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国寺惠琼(1/1)
关于议和的私下交涉,当日惠琼虽曾几次尝试会见,却仍未见任何头绪,就在他准备无功而返之时,蜂须贺彦右卫门却再次送来简短书信。
“希望能够即刻见面,越快越好。”
虽是深更半夜,然而安国寺惠琼却相信自己和议即将达成的直觉,立刻整理好装束。与使者彦右卫门之子家政急赶了约一里路来到了石井山。
当然,彦右卫门也一直未眠,在军营中等待回复。会面后,惠琼道:“本想明早拜访,但不知是何事,正如阁下所言越早越好,就立刻赶来了。”
彦右卫门若无其事地说道:“那真是太过意不去了,其实明早也可以。只因我信中未曾写明所以打扰在下休息了,只不过事情还是赶早得好。”
接着,两人一起登上石井山山腰,彦右卫门带惠琼中途绕弯到了一处俗称蛙鼻的地方,来到一处孤零零的房舍。
是一处无人居住的农舍。彦右卫门吩咐儿子家政点燃了灯火。惠琼代表毛利一方,彦右卫门代表羽柴一方,两人的见面一向都是选择避人耳目的地方。
“想来,我俩之间的缘分也真是不可思议啊。”
两人面对面落座后,彦右卫门像是回忆起什么,感触良深地说道。
惠琼亦是深深颔首认同。
“真是如此啊……”
两人不约而同回想起二十多年前位于蜂须贺村的小六的住所。特别是彦右卫门正胜不禁追忆起那时还是云游僧的惠琼那血气方刚的样子。只见他无限感慨,出神地凝视着前方。
惠琼之所以熟知织田信长的小小清洲城里也有木下藤吉郎这样出色的人物,也是因曾在蜂须贺村借宿一宿的机缘。
之后,虽然岁月流转,惠琼却始终未曾忘却织田麾下有一名名为藤吉郎的年轻将军。说起来,当时为天正元年,秀吉的才能还未被认可。在柴田、丹羽、泷川等诸将看来,他还只是一个无名小卒。然而,是偶然抑或是慧眼如炬,在当时惠琼从京都寄到中国地区给吉川元春的信中,就曾提到对秀吉的认可:
在下看来,信长一代不待三五年,大约只需明年便可位列公卿。然而,列侯之后,正所谓高位难居,只怕他也武运不长,要是那样,取而代之的应该就是他身边的藤吉郎。
惠琼的预言着实令人吃惊。在十年后的今天看来,一切正如他当时所言。
然而,此夜他却连做梦也不会想到自己十年前所说的话竟会成为现实。他只是隐隐有些困惑,自己为何明知秀吉是敌却还对他心生倾慕。
先于二十年看穿秀吉终成大器,先于十年说中信长的命运,惠琼也绝不是泛泛之辈。
其中,有一件事作为他的荣誉之一常被提起。早在他幼年时代,毛利元就曾到访安芸的安国寺。当时,他一眼看中惠琼,便向住持要求:“能让那个小和尚跟着我吗?”据说,元就在世期间,他一直在其左右,陪其征战。元就总是叫他“小和尚,小和尚”,十分喜爱他。
他中年离乡游历诸州,回乡后被尊为安国寺西堂。备受小早川隆景与吉川元春等人的尊崇,战争之日也作为军事顾问即所谓的军僧跟随左右。
二来,他还有昔日知己蜂须贺彦右卫门这一门路。因此,他也曾私下尝试提过毛利方的讲和条件,但是几次谈判都无果而终。他深知己方屈服提出的割让五地、饶清水宗治之命的条件难以让秀吉接受。所以,今日便准备前来别过。
“哎呀,突然间给你写信,真是过意不去。我把今天要跟你会面之事向黑田官兵卫大人提过。官兵卫大人意念坚定鼓励我说,我们将军心胸宽阔,所以,如果毛利方再稍微让步的话,和议肯定就能够达成。傍晚提到这件事情时,将军也曾表态,其他条件暂且不论,只宗治之命绝不可留。若留其性命,解围城之急,则显得我们织田军已筋疲力尽,会给世人留下只凭微不足道的条件就答应议和的印象。这样一来也难以向主公交代。将军屡次重复,只宗治之命难留。因此,将军示和之意至此的话,惠琼大人只需再稍努力一把便可达成和议。不知你内心到底有何想呢?”
虽然彦右卫门的言辞与日间会面时无异,然而,惠琼感觉他确实有所变化。
不知何事使得此间方针出现如此巨变,这一点难逃惠琼如炬慧眼,然而他依旧用平常的口吻道:“这个嘛,我早已尽吐心意。如果将毛利治下十地中之五地献出都无法饶清水宗治不死,那么毛利一门则无颜以武士门第面对天下。还请大人体察此番心意!”
“那之后,或者说今日傍晚,您又确认过小早川大人或吉川大人的心意了吗?”
“因为此乃无须询问之事,所以也未曾询问。对毛利一门而言,早已坚定决心,即便失去中国地区的全部土地,也不忍失去忠义无比的宗治。自辉元大人以下,无论是小早川大人还是吉川大人,没有一人对毛利家百万一心的铁则有所异议。”
东方渐白,远远可闻公鸡打鸣之声。不知不觉已是初四清晨。
惠琼没有答应。彦右卫门也未做让步。
只有时间徒然而逝,和谈之事毫无进展,而且陷入了僵局。
“那么,就没有办法了。”谈判屡次陷入破裂的危局。
惠琼深知毛利一方主公之命,彦右卫门也明了秀吉心中所想。而且,此种决不能够让谈判破裂的情况也极为少见。这种情况在惠琼那双僧侣所特有的慧眼凝视之下早已一目了然。彦右卫门极有耐性地反复说着同样的话。
“以我的这点能耐是难与贵僧达成和议了。不如请黑田大人来代劳吧。与您也非常熟悉的黑田官兵卫大人再慢慢谈一次,您意下如何呢?”
“如果能够让小僧所期待的和谈有些眉目的话,跟谁我都会细谈的。”
于是,彦右卫门向从半夜便一直在隔壁小房间等候的儿子喊道:“家政!”
然后吩咐道:“已经是晨起时分,你去把黑田大人接来。”
不久,家政陪官兵卫来了。官兵卫乘着一顶四名家臣抬着的小轿,下轿后他拖着步子挪动着庞大的身躯,一进来就毫不客气地坐在了两人的身边。
然后,紧接着便面向惠琼道:“事实上,是在下劝彦右卫门大人再烦劳西堂大人进行最后一次谈判,看看究竟是议和还是就此断绝关系的。怎么样了?果真还是难行吗?谈了半夜,议和还是没有着落吗?”
官兵卫豁达的语调产生了效果,已经无话可说的两人又重拾之前的心情。惠琼稍稍面向晨光,笑言道:“承蒙好意,却并没有什么进展。”
彦右卫门以此为契机说道:“因为今早还要跟堀大人商讨信长公来此的事情,所以还请原谅我中途退席。”
说罢,便离开了。
官兵卫像是自言自语般言道:“因为右大臣家两三天也就到了,所以和议之事只剩今日可以商讨。说起来,如何?没有达成好的约定吗?”
他的外交手段可谓单刀直入,而且极为强硬。他无所顾忌地明言道:“说到底是没有胜算的战争,如果还讲种种条件的话那就只有一战了。”然后又向惠琼道,“如果此处向东军尽一把力,岂不是也有利于贵僧将来成就伟名吗?”
有关个人利益之处,他也毫不讳言向惠琼做了暗示。换了对手之后,惠琼不再像之前那样雄辩。然而他的表情却比跟彦右卫门胶着辩论之时显得大为轻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