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妙计露端倪完美收官 因果有循环作茧自缚(1/1)
许春花平时脾气很好,一副恭顺的样子,极少使性子发脾气。但是这一次她是真的恼怒了,于怀清刚进门,她就倒竖着柳眉,劈头盖脸地问道:“这么久了主子未见踪影,他是不是出事了?”
于怀清看着她那气汹汹的样子,失笑道:“王兄弟若出事了,不才岂还能如此轻松?”
“你没良心!”许春花嗔道,“要没出事,怎的也没个音信?”
于怀清推着她在椅子上坐下,让其消消气:“他只是去俄国办一件重要的事,现在还不方便透露,过些时候他定然会好好地回来!”
“这话你已说过很多次了!”许春花呼地站起来,嗔道,“除非你答应我一件事,我才相信!”
于怀清无奈,只得道:“且说来听听。”
许春花转身提了只篮子出来,道:“这是我做的几样点心,你带去给主子,并要他亲笔写封信回来,你可做到?”
于怀清道:“春花姑娘吩咐的,不才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许春花见他答应得爽快,心里这才好受了些,哼了一声,转身走了出去。
于怀清倒了杯水,边喝水边沉思了会儿,便提了那篮点心,走出门来,通过阿历克赛处,径往俄国。边境的俄国士兵对他也有几分相熟了,只检查了下篮子,即放行。
于怀清见到王炽时,将篮子放下,道:“王兄弟,我们要收局了。”
王炽蹙着眉点点头:“我理会得,刘劲升那边有何反应?”
于怀清道:“那老狐狸狡猾得紧,先是去了一趟陶松年处,迟疑了几天,这才去跟莱克公司接洽。”
王炽道:“那是个可怕的对手,收局时还须万分小心,不可叫他察觉到什么才是。”
说话间,李晓茹已经把篮子里的点心拿了出来吃,边吃边称赞道:“这是哪儿来的,买卖城还有如此可口的点心卖吗?”
于怀清看了眼王炽。王炽与他对望了一眼,似乎已然明白了,尴尬地笑了一下。李晓茹何等机灵,从他们的神色里读出了信息,脸色一沉,朝于怀清质问道:“这是春花做的吧?”
于怀清只好老老实实地回答道:“是的。”
李晓茹咽下嘴里的点心,似也在咽心头的那口气,然后故作轻松地道:“奴婢给主子做点心吃,本属平常,可你俩的脸色却有些不大对劲儿,还有何事?”
于怀清又朝王炽看了一眼,道:“春花这些天委实担心得很,说要你写封亲笔信给她,她才好放心。”
“见字如面嘛!”李晓茹酸溜溜地道,“那还不快写啊,莫让佳人空伤怀!”
王炽轻叹一声,这些日子难为春花了!他和于怀清策划了这个局,随着事态的发展,后来大家陆续都参与了进来,唯有春花不知情,却最是难熬。当下起身走到桌前,提笔写了封信,交给于怀清带回去。
李晓茹的眼睛滴溜溜地跟着那封信转,却又不好意思说让她看一眼,一脸的恼怒。于怀清看在眼里,叹息一声,起身道:“王兄弟,不才告辞了,此间凶险重重,切要保重身体啊!”这一语双关之词,王炽自然听得出来,苦笑一声,送他出去。李晓茹也是听出来了,俏脸一热,道:“你这穷酸,越发的贫嘴了!”只听得门外传来于怀清一声大笑。
及至王炽回来,李晓茹没好气地道:“你是打算要跟春花过一辈子吗?”
王炽故意激她道:“这是自然的,莫非还能把她赶走不成?”
李晓茹本是想听几句贴心的话,被他如此一激,又羞又恼,转身走出门去。
莱克公司在买卖城的负责人叫斯蒂夫,是个二十开外的年轻人,穿一袭淡黄色的西装,白色衬衣上系了个黑色的领结,幽蓝的眼睛嵌在白皙的脸上,十分的惹眼。他把刘劲升领到桌前坐下,然后十分客气地用中文说道:“刘大掌柜之名,我如雷贯耳,今日得见,万分荣幸!”
斯蒂夫的态度让刘劲升很是意外,谦逊之余还对他十分恭敬,当下哈哈一笑,道:“斯蒂夫先生年轻有为,令吾辈汗颜哪!”
斯蒂夫谦和地笑了笑道:“刘大掌柜有何贵干,不妨直说吧。”
刘劲升轻咳了一声,道:“斯蒂夫先生定然知道,晋商在买卖城的主要业务就是茶叶,刘某做茶叶生意多年,也算得上是这方面的半个行家了,今有大量上好的茶砖,不知先生可有兴趣?”
“我们公司正在大量收购茶叶,兴趣自然是有的,只是……”斯蒂夫瞟了刘劲升一眼,摊摊手做了个无奈的表情,“贵商号最近出了不少问题,我一旦接手你的货,万一出了岔子,损失的可不只是银子,还有公司的声誉。”
“刘某很是理解您的担忧,但希望也请您理解,那些问题并非我们有意为之,而是有人在搞鬼。”刘劲升诚恳地道,“想必生意场上的那些事您也见得多了,肯定知道同行恶意竞争、相互诋毁之事。”
斯蒂夫淡淡一笑:“我当然理解您的苦衷,甚至相信您是为人所害,可您能保证类似的事情不会再发生吗?”
刘劲升闻言,一时语塞,心想买卖城这地方鱼龙混杂,谁敢担保不会出事?
正值刘劲升不知道该如何答话时,门口人影一闪,走进来一人,大声道:“再傻的人也不会去犯同样的错误,在下以性命担保,绝对不会再出现茶叶里掺鸦片之事,若是真出现了,您只管来取在下的这颗项上人头!”
斯蒂夫吃惊地看了眼来人,问刘劲升道:“他是谁?”
刘劲升也相当吃惊,门边上站的是百里遥,他伤势尚未痊愈,脸上依然可以看到瘀青,但他的神色却是坚毅无比,那鹰隼似的眼里未见寒光,却有一股视死如归的慨然之气。这让刘劲升心头油然升起股暖意,他们之间有过敌视、有过怀疑,可是在紧要关头他还是会如往常一样挺身而出,患难与共,老伙计毕竟是老伙计!
刘劲升转首朝斯蒂夫道:“他是山西会馆的总管百里遥。”
斯蒂夫笑道:“刘大掌柜有如此忠诚的手下,令人羡慕!不过这毕竟是生意,不是战场,没必要把性命押在上面。”
刘劲升道:“他只是着急了些,望您莫怪。不过我等与您合作之诚心,可见一斑。”
斯蒂夫低首沉思了会儿,道:“我就卖百里遥一个面子,收购你们的货,但有一个条件。”
刘劲升见有了转机,心下一喜,道:“您只管说。”
斯蒂夫道:“您的每一批货我只支付两成的货款,待全部收讫之后,查验无误,再结余款。”
刘劲升暗吃了一惊:“斯蒂夫先生,刘某有上万斤的茶叶,若只付两成货款的话,刘某家小业薄,怕是会周转不了。”
“我如此做非是刻意刁难,只是为了保证公司的利益。”斯蒂夫道,“至于您资金如何周转,那就是您自己的事了。”
刘劲升见他一副不可退让的姿态,把牙一咬,道:“也罢,依您所言!”
斯蒂夫起身握手:“预祝我们合作愉快!”
刘劲升告辞出来后,转首往跟在旁边的百里遥道:“这次的买卖得以谈成,全仗你挺身而出为我担保,多谢了!”
百里遥道:“陷入如今这般局面,我有不可推卸的责任,今日之事,大掌柜不必挂心。”
刘劲升笑道:“待这批货处理完后,我们找个地方好好喝一杯!”
百里遥称谢,道:“今日您出去后,我收到了一个消息,这段日子以来,王四有一明一暗两条渠道在运货。”
刘劲升闻言,笑容立时便没了:“另一条是什么渠道,如何发现的?”
百里遥道:“自从知道彼得堡失火,杜元珪追杀王炽是他们设下的计谋后,我便怀疑王四不只是想让杜元珪做内应这么简单,于是我就开始留意他们每天的活动。现在看来,伊万那条线应是他们打的幌子,吸引我们注意的,另一条线他们伪装成了京津帮的驼队,通过阿历克赛的商铺,运往俄国。”
刘劲升倒吸了口凉气,道:“也就是说,这明暗两条线在彼得堡失火之后,便开始运作了?”
“应是如此。”
刘劲升沉思了会儿,又道:“他假装让杜元珪追杀,进入俄国,是一石二鸟之计,而且他还一边打压我们,一边暗暗地在俄国打开局面……好小子,这般谋略,当今天下,只怕是绝无仅有了!”
百里遥没想到他对王炽的评价如此之高,不由得讶然道:“大掌柜何以如此夸他?”
刘劲升转过头去看百里遥,脸上尽是失意之色,道:“面对如此对手,委实令我胆战心惊,看来我真是老了,在这一场赌斗中,我常常顾此失彼,方有今日之局面。”
百里遥眼里寒光一闪:“大掌柜也不必灰心,管他有多少能耐,刑部的通缉令一到,照样难逃一死。”
刘劲升未曾接话,又是沉着眉想了一想,而后喃喃地道:“他既有如此谋略,岂能没料到我会利用刑部的通缉令?”
百里遥脸色一动,却是没有说话。
是日晚上,许春花因看到王炽的亲笔信后,很是高兴,特意让客栈伙计多准备了两个菜,与于怀清、杜元珪两人一起有说有笑地吃着。
于怀清夹了片烤羊肉,嚼了两口,咂咂嘴道:“今晚的菜颇合不才之胃口,莫非这是春花有意犒劳不才的吗?”
许春花笑道:“你带了主子的亲笔信来,便是说明不曾诓我,这才犒劳你的!”
于怀清摇头苦笑道:“借不才个胆子,也不敢诓春花姑娘!”
正说笑间,突见一个洋人匆匆忙忙地走了进来。于怀清知道他是阿历克赛的伙计,见他神色不对劲儿,问道:“出什么事了?”
那洋人道:“王四托人传消息来,说李大小姐不见了!”
于怀清脸色一沉,转首望了眼外面的天,天上繁星点点,月色当空,已过戌时,若说她今日是吃醋负气出走,这时候也该回去了,莫非让人给抓了去?
想到此处,于怀清心头大惊,在此收局之时,若是对方以李晓茹的性命来威胁,就大大不妙了!当下朝那洋人问道:“王兄弟可有何吩咐?”
那洋人道:“他让你去打探一下,看看是否是刘劲升所为。”
于怀清低头看了眼杜元珪,杜元珪放下饭碗,起身道:“我这就去!”
于怀清道:“切记要在暗中查探,不可让刘劲升察觉。”杜元珪道声理会得,大步走了出去。
许春花失色道:“李大小姐会不会有危险?”于怀清看了她一眼,却是未曾说话。
约一个时辰后,杜元珪去而复回,朝着于怀清摇了摇头。一旁的许春花看得莫名其妙:“李大小姐究竟是被抓了还是没被抓?”
于怀清让她不要担心,打发她去收拾桌子了后,对杜元珪道:“此事若不是刘劲升所为,就越发棘手了。”
“在这节骨眼儿上,如果找不出李大小姐,确实棘手。”杜元珪眉头一扬,道,“不过对方抓了李大小姐,终归是有其目的,不如以静制动,等着对方出题吧。”
“也只有如此了。”于怀清叹息一声,道,“杜将军,须辛苦你去一趟俄国,保护王兄弟,以防不测。”
杜元珪称是,道:“我今晚就赶过去。”辞别于怀清后,便连夜去了俄国。
一夜未眠的王炽眼里布满了红丝,晨曦落在他的脸上,苍白的脸满是懊恼。从天津到买卖城,李晓茹跟着他吃了许多苦,受了许多的罪,还曾在他最困难的时候拿出银子来救济,在俄国的生意她更是忙里忙外、日夜操劳,她虽然脾气不好,爱嫉妒吃醋,可这一切皆是因为她对眼前的男人缺少安全感,如果你不气她,不拿话激她,她岂能让人劫了去?
王炽越想越是懊恼,突地一拍桌子:“是我害的她!”
杜元珪转首看去,只见他眼里有泪光闪动,不由得暗自一震,忙劝慰道:“他们劫了李大小姐,无非是觊觎你的生意罢了,咱们到时见招拆招,定能救她出来。”
王炽道:“可要是对方的野心不止如此呢?”
杜元珪一愣,想起了在北京所遇之事,禁不住眉头一皱,脸色亦沉重起来。
过不多时,前门店铺的洋伙计送来一张纸条,说是有人扔进来的。王炽忙问道:“人呢?”那伙计说那人扔了纸条就走,动作很快,不曾见到人。王炽连忙展开纸看,只见上面写道:今夜亥时,只身带五万两银子去斯洛博达,若违约,李晓茹命休矣。
杜元珪蹙着眉头道:“看来是中国人所为。”
王炽点了点头,洋人鲜有用天干地支记时日的,既以亥时相约,应是国人所为。看过这张纸条后,王炽的心里仿佛落下了块石头,如果对方只是要银子,那么此事就简单多了。当下叫来账房伙计,让他去备下五万两银子。
杜元珪道:“晚上我陪你一道去吧。”
王炽摇头道:“当下是我们收局的关键时候,未免惹怒了对方节外生枝,还是依他所言,由我一人前去为好。”
杜元珪道:“可万一此事没这么简单呢?”
王炽毅然道:“倘若真出了意外,那也是命,是我欠李大小姐的,我认了!”
刘劲升亲自在仓库督促一批货出仓,累得满头大汗,边拿毛巾擦汗边从仓库里面走出来,刚到门口,见百里遥迎面而来,便驻足问道:“何事?”
百里遥眼里闪过一抹寒星,道:“李晓茹让人劫持了。”
刘劲升愣了一下,随即哈哈笑道:“何人所为?”
百里遥道:“目前还不知道是哪方面的人做的,但于怀清已急得团团乱转,估计王四更急。”
“这是好事啊,如此一来,王四明暗两条运输线都会受影响,我们可趁此机会,加快发货速度,占领俄国市场。”刘劲升脸上发着红光,想了一想,又道,“动用一切手段查清楚是谁劫持了李晓茹,一有情况速来知会与我。”
百里遥称是,返身而去。刘劲升用毛巾抹了把脸上的汗,回身又进了仓库,催促工人装货。
与莱克公司的合作,刘劲升原是有顾忌的,毕竟涉及那么多的款项,万一有个闪失,后果不堪设想。但当听到李晓茹被劫一事时,刘劲升抛却了顾虑,决心放手搏一把,将失去的市场夺回来。
及至当日晚间,刘劲升从仓库里运出了万余斤的茶砖,虽说只收得两成的货款,但他觉得,只要能给王炽造成压力,这一切都是值得的。从仓库出来时,夕阳西下,晚霞在买卖城的房顶涂抹了一层金色,很是壮丽。
刘劲升长长地舒了一口气,然后悠然地走将出来,至街上时,碰到百里遥走过来,便急问道:“可有了眉目?”
“查到了。”百里遥的脸上也颇是兴奋,低声道,“是莱克公司所为。”
“哦?”刘劲升的眼前马上便浮现出了那油头粉面、穿着西装打着领结的斯蒂夫,讶异地道,“是生意上的过节吗?”
百里遥道:“据我猜测,该是王四对莱克公司形成了一定的威胁。”
刘劲升道:“看来我们跟莱克公司是同道中人。”
百里遥点头道:“不错,从现在的情况来看,可以跟他们加强合作。”
刘劲升高兴地拍了拍百里遥的肩膀,“忙了一天了,随我一同用膳去!”
于怀清此时也正同许春花一同用晚膳,突见一个洋人走了进来,因见他面生,便起身问是何事。
那洋人说是莱克公司的员工,受斯蒂夫之命前来传一句话,李晓茹被劫是他们公司所为。
于怀清闻言,惊讶地看他道:“是你们?”
那洋人认真地点了点头,然后慎重地走到于怀清身边,低声耳语了两句。于怀清越听越是吃惊,打发了那洋人走后,便放下碗筷道:“春花,不才须出去一趟,你先吃着,无须等我了。”言落间,也未等许春花说话,疾步走出客栈。
于怀清赶到俄国王炽的店铺时,王炽刚好吃完晚膳,正准备着去斯洛博达赴约,见于怀清跑得一头大汗,便知是有急事,问道:“何事让先生如此着急?”
于怀清道:“劫持李大小姐的是莱克公司!”
王炽闻言,不可思议地看着他道:“是他们?这是为何?”旋即似明白了些什么,又道,“你是说……”
于怀清会意地点点头,“今晚之约,不才建议不去。”
王炽思量了会儿,抬头道:“这场戏得演下去,为了李大小姐,也为了我们这个局能顺利收官。”
于怀清皱了皱眉头,似有些不理解,目光一抬,看向王炽,四目相对时,似又在他的眼睛里读出了什么,便点头同意了。
是晚亥时,王炽带了五万两银票,只身去了斯洛博达。
斯洛博达是恰克图最大的交易市场,从中国流入的货物都会在此集中,然后再分批次销往各地。
这是一处红色的建筑,墙砖瓦片都采用鲜艳的红色,看上去让人产生一股暖意,特别是对生意人来讲,这是一块福地。
王炽经常来此,并不陌生,进入大门后,里面便是一个呈正方形的大型市场,场内的空间被分割为一个个方格子,是为销售或批发货物的商铺。不过此时商铺里面已然没人了,只五个守卫看护着。王炽进去的时候,他们只看了他一眼,并未阻拦,也不曾出来问话。
王炽朝他们笑了一笑,算是打了招呼,继又往里走。他边走边打量着里面的情景,忽然,只听得有一个声音传来:“银子带来了吗?”
王炽停下脚步,伸手从怀里取出五张大额的银票,往前扬了一扬,“五万两银子,一钱不少!”说话间,眼睛不断地在各个角度扫视,试图找出对方的藏匿之所,只惜此地甚大,有上百间商铺,加之里面没有灯光,看不到对方究竟藏在何处。
这时,只听那人冷笑一声,“把银票放到左首第十间商铺的桌上,然后退回原处。”王炽依言走到第十间铺子前,把银票放好,又小心翼翼地退了回来。
“很好,没想到你倒是听话得紧!”
王炽拱手道:“在下只为救李大小姐,阁下现已见到银票了,请放人吧。”
“李大小姐不在此地。”那人道,“而且这五万两银子也不过是试试你的诚心罢了。”
王炽浓眉一扬,“阁下此话何意?”
“你觉得李大小姐只值五万两吗?”
王炽道:“人的生命自然不能以银子衡量,只是阁下已经拿到了银子,如此刁难,莫非想出尔反尔不成?”
“我说了,这五万两只是试一下你的诚意。”那人阴恻恻地笑道,“我还要五万两。”
王炽怒道:“阁下不要欺人太甚!”
“是吗?”那人冷笑道,“那你明天就来收尸吧!”
王炽吃了一惊,忍着怒气道:“在下只是一介小商贩,哪来这许多银子,望阁下通融则个。”
“你以为这是在菜市场买菜吗?”那人沉声道,“你是没银子,可你有茶砖,尽快卖出去不就有银子了吗?我给你三天时间,三天后若没见到银子,我就杀人。”
王炽道:“希望这是阁下最后一次跟我讨价还价。”
那人笑了一声,道:“放心,这是最后一次!”
王炽愤怒地甩了甩袖子,转身出来。及至店铺里时,见杜元珪正在等他回来,当下把斯洛博达发生的事说了一遍。
杜元珪听完,急道:“王兄弟,依我之见……”
未待他说完,王炽摇着手阻止了他,“就依他所言,三天内再筹五万两过去。”杜元珪苦笑着摇头。
次日午时,刘劲升安排了一桌宴席,专请莱克公司的斯蒂夫,并将他请到上位,亲自斟酒,笑道:“这是买卖城最好的马奶酒,斯蒂夫先生尝尝!”一副献媚之态。
斯蒂夫端起杯子,浅尝一口,微哂道:“不瞒刘大掌柜,我平时极少喝酒,因此这酒是好是坏,端是尝不出来。”
刘劲升笑道:“无妨无妨,快来尝尝菜!”
斯蒂夫却没动筷子,抬头朝刘劲升道:“中国人喜欢在酒桌上谈生意,刘大掌柜今日请我来,不知所为何事?”
刘劲升道:“斯蒂夫先生对中国文化真是知之颇深,既如此,刘某就不绕弯子了,敢问先生,那李晓茹可是你抓的?”
斯蒂夫闻言,蓝色的眼里射出一抹精光,似笑非笑地看着刘劲升道:“刘大掌柜对这事也感兴趣吗?”
刘劲升道:“不瞒先生,刘某与那王四可谓是宿敌,曾有过数次交锋,如若那李晓茹被劫真是先生所为,那么我们便是同道中人。”
斯蒂夫未置可否,反问道:“是同道中人又将如何?”
刘劲升道:“我等便可以加强合作。”
“不不不!”斯蒂夫摇头道,“刘大掌柜要知道,我们公司虽在大量收购茶叶,可毕竟不是无底洞,是会饱和的。为了收你的这些货,我已经拒绝很多客户了。”
“刘某时刻感念先生之情,不敢或忘。不过刘某以为,既然合作了,何不继续深入合作呢?”刘劲升朝斯蒂夫方向挪了挪屁股,靠近他一些,故作亲密地道,“先生您想啊,您抓那李晓茹为何?而刘某呢,对那王四的性格了如指掌,如果咱们果真强强联手,那王四必死无疑。”
斯蒂夫似乎有些心动,叹了一声,道:“我与他无非是商业竞争,只是那小子太过霸道,公然在俄国与我争抢市场。”
“这就是了!”刘劲升一拍桌子,“刘某也是因了他太过于霸道,这才要与他一决高下。”
斯蒂夫想了一想,问道:“你手里到底还有多少货?”
刘劲升道:“尚有两万余斤。”
斯蒂夫暗吸了口气,“你如何囤了如此多的货?”
“是为对付王四而准备的。”刘劲升笑道,“先生若是收了刘某的这些货,刘某定助先生一臂之力,让王四在俄国和买卖城消失,如何?”
斯蒂夫迟疑了一下,“还是按照老规矩,按两成的货款结算吗?”
刘劲升暗自咬了咬牙,点头道:“还是按老规矩!”说话间,端起酒杯,又道,“来,干了此杯,祝我们合作愉快!”双方一饮而尽。
这时候,百里遥急匆匆地跑了进来,神色间有些慌张。刘劲升见状,眉头一沉,正要问话,又见门口处人影一闪,一个高大的身影闯将进来,大声道:“刘大掌柜好兴致啊!”
刘劲升定睛一看,顿时脸色大变。眼前此人,金发蓝眼,高额大鼻,一嘴的黄胡子,正是俄国驻重庆领事叶夫根尼!
“我说如何不对劲儿呢,信息一个个传来说是今年市场饱和,价格低迷,原来是你们在搞鬼!”叶夫根尼瞪着刘劲升,一副要把他吃了的样子,“好计策啊,在重庆失去了市场份额,却跑到买卖城来,堵我的源头!”
刘劲升吃惊之余,望了眼百里遥,意思是说他怎么突然跑到买卖城来了?百里遥眼里不免也有些慌乱,道:“祥和号的少掌柜魏元、魏坤也到了。”言下之意是说,正是祥和号的人把他引过来的。
刘劲升闻言,这才明白过来。魏伯昌被杀的消息传到重庆后,其子自然愤怒,特别是魏伯昌那夫人,天生的大嘴巴,定然是哭天抢地地哭闹,整个重庆的人都能听到她的哭声,况叶夫根尼乎?
不过从眼下的形势来看,叶夫根尼失去俄国市场几乎已成定局,祥和号的少掌柜赶过来,除了给其父收尸外,似乎也不能挽救他们在买卖城的地位。但是,如果能把他们的愤怒转嫁到王炽身上,再加上莱克公司的力量,他王炽还能在俄国继续待下去吗?
想到此处,刘劲升笑了,向叶夫根尼行了个礼,道:“叶夫根尼先生别来无恙?”
叶夫根夫气呼呼地坐下,然后娴熟地取出根雪茄点燃了,吐出一股烟雾后,目光一抬,微眯着眼朝刘劲升道:“刘大掌柜,想来你也是重庆数一数二的大生意人,怎么行事这般的无知?你可曾想过,断了我的财路,把我惹恼了,今后到了重庆你可还能安生?还有,我必须告诉你的是,这一局的较量还没有结束,谁能笑到最后还是未定之数,你如此大张旗鼓地与我作对,就不怕再也回不去重庆了吗?”
刘劲升讪笑道:“叶夫根尼先生所言极是,不瞒您说,刘某也是上了王四的大当了,这不正在跟俄国莱克公司的斯蒂夫先生讨论如何对应王四之事嘛!”他说话时,故意在“俄国莱克公司的斯蒂夫”等字眼儿上加重了语气。
不想叶夫根尼叼着雪茄,不屑地看了眼斯蒂夫:“斯蒂夫先生,敢问在贵公司所任何职?”
斯蒂夫似乎并没将他那傲慢的态度放在眼里,悠然一笑:“公司总理事。”
叶夫根尼问道:“你知道我是做什么的吗?”
斯蒂夫道:“略知一二,据说是借领事之职,谋己之利,做了不少大生意。”
“看来你中文学得很是不错!”叶夫根尼吸了口雪茄,突然朝门口喊道,“进来!”
话音甫落,只见鼻梁上架着副眼镜的伊万战战兢兢地走了进来,许是紧张的缘故,消瘦的脸很是苍白,走进来后,习惯性地用手扶了扶眼镜,然后迅速地往叶夫根尼瞄了一眼,那神情好似老鼠见了猫一般,十分胆怯。
“暗地里跟王四合作,从中分红利,是我亏待你了吗?要不是你这般年纪了,今日我非打断了你的手不可!”叶夫根尼用夹着雪茄的手指着伊万恶狠狠地道,“现在给你一个将功赎罪的机会,把你查到的说出来吧!”
伊万应了几声好:“按照您的指示,我亲自去俄国查了,在俄国没有查到莱克这家公司的注册记录。”
刘劲升闻言,脸色顿时就变了,他与莱克公司的合作,涉及几十万两银子,如果对方真是个空壳公司,那他的银子岂非要打水漂了吗?思忖间,眼睛忍不住往斯蒂夫瞟了过去。
斯蒂夫依然是一副漫不经心的样子,笑道:“叶夫根尼先生身居高位,目光远大,所见所闻都是大事件、大人物,如我等无名小卒,就不免难入法眼了。”
叶夫根尼粗鲁地把雪茄丢在地上,“这话是什么意思?”
斯蒂夫好整以暇地道:“我从没说过莱克公司是一家公司,如果您往低处查,就能查到其实这是家商号。”
“这是个误会!”刘劲升暗松了口气,笑道,“诚如叶夫根尼所言,这一局之胜负尚是未定之数,我们不妨精诚合作,给王四来一个了断,如何?”
叶夫根尼冷笑道:“没有利益,哪来的合作?”
刘劲升道:“王四出局后,俄国的市场还是您的,刘某定不争夺。”
叶夫根尼看了他一眼:“你先是断了我的财路,却又来与我合作,要我如何再信你?”
刘劲升道:“在生意场上,利益便是最大的信任。”
“好!”叶夫根尼霍然起身,“我就再相信你一次!”言落间,起身朝门外走去,伊万也连忙转身跟着走出去。
叶夫根尼的脾气本来就大,得知那些中国商人在自己的源头做手脚时,简直火冒三丈,从酒店出来后,回到彼得堡,就把伊万辞退了,像赶狗一样连踢带骂把他赶了出去,并且在当天下午,进入俄国,动用他的关系,彻查王炽的去向。可是王炽并没公开露面,连商铺都是拿俄国人的名字登记的,根本无从查起,半天下来,连王炽的踪影都没见着。
这个结果令叶夫根尼十分意外。毫无疑问,王炽定然隐藏在恰克图,而且已经建立起了关系网以及隐秘的贸易渠道。当务之急,要么是揪出王炽,要么掐断其贸易渠道,方能给他造成打击。叶夫根尼想了会儿,做了一个决断,我既然一时无法找到你,那么就先掐断你的渠道,让你自己跳出来。
心念电转间,他把怀疑对象落在了阿历克赛和斯蒂夫身上,他们两人一个是王炽销货的入口渠道,另一个虽表面上看起来跟王炽无关,但冒充公司大肆收货,形迹甚是可疑。主意打定,就连夜去了阿历克赛处。
阿历克赛老实敦厚,胆子也不大,可到底是商场老将了,看到叶夫根尼脸色阴沉地走进来,便知其来意,将他请入客厅后,又是奉茶又是敬烟,假惺惺地客套了一番。
叶夫根尼瞄了他一眼,沉声道:“听说你在给王四走货,可有这事?”
阿历克赛老老实实地应承道:“是的,先生。”
“他是中国人,你为什么要帮他?”
阿历克赛道:“先生,这是生意,无关国籍。”
叶夫根尼眼里精芒一闪,脸上涌出股怒意:“那王四没有茶引,也没有龙票,他是在利用你的身份出口茶叶,你敢说这仅仅是生意吗?”
“这就是生意。”阿历克赛认真地道,“生意人讲利益,何为利益?那便是相互利用。而对俄国百姓来讲,反正他们喝的茶都是从中国进口,至于从哪个生意人手上所买,并不关他们的事,因此,我的行为更无损国家。先生气冲冲跑来质问,只怕是损害了您的利益,可是?如果真是这样,我在此只能表示抱歉,这是商场的规则,即便您是政府官员,也无权干涉。”
叶夫根尼没想到这个看起来老实巴交的人,说话居然滴水不漏,抓不到其任何把柄,便忍着怒意问道:“你可知道王四的货从你这里经手后,销往哪里去了?”
“不知道。”
叶夫根尼眉头一沉:“货是从你这里走的,走向何处去了,你怎会不知?”
阿历克赛道:“从我这里经手的货,一律都在斯洛博达中转,最终会去向何处,我的确不知。”
叶夫根尼霍地起身,愤怒地走了出去。如果那是个中国商人,他完全可以要求官府把他的商铺封了,或者干脆抓人。可那是俄国人,他反而一点儿办法也没有。不过,此行虽没在阿历克赛处问出些什么,可还是看出了些端倪。阿历克赛行事说话缜密,然为人却保守,不像是那种有胆略的大生意人,也许王炽真的仅仅是利用他的渠道走货,并非真正的合作者。换句话说,可能伊万、阿历克赛都只是诱饵,其真正的合作者实际上同王炽本人一样,是藏在暗处的。
如果说在重庆的时候,叶夫根尼仅仅是看到了王炽的勇,那么在买卖城他则看到了王炽的谋,此时他意识到,那个王炽要比刘劲升之辈可怕百倍!
叶夫根尼、魏元、魏坤等人的到来,使买卖城的氛围陡然紧张起来,一如此时的夜色,虽星光耀辉,却也十分迷离,谁也猜不透明天会是什么样子,自然也无法看清楚这一场暗流汹涌的争斗,哪个才是最后的赢家。
刘劲升的心里非常清楚,叶夫根尼表面上答应了再相信他一次,实际上是两条心,根本不可能走到一块儿去。那么如今的局面便从他与王炽的对立,变成了三方竞争,形势更加扑朔迷离。他现在急需考量的是,那个所谓的莱克公司,值不值得信赖,需不需要继续合作?思忖间,他把目光往百里遥身上瞟了一眼,似乎是在征询他的意见。
百里遥目光一闪,似乎有话要说,终是忍了回去。刘劲升直接道:“我想听听你的意见。”
“依我看,莱克公司不太可信。”百里遥道,“他是公司也好,商号也罢,与我等无关,可他取这么一个商号名称混淆视听,用意何在?”
刘劲升点头道:“这正是我所担忧的。那么你的意思是中止跟他的合作吗?”
百里遥道:“现在中止合作,只怕是晚了,一则我们有几十万两银子压在那里,二则万一斯蒂夫是一个正规的商人呢?眼下我们的声誉本就不佳,正是需要诚信交易的时候,如此出尔反尔,日后就越发的举步维艰了。”
刘劲升蹙着眉道:“你的意思是赌一把?”
话犹未了,突有人来报说,莱克公司的斯蒂夫求见。刘劲升吃惊地道:“他这时候来见我却是何意?”
百里遥道:“只怕是叶夫根尼给他制造了压力,他也急需找一个可以帮衬的合作伙伴。”
刘劲升失笑道:“中午我还在求他,这会儿他倒反过来求我了,这局势真是越来越有趣了!”
“不妨先看看他的诚意。”百里遥眼里闪着狡黠的光,“如果他有足够的诚意,我们的利益应与他是一致的。”
刘劲升称是,便请了斯蒂夫进来,本想客套几句,却见其脸色阴郁,似乎是带着火气来的,不由问道:“何人得罪了先生?”
斯蒂夫直截了当地道:“明日你们交货后,我多付一成货款。”
刘劲升心下一喜,表面上却装出一副茫然的样子,道:“莫非是叶夫根尼向您施加了压力?”
“那狗东西,仗着自己是官方人员,以权谋私,欺人太甚!”斯蒂夫骂了一句,道,“他怀疑我来路不正,要清查我的物流,嘿嘿!这些老把戏岂能瞒得了我,不过是想打压对手,提升他自身的竞争力罢了。今晚我来找你,并拿出多付一成货款的诚意,就是想与你精诚合作,加快发货速度,不给那狗东西翻身的余地!”
加快发货速度,饱和俄国的茶叶市场,既打压了叶夫根尼,也打压了王炽,完全符合刘劲升的根本利益,他当即便答应了下来。请了斯蒂夫入座,让人献上茶后,刘劲升又试探性地问道:“那李晓茹您打算如何处置?”
斯蒂夫冷笑道:“你很快就会看到结果!”
看着斯蒂夫怒气冲冲的样子,刘劲升笑了。他觉得不管莱克公司属什么性质,只要斯蒂夫是跟王炽站在对立面的,那么就是他最值得信赖的合作伙伴。而且从眼下的局面来看,自叶夫根尼、魏伯昌的两个儿子进入买卖城后,表面虽乱,但若理清了这里面的关系,还是在朝着于他有利的方向发展的。
王炽在俄国坐大,对叶夫根尼形成了较大的威胁,魏伯昌为孔孝纲所杀,杀父之仇,不共戴天,其子必找王炽麻烦,而斯蒂夫又抓了李晓茹,要与王炽分庭抗礼……这些事情无一例外地都指向王炽,不出几日,这些力量将形成一股巨大的冲击力,将王炽摧毁!
斯蒂夫瞟了眼刘劲升,似乎有些厌恶他的这张嘴脸,眉头微微一蹙,告辞出来。
回到莱克公司后,刚刚进门,便见账房来报说,刚刚收到了王炽送来的五万两银票。斯蒂夫闻言,年轻的脸上露出诧异之色,“他果然送来了?”
账房称是,并把银票送到其面前。斯蒂夫低头瞄了一眼,“嘿嘿”怪笑道:“穷尽囊中十万银,只为还她一日情,没想到他果然痴情得很!”
那账房也是笑了一声,道:“接下来该怎么办?”
斯蒂夫未及说话,见有手下人进来说,祥和号少掌柜魏元求见。
“他到底还是来了!”斯蒂夫嘴角一撇,笑了一声,朝那账房道,“你先下去看看那李晓茹,须把她照看好了。”
账房应是,转身退下。不出多时,魏元大步入内,见到斯蒂夫时,口称先生,拱手见礼。斯蒂夫看了他一眼,此人已过不惑之年,身上自带有一副沉稳之态,虽说其父刚故,眉宇间难免露出伤感,但举手投足不失分寸,颇为老练。
与这样的人相处,斯蒂夫自是不敢怠慢,用中国式的礼仪拱手为礼,“魏大掌柜的事情,我深表遗憾,望少掌柜节哀顺变。”
魏元称了谢,说道:“在下听说先生在大规模收购新茶,并劫持了李晓茹,要与王炽分庭抗礼,因而认为先生与在下是同道中人,方有此行。”
斯蒂夫似乎早料到了他的来意,因此并不惊讶,道:“说到底我与王炽,只是商业上的竞争,并无深仇大恨,阁下要报仇,完全可以通过官府解决。”
“先生莫非不觉得熊挚臣与那王炽沆瀣一气吗?”魏元冷笑道,“无论是假龙票一事,还是茶叶掺鸦片一案,都是他们联手所为,奈何家父不幸,成了他们那场战争中的牺牲品。”
听完这一番话,斯蒂夫不由得对他另眼相看:“魏少掌柜初到买卖城,对眼下的局势却是洞若观火,令我佩服!不知少掌柜要如何与我合作?”
“在下愿出五万两银子,让王炽交出孔孝纲。”魏元道,“这对您来说,不过举手之劳罢了。”
斯蒂夫笑着点头道:“让王炽去选择要佳人还是兄弟,倒是好玩得很!不过我要先见到银子,至于此事最终是成是败,则与我无关。”
“这是自然。”魏元从怀中摸出五万两银票,递到斯蒂夫手里,拱手道,“拜托先生了!”
斯蒂夫毫不客气地收了下来:“愿我们都如愿以偿!”
送走魏元,账房又走了进来,在斯蒂夫身边小声地说了两句。斯蒂夫闻言,皱了皱眉,“她到底想要做什么?”
账房摇头叹息一声:“这事我们怕是做不了主。”
斯蒂夫点点头,转身走出门去,坐上一辆马车,往北街疾驶而去。进入俄国境内后,在一家店铺前停了下来。斯蒂夫下了车,前后望了望,见无异状,这才低头走了进去。
此店铺正是王炽与李晓茹在俄国经营的商号。斯蒂夫进去时,王炽正坐在桌前冥想着什么,见他进来,并不惊讶,只淡淡地说了一句:“你来了!”
斯蒂夫坐到桌前的椅子上,年轻的脸因着急而显得有些红润:“王先生,那位李大小姐我侍候不了,您还是想办法把她弄回来吧。”
王炽淡淡一笑:“为何?”
斯蒂夫道:“眼下叶夫根尼、刘劲升、魏元等都要将你置于死地,当此紧要关头,您怎么能由着她胡闹?”
王炽调整了下坐姿,问道:“她又出了什么花招?”
斯蒂夫苦笑一声,学着李晓茹的语气道:“死不了的王小贩子,有了些银子便了不起了吗,区区十万两银子就能消了本大小姐的怨气了吗?哼,想得美,须再叫他吃吃苦才是!”
王炽看着他模仿李晓茹的腔调,不觉失笑出声:“就依了她。”
斯蒂夫惊讶地看着王炽,讶然道:“恕我不能理解你们中国人的恋爱方式,莫非浪漫便是由着对方任性胡为吗?”
“一则是我欠了她的,陪着她闹或能减轻我心里的负疚;二则她此举也算是误打误撞,吸引了对手的注意力,让你更好地隐藏在了买卖城。”王炽看着他道,“明晚我们就收局,于先生那边已经准备就绪,剩下的事由你来安排。”
斯蒂夫闻言,神色陡然间紧张了起来,“为何突然收局了?”
“时机到了!”王炽沉声道,“叶夫根尼最近对你查得紧,再拖下去恐会生变。”
斯蒂夫沉吟片晌,起身道:“那么我这就去准备了。”
“答应你的事情,我会履行的。”王炽突然道,“你放心,了结此事后,我会离开买卖城。”
斯蒂夫会意地一笑,转身走出门去。
起风了。
风里扬着沙,这时候若是往北走,逆风而行,须眯起眼睛,不然眼里很容易进去沙子。山西会馆的工人正顶着风沙,把仓库里的最后一批茶叶运出去,十余辆车在街上排成了长长的队伍,由刘劲升亲自押车,百里遥负责指挥车队,徐徐往莱克公司而去。
作为山西会馆的大掌柜,刘劲升极少干押车这种事,今日亲力亲为倒也并非是这批货有多么重要,乃因这是最后一批货,待这批货交到莱克公司后,他手里的三万五千斤茶叶便全部出手了,一旦对方验收无误,就可以结清余款。想到这些,刘劲升不觉有些兴奋。
车子抵达莱克公司后,由对方的工人一一过磅,陆续运抵仓库。刘劲升叮嘱百里遥负责入库的事情后,便转身来找斯蒂夫。
斯蒂夫带着一脸的笑意迎将过来,道:“恭喜刘大掌柜最后一批货交割!”
刘劲升也笑道:“承蒙斯蒂夫先生照顾,免除了刘某的后顾之忧!”
双方寒暄两句,入座后,斯蒂夫正色道:“刘大掌柜今日可有空闲?”
刘劲升问道:“若是先生有事吩咐,刘某再忙也要尽绵薄之力。”
“不不不!”斯蒂夫摇头道,“刘大掌柜今日若是有空,我想请你看一场好戏。”
“哦?”刘劲升不防有他,依然笑盈盈地道,“能让先生感兴趣的,必是好戏,刘某若能旁听,幸何如之。”
“不过在看戏之前,我有个不情之请。”斯蒂夫眉头一动,道,“眼下这场戏万事俱备,独缺个演出的场地,可否借刘大掌柜的仓库一用?”
刘劲升暗自一怔,心想区区一场戏,哪儿不能演,为何要去我的仓库?当下脱口问道:“为何?”
“刘大掌柜莫要多心,此戏排场较大,不管是演戏还是观戏之人,都是有头有脸的显赫人物,不巧的是我的仓库已经满了,总不能让人家在露天将就吧?”斯蒂夫道,“你的仓库现在不是已经腾出来了吗,我想正可一用,不知刘大掌柜意下如何?”
刘劲升迟疑了一下,一丝隐隐的不安一闪而过,却又想不出哪里有蹊跷,因此只得笑道:“先生既然开口了,刘某却之不恭,只管安排便是了。”
斯蒂夫告了声谢,唤来一人,吩咐将一干人等及用具搬去山西会馆的仓库。那人应是,转身出去了。
刘劲升忍不住问道:“请恕刘某冒昧,这究竟是场什么样的戏,令先生如此上心?”
斯蒂夫幽蓝的眼里精光一闪,严肃的脸上带着若有若无的冷笑:“戏的主角是王炽和李晓茹。”
刘劲升心头倏地一跳,既紧张又兴奋:“您是要处置他们了?”
斯蒂夫却是一副讳莫如深的样子:“到时候你就知道了。”说话间,他取出怀表看了眼时间,又道:“现在还有些时间,刘大掌柜可有兴趣喝一杯?”
刘劲升听说他要对付的是王炽,心头已完全放松下来,笑道:“先生也好饮吗?”
斯蒂夫起身从壁橱里取出一瓶葡萄酒,边用起子娴熟地开封,边微哂道:“中国的烧酒我有些喝不习惯,倒是偶尔会喝一杯葡萄酒。”说话间,已倒了两杯酒在高脚玻璃杯里,拿在手中时,微微一晃,送到刘劲升的面前。
刘劲升伸手接过,只见此酒殷红如血,不觉笑道:“此酒刘某也曾喝过一两次,据传是由葡萄汁酵酿而成,只觉颇是神奇,然其味微涩,亦未见酒之烈性,因此不甚喜欢。”
斯蒂夫微哂着晃了晃杯中酒,道:“酒是一种文化,亦是信仰。欧洲人把葡萄酒和面包视作上帝的血肉,故每日必食,反倒是中国的酒食,只将其当作娱乐助兴之物,暴饮暴食,丝毫不加珍惜,未免暴殄天物。”
刘劲升闻言,微微一怔。斯蒂夫瞄了他一眼,又道:“此酒红而不烈,温柔如女人尚且能杀人不见血,刘大掌柜如何能小看了这酒呢?”
刘劲升怕得罪了对方,连忙赔笑道:“听了先生此番言论,刘某豁然开朗,刘某先干为敬了!”言落间,仰首一饮而尽。
斯蒂夫见他这般地牛饮葡萄酒,顿时兴趣索然,只小酌了一口,把酒杯放下,“我们先去仓库看一下,点验无误后,再去看戏,尽兴之后再回来结你的货款,可好?”
刘劲升称好,便随了斯蒂夫走出门去。
是日午时,山西会馆的仓库外围,已被一群官兵围了起来,在靠近仓库的地方,则由一支洋枪队和带刀侍卫守着,里外围了两层,个个神色肃然、杀气腾腾,引来大批路人的围观。
刘劲升随同斯蒂夫从马车上下来时,看到这般场景,不由得倒吸了口凉气,忍不住回头朝斯蒂夫看了一眼,心想莫不是以借场地为由,要往我身上泼什么脏水吧?但转念一想,斯蒂夫要处置的是王炽,至少眼下他们之间的利益是相联的,这脏水再怎么泼应也泼不到我的身上来。
斯蒂夫似乎看透了他内心的不安,笑道:“有人被劫持了,官府自然要摆摆样子,虚张声势而已。”
刘劲升讪笑道:“先生所言极是。”
两人走进去时,熊挚臣已在里面了,脸色一如往常的冷漠,好似天塌下来都不关他的事,然在见到刘劲升时,脸色似乎一沉,目光一转,望向别处。刘劲升知道他们之间如今形同仇敌,决计说不上话,当下也只作视而不见,冷冷地站在一边,心下却想,你与王炽一个鼻孔出气,着实害了我一把。今日洋人出面对付王炽,看你还如何神气!
正思忖间,仓库门口人影一闪,进来两人。刘劲升定睛一看,正是祥和号的魏元、魏坤兄弟,因其父刚故,脸上自是不太好看,冷冷瞟了眼现场后,也没去理会熊挚臣,径往斯蒂夫拱手道:“见过先生!”
刘劲升虽不知道魏氏兄弟与斯蒂夫结盟的事,但看今日到场之人,暗觉好笑,心想今儿个倒是热闹了,斯蒂夫诚不欺我,果然是一场好戏!心念电转,拱手道:“两位少掌柜请了!”不想魏氏兄弟却横视了他一眼,没给他好脸色看,魏坤冷哼一声,道:“刘大掌柜,祥和号遭此变故,你的功劳不小啊!”
刘劲升碰了一鼻子灰,强笑道:“魏少掌柜误会了,刘某也是让王四利用了,如今咱们应同仇敌忾才是。”
魏元“嘿嘿”一声怪笑,却未置言。斯蒂夫瞟了他们一眼,道:“几位且慢使气,不论如何,今日咱们都是站在同一条阵线上的,即便是要斗法,也等过了今日再说吧。”又朝熊挚臣道,“熊大人,把你手里的人也带上来吧!”
熊挚臣回头往这边看了一眼,眉头微微一动,然后朝身边的一名随从低声吩咐,那随从领命,躬身退出去。须臾,四名衙役押了孔孝纲、席茂之两人上来。
魏坤见状,脸色蓦地涨红,大喝一声,冲过去就要动手。衙役一边阻止,一边将孔、席两人保护了起来。
“放肆!”熊挚臣低喝道,“你要是再敢胡闹,本官便将你抓了治罪!”
“放你娘的狗屁!”魏坤的脾气要比他哥哥魏元大了许多,红着眼厉喝道,“杀人偿命,天经地义,你却为何迟迟拖着不判,是何道理?别以为老子不知道你与王四同流合污,今日若不给个交代,老子要你的狗命!”
祥和号也算是大商号,财大气粗,这样的话要是在私下里说,并不稀奇,可在众目睽睽之下公然辱骂朝廷命官,不免有些刺耳。好在熊挚臣并非那种容易上火的人,不然只怕是要闹起来。斯蒂夫作为主事之人,见氛围不对,连忙道:“魏坤兄弟,你信得过我吗?”
魏元闻言,忙呵斥魏坤不可胡为,又朝斯蒂夫赔笑道:“我等兄弟自是信得过先生,听凭先生做主。”
经此一闹,仓库内谁也没有再作声,静得落针可闻,使得氛围有些压抑。这时候门口又来了两人,前头那人正是一脸书生气的于怀清,其后跟着的是杜元珪,不知是出于什么用意,杜元珪特意换了身官服,腰佩大刀,手按在刀柄上,大摇大摆地走将进来,威风凛凛。刘劲升、魏氏兄弟等人虽对于怀清恨之入骨,但一来慑于杜元珪之威;二来有斯蒂夫坐镇,都不敢放肆,只冷冷地敌视着。
于怀清故作轻松地朝大家拱了拱手,强挤出一丝笑意:“该来的不该来的,今日倒都来齐了,好不热闹!”
“热闹吗?”斯蒂夫眼里寒光一闪,嘴角露出一丝冷笑,“莫非于先生今日也是来看戏的?”
于怀清仰首强笑一声:“不才若非看戏,难不成是为劫人的吗?”
刘劲升一副作壁上观的样子,拂掌笑道:“于先生不愧是大雅之人,好雅兴!”
于怀清未去理会他的揶揄,径直走到席茂之、孔孝纲两人面前,弯腰拱手,“不才无能,教两位受苦了!”
席茂之紫赯色的脸毫无表情:“受苦无妨,不要再受辱便是。”
孔孝纲咬着钢牙道:“于先生,咱好歹兄弟一场,一会儿给兄弟来个痛快的!”
于怀清又是躬身一揖,转过身来,面向斯蒂夫道:“今日此会,可是斯蒂夫先生安排的?”
刘劲升把头转向斯蒂夫,要看他如何回答。斯蒂夫冷冷一笑,慢条斯理地道:“于先生是怀疑我劫持了李小姐吗?”
于怀清冷哼道:“莫非不是?”
斯蒂夫笑着摇头道:“于先生号称能洞察先机,今日这话却是说错了,我也只不过是听命于人罢了。”
斯蒂夫此话说得实在,这场戏从头到尾都是王炽和李晓茹安排的,他的的确确是被动行事而已。然而刘劲升却听蒙了,心想这场戏不正是你一手安排的吗,莫非后面还有人不成?
于怀清眼里精光一闪,也不由问道:“若非是你安排,那又是何方神圣?”
未及斯蒂夫回答,但听外面有人高喊道:“内务府武备司郎中常正英常大人到!”
众人闻言,心下不觉都是一震。喊声未了,门口处走来五人,当中那位体形又矮又胖,若弥勒佛似的肥头大耳,满是麻子的脸上带着一丝笑意。其身后跟着四名侍卫,统一佩了刀,一脸肃穆。
熊挚臣见状,连忙迎上去,甩了甩袖子跪拜道:“下官买卖城理事熊挚臣参见常大人!”
其实买卖城的理事大臣,相当于各地知府,属正五品官员,内务府郎中也是正五品,两者是同一品级的,只是内务府是皇家总管,乃皇上身边的人,在气势上总压人一头,外官见了不得不以礼相见。
“熊大人多礼了!”常正英伸手将他扶起,眼睛滴溜溜地往周围扫了一圈,又笑道,“买卖城方寸之地,大有乾坤,熊大人坐镇此地,委实辛苦了!”
听了此话,熊挚臣大有遇上了知己之感,心头一暖,拱手道:“大人体恤边塞外官之苦,下官感激不尽!”
常正英出现后,刘劲升的眼睛一直盯着他转,从今日的事态来看,内务府应是带着通缉令来了,不然的话他没理由千里迢迢地跑这一趟。这对刘劲升而言,是绝对的好事,只要那通缉令一到,王炽无论如何也难逃一劫。可转念一想,似乎又有些不太对劲儿,区区一份通缉令,让传令兵送过来,报与熊挚臣,让当地的衙差负责抓人就是了,武备司郎中何以亲自来了,这里面究竟有何玄机?思忖间,他忍不住朝斯蒂夫看了一眼,莫非斯蒂夫所说的听命于人,指的便是常正英?
斯蒂夫却没理会他的眼神,径走过去跟常正英寒暄。
看着再次热闹起来的仓库,刘劲升只觉心头突突直跳,总觉得这里面有哪里不对劲儿。斯蒂夫会与常正英联合吗?他手里有李晓茹,若是处理得当,足以给王炽致命一击,为何要专门邀常正英来?除非他与王炽有深仇大恨,定要置其于死地,可斯蒂夫和王炽有深仇大恨吗?一连串的问题一下子从心头冒出来,越想越是摸不着头绪。
斯蒂夫跟常正英寒暄一番后,回身过来低声吩咐一名洋人,不远处的刘劲升竖着耳朵,听得分明,他是在吩咐人把正主儿请上来。
谁是正主儿?是李晓茹吗?若真是她的话,这明显是个陷阱,王炽会为了李晓茹往里跳吗?刘劲升目不转睛地盯着门口,紧张得咽了口唾液。
不消多时,果然看到李晓茹被反绑着双手,由两个身强力壮的俄国大汉带了进来。刘劲升迅速地看了眼那两个俄国人,属于典型的大力士,身似铁塔,浑身都是肌肉,眼神顾盼之间,犀利如刀。
在那两位俄国大汉的后面,紧跟着一位黄发碧眼的俄国人,四十开外,身材中等,外貌上并无独特之处,因其穿了件白色的衬衫,戴着戒指的手指上夹着根雪茄,看上去却是煞有气场。走到里面时,只见他抬手吸了口烟,然后“噗”地吐将出来,朝斯蒂夫哈哈一笑:“哦,斯蒂夫,近来可好?”
斯蒂夫迎上去,与那人亲切地拥抱了一下:“托维克多先生的福,过得还算不错!”
看到这个维克多的时候,刘劲升似乎看明白了一些,斯蒂夫听命的应是此人,或者说是两人联合起来共同设计了今日之会。
在刘劲升的内心翻腾之时,李晓茹看着这个场面,也不由得蒙了。
按照李晓茹自己的设计,她是受了王炽的气,又恨他时时念着许春花,把眼前人视若无睹,这才委托斯蒂夫找人把自己“绑架”了,目的是让王炽也好好地紧张她一回,同时要看看在他的心中,她究竟占了多少分量。
这个计划是她跟斯蒂夫秘密商定的,她自然不知道斯蒂夫怕侍候不了这位大小姐,已然把他们的秘密泄露给了王炽,而王炽则借势谋局,索性依了她的性子,安排了这场大戏。李晓茹不知道这里面的玄机,被眼前的阵势吓着了,一脸的惊恐,颇有些假戏真做的意味。
李晓茹的表现,正是王炽想要的效果,因此斯蒂夫只当作没看见,把头偏往一隅。是时,那两名俄国大汉将她一推,喝一声:“走!”李晓茹娇躯踉跄了一下,被推上前去。
戏已然开场了,而且这场戏是她自己安排的,虽说剧情没往她想要的方向走,但事到如今,只得硬起头皮往下演了。她狠狠地瞪了眼俄国大汉,极不情愿地往前走。
这时,维克多的眼神朝于怀清身上一落,喊道:“王四呢,莫非还想当缩头乌龟,连他的女人也不要了吗?”
于怀清用眼角的余光迅速地瞟了眼斯蒂夫,心下暗暗好笑,你所找之人演得甚是逼真啊!但脸上却装出一副愤怒的表情,甚至连眼睛里都冒着火气:“你们究竟是谁,得了十万两银子,还不肯罢手,不嫌欺人太甚了吗?”
维克多抬起手吸了口雪茄,道:“王四在俄国境内,大肆开展生意,当我俄国没商人了吗?今日就是想让他开开眼,好教他知道俄国的卢币也并非那么好赚的!”
听了此话,刘劲升心下窃喜,看来洋人跟中国人一样,也排斥同行,搞暗中打击报复这一套!
于怀清朝仓库内的人扫了一眼,冷笑道:“维克多先生好手段啊!找这么一大帮人来,中外联合,同心协力,一起打击我等,如此大的场面,着实令不才受宠若惊!”
李晓茹显然也感到了气氛不太对劲儿,蛾眉一竖,也不知是真急了还是在接着演戏,娇斥道:“你们到底要做什么?”
话犹未了,只听一阵笑声传来:“制造如此大的场面,不就是要逼着在下现身吗?”
众人循声望去,只见王炽紧蹙着浓眉,目如朗星,大步入内。到了仓库里时,扫了周围一眼,王炽提了口气道:“我王四本是一小贩,承蒙诸位看得起,为在下一人,竟请得官商两界之重要人物,幸何如之,在下有礼了!”说话间,果然把手一拱,行了个四方礼。
刘劲升见他果然出现,且表现得不卑不亢,不禁暗暗喝了声彩,心说好你个小子,果然有胆色!
与刘劲升不同的是,李晓茹见他冒险赴约,芳心大为感动,许是受了这种大场面氛围的影响,眼里竟是流出泪光来:“你个傻小子,明知危险,却果真是来了!”一时间真情流露,言语哽咽,竟连斯蒂夫、于怀清等知道内情的人,置身于这等情境之中,也不由得动容。
“不妨跟你实说了吧,我不缺钱。”维克多丢了烟头,傲慢地道,“只是要你认个错。”
王炽浓眉一扬,问道:“在下错在何处?”
维克多道:“这生意场往好听了说叫商场,说白了它就是个弱肉强食的角斗场。你现在就好像闯入了一座森林,侵犯了这座森林里面众多虎狼之权益,摆在你面前的有两条路,一是认错退出角斗,二是遵守丛林法则,接受角斗。”
王炽看了眼李晓茹,冷笑道:“绑架一个女人,也算是丛林法则吗?”
维克多笑道:“是你把她带入丛林的。”
王炽问道:“敢问如何个认错法?”
“跪下!”维克多笑嘻嘻地看着王炽,一副戏谑之状。
众人闻言,都不觉惊异不已,生意也罢,报复也好,有事谈事便了,何以如此辱人?王炽浓眉一动,生硬地道:“你这是要当众辱我吗?”
“跪你祖宗!”孔孝纲睚眦欲裂,甚为入戏,“七尺男儿,只跪天跪地跪父母,给洋狗下跪,岂有此理!”
尽管大家都是在演戏,可这番话却把维克多骂火了,转身抓过李晓茹,手腕一翻,不知何时,手心已多了把明晃晃的匕首,把李晓茹的手强按在桌面上,恶狠狠地道:“我数到三,若是不跪,便剁她一根手指!”
李晓茹惊叫一声,眼睛看向王炽,心里却想,考验你的时候到了,看你在不在意本大小姐!
“一……二……”
王炽双目暴突,带着血红,恶狠狠地看着维克多。在他数到二的时候,蓦地双腿一屈,“扑通”跪倒在地。
李晓茹见状,又惊又喜又是感动,心想好你个王小贩子,原来你可以为我屈尊落跪,平时却为何对我那样的冷淡,活该你今日受这般的屈辱!心里虽作如此想,看到王炽低着头跪在那里,终归还是心疼了起来,含泪道:“王小贩子,你可恨我?”
王炽抬头看向她,真诚地道:“在昆明的时候我曾恨你入骨,到了重庆后,我们合心同力,一致对外,你成了我最好的生意伙伴,而如今你却是我的知己,心中唯有感激,并无恨意。”
李晓茹闻言,泪水扑簌簌而下:“当真吗?”
王炽郑重地点点头道:“绝无虚言!”
这场戏演到这儿,李晓茹的心愿已了,本可就此收场,但如今这么多外人在,自是不便陡然收场。维克多收起匕首,道:“好一个多情种子!中国有句话叫爱江山更爱美人,诚然不虚,看来你是愿意放弃在俄国的业务,换她一命了?”
王炽咬了咬牙,目光从李晓茹的身上掠过,落在维克多身上:“只要放了她,我愿放弃俄国的一切业务,并退出买卖城!”
此话一落,可谓是语惊四座。要知道王炽在买卖城和俄国已打通了业务渠道,生意做得风生水起,此时放弃,就意味着之前的努力都将付之东流了。特别是刘劲升,他是了解王炽的,情知他做生意颇具谋略,手段更是大开大阖,隐然有大家手笔,莫非真的甘愿半途而废?
事实上王炽所说的也并非虚言,他审时度势,明白随着洋人一步步深入中国,直接在国内收购货物,甚至建设工厂,买卖城功能的丧失不过是早晚的事罢了,与其等着买卖城衰弱再谋出路,不如现在急流勇退,再返重庆,早做打算。
这番心思李晓茹自然是不知道的,她还以为王炽真让自己给骗了,为救自己宁愿放弃大好前程,一时大为感动,哭得如泪人儿一般,转首朝维克多嘶喊道:“这下够了吗,他已答应了退出俄国,还不能饶了他吗?”
维克多愣了一愣,心想这是你出的主意,要吓唬一下这小子的,如何怪起我来了?奈何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做戏须做全套,道:“你当众立下字据,承诺退出俄国商界,我便放了她。”
王炽称好,起身要了笔墨,提笔写下承诺书,交予维克多。李晓茹吃惊地看着王炽的举动,心想你当众许下这等承诺,哪还有挽回的余地,急道:“你当真要这么做吗?”
王炽斩钉截铁地道:“在下心意已决,绝不后悔!”
李晓茹心想,这下糟糕了,假戏真做端是要毁了生意!游目间,见刘劲升、魏氏兄弟等辈,正虎视眈眈地看着,强敌环伺之下,若说这其实是她一时兴起,设计王炽的把戏,那么斯蒂夫的身份就彻底暴露了,到时真的要死无葬身之地!
正不知如何是好时,突见魏元转首朝斯蒂夫沉声道:“就如此放了他吗?”
魏坤大声道:“趁着两位大人在场,望大人为民做主,把家父被杀一案断了吧!”
熊挚臣看了眼常正英,常正英微微一笑,道:“今儿个既然来了此地,该办的事自然得办,熊大人,此乃你的管辖所在,还是由你来判吧。”
熊挚臣微微一躬身,目光落在魏氏兄弟身上:“两位要为父报仇是吗?”
魏元冷笑道:“熊大人,此话您可能说错了。并非我兄弟要为父报仇,而是希望您给家父申冤,给他老人家一个公道。”
熊挚臣道:“好,那么本官便给你一个公道,在刘劲升的茶叶里掺鸦片的,的确不是你们祥和号所为,而是另有其人。”
刘劲升早就想到此案是有人暗中作祟,而且极有可能是王炽跟熊挚臣合谋之下所导致的结果,但他没想到熊挚臣会当众揭露真相,不由得暗自一怔。魏坤急问道:“敢问大人,究竟是何人害我父亲?”
熊挚臣目光一转,落到王炽身上:“是王炽!”他声音嘶哑,吐字略有些不清,但此三字落入众人耳中,却是字字惊心。
“果然是他!”魏元脸色一沉,咬牙切齿地道。
李晓茹脸上兀自挂着泪,睁着大大的眼睛,朝熊挚臣急喊道:“你胡说什么?”
刘劲升虽不明白熊挚臣是出于什么心思,要当众与王炽决裂,但既然机会来了,他自也不想放弃替自己辩白的机会,大声道:“熊大人,王四栽赃嫁祸,纵容孔孝纲杀人行凶,并借此机会,离间刘某与祥和号,致使我等损失巨大,恳请大人按律法办!”
熊挚臣却不疾不徐地道:“刘大掌柜可还记得此案是谁发现,又是哪个举报的?”
刘劲升愣了一下道:“百里遥。”
熊挚臣颇有深意地咧嘴一笑,此一笑对熊挚臣来讲,只怕是破天荒的,十分难得,然众人看在眼里,却是比哭还要难看,特别是刘劲升,看着他脸上的那份笑意,只觉心里传来阵阵寒意,似乎是意识到了什么,脸色倏然一变:“是他举报的又如何?”
“兹事体大,作为您的左膀右臂,并且作为山西会馆的智囊,难道他在行事之前,真没有想过要设法先与您商量吗?”熊挚臣脸色一沉,恢复了原先的冷漠,“在晋商总会当众揭露魏伯昌之恶行时,莫非他真的没想到后果吗?”
这些问题刘劲升都想到了,甚至为此怀疑过百里遥,但后来发生的事,又让他改变了想法,特别是在与斯蒂夫初次商谈时,百里遥以性命作担保,叫他深为感动。今天,这些问题再次从熊挚臣的嘴里吐出来,他觉得每一个字都直撞心窝,击得他心口咚咚直响,唇舌发干。这是真的吗,是真的吗?还是将陷害魏伯昌的伎俩再次重施,来离间他们主仆?
刘劲升慌了,眼神迷乱地看着熊挚臣,越看越觉得看不透对方。只听熊挚臣又道:“还记得龙票一事吗?”
刘劲升闻言,脑子里嗡嗡直响,脸色变得纸一样白,不可思议地瞪着熊挚臣道:“你说龙票一事,也是他所为?”
熊挚臣没有接话,把头一转,看向站在于怀清身后的杜元珪。刘劲升连忙也朝杜元珪看过去,此时此刻,他是多么希望杜元珪能够推翻熊挚臣的言论,即便是从侧面证明百里遥并没背叛他也是好的,不然的话,纵横一生,最后却死在身边人之手,他死难瞑目!
杜元珪瞥了眼刘劲升,道:“当日我跟着百里遥去查龙票,本是要伺机杀他的,奈何迟了一步,待我赶到时,他已从里面出来,说是龙票已然不见。”
刘劲升瞳孔充血,眼里的血丝根根暴现:“那又如何?”
“因为龙票是他拿的。”杜元珪沉声道,“在茶叶里掺鸦片,也是他所为。”
刘劲升蓦地仰首一声长笑,声嘶力竭地道:“你们合力离间了我和魏伯昌,莫非还要再次离间我们主仆吗?哈哈,你以为刘某还会信你吗?”
话犹未了,门口走来一人,正是百里遥。此时,他的脸色比以往更加的阴沉,直如奄奄一息的垂死之人,看不到一丝的血色。刘劲升虽说早已看惯了这张脸,可在此时看来,未免令他触目惊心,因为他似乎已然从那冷得如寒山之巅的神色里读出了某种不祥的信息。
百里遥走到熊挚臣不远处,停下脚步,然后转个身与刘劲升面对面地一站,探手入怀,取出了一张龙票。刘劲升定睛一看,突然间眼前一黑,跄踉了两步,那龙票上分明写着“重庆山西会馆刘劲升”的字样,正是他丢失的那张!
“这是为何啊?”刘劲升看着他艰涩地问道。
“取你而代掌山西会馆。”百里遥冷冷地说了一句,丝毫不留余地。
刘劲升皱着眉头,保养较好的脸上因了极度的愤怒,尽显岁月刻下的痕迹,似乎在这一瞬间,一下子老了许多,“你日夜在我身边,杀我之机会,何其之多,在重庆的时候,我被唐炯所抓,是你率捻军兵临城下,不计生死将我解救出来,那样的情况下,尚且未曾动手,为何要在此地对我下黑手?”
“因为我看到你大限已至。”百里遥眉头微微一动,眼里似乎闪过一抹痛色,“你斗不过王四。”
刘劲升惊讶得微启着嘴,目光从王炽身上开始,慢慢地往在场的人扫视了一遍,倏地心头大痛,他说我大限已至?为何我却尚未看到失败的迹象?莫非我真的老了吗,老得已然迷失了心智?
“为什么?”刘劲升最后把目光又转回到百里遥身上,神色间带着抹深沉的痛苦以及从巅峰跌落到谷底的失落。王炽身上背着军火买卖案,且内务府的人就在现场,即便是我败了,也是两败俱伤、玉石俱焚,为什么说我斗不过王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