得很清楚,弄死这些人,还会有别的人顶上去,顶上去的人站稳脚跟后,照样会做前任没来得及做的事。要从根子上解除这个威胁,就不能让他们有干坏事的机会。
现在最紧要的,还是让这些手握重兵的生死兄弟心甘情愿地交出手里的兵权。下面的事,一件一件就好办了。
这种亘古以来与虎谋皮般的超级大难题,从来都是以杀人和流血的方式来解决的。但赵匡胤要一团和气地解决它!
这天,赵匡胤退朝时,特意留下石守信、王审琦、高怀德、张令铎、赵彦徽、罗彦环等将领一起喝酒。都是些老哥们儿,当年经常凑一块儿喝酒,赵匡胤登基后,虽然规矩变了,不过大家伙一块儿喝酒的爱好还保留着。所以今天这场酒局大家都没觉得奇怪,也都像平时那样放得开,喝得很尽兴。谁会不尽兴呢?皇帝哥哥没把咱当外人,咱也得凑他这个兴,圆他这个乐!
眼看喝得差不多了,赵匡胤忽然手一挥,把在一旁站着不相干的人全支出去了,然后长叹了一口气,说:“全赖兄弟们得力,才有我今天的地位,你们功不可没。可是我过得实在不开心,经常整宿整宿地睡不着觉,远没有当一个节度使舒服啊!”
这句话把在座的将领吓得酒醒了一半。石守信吓得最惨,他大惊失色,结结巴巴地问:“现今大局已定,陛下天命攸归,谁还敢有异心?”
赵匡胤又叹一口气,说:“你们都是和我一起出生入死的兄弟,自然不会有异心。可是,万一你们的手下想求富贵,直接把黄袍披到你们身上,你们即使不想当皇帝,到时也会身不由己吧!”
这番话的分量,在座的虽然都是武夫,但都品出来了,每个人都吓出一身冷汗。有几个当场就哭了出来,心想搞不好,这皇帝哥哥随时都会来要咱们的命!他们扑通一声全都跪下来,恳请赵匡胤指一条明路。
赵匡胤咳了一声,缓缓说道:“人生在世,如白驹过隙,不如及时行乐。已经得到富贵的人,不过是多聚金钱,多多娱乐,并使子孙免于贫困就可以了。你们不如放弃兵权,到地方上去,多置良田美宅,为子孙立长远产业,同时多买些美女歌姬,日夜饮酒相欢,以终天年。我再同你们结为姻亲,君臣之间,两无猜疑,上下相安,这不是很好吗?”
这几个将领听明白了,皇帝虽然要他们交出兵权,但并不想要他们的命,还要给他们好处,个个喜出望外,连连称好,拜谢而归。
次日一早上朝,侍卫亲军司马步军都指挥使石守信就说自己有病,身体不行,请求皇上解除兵权。赵匡胤大喜,连忙答应。紧接着,王审琦、高怀德、张令铎、赵彦徽、罗彦环几个人接连上奏,都说自己有病,请求朝廷解除兵权。赵匡胤大喜,一一答应,免除了他们在禁军中的职务。这些被解除兵权的禁军将领纷纷跪拜谢恩。
赵匡胤说话算话,把守寡的妹妹嫁给了高怀德,过了几年,又把自己的两个女儿嫁给了石守信、王审琦的儿子,还让弟弟赵光美娶了张令铎的女儿。
禁军又捏在赵匡胤手中了,这回他再也不肯撒手了。他用来夺下帝位的殿前司、侍卫亲军司,他再也不会放心大胆地交到其他人手里,不论他是不是自己的心腹,或是结义兄弟。但他贵为九五之尊,也不方便直接指挥这些禁军,于是,他宣布以后不再设立殿前都点检和侍卫亲军司马步军都指挥使这两个禁军中最为关键的职位,并且把殿前司、侍卫亲军司改成殿前都指挥使司、侍卫亲军马军司和侍卫亲军步军司,将两司分成了三衙,分摊了权力。同时,让资历很浅的一些军官充任三衙的指挥官,让他们分权,谁也没有机会一人掌管全部禁军。
赵匡胤又将禁军一分为二,一半驻守京城,一半分派到全国各地。驻京的禁军,力量足以平息任何一地的反叛,而地方上的禁军联合起来,也足以制衡驻守在京城的禁军。这样相互制约,谁也不敢轻举妄动。
禁军还实行“轮戍”制,以轮守边疆的名义,每隔一段时间就调防,不让任何一支军队长时间驻守同一个地方。
这样,禁军既掌握在皇帝手中,随时可以调度出击,同时,禁军将领也没有任何机会可以私自串联合作,谋取皇帝的宝座。
中唐以来两百多年,藩镇成为事实上的割据政权,节度使上马统军,下马治民,掌控了藩镇从军事到民政的所有权力,他的话比皇帝的更管用。圣旨到了藩镇,经常没人当回事,但节度使跺跺脚,藩镇的地皮都得跟着抖几抖。好几任皇帝被节度使带着兵马直接从宝座上拉下来,然后节度使自己坐上去。
剿灭李筠、李重进这种兵强马壮、权力和影响力都很大的节度使,对其他节度使有很好的震慑作用。同时,禁军的强大也让赵匡胤有了制衡甚至抑制藩镇非常有效的工具。赵匡胤知道,治理藩镇的时机来临了。
剿灭了李筠、李重进叛军,赵匡胤马上开始治理藩镇,对不服从的藩镇进行打压,对服从的藩镇则采取“移镇”措施,让节度使离开现有藩镇,移守新镇,以防止长时间据守一个地方形成权力的膨胀。从前,皇帝只要移哪个节度使的镇,这个节度使就觉得是要他的命,逼急了就直接提枪上马带着人来京城抢皇位。但赵匡胤把戏做得十足,因为赵匡胤有强大禁军的支持,这些藩镇自知不是禁军的对手,对命令不敢不从,都乖乖地移到新地方。赵匡胤先后命李继勋、袁彦、杨承信、张永德、杨廷彰等节度使移镇。第二年,又命令王景、慕容延钊、韩令坤等功勋节度使移镇,进一步收回权力。
对节度使的频繁调动,使节度使离开了长期经营的根据地,也就失去了拥兵自重的机会。
接着,赵匡胤还要削弱节度使的权力,并给予监督。他向节度使驻地之外的州郡(支郡)派遣官员,让这些州郡直接受中央管理。节度使驻地衙门也派官员管理,节度使的权力被大大压缩。此外,在州府一级设转瞬通判一职,对州府官员实行监督,在县级设立县尉,负责司法、缉盗、民兵训练等事项,与县令一起对州府长官负责。
以前节度使权力过大,经常枉法杀人。赵匡胤要求凡是判处死刑的案子,都要上报朝廷,交刑部复审,杜绝节度使以一己之私消除异己。后来,又收回一般案件的审判权。
为了削弱藩镇军力,强化禁军,赵匡胤挑选精壮士兵作为“兵样”发到全国各地,让各地节度使按兵样的标准,把自己领地的精兵抽调到禁军。后来,将兵样改为“木梃”,各地征招的新兵,只要达到木梃标准,都要送到禁军中。这样,禁军的军力越来越强,而地方藩镇的厢兵,因为兵源的限制,军力越来越弱。
以前,节度使就是个土皇帝,在他的属地,财赋收入基本上都留在当地,实际上肥了藩镇,少有流出。藩镇有了钱,就会多蓄养军队,图谋不轨。赵匡胤登基后,要求各州府除计划内留用外,其余金帛粮秣都得送到京城,地方不得截留,由此控制了地方藩镇的经济命脉。
这样一来,地方藩镇基本被修理得只剩半条命,从前张狂无度的节度使们,再想问鼎皇位也有心无力了。但赵匡胤仍觉得不到位,他认为,要想长治久安,最好的办法就是裁撤藩镇。
于是,又一场热热闹闹的酒宴在皇宫后花园摆开了。赵匡胤这次请的是来京的节度使。没喝几杯,赵匡胤就拿凤翔节度使王彦超开玩笑,问他:“我当年专程去复州投奔你,你怎么仨瓜俩枣就直接打发我走了呀?”
王彦超一听,吓得不轻,赶紧跪下,说:“如果当年不是我有眼无珠做了错事,恐怕陛下难有今天了!”赵匡胤一听,这王彦超倒也没有强词夺理,就没有难为他,反而哈哈大笑,说:“今天君臣同饮,我很开心,说出来让大家都笑一笑。”
于是,满堂的人一起哈哈大笑起来。
接着,赵匡胤说:“你们都是立过大功的人,都有功于国,但你们常年在外操劳,很辛苦,这不是我优待功臣的本意啊!”
这帮节度使一下还没回过神,没听懂赵匡胤话里的意思。只有王彦超刚才被赵匡胤这么一敲打,脑子里马上明白了皇上的意图,连忙说:“我本来就没有什么功劳,受皇上恩宠已久。如今年老体弱,早就想退休回家养老了!”
赵匡胤见他上路快,很是高兴,连连点头。
另外的节度使还是没醒,心里正在为被朝廷割走的权力心疼,想让朝廷好歹给一点自留地,便一个个接二连三地讲自己当初为国家立下的功劳。赵匡胤听得不开心,不耐烦地一摆手,说:“都是陈芝麻烂谷子的事了,还提它干啥?”
第二天,参加宴会的节度使全部被撤销职务,改任闲职。这些节度使早就被抽走了筋,再舍不得身上这层皮,也没啥招能想,只得乖乖就范。
第二次“杯酒释兵权”,赵匡胤干脆利落,不留任何余地。两百多年来,藩镇势力大搞地方割据,影响国家、威慑朝廷,终于被赵匡胤彻底终结。
一个让国家长治久安的政治体系基本形成。
摆平了禁军和藩镇,赵匡胤又着手解决骄兵悍将问题。五代之乱,的确是乱到了根子里。当军官可以发财更可以富贵,当兵也比做其他营生能赚更多的钱。这些人为了捞到钱,谁都不放在眼里。不论是当官还是当兵,都有自己的一套,谁要是挡了他们的财路,那就遇佛杀佛,轰走甚至干掉自己的上司都是常有的事。每攻下一座城池,都要洗劫一番。吃败仗的呢?溃逃路上,只要还拉得起一队人马,路过集镇、村庄,那也是一通抢。这样的军队谁都怕,但这样的军队,想混进来浑水摸鱼的,也越来越多,这些人,就是极难管束的骄兵悍将。
赵匡胤带兵严,不许军队抢劫,不论胜败,对百姓都要做到秋毫无犯。官兵们没有外快很不乐意,赵匡胤为了笼络他们,只好发很多很多的赏赐,这也成了平素节俭的赵匡胤很大的一个财务负担。
赵匡胤坐稳江山后,开始给这些骄兵悍将立规矩、讲道理了。
他首先将军队的握兵权、调兵权与统兵权分离。发兵之权在枢密院,天下兵籍、武官选授及军队调遣都归枢密院管辖。而士兵的选拔训练、禁卫戍守、将士的升补奖罚,则由统帅直接对皇帝负责。遇有战事,往往临时指派统兵将领。三衙的统帅,特别是殿前都指挥使,一般都不派他们率兵出征,以免他们也学自己的样子,在外面黄袍加身然后杀回来。出征的将领,统率的并不是自己平时带的军队,这叫“将不识兵,兵不识将”,仗打完了,都是哪儿来还回哪儿去,军队归殿前司、侍卫亲军马军司、侍卫亲军步军司,统帅也回他原来的本职岗位。这样相互牵制,最终的权力都集中在皇帝手里。
另外,为防止武将培植自己的私人武装,赵匡胤禁止武将设牙兵。牙兵又称亲军,是武将亲自挑选和训练的自己的警卫部队。这些牙兵部队往往是精兵中的精兵,历史上很有名的魏博牙兵,在五代时期掀起过几场惊涛骇浪。武将没有了自己的亲军部队,也就没有了野心。这个规定执行得非常严格,连开国元勋、赵匡胤“义社十兄弟”之一、殿前都指挥使韩重赟被人告发私设亲兵为心腹,也差点被处死。这个规定后来也造成一些负面影响,在宋朝军队与辽、西夏等国军队的交战中,由于领兵将领没有得力的亲军保护,而出现将领在战斗中阵亡或被俘的情况。
“义社十兄弟”在赵匡胤获取军权、登上皇位的过程中发挥了极大的作用,通过“义社十兄弟”在禁军中逐步渗透,赵匡胤在禁军中的威望和势力日益壮大。为了防止被仿效复制,赵匡胤便禁止军民男女结社,尤其是对军校之间的兄弟结社,管控非常严格。但结社是当时沿袭数百年的传统民俗,早在五代时期就大为盛行,这样的禁令,只能落在纸面上,实际效果,看看《水浒传》就知道了。
此外,赵匡胤还想出一个很特别的点子,就是在灾荒之年,在饥民中挑选强壮者充实军队,不仅增强了军力,也避免了流浪过程中,这些身体强壮的人沦为盗贼。
在他的调度下,禁军越来越强,而州府长官统领的厢军,不再进行军事训练,只服杂役,成为不能作战的役卒。面对强大的禁军,这些人自然不敢萌生异心。结果是中央可以统治地方,地方再也不敢对抗中央。中央集权强化的同时,也削弱了军队实力。
赵匡胤在以钱粮赏赐将士的同时,也用严格的纪律法度约束他们,可谓恩威并重。主要措施是“阶级之法”。
所谓“阶级之法”,就是军队内部的等级制度,要求下级必须绝对服从上级管制,不得违反。各级军校各司其职,士卒服从将校,将校服从统帅,统帅忠于朝廷,让他们不敢有犯上作乱的骄横之心。这个规定在宋朝军队中执行得很彻底,赵匡胤登基初年,便将不肯救援上司而临阵退却的二十九名军校斩首。有人私刻侍卫司官印,也是直接处死。此外还把禁军中的无赖之徒罚去服劳役。
除此之外,赵匡胤还制定了一系列军规,如不得争功邀赏,不得与人攀比衣食,外面的酒肉不得进入军营,不得赌博等,并严禁禁军士卒逃亡,满一天就斩首。派兵出征时,必先申明严禁杀掠平民。雄武军士兵曾光天化日之下在市场抢掠市民钱财,被斩数百人。
赵匡胤对禁军的训练要求非常严格,经常亲自监督禁军训练,甚至亲自教导。他还通过考核淘汰武艺不合格的士卒,将他们发配到地方兵营。失去禁军身份的士兵,不仅经济上有损失,更有损于军人荣誉。所以,禁军士卒训练非常刻苦,卓有成效。
军队在没有作战任务时,训练也非常严格,不许懈怠。赵匡胤规定,每月给军队发粮时,城东的军队到城西的粮仓取粮,城西的军队则要到城东取粮,不许雇车和人帮忙,每名士兵背负两石,以磨炼他们的体力和耐力。
他还让士卒轮戍,三年一更换,经常性的流动让将领几乎没有生乱的机会。
为了防止士卒逃亡,赵匡胤又规定在士卒脸上刺字,跟罪犯充军流放时在脸上刺字的情况近似,容易在社会上遭到歧视。所以,军人的待遇虽然十分优厚,但社会地位不高,甚至在宋朝还出现“好铁不打钉,好男不当兵”的民谚,这也影响了宋军的士气。
赵匡胤这么快就坐稳江山,摆平文官,搞定禁军和藩镇,信心大增。州府由朝廷控制,赋税除自用部分外全部上交给朝廷,也让朝廷的财力大增。
到了施展拳脚的时候了!他从自己做起,做人守规矩、讲道理,但有些大事情,定规矩、讲道理之前,还得先讲拳头。
当时宋朝的疆域很小,不仅比不上辽国,也比不上南唐和南汉,比三国时曹魏的地盘都小。黄河流域,只有中原那部分,再加上江淮,这么一块局促之地,远远配不上他的雄心壮志。国家支离破碎太久了,必须有人出来扫平四海,一统河山。
一个大雪纷飞的冬夜,赵匡胤突然一个人微服出宫,步行到了宰相赵普家,这把赵普一家给吓得,赶紧从热被窝里爬起来。赵匡胤像串门一样,乐呵呵地对赵普老婆说:“嫂子,像以前那样,给我们整点小酒,弄俩小菜!”
赵匡胤登基前,是赵普家的常客,两人有着兄弟般的情谊。但赵匡胤成为九五之尊之后,那就完全不一样了,君臣之间的礼数,不能有半点差池。
赵匡胤雪夜来访,当然不是为了看望老朋友,赵普赶紧安排了一个小房间,其他人等一概不得入内。不一会儿酒菜端上来,两盅之后,赵普问:“风大雪深,夜寒如冰,陛下为何独自外出?”
赵匡胤回答说:“我睡不着觉啊!只觉卧榻之外,全是他人在安睡,我怎么办呢?特来看看你!”
赵普又问:“陛下是否觉得我朝天下过于狭小?眼下一统四海,正是时候。陛下莫非为此而来?不知陛下如何策划?”
赵匡胤说:“我想先收复并州,扫平北汉。”
赵普听了不吱声,许久才说:“这个,臣不清楚。”
赵匡胤何等聪明,又问:“你怎么想?”
赵普说:“北汉地处西北,疆域不大,拿下应该没问题。但北汉兵马素来骁勇,要攻打它,付出的代价不会小。更大的问题是,拿下北汉后,西边蕃部和北边辽国之祸患,都要我们来承担。不如先削平南方诸国,先让北汉替我们顶着辽国和蕃部的侵扰,到时再收拾它,易如反掌!”
赵匡胤哈哈大笑:“我正是这个意思,刚才只是试探你的!”
赵普大喜,接着说:“我们虽然是中华正朔,但一直战乱频仍,经济发展缓慢,远不如这么多年少经战乱的南唐、吴越、后蜀、南汉等国富庶。拿下它们,它们的财富马上就可以让我们在经济上富足起来。同时,又可以增加兵源和战略物资,到时候不要说拿下北汉,被辽国占据的燕云十六州拿回来也不在话下。”
赵匡胤点头称是。赵普继续分析:“当年后周世宗拿下后蜀四州和南唐江淮之地后,本应按王朴的《平边策》继续攻伐南方诸国。如此国力将大增,再取辽国占据的燕云十六州,似乎胜算更大。”
赵匡胤说:“此事我倒也清楚。后周世宗当时北伐辽国,虽然有些匆忙,但当时辽国内乱,辽国皇帝淫乱无能,国力衰弱,是攻伐的好时机。如果等到它恢复元气,到那时辽国兵强马壮,才是我大宋的劲敌啊!”
赵普说:“皇上说的是。”
在这个大雪纷飞的冬夜,宋朝先南后北的征伐策略由此形成。
为防后顾之忧,赵匡胤向南采取攻势,密切关注南方各国动向,寻找突破口;向北采取守势,分派强将精兵加强西北边境的防御。
以李汉超屯驻关南,马仁瑀驻瀛州,韩令坤驻常山,贺惟忠驻易州,何继筠守棣州,以御辽国。
以郭进驻西山,武卫琪守晋州,李谦溥守隰州,李继勋守潞州,以防北汉。
以赵瓒屯延州,姚内斌守庆州,董遵诲守环州,王彦超守原州,冯继业守灵武,以防御西北地区的党项等蕃部武装。
为了让这些武将恪尽职守,对武将控制极严的赵匡胤给这些御守边关的武将开了许多小灶,厚赏边关战士,还给予这些边帅经济上的特权,使他们有钱招募骁勇,收买间谍刺探敌情,使对方的一举一动都在掌握中,若敌方南侵,便会马上遭到宋军的迎击或伏击。这些举措,使赵匡胤得以全力对付南方诸国,而无北顾之忧。
在采取这些措施的同时,赵匡胤仍不忘给这些将领进行“心理按摩”,让他们更加忠于朝廷。
镇守环州的董遵诲,其父是后周初年的随州刺史董宗本。当年赵匡胤投奔董宗本时,受尽董遵诲的欺负,这个董遵诲后来还与韩通一个鼻孔出气,成为赵匡胤的政敌。赵匡胤登基后,召董遵诲见驾,把董遵诲吓得要死,想直接自杀以免受辱。后来被夫人劝住,只好硬着头皮来开封见驾,连官服也不敢穿,而是穿着老百姓的衣服,见了赵匡胤便磕头请死。赵匡胤见往昔趾高气扬的董遵诲如今这般怂样,心下大乐,哈哈笑道:“既有今日,何必当初?你不要担心,现今正是用人之际,我赦你当初之过,为我镇守一方。”当时董遵诲的部下以为董遵诲必死,联名告发他,列了很多罪状,赵匡胤就把这件事告诉他,但未加追究。赵匡胤还把董遵诲的母亲从辽国控制的幽州接来中原,董遵诲感激涕零,誓死效命。
驻守关南的巡检使李汉超,在防御辽国方面很有一套,但他毛病也很多。他治下的两位老百姓,气得跑到京城告御状,一个告李汉超借钱不还,一个告李汉超强娶他女儿为妾。赵匡胤便将告状的两位百姓请到宫中,好酒好肉招待着。他问第一位百姓:“李将军就任后,契丹人还频频入关抢劫吗?”这人答:“一次也没有。”赵匡胤又问:“以前契丹抢劫时,你能不能保住自己的钱财?你是被抢去的钱财多,还是被李将军借去的钱财多?”听到皇帝这么说,这人马上明白皇上的意思。皇帝给了自己天大的面子,他不敢再计较,只得告退。
赵匡胤接着做第二个人的工作,问他有几个女儿,都嫁给了什么人,然后劝他说:“既然你的女儿都嫁给村野莽夫,而李将军是我倚重的大将,因喜爱你女儿才娶她,必不会亏待她。嫁给他总比嫁给村夫尊贵吧?”这个人更不敢驳皇帝的面子,也只好怏怏地回去了。
然后,赵匡胤派人给李汉超带去几百两银子,告诫他:“你缺钱,应该找我要,怎么可以向老百姓借?以后这种事不许干了!”李汉超很感动,感谢皇恩浩荡,发誓以死相报。
其他几位爱胡来的将领,见了赵匡胤处理李汉超的事,也收敛了自己的行为。
稳固西北后,赵匡胤要在南边下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