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大新王莽 上》(6)(1/1)
为除政敌巧施暗计
大汉丞相难忍怨气
几天过去了,王凤一直未见张匡来报,不禁对张匡有些怀疑起来。
一直等到第五天晚上,侍官终于来报,说是张匡求见。王凤急忙将张匡延入内堂。
张匡满脸堆着谄笑,禀报王凤道:“大将军,属下已经领到太中大夫职衔,专门在朝中明察暗访,也无法找到王丞相大的过失。不过,也打探得他家中一些私事,不知对将军有无用处?”
“听说丞相王商为人正直,朝政上当然是堂堂君子了。但就怕有些貌似君子的人,私下却藏着些说不清、道不明的事情,欺上瞒下,目无天子。”
“大将军说得太对了,属下果然从丞相府上打探到一些情况呢。”
“丞相府上?你可认识那里的人?”王凤赶紧问道。
张匡说道:“属下并不认识。但丞相府上的一位贴身奴婢,知道得一清二楚。”
“奴婢怎会把府上的秘事相告?”王凤惊讶地问道。
“大将军,五铢为乾坤之象,内方外圆,为世间神物,人称孔方兄。失之则贫弱,得之则富昌。钱之所佑,吉无不利,达穷开塞,赈贫济乏,有钱可使鬼推磨,何况一位小小的奴婢呀。”张匡摇头晃脑地说着钱的用处。
王凤听罢,不禁笑了起来,说道:“呵呵,看来太中大夫把这钱经捉摸得很透彻呀。且将详细情况告诉于我。”
张匡拱手说道:“属下从这位奴婢那里得知,丞相膝下有位千金,皇太后曾经诏问过她的情况,想选她进入后宫。当时王商心有不舍,向皇太后谎称女儿得了病,未将她送入宫中。”
王凤冷笑一声,说道:“哼,这真是目无君主!”
张匡胆子大了起来,又道:“属下还得知,丞相长得一表人才,在外面道貌岸然,实际上却贪淫好色,早就和他父亲身边的婢女通奸,还和他夫人的妹妹发生过淫乱呢。”
其实,在当时的显贵人家中,这类事情算不得什么,王凤却听得津津有味,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说道:“哦,还有这等事!满朝文武都认为他堂堂正正的嘛。不过,这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问题。”
张匡继续说道:“丞相喜欢过的这位小姨妹,却暗地里又结识了一个奸夫,最近无缘无故地就死了。”
“哦,还有这等怪事,难道背后有什么秘密不成?”
张匡说道:“他那府上有人怀疑是丞相不愿让小姨妹另有外遇,暗地里唆使府中的奴仆将那奸夫杀死的。”
王凤急切地问道:“这事可有确凿证据?”
“属下尚未得到证据。这些私情,都只是丞相府中的传言,也许是道听途说,恐怕没有什么用处吧。”张匡说。
王凤笑道:“你懂得什么?丞相是天子的股肱,一举一动,都应当是海内外万民的表率,不能有丝毫的污点和劣行。任何大臣在朝中的举动都只是做给别人看的,而在其家中的一言一行,是否真正对天子忠诚,一看便知。”
张匡点头笑道:“哦,大将军英明,属下明白了,我这就再去查访查访。只要找出一些蛛丝马迹,都不能放过。不管是不是说不清、道不明的事,只要让朝廷立案审核,让臣子们去议论评议,也可以让他不得安宁。”
王凤恨恨地说道:“哼,岂止是不得安宁!有的人看似道貌岸然,实际上却是个典型的伪君子,将来必会对朝廷不利。你别小看这些不起眼的私情,咱们就是要剥去这些人的伪装,令其臭名远扬,身败名裂!你调查的事要有根据,有事实,不能信口开河。这样吧,你想办法去找到一位证人出来作证,有了证词就好办了。”
“属下遵命。哦,对了,属下还打听到一个情况:王商的儿子王俊还想告他的父亲呢。”
“真是奇了怪了,丞相的公子是左将军史丹的女婿,儿子怎会告自己的父亲?”王凤感到奇怪,问道。
“属下听说那位史家小姐嫁给王俊,进了王家,脾气却有些大,与王商夫妇相处不和,大吵过好多次呢。史小姐气恨不过,叫王俊把其父的劣行上告朝廷,听说告书都拟好了,还给左将军史丹看过。”
王凤心中暗暗吃惊,问道:“左将军什么态度?”
“听说左将军也对王商没有好感,认为女儿嫁到丞相府上受了不少的气,还要女儿离开王家呢。”
王凤闻罢大喜,说道:“太中大夫,你打探到的这个消息太重要了!你知道我为何不便出面主持正义,就是因为左将军曾经是天子的护佑大臣,又是丞相的亲家。原来他们表面上是亲家,实际上却是一对冤家啊!哈哈哈哈!真是天助我也。”
“只要打听到的消息对大将军有用,属下就开心了。”张匡脸上挂着忠诚的笑容。在王凤的眼中,张匡那不耐看的外貌似乎已经变成了俊容,他已经喜欢上了这位随时面带笑容的蜀郡人,激动得使劲拍了拍张匡的肩膀,说道:“太中大夫为朝廷立了大功,朝廷不会亏待你的!”
王凤随即吩咐张匡如此这般,并低声嘱咐说:“这事关系朝政的未来,实属机密,还是那句老话,只能你知我知,天知地知!切记切记!”
张匡诚惶诚恐地说道:“你知我知,天知地知!好,好,大将军犹如属下的再生父亲!属下自然知道保密,如果传了出去,属下这颗狗头就交给大将军您了!”
王凤又拍了拍张匡的肩膀,笑道:“一切由我担待着,你好好去办吧。我看你这人很有前途呢!”
几天以后的早上,已是日照三竿,未央宫宣室殿旁边的内室,成帝慵懒地躲在卧榻上。大司马王凤负责的尚书台,早就把当天的重要奏书摆放在几案上了。
成帝随手翻了一下,又把奏书扔在几案上,他对这些政事实在没有什么兴趣。
即位已经六七年了,成帝一直在后宫美人堆中打滚,除了班婕妤、王美人,再也没有嫔妃和宫女为他怀上龙脉。皇太后王政君心中十分着急,曾多次过问此事。王凤等大臣也献荐了不少的民间美女,包括张美人等,但依然是只见开花,不见结果。一遇到天降灾异,就有大臣上奏,引经据典地分析天子没有得到子嗣的原因。日子一长,年轻的成帝使出了浑身的解数,该吃的补药也吃了不少,该试的方子也试了许多,该挑的美女也选了无数,直弄得成帝渐渐失去了信心。
但其中一份奏书还是引起了他的注意,这奏书是频阳县人耿定撰写并上奏朝廷,并由尚书台秘密呈递上来的,内容是奏告丞相王商在家淫乱的事,包括王商本人和自己父亲的婢女通奸,还和妻妹淫乱等事。在成帝的印象中,丞相王商不仅一表人才,而且为人耿直,办事公正,又是以前的太子护佑大臣、左将军史丹的亲家。成帝很相信这位三公重臣,而这份告状书上的王商,却是另外一副淫秽不堪的样子,令人有些不可思议。不过,成帝本人就是色中厉鬼,哪里把奏书上说的这些事情放在心上。
年轻的侍中史育安静地站在旁边,为成帝揉捏着肩膀。史育长得极为俊美,性格也十分温和,深得成帝的宠爱。史育见天子对几案上堆着的一大摞奏章厌烦之极,温和地说道:“陛下,这些奏章是大将军遣尚书送来的,说是里面有重要的急件呢。”
成帝挥了挥手,说道:“朕看到这些就心烦。”
“今天一大早,大将军就亲自找到臣,说其中有一份奏章最为重要,要臣一定要先让陛下批阅。”史育说道。
成帝冷哼了一声,说道:“不就是状告丞相的那份吗?你选些重要的文字再给朕读一下。”
史育取出这份奏章,把内容扼要述说了一遍,又说道:“陛下,大将军叮咛说,此奏章内容涉及三公,他不敢擅自处理,要陛下亲自作出指示呢。”
成帝叹了口气,说道:“朕对这类查无实据的事情毫无兴趣。你叫他先查明真相,先拿个意见出来。”
得知成帝没有明确表态,王凤也不着急。正巧这时又出现了日食,太中大夫张匡的奏书又送到了成帝的面前,矛头直指丞相王商,奏书上请求要向大臣面陈日食出现的原因。成帝吩咐王凤说:“这些事情,又是涉及丞相,你先去召请几位重要的大臣议论议论,看这太中大夫说的有无道理。”
几天以后,未央宫前殿,朝会召开,史丹、王凤、司隶校尉等重要大臣纷纷到场,左将军史丹亲自主持朝会,王商因为涉案而未能参会。
张匡被召请入宫中时,看到在场的都是些重臣,心里不免有些诚惶诚恐。当他看到是左将军史丹出面主持问对,顿时放下心来,走上前去向大臣们行了个礼,直截了当地说道:“诸位公卿大臣,近日天空出现日食,卑职认为这是由丞相王商引起的。丞相平时在朝中作威作福,必会对天子不利。臣以为丞相本性残忍不仁,派遣使者快骑,私下寻求别人的罪过想以此立威,天下人都被他害苦了!”
群臣听到这话,不禁大吃一惊。史丹却不动声色地问道:“太中大夫大胆,丞相为朝廷的股肱,你所说的应以事实为据,岂敢信口雌黄!”
张匡把已经写入奏章中的王商家中隐私,什么家中淫乱、唆使奴仆杀死奸夫之类,当众一一说出。诸臣惊讶之余,紧接着便是一阵骚动,气氛很快就变得严肃起来。这奏文涉及丞相,也牵连了丞相的亲家史丹,在场诸臣都不敢表态。
左将军史丹听到张匡当着大臣的面,把自己的女儿也卷了进来,心中很不是滋味,他本来就对自己女儿的这门亲事不满意,再次提醒道:“太中大夫,丞相是三公重臣,无端地指责其过失,是要冒杀头之罪的!”
张匡继续说道:“启禀左将军,卑职不敢胡言乱语,而是亲自做了调查,附了证词的。几年前,皇太后曾经想挑选丞相的女儿到后宫,丞相推却说女儿患有痼疾,予以推诿。下臣以为近来天空出现了日食,和丞相的阳奉阴违有着必然联系。”
王凤说道:“太中大夫,天子要你解说发生日食的原因,你说的这些事情到底和日食有什么关系,历史上可曾出现过先例?”
张匡引经据典,振振有词地说道:“大将军,卑职查得汉初之时,将军周勃虽然多次建立大功,对汉文帝却心怀怨恨,当时天空就出现了日食,后来文帝将周勃退黜归国。本朝丞相王商没有尺寸功劳,却受到三朝皇帝的宠幸,身居三公大位。他的宗族中不仅有许多人成为列侯、二千石官员,或者在宫中机要位置任侍中诸曹,而且丞相又和诸侯王连连通婚,权势和贵宠达到了极盛。下臣反复审视此事,感到丞相似乎有制造内乱,杀人泄恨的端倪,朝廷应当加大考查和审问。”
史丹提醒说:“太中大夫,你说的每一个字,都要被记录在案,请拿出真凭实据来。”
其他大臣交头接耳,私下议论声不断。史丹心中暗自发笑,因为张匡讲的那些历史故事,都是民间传言,并没有载入正史,但自己的千金对王商夫妇极为不满,张匡所告的事,他从女儿那里也听到过一些,感情上自然是讨厌王商的。于是,他吩咐尚书官说:“你们要把太中大夫的说辞详细记录下来,不得有丁点差池。”
说到这里,张匡却将下一步的说辞忘了。原来,那番引经据典的说辞,是王凤让人为他准备好的,内容不少,很难记全。张匡望了望王凤,见王凤频频点头,终于记起了几句关键的文字,继续说道:“当年汉景帝在位时,曾经发生过七国谋反,将军周亚夫清楚地看到七国如能得到洛阳巨富孟优的帮助,关东地区将不为大汉所有。如今王商的宗族有权有势,财大气粗,钱财多得难以数计,私养的奴仆多达数千,就连当年的富人孟优都比不上他富有。再看看当前丞相府的政务失道,闺门发生内乱,父子之间相互讧讦,朝廷想用这样的人来宣明圣化,调和海内,岂不是荒谬之极吗?丞相任职五年,对百姓渐渐造成了大害,有损圣德,因此天降日食,这正是朝廷有鼎足大臣将受到折断的凶兆。皇帝即位以来,还没有立下惩罚奸臣的威望,加上皇室继嗣未立,重大的灾异频频出现。卑职以为尤其应该诛讨不忠之臣,以防患于未然。如果惩罚一人,能够令海内震动,百奸的道路就会被阻塞。”
张匡滔滔不绝,口若悬河,好不容易将奏章内容陈述完毕,已是大汗淋漓。
在场的大臣震惊不已,但已经嗅出了此事后面的微妙。
史丹听完后,叫尚书把记录下的文字递了过来,匆匆审视一下后,要张匡在记录上画了押,才让张匡离去。
参与商议的大臣已经离去,只剩下史丹和王凤两人。史丹拱手对王凤说道:“大将军,此案事关朝廷三公,非同小可,老夫想听听大将军的高见。”
王凤亦拱手还礼,说道:“左将军曾是皇帝的护佑大臣,对天子忠心耿耿,朝野皆知。如果检举丞相的事情属实,理当奏告天子予以法办。但左将军您又是丞相的亲家,女儿受到牵连,似乎不太应该……”
“大将军过虑了。我史家历代对皇上忠心耿耿。但家事事小,天下事大,我怎能为女儿的小事而不顾及天子安危!”史丹说。
王凤笑道:“原来如此,只要左将军愿意以天下为重,这事就好办了。你是今天朝会的主持,需在今天的朝议记录文案上签个字,表明一下态度,其他的就不劳左将军费心了。”
当天下午,一份朝议记录上呈成帝。王商毕竟是三公重臣,成帝不便草率做出决定。他仔细了张匡的对应之辞,对侍中史育说道:“太中大夫的奏书和对应,朕已经看过了,但觉得张匡的话多属奸诈之辞,缺乏根据。你看朕应当怎么处理才好?”
史育笑道:“陛下,臣早就听说丞相性格耿直,很有才干,但为人骄傲,容易伤人,此类奏书可能就是他得罪的人所为吧。”
“朕也是这种看法。但大将军又一直催着要处理此事,让朕左右为难呀。”
“陛下,战国时赵国曾经出现过将相不和的故事,本朝的大将军和丞相一直相处不友好,这是朝中大臣都知道的情况。微臣以为,丞相可能有些过失,但对陛下还是十分忠诚的。”史育分析说。
“嗯,将相不和,会让朝政混乱不堪,朕知道该怎么办了。”于是下诏,不得处治王商的罪过。
王凤看到成帝的诏书,心头闷闷不乐,左思右想,决定亲自入宫,面见天子。
未央宫中,成帝和大将军王凤,舅甥两人密室相见。成帝对王凤一直怀有一种亲情,毕竟当年身为太子时,王凤时常前来看望他,关键时刻又为保住太子位立下了大功,因此朝政都交由王凤主持。“大将军亲自入宫,有什么紧要的大事?”成帝知道王凤的心思,但还是客气地问道。
王凤伏身叩拜后,说道:“陛下,臣还是为天降日食的事情而来。朝外有耿定的实名检举揭发,朝内有太中大夫的应对分析,都明摆着问题是出在丞相身上。臣本来顾忌左将军史丹的态度,不料左将军也同意立案审查。因此,本案如何处置并不是臣个人的意愿。陛下如果不加以处理,臣担心以后还会出现更大的灾异呀!”
成帝望着王凤,发了一阵呆,叹了口气说道:“唉,这奏书里写的东西,都是些个人私情,大都查无实据。这样吧,朕让司隶校尉出面,要丞相对奏书中提到的未将女儿送入宫中的内容亲自做出解释,朕再作决定。至于其他的事情,就不再过问了吧。”
“这样也好,就看丞相他如何解释清楚了。”王凤说道。
丞相府第,司隶校尉亲自到达,王商赶紧迎候入厅。朝廷的重要大案,都是由司隶校尉负责审理,大臣不敢怠慢。
王商拱手说道:“司隶校尉亲自登门造访,定有要事。”
司隶校尉说道:“丞相,本官也不想到贵府打扰,只是天子有旨,要丞相说明当年未将女儿荐入宫中的原因。”说罢,取出成帝的诏书。
王商跪接诏书,定睛一看,果然是传请他将此事陈述清楚,心里着实大吃一惊,说道:“请司隶校尉先回朝,待我把此事调查清楚,一定如实向朝廷汇报。”目送司隶校尉离开后,王商心头还是有些紧张,因为此事连天子都惊动了,当然非同小可。家中的其他私事还好说,但未将女儿送入宫中,确有欺君的嫌疑。王商左思右想,明知是遭人暗算,却又显得束手无策,再怎么解释似乎都是多余。焦虑之中,只得把夫人找来商量。王商对夫人说道:“夫人,当时皇太后看上咱们的千金,咱们只因疼爱女儿,才找了个托词,没将女儿送入后宫,没想到这事却被人告发了。你说怎么办才好?”
夫人问道:“夫君,你身为大汉丞相,还会为这些小事烦恼?”
王商说道:“你有所不知,那奏书还说了我府上许多其他事情,而且已经惊动了天子,要我解释清楚。”
夫人说道:“唉,要不就把咱家的宝贝女儿送进宫去吧?”
“上次回复皇太后时,已经说了咱家女儿身体有病,现在又要送去,一反一复,也不好解释呀。”王商说。
夫人想了想,说道:“依妾看就只有请后宫的李贵人帮忙了。”后宫李贵人,原先就是班婕妤身边的侍女李平,眼下正是成帝宠幸的红人,是最贴近天子的人。
王商点头说道:“我堂堂大汉丞相,却无言应对这种污名,我看也只有如此了。”于是安排手下进入后宫,找到李平商量,准备把女儿再次推荐入宫。李贵人平时和丞相府上的家眷们有些联系,丞相夫人所托之事,当然应承了下来。谁知这事却走漏了风声,后宫的宦官中有王凤的眼线,得到消息后很快就向王凤做了汇报。
王凤立即把太中大夫张匡找来,两人商量了一阵,张匡再次起草了一份封事,由王凤秘密上呈天子。
未央宫中,张匡的封事已经摆在成帝的几案上。成帝让侍中史育挑选重要的文字为他诵读。这封事仍然以天降灾异说起,最后还是归到丞相王商身上:“下臣职低位卑,但身为朝廷太中大夫,有责任把大事向陛下分析清楚,否则就是对不起朝廷。臣听说当年秦国的丞相吕不韦见秦王没有子嗣,便图谋篡权,在民间寻求得良家子女为自己妻妾,让她怀上身孕后再献给秦王,结果生下了秦始皇。吕不韦靠着如此奇计,终于暗度陈仓,从而得到秦国,后来秦国一统天下,这天下实际上却属于吕氏。楚国丞相春申君是战国四君子之一,当年亦是看到楚王无子,便将有身孕之妻献给君主,结果生下楚怀王,以此拥有了楚国。我大汉兴建以来,皇室曾遭受到外戚吕氏、霍氏之祸害。到了本朝,天子子嗣未立,丞相王商似乎也是心性不正,再加上他不愿将自己的女儿纳入后宫,引起他对皇上的怨恨。此时丞相又想将女儿献到后宫,前后态度一反一复,其奸心不可预料。”
成帝听到这里,叹了口气,说道:“将相不和,朕看这矛盾是不可调和了。但丞相的姑姑当年是宣帝的王皇后,对我刘氏有恩呀!”
“后来真相被人告发,丞相又诡称要由李贵人把其女儿纳入宫中,其实是诬骗皇上,违背了三公大臣应有的忠诚气节。”史育把内容陈述完毕,又把后面附上的一份奏章递给成帝。
那奏章是以参与办案的大臣名义呈上的,其中还有史丹的签字。奏书写道:
王商位列三公,受封列侯,诏拜为天下丞相,却不遵守法度,不好好辅佐国家,而提拔私人亲信,不执正道,扰乱国政,为臣不忠,骗上不道,照《甫刑》之法,应受最严厉惩罚。臣请求诏令朝廷派遣谒者,召请王商到少府若庐监狱,接受审理。
成帝说道:“丞相为我股肱大臣,这些许小事算不上罪过,只是有损其名望。朕不想追究其责,但一朝不能两立,如此下去只会更乱。朕只把他的职位免了吧,不再追究其过失,其他的侯位都予以保留。”成帝要史育召请御史下诏,赦免王商的罪过,只将其丞相印绶收缴朝廷。
王商被召到未央宫前殿,御史宣读了天子的诏令,免去丞相职务。
回到府中,王商胸中气恨难平,明明知道是被王凤计谋所伤,却又百口莫辩,于是对夫人说道:“我堂堂大汉丞相,任职几年来,自以为行为端正,处事公平,想不到却被这些莫名其妙的些许小事搞倒,满怀怨气却不知从何处发泄!”
夫人叹道:“唉,夫君也别生气了,毕竟天子已经手下留情,只是免去相位而已,但保住了其他所有的东西。”
“也罢,也罢,这丞相之位就让有德之才去担任吧!”王商怒气冲天。
三天过去了,王商依然怨怒交加,气愤难平,茶饭不思,丞相的官服整齐地穿戴在身上,坐在厅中一言不发,那神情煞是吓人。夫人劝说道:“夫君,这丞相的位置对你就这么重要?没有它,侯位,富贵,咱们什么都不缺少了,何苦来着?”
王商端坐厅中,不言不语。
夫人又劝道:“妾听说一朝天子一朝臣,咱们是前朝的外家,当下是新的外家,咱们早就该让一让了,何必跟他们过不去呢?唉……”
王商脸色铁青,仍然不言不语。
夫人继续劝道:“妾知道你受了冤枉,连天子都听信了谗言。既然是冤屈,就总会有平反昭雪的一天,夫君一定要等到这天到来!”
王商仍然不言不语。
夫人咽泣不已,又说道:“夫君呀,你这样子好可怕,一定要想开呀!别为这官禄的事生气了。”
王商站了起来,偏偏倒倒地走了几步,忽然闷声摔在地上。夫人大惊,哭喊着叫来仆人,把王商扶上床去。
第四天,清晨,王商失神地躺在床上,想起自己忠心为国,身为大汉丞相,一人之下,万民之上,却受着这样的冤枉,越想越气,人生的一幕幕像闪电般浮现在脑海,王凤、张匡等人的形象,又像一串串鬼魅般的阴影从空中飘过,他不禁大叫了一声:“陛下!我王商为政,有功无过,有功无过啊!”一股闷气忽从丹田汹涌而出,“哇”的一声,一口鲜血喷在地上,顿时气绝而亡。
夫人抚着王商的遗体,失声痛哭,说道:“夫君呀,你有什么想不开的呀!有什么想不开的呀!你虽然受了奇冤,却没能忍下这口气,就这么走了……你这一离去,就再也看不到平反昭雪的一天了呀!呜呜……”
丞相府中,哭声震天。
未央宫前殿,王商呕血薨亡的消息传来,成帝的心情很不好,暗暗自责不已,待在殿里闷闷不乐。侍中史育劝道:“陛下,丞相已经不在了,伤心也没有用了。”
成帝说道:“想当年朕身为太子时,王商曾任右将军、光禄大夫,和左将军史丹一起出力护佑于我,功不可没呀!”
“是呀,放眼朝廷,丞相的确才能超群,仪容更是出众,群臣无人能比。”
“唉,万万没有想到丞相的个性竟会如此刚烈。早知如此,朕不会下诏免官。”
“陛下,事已如此,也是天意了。其实丞相如果大肚能容,忍一忍也就过去了。”
正说话间,大司马王凤前来求见。成帝心情极差,但还是召见了王凤。
王凤走进大殿,参见天子礼毕,拱手正要说话,却见成帝面无表情,似闷闷不乐,只得小心地问候说:“陛下最近贵体可好?”成帝冷哼了一声,也不吱声,气氛有些沉闷。王凤有些不安,瞟了侍中史育一眼。史育说道:“皇上身体不太舒服,大司马有什么事就赶紧说吧。”
王凤说道:“为臣就长话短说。这次朝廷免去了丞相的官职,臣以为他的亲属以后都不宜留在朝廷,尤其是不能再让他们参与朝廷机密大事,更不能再担任陛下的宿卫之职。陛下请放心,臣已经把他们外放到地方任职去了。”
成帝冷冷地说道:“有大将军执政,朕放心得很。就这些事吗?”
王凤说道:“丞相虽然被免官,但在朝廷大臣中还没有对他的罪过进行议决。臣请求陛下下诏,除去他的侯国及食邑。”
“大将军,丞相已经薨亡了,人都不在了还要追究什么罪过!你这不是要赶尽杀绝吗?”成帝真的生气了。
王凤一直受到成帝的尊重,从来没有看到成帝在他面前发过脾气,心里也有些忌惮了,沉默了一会儿,说道:“陛下,既然人都不在了,就由陛下来定夺吧。”
成帝厉声说道:“大将军,你以为朕不知道你和丞相之间的隔隙吗?哼,朕是不想让你们的不和影响朝政大局,才不得已而为之。当初朕为太子之时,丞相也曾鼎力相助,现在人也不在了,大将军就适可而止吧!朕决定下诏保留丞相的乐昌侯侯位,并由其子王安继承侯位。至于丞相的过失,朝廷就不再追究了!”
王凤只得应承着说道:“为臣这就按照陛下的旨意去办。”
成帝又说道:“且慢,丞相生性刚烈,朕就下诏,赠给他‘戾侯’的谥号吧。”说罢,挥了挥手,让王凤退出。
王凤离开后,成帝对史育说:“侍中,你看谁能接替这丞相的位置?”
史育想了想,说道:“微臣以为,能够接替重位的人,一是德高望重,经学上很有造诣;二是性格宽和,为人谨慎,能和大将军融洽共事。”
成帝叹道:“这朝中也没有几个大臣堪当此重任呀。有学识的未必能理政,能理政的未必能和大将军相处。我看只有让朕的老师出马了。”
史育笑道:“陛下,微臣也认为帝师张禹,是极好的人选。”
“唉,他年事已高,又不愿多管闲事,但也只有如此了。”
不久,成帝拜老师张禹为丞相,又封张禹为安昌侯。张禹虽然推托了几次,但成帝坚持要他出任丞相,不得已只好应承下来。张禹处事谨慎,为人厚道,本身又是研究《论语》的专家,中庸之道深有体悟,和王凤相处和谐,朝政也还相安无事。
一年多时间很快过去了,转眼就到了公元前24年。朝廷中有大将军大司马王凤辅政,丞相张禹本来就不想多管闲事,于是常常称病不朝,退居府第。张禹虽然新任丞相,但他是个懂得生活的儒者,加之家财丰饶,天子又赐给几千万钱,他平时有美人相伴,更有弟子戴崇前来陪酒,日子过得悠然自得。
张禹有不少弟子,最有名的两个门生学业有成,官也当得很大。一位名叫彭宣,官至大司农;另一位叫戴崇,在朝中任少府,位列九卿之一。
这天,张禹府第的后厅,摆满了美酒和肉食,张禹正和戴崇饮酒作乐,张禹的宠妾在旁边为二人斟酒,府门外传来隆隆的车马声,门童叫道:“天子驾到。”
张禹和戴崇连忙起身迎接。成帝身着便服走了进来,随行的有宫中的侍卫,都身着便装。
张禹正要行臣子礼,成帝笑道:“你是我的恩师,只要不在朝中,咱们依然以师生相处吧。”戴崇也与成帝沾了师兄弟的关系,三人坐在毡席上,饮着美酒,谈论古今,好不惬意。
成帝问道:“我还有一位师兄弟彭宣呢?”
张禹笑道:“不提他也罢,他和咱们不是同类,何必勉强呢?”原来彭宣、戴崇二人虽然都是张禹的弟子,但习性却完全不同。彭宣为人谦虚谨慎,质朴诚实,一言一行,有板有眼,做事讲究规矩,有章有法。每次彭宣到老师家中时,张禹都安排在前堂相见。师生相处,君子之交,不苟言笑,张禹也正襟危坐,一本正经地和彭宣讲论儒家经义,显示出为人师表的尊严。如果讲到天色已晚,便赐给彭宣简俭的食物,不过一盘煮豆,一小壶酒,二人相对而食。戴崇的性格却完全不同,他为人随和,通达事理,比较有亲和力,处事随遇而安。这戴崇来到老师这里,常常大着胆子,要张禹设酒兴乐,说是要老师和弟子同享快乐。张禹内心喜欢戴崇,便在后厅安排接待,玉食珍馐,奢华无比,还有女伎鸣笛鼓瑟,乐舞助兴,往往都要欢宴到深夜才罢。
把天子迎进后堂,张禹拍了拍手,应声走出几位美妾,分别坐在三人的身旁陪酒。厨子送上精美的食物,一位美妾唱起优雅的曲子。侏儒般的倡优在旁铿锵弹弦,用诙谐的语言说唱着天下的趣事。来自赵国的乐伎,跳起曼妙的乐舞。
三人豪饮到深夜,已经半酣,张禹见成帝始终郁郁不乐,问道:“陛下是否还在为王丞相的事不快?”
成帝点了点头,叹了口气,说道:“王丞相是朝中难得一见的人才,本来不该薨亡的。”
张禹抚了抚长须,笑道:“王丞相的确是个难得的人才。仕宦如云,人生苦短,为师认为王丞相也是过于看重名节了。他如能看开一些,就像先贤所说的,大丈夫能伸能屈,就不至于想不开了。”
成帝说道:“唉,处理此事,我也有不当之处……”
戴崇劝道:“陛下,从另外的方面来想,也只有这样处理了。常言道:退后一步自然宽。大将军是辅政,不可能退让。王丞相才气并重,也不肯退让,更无法忍受一时之气,结果就只有这样了。如今事情也过去一年多了,陛下自责也没有意义了。恩师教导我们,有些事情只宜顺势而为,不必过于执着……来来来,咱们不如对酒当歌!”说罢,三人各自又大口喝下一樽。
张禹见成帝稍有释怀,笑道:“为师最近从蜀郡弄了几位俳优来,有趣得很,请陛下一观。”说罢,拍了拍手,一位身材十分矮小的倡优艺人走了出来,裸袒着上身,膀子上系着一根红绳,用有序的韵律敲击着一只皮鼓。那俳优击鼓说唱道:
明者处事,莫尚于中,优哉游哉,与道相从。首阳为拙;柳惠为工。饱食安步,在仕代农。依隐玩世,诡时不逢。是故才尽者身危,好名者得华;有群者累生,孤贵者失和;遗余者不匮,自尽者无多。圣人之道,一龙一蛇,形见神藏,与物变化,随时之宜,无有常家。
成帝听得大乐,问道:“这俳优原来宫中也有的,武帝时还有东方朔之流,以后就不再有了。”
张禹笑道:“如今这些俳优多从益州的侏儒中挑选出来,经过专门培训,谈今道古,诙谐滑稽,以助酒兴,但他们所说的故事都有所寓意呢。”
戴崇说道:“陛下,刚才这俳优说唱的,就是东方朔的《诫子书》,这是告诫人们怎样明智地为人处事,中庸之道是最可贵的,而悠游从容的人生就合乎中庸之道。像商朝末年的伯夷、叔齐这样为人清高的君子,往往固执己见,拙于处世,自愿饿死在首阳山,也不入仕周朝;而柳下惠始终是正人君子,坐怀不乱,行为过于规矩。”
张禹解释说:“为吏之道,酒足饭饱,衣食无忧,安然自得,在朝中做事以代替隐居务农。为政谦恭,依然像隐士一样优游于世,既不迎合时势,却也不会遭遇不测。这是因为才华用尽时会身处危境,贪图名利的人会得到彰显,众望所归的人容易终生劳顿,自命不凡的人难以和谐相处,凡事留有余地也是给自己留条后路,行事决绝的人自己也没有什么退路。”
成帝听后,叹道:“王丞相如果能听到尊师您的这番解说,也许不会那么想不开呀。”
张禹继续解说道:“这篇《诫子书》不仅讲的是为吏之道,也是圣人的处世之道,一龙一蛇,动与静都应当因时制宜,择机而动,有进有退,游刃有余,为师认为这才是最佳的为人之道。”
成帝听得开心不已,说道:“听师一言,胜读十年书呀!如此人生,何忧之有!”
三人卧于席间,尽兴而饮。美妾忽然说道:“主公,又有贵宾到了……”
张禹正待询问来客是谁,忽然听到一声清脆的叫声:“大师在此痛饮,怎不叫上晚辈?”众人转身一看,一位衣着鲜亮的美少年走进后堂,浑身散发着勃勃朝气。成帝立即被那少年的朝气所吸引,透过那朝气,醉眼蒙眬中他似乎看到了一缕灿烂的阳光扑面而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