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人宗治(1/1)
出了城,骑马向北数十里地,放眼望去,到处都充满着战争的气氛。从冈山城到敌方的高松城不到一日的行程,骑马的话可以更早到达。黑田、蜂须贺两位使者,加上随行的市松和虎之助,再加上其他人共计十人,穿过己方警卫森严的前线阵地。自从夕阳挂在吉备山脉山头时起,在山背后或者丛林暗处经常有人盘问他们:“站住!去哪里?”一路上碰到的全是敌人。这里既没有冈山城下的那种春色,也没有那些欢快的人们,田间地头甚至连农民的影子都看不到。
可以看到快马从敌军前线向城下的栅门疾驰而去,似乎去城内请求指示。不久,在前来迎接的部将的带领下,使者们穿过栅门来到城内。高松城建在平地上,通往正门的大路两侧都是稻田或野地。一片沼泽地之中有一丛小树林,往里走是一条堤坝和一道石墙,从那里拾级而上,渐渐就看到了正殿围墙上的枪眼。来到正殿一看,这里真不愧是国境七城的主城,城内非常宽广,虽然已经容纳两千多守城的士兵,但依旧给人空旷的感觉。其实,现在城中不止那两千多名士兵,还收容了三千多人,总计五千多人。因为清水宗治已经下定决心固守城池,他把领土管辖下的农民和老幼妇孺全部收拢在城中。很明显,他早就决定依靠这一座城来抵挡数万东军的强势进攻,决一死战。
黑田官兵卫和蜂须贺彦右卫门这两位使者被单独带到了一个房间。前文讲过,官兵卫有一条腿行动不便,室内不用拐杖,瘸得更厉害。茶水和点心都端上来了,“请您稍事休息,主人马上来见两位。”两位使者静静地注视着那个退下去的侍童,他看上去不到二十岁,进出房间的礼节跟平常没有什么不同。既然一个侍童都能如此从容,可见城中一般人的心态,也能充分了解到宗治的修养。
不大一会儿,有个人走进来坐下说:“我是长左卫门宗治,听说二位是羽柴大人遣来的使者,欢迎你们。”他五十岁左右,平易近人,丝毫没有摆架子,身着粗布衣服,身边没有戒备森严的家臣,只有一个十二三岁的侍童站在他身后。如果没有佩刀跟侍童,跟附近的村长没什么两样,丝毫看不出他有雄心与傲气。
“哎呀哎呀……”
没想到敌将如此和蔼,官兵卫也彬彬有礼地寒暄道:“初次见面,我们两人是羽柴家的家臣,我叫黑田官兵卫。”
“我叫蜂须贺彦右卫门。”
听着对方的寒暄,宗治总是亲切和蔼地点点头。两位使者暗想:看样子也许能说服这个人。
官兵卫谦让道:“蜂须贺大人,您把主公的意思传达给宗治大人吧。”他知道自己作为正使理应先开口,但是看到对方温和淳朴的姿态,于是当场判断由蜂须贺彦右卫门诚恳地陈述利害关系会更见成效,因为他比自己年长,又非常老练成熟。
“那么,就由我来说吧。”彦右卫门没有推辞,说着向宗治那边挪了挪,继续说道:“主人吩咐我们跟您推心置腹地好好谈谈,我只是来传达主人的意思。主人的本意是尽量避免毫无益处的战争。现在东西两支军队在此对垒,您手下有七座城池并联在一起守护国境,但是我想您心中也很明白中国地区的大局已定。从拥兵的数量来说,东军足以调动十五万的兵力,而西军毛利家即使把剩余的兵力全加起来,也就四万五六千,顶多五万吧。不仅如此,与毛利家合作的越后上杉、甲州武田、山、本愿寺等盟国也灭亡了,这些盟国和毛利家共同追随的旧幕府也好,将军也好,都已成为过去,不存在于世间了,不是吗?我们非常不明白,时至今日,毛利家到底以什么名义作战呢?甚至不惜将中国地区变为焦土吗?相反,我们织田全军所拥护的右府信长公,承蒙皇恩浩荡,得以受命守卫宫门,深得朝廷信任,恪守君臣本分,上能安定圣心,下得百姓敬仰,眼看长期战乱的阴霾就要消失,人们也就要庆贺黎明的到来。哎呀,我说得有点多了,反正现在的形势如此,没有任何虚言。在今天这个日子里,这样说虽然有些失礼,像您这样的人,还有无辜的百姓,从老人小孩,到众多将士,我们怎能眼睁睁看着你们与这座城一起埋入地下,这是何等可惜啊!主人秀吉痛心地想,应该有办法避免这样的牺牲。先前虽然也曾劝过您,结果您不能接受,似乎也觉得颜面有失,主人命我们二人再次前来,与您最后好好谈一次。希望您再听听官兵卫大人的话,就会明白我家主人的心意。”
接下来,官兵卫将秀吉的书信和信长的誓约书一同出示给宗治,说道:“我们绝对不是拿利益来劝说您,只是希望您能看看这个,考虑一下主人秀吉和右府信长公爱惜将士的心情。誓约书上写着要赠送您备中、备后两个国家,何去何从全在您一念之间。怎么样啊,宗治大人?”
宗治对着誓约书行了一个礼,但是他拿在手上并未打开,原封不动地还给了正使,“说实话,我平日从毛利家领的俸禄还不到七千石,而且我区区一个乡下武士,又上了年纪。您这番话也好,奖赏的约定也好,我实在是不敢当。不知道该如何表达感谢。真是万分感激,这番盛情让我诚惶诚恐,诚惶诚恐!”清水宗治并未答应,只是谦逊地重复着感谢的话。
一阵沉默,两位使者渐渐觉得有些无聊。无论怎么劝说,宗治都是温和谦逊地重复着说:“有道理,有道理。”彦右卫门的老练和官兵卫的才气对他都不起作用。然而作为使者,带着突破这道屏障的气势,尽最大可能劝说,官兵卫最后努力又说了一句:“我们想说的话都说完了,您还有什么要求或者附加条件的话,我会为您转达,也想尽量帮助您,请您直言不讳地讲吧。”他靠上去促膝而谈,试探宗治的真实想法。
“您让我直言不讳吗?”宗治喃喃自语般低声说道,目光均匀地落在两位使者身上,“那么就请听一下我的想法吧。既然生而为人,人生又即将终结,在死之前不想误入歧途,这是我唯一的愿望。毛利家也是掌管一方天下的国家,就像你们的右府大人为朝廷效力一样,我对毛利家的君臣情分也决不逊色于他。我是毛利家的一员,区区碌碌无为之身,多年来却享受着七千石的优厚俸禄,全家人都蒙受了主公的恩泽。值此今日之巨变,我奉命守护国境,全靠主公的信赖,这也是我朝夕所盼望的事,终于有实现自己人生价值的一天了。但现在,如果我为了这点蝇头小利,接受羽柴大人的邀请,投入右府大人麾下,即便身为两个国家的领主,也不会过上最近这样愉悦的生活。况且,背信弃义、出卖主公,我还有何颜面来面对天下人呢!从小处讲,我平日在家中,教育妻子儿女、侄儿侄女说,那样的事都是披着人皮的畜生所为,自己岂能破坏家风?哈哈哈哈,因此,我知道您的一番好意,请您酌情转告羽柴大人,就当您从来没提过,忘记这件事吧,我感激万分。”
“……是吗?”官兵卫低声回应了一句,点点头,然后马上明确地说:“已经劝说不下了。彦右卫门大人,我们回去吧。”
“啊,这也是没有办法啊。”彦右卫门为没成功而叹息道。不过这种心情是来到这里之后才有的。清水长左卫门宗治绝不会为利益动心,这一点两人早就预料到了。
“晚上行路很危险,今晚就宿在城内,明天一早回去怎么样?”宗治挽留道。似乎这也不仅仅是客套话,真是一个诚实的人啊!虽说是敌人,却也让人心悦诚服。
“不,主人也在焦急等待着我们复命呢。”使者们只要了一些火把就踏上了归程。宗治怕在途中发生意外,就派了三名家臣护送他们到前线边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