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艳后韩氏(1/1)
谢流光是谢家嫡出第三女。
却从小被充作了男子抚养。
不是因为谢家没有男子降生。
而是因为在谢流光出生前,她的大哥、二哥都随父出征了。
那明明是一场必胜的战役。
父亲带着哥哥们本想让他们去练手,却没想到他们竟然全被围困于城中,被敌军斩于剑下!
但也不知是幸还是不幸,父亲出征前,母亲已经怀胎三月。
这世道本就女子艰难。
何况是失去丈夫和儿子、还怀着我的母亲。
母亲当时因为掌握着父亲的爵位继承大事,受尽族内欺侮。
谢氏族老都劝母亲过继自己子嗣,去承袭爵位。
为此,对母亲腹中的胎儿,也就是我,下尽毒手。
母亲从吃食中发现堕胎药那日起,她便决定腹中的孩子,无论男女均充做男子,延续父亲的血脉香火。
毕竟,他们为了爵位,连父亲最后的血脉也要狠心下手,母亲也决定不再隐忍。
从那以后,我就是谢家唯一的嫡子、侯爵之位的继承人——谢流光。
*
谢流光清冷的眸落在杨柳依依的湖边,听着自己的表妹在同自己讲着她最近看的闲书。
谢流光才从往事中回过了神。
她看着表妹给自己分享的闲书上字迹工整地写着的书名:
《艳后韩氏》
光看书名,就不是什么能看的书。
谢流光有些兴趣缺缺。
又听表妹在抱怨她被衣衫不整扔在大街上、毁了名声的事:“流光哥哥,你说如果我是个男子是不是就不会被名声所累了。我真羡慕你,是个男子!”
表妹似乎将这一切都归咎于她是一个女子。
但,表妹错了。
谢流光这些年的一切全由家族做主也活得很不痛快。
就连如今表妹分享的闲书,她也不能随心所欲地去看。
首先是母亲的约束。
其次,就是谢流光这些年所受到的礼教的制约。
就好像她似乎活着。
却又不知为什么而活。
连看一本闲书的资格好像都没有。
就好像被抽了筋脉的木偶一般,一切都听从母亲和家族的指令。
她又怎么会比家庭美满、随心所欲、想做什么就做什么的表妹过得幸福?
因此,谢流光也不知究竟是做男子好,还是女子好?
所以,谢流光也就没有回答表妹的话。
只是笑着摸了摸她的头,安抚道:“表妹何须羡慕我!表妹清艳无双,将来等风声过去了,以我谢家的权势你想找什么样的男子找不到。”
而她只能一辈子以男子的身份示人,娶母亲安排的女子,才不至于误了别的小姐终身。
随后,与族内死士生子,留下父亲血脉。
传承爵位。
至于她的喜好,向来是不重要的罢了。
一切不过听从母亲和谢家的安排罢了。
女子注意到谢流光有些走神,摇了摇她,道:“表哥,又在骗我,过几日我就要被父亲母亲送到庄子上去了,她们怪我累了谢家女子名声,恨不得杀了我……”
女子旋即快要落泪,吸了吸鼻子:“要不是表哥护我,父亲母亲怕是要将我打死,来全了谢家名声。”
“我不懂到底是我重要,还是谢家名声更重要?”
谢流光伸手将手帕递给了表妹,一双明明应该是多情的桃花眼,却在她清冷的外表下显得格外冷淡。
谢流光轻叹却又仿佛只是在陈述事实:“你我都比不上谢家。”
“我同表妹不过是高门上用来砌墙的砖瓦罢了,再说远些,无论你我还是伯父伯母、母亲,都不过是谢家这座高门里需要的砖瓦罢了。我们的存在不过是为谢家添砖加瓦。”
她们谁又能真正比得上谢家?
不过是谢家繁盛的棋子罢了。
表妹吸了吸鼻子,看着格外冷淡的谢流光,眼眶又红了起来,声音软道:“表哥你骗人!你是谢家家主!就算你的名声毁了,伯母和我父母又怎么敢对你怎么样!”
“只有我!我才是谢家的弃子!”
谢流光一笑,轻轻地擦拭着表妹脸上的清泪,反问:“如果那样,那为什么我同伯父伯母说道你的事时,我明明是谢家家主,为何谢家却没人肯听我的放了你呢?”
谢家家主的话同整个谢家比起来当然是不值一提。
表妹捏着谢流光手帕,似乎也想到了这点,一时说不出话来,只是一直啜泣着,掉着眼泪。
春风又绿江南岸。
春水阵阵。
杨柳轻轻地拂过谢流光的发。
谢流光看着陷入沉思的表妹,淡笑着岔开了话题:“上京的事,今天这样,明天那样,过个年把,也就没人在意了。到时候我就接你回来,到时候你还是我们侯府最尊贵的二小姐,便别再气恼了!”
表妹抬起头来,看向谢流光:“可是,我明明什么也没做,就因为公府家的小公子给我送了礼物,他们就绑了我,将我丢在街市上。”
“明明什么也没发生!可是我的名声却因此毁了!究竟是凭什么!”
谢流光伸手摸了摸她的头:“碎月,走吧,走的越远越好。最近官家病重,上京快要乱了。你我都知道这不是你的错,可是这个世界的规则总是对女子多些。”
顿了顿,谢流光低叹:“过些日子也就好了。”
过些日子也就好了。
谢流光安慰着自己和谢碎月。
这么多年,她一直这么对自己说。
可是,过了这么多年,久到连谢碎月也要离开她的身边,她的日子还是没有过好。
谢碎月看着谢流光眼底的青黑,吸了吸鼻子,还是坚强了起来:“算了,不说这个了,哥哥。听着我说这些,你肯定觉得我很烦。明明朝堂已经那么多事了,还要听我哭诉!”
谢流光伸手将剥好的橘子塞进了谢碎月的嘴里:“烦什么?你不同我讲,我怕才觉得心慌。也就你愿意同我这个哥哥亲近。”
母亲怕她妇人之仁,从小也是不同她亲近,什么关心的话也不愿意同她讲,从小对她的关心也就是学业、剑术等。
生怕她担不起爵位,背负不了杀父之仇。
而谢家这辈也就只有谢碎月同她年岁相当,恍若亲妹,关心于她。
谢碎月拿起桌边的书《艳后韩氏》给谢流光分享了起来:“都怪哥哥,老提这些伤心事!我都忘了今日想跟哥哥说什么了!”
“当当当!”
谢流光看着面前被谢碎月举高的书,看到封面上的艳后两个字蹙了蹙眉,似乎老觉得这不是什么正经书。
却听谢碎月兴高采烈地讲到:“哥哥,这个可是我最近发现的一本奇书。”
谢流光看着谢碎月似乎忘记了伤心的事,又开心起来,不想扫她的兴,也顺着她的话道:“哦?奇在何处?”
“哥哥,你知道吗?这书里讲得可是个奇妙的世界,以女子为尊,女子可以入朝为官,可以随意进出秦楼楚馆!男子还要遵守三从四德。”
谢流光听着谢碎月的向往,也莞尔一笑:“确实是与众不同的奇书。”
在这样男尊女卑的世界,能写出这样的书,确实也是一个奇人。
若是在那样的世界,也许无论是她还是谢碎月,都能过得更好吧。
谢流光笑了起来,却见谢碎月又有些感伤起来,谢碎月声音哀婉:“这书写的和我很像。”
“里面的主角虽是男子,却出身高门显贵,因为被纨绔的女子纠缠,坏了名声,被家族当做弃子送到了和尚庙。”
“更是在去样庙里的途中,遇到了女强盗,强盗叫他的父母用钱来赎,他的父母却害怕他被强盗掳走的事传出去,坏了家里的名声,影响次子今年的选秀。于是,他们便对被绑走的长子不管不顾。”
“只道是他们绑错了人!”
谢碎月眼眶红了起来,仿佛感同身受。
这样的做法。
与她的父亲母亲,有何不同。
明明她清清白白,她们却因为人言可畏,居然要生生打死了她!
谢流光伸手摸了摸谢碎月的头:“没事的,这次去庄子,你要是害怕,我亲自送你去。要是你被绑架了,我也定会倾尽所有来救我的亲阿妹的!”
谢碎月抬头,忍不住抽泣了起来:“哥哥,就因为姐姐今年要入宫选秀,为了谢家繁盛,我就非要去死吗?”
谢流光拍了拍谢碎月的背:“说什么呢!什么死不死的!你有我在,跟那书上的人,有什么相同!”
谢碎月抬起头,看着谢流光眼神里的坚定,伸出手,搂住了谢流光,红了红眼眶:“有哥哥在,我就知道我不会落到如韩秉渊一般的田地。”
谢流光伸手拍了拍她的背,安慰着她。
男女七岁不能同席。
只是,谢流光觉得自己是女子,所以从未避讳,而谢碎月觉得这是自己亲哥,便也从未生疏过。
谢碎月搂着谢流光的腰,似乎有了力量,怕谢流光担心她,谢碎月才红着眼眶,小声地转移了话题道:“哥哥,幸好书里的韩秉渊最后也有了好结局。不然,我可要伤心死了。”
谢碎月坐了起来,翻着书给谢流光讲了起来。
她觉得自己跟韩秉渊是很像的。
可是,谢碎月看着面前面容清冷却又温和的兄长,她又觉得,她好像是比韩秉渊幸运的。
谢流光清冷的眸里是眉飞色舞的表妹,她纤长的手指拨着橘子的绿皮,时不时给讲得口干得表妹递上几片。
她淡淡的眸子,好像对这类闲书倒是丝毫得不感兴趣,却又能在表妹讲得口干舌燥时,提出对书里人物的看法。
让表妹又忍不住眼前一亮,继续同她分享起来。
从来不会让人觉得她没在听,谢流光总是很言简意赅地就抓住了话的重点和表妹感兴趣的点。
让她的表妹又兴奋得继续说了起来。
谢流光听着谢碎月口中跟谢碎月自己相像的韩秉渊,也忍不住看了几眼书。
只听,谢碎月问:“哥哥,韩秉渊有女帝、摄政王、武林盟主、毒谷谷主……这么多妻妾爱他,最后还当上了君后,他一定是幸福的吧!”
只是,谢碎月没有考虑到这个故事的背景叫做:女尊男卑、男子从小就学习三从四德,一生只嫁一个妻主……
而且,书名也不是什么褒义。
是极具历史性悲剧的名字。
叫做《艳后韩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