制裁的悲歌(1/1)
九日,这是秀吉一早离开姬路城的日子。
这天早上,明智光秀也离开坂本返回京都。
比较沐浴着同样日月光辉的两人的住处以及行动,秀吉在姬路城以那样的姿态与心情度过了八日的夜晚,同样的夜晚,光秀在坂本城又是怀抱何种梦想,有着怎样的感慨呢?
虽然自本能寺之变后,仅仅过了六天而已,但是在此却有必要回顾一下期间光秀的行动以及世人看待他的微妙变化。
早在本能寺余烬未熄的六月二日,他便于下午两点左右离开京都,“去安土,去安土!”他如狂风般急急赶往了安土城。
当然,这也是在他从一早便迅速做完各种安排之后,此自不待言。他在减免赋税的布告牌上一同张贴出军令,将一部分手下留在京都铲除织田余党。另外,为了应对山城摄津方面,以防万一,他让麾下重臣沟尾庄兵卫驻进明智家的属城胜龙寺。
然而,当日从粟田口来到濑田,那里便已经设下障碍,“不会让你得逞的!”他在出京第一步便已受挫。
他在午前便派人送出了诱降书,然而山冈守、美作守两兄弟却将前来诱降的使者斩首,亲自毁掉了城池,放火将濑田大桥烧毁,带领家人及手下逃到了甲贺山中。
这一失算,濑田便已无法通行。光秀眼中闪现出愤怒之火。被烧毁的濑田大桥残骸仿佛在对他说:“世人并非如你所想!”
光秀不得不留在坂本城,空虚地度过了两三天。一直等到将桥紧急修好之后,才进到安土城。
安土城已经成为一座死城,是既无城主也无百姓的一座巨大的空城。
包括蒲生贤秀在内的留守民众已经率领信长的家眷家丁悉数退到了日野城,看起来安土城中没有人居住也没有人经商。
然而天下第一大城天守城中多年积蓄的金银珠宝与奇珍异宝等却原封未动。
收城后,光秀过目了这些珍宝,然而他的心中却没有感到一丝满足,反而产生了相反的感情。
“我追求的并不是这种东西,把我想成这种人令我感到遗憾。”
光秀将库中金银悉数取出,然后或者赏给部下,或者捐出,或者用于治民,将其全部散出,毫不惋惜。
对微禄之人也每人给予数百两,大将则赏赐三五千两。
恰好在安土看到此情此景的传教士奥甘诺自言自语道:“看起来,日向守大人自己也意识到享受幸运的时日不多了。”就连在外国人眼中,光秀看起来也难以成就“天下霸主”的威权。
“我光秀追求的到底是什么?”光秀不停自问。
“成为天下霸主”是理所当然的答案。然而,不知为何就连他自己都感觉这答案听起来那般空虚。
他不得不承认自己的所作所为并非出于信念,他比任何人都清楚自己从来无此大志。
自知既非此材料又无此志向的他这么做的原因只有一个,那便是讨伐“天下霸主信长”。然而,他处在一个不讲道理的时代,天下霸主之位由能成天下霸主之人坐。无法对此给予否定的光秀被推到这一大难题上来,光秀自身也尽力成为其化身。尽管如此,光秀心中那个本质的他却丝毫没有从其中找出自己的前途和理想。
没有信念扎根,只是凭借一腔热情硬撑的他看起来只能是显得浮躁不堪。早在六月二日那场大火中,他的愿望与满足感便已经实现。据说,当日一听说信长死讯,身在堀川阵中的他不知是说谎还是出自真心,他曾说:“借妙心寺一间禅室一用,我也该自尽了。”
这种说法盛行一时。
也有有心人曾问:“为何没有死呢?”
据说是当时营中重臣极力阻止了他,或许如此。当信长化为灰烬时,积累在光秀心中的深深的怨恨便已经尽数冰释了。然而,以他为首,与他共同举事的一万余名将士却并非都与他持同样心态。对他们而言,毋宁说,成就大事自此才开始。因为,原本他们举兵的目的便不是仅仅要讨伐信长一人,而且他们都相信“从今往后,便是我们的光秀大人称霸天下。”
然而,他们所推举的光秀此时已经失去了内在,成了一个空壳。六月二日以前的他与之后的他不论是容貌还是气魄,甚至连睿智都仿佛换了一个人。一句话而言,此时的他已经成为一个虚化的所在,看起来总有点恍惚,但如果把那想成疲劳那就大错特错了。
虽说如此,天下已被动摇。没有人将这仅仅轻视为是一场暴动而离开。既然是光秀自己想要取得天下,而且看起来此举也是在他计划之中,大家就都十分看好他的才智。也有不少人应他之邀,投身于他的军中,还有人虽在远方也是拿出要与他呼应的姿态。
从五日到八日早晨,他在安土期间也并非只是如儿戏般处理库中金银绫罗以及奇珍异宝,也为下一段做了全面的努力。
他攻取了丹羽长秀据点佐和山,同时也攻陷了秀吉的长浜城。在人员方面,他则诱降了美浓诸将,又有六角家的旧臣、京极一族,还有若狭的武田义统等,光秀将他们人尽其才,一味地增强兵力。
大致攻下江州附近之后,光秀留下一部分军队驻守,将全军装备更换一新,再次踏上上京之路。
途中,在坂本城停驻。
他在此处也分了一半军队从山科到大津方面布阵。
如果在意,那么便会没完没了下去,各个方面都需要以防万一,因为他期待的对象目前都没有表示明确的意思。
而明确有所表示的也只是像蒲生贤秀、细川藤孝父子一样,对他断然拒绝。
特别是细川忠兴是他独一无二的爱婿。光秀曾经深信,既然已经打倒了信长,他肯定会二话不说地追随自己。
然而,他立刻便听到了从宫津返回的使者带回来的回答:“无论是忠兴还是藤孝,意料之外,两人不只是十分愤怒,还都说‘对已故信长公绝无二心!’并且割发为誓,又将明智家嫁过去的忠兴之妻以及孩子全都藏到了深山乡村。另一方面,立刻派使者到秀吉处送出誓言‘共讨逆贼’。”
直到此时,他都一直在关心谁能够被自己拉拢过来,却还没有明确想过,对自己而言,到底天下谁人成为了自己最大的强敌。
“秀吉。”
这一存在终于强烈将他打动也是今日的事。
光秀一直将尚在中国地区作战的秀吉的兵力以及秀吉本人放在考虑之外,当然他也并非对其置之不理或者是有所轻视。
一方面,早在袭击本能寺之后,光秀早已从堀川阵中紧急派出两名使者分别从陆路和海路前去毛利一方,如今必有其中一人已经到达芸州。现在,毛利方得知中央的变故,收到自己的书简,估计此刻正在欢呼“时机已到”。然后,不久便会回信来倡议双方东西夹击,粉碎在中国地区的羽柴军。他一直如此希望、如此判断,一直焦急等待此刻好消息的传来。
然而,这一方面的使者也是音信全无。不仅如此,就连接近京都、位于摄津附近的自己麾下的中川濑兵卫、池田信辉、高山右近等也尚未有任何回音。
另外,大阪地方的织田信澄也是光秀的女婿,因此他也确实对其寄予希望,然而如今信澄被僚下将领丹羽和蜂屋等人杀死的消息已经广泛传开,他也已有所耳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