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兢兢业业(1/1)
因为来之不易,所以倍加珍惜。在《贞观长歌》一书中,我曾经用这句话形容太宗李世民,现在这句话放在宣宗李忱身上同样合适。
从概率论而言,李忱上位要比李世民难得多。
试想,李世民上位,往多了说,概率为三分之一,唐朝第二代皇帝注定只会在他们亲兄弟三人中产生,往小了说,概率为二分之一,只有他和太子相争。
李忱呢,宪宗皇帝最不起眼的儿子,但凡前面四位皇帝有一个长寿,都能把他耗死。偏偏四位皇帝没有一个长寿,皇位的馅饼最终落到了李忱头上。
如此得来的皇位,焉能不倍加珍惜?
李忱将自己的榜样锁定祖爷爷、太宗李世民,虽然他接手的帝国已然千疮百孔,但他是太宗子孙、宪宗之子,他有义务将整个帝国重新带回繁荣的轨道。
李忱下了一道诏令,任命知制诰令狐绹为翰林学士,这样令狐绹离宰相之位又近了一步。
君臣二人闲坐,李忱命令狐绹读《金镜》给自己听,《金镜》相传是太宗李世民亲自撰写。
令狐绹一字一句读下来,当读到“至乱未尝不任不肖,至治未尝不任忠贤”,李忱示意暂停。
“至乱未尝不任不肖,至治未尝不任忠贤”,政治混乱,未尝不是任用低能官吏,政治清明,未尝不是任用干练贤才。
李忱反复诵读了几遍,连连点头:“追求天下太平,首先得记住这句话。”
李忱命人将《贞观纪要》书写到屏风上,一有时间,他便会对着屏风仔细品读,直至烂熟于心,还会经常品读。
沉下心来,李忱开始研究吏治,他一开口,就把令狐绹吓了一跳。
李忱说:“朕想知道文武百官的姓名和薪俸。”
令狐绹倒吸一口凉气,帝国幅员辽阔,官员众多,如果皇帝想了解到县尉、司户一级,那实在太庞杂了。
令狐绹对曰:“六品以下官员地位低微、数目众多,都由吏部统一拟定待遇。五品以上官员,才由宰相呈请皇帝任命,姓名都在官籍簿上,称为‘具员’。”
李忱点点头,好,就让宰相制作《具员御览》。
宰相们连忙加班制作,五卷《具员御览》制作完毕,摆上了李忱的案头。
运气来了,有时挡也挡不住。
李忱登基第三年,天降功业。
这件功业就是收复河湟。
安史之乱爆发后,驻守在河西、陇右的军队东调平叛,吐蕃乘机进占了河湟地区,这一占就近百年。
唐代宗时,宰相元载曾筹划收复河湟,计划尚未实施,元载被诛,收复计划不了了之;唐宪宗时,每每看地图扼腕叹息,他一直想等平定河北藩镇,然后再向河湟用兵,元和十五年突然驾崩。
就这样,河湟失去接近百年。
诗人杜牧曾经写诗《河湟》:
元载相公曾借箸,宪宗皇帝亦留神。
旋见衣冠就东市,忽遗弓剑不西巡。
牧羊驱马虽戎服,白发丹心尽汉臣。
唯有凉州歌舞曲,流传天下乐闲人。
此诗旨在讥刺当时的统治者无心国事只知享乐,表达自己对国家边防的忧虑。前四句感慨宰相元载提出过收复失地的建议,却遭陷害;宪宗李纯在看地图时,也曾感叹过河湟地区的失陷,常想恢复失地,但未及西征,便赍志以殁。后四句写河湟地区的百姓虽然沦为异族臣民,身着戎服牧羊驱马,但却仍然“白发丹心”地忠于汉家王朝。可是当朝统治者对此却无所谓,而只是对“凉州歌舞曲”感兴趣,过着悠闲享乐的生活。
从时间推测,杜牧写此诗的时间应该在大中三年之前,因为大中三年初,河湟突然毫无征兆地收复了。
严格说来,也不能说毫无征兆,征兆已经出现了多年,只是唐朝皇帝并没有过于在意。
多年之前,吐蕃就开始走下坡路,内乱不止,纷争不断。到唐宣宗大中三年,吐蕃内乱达到了极点,对于河湟地区渐渐失去控制。
大中三年初,被吐蕃占据近百年的秦州、原州、安乐州及石门等七关一起归降唐朝。
李忱大喜过望,马上任命太仆卿陆耽为宣谕使,命泾原、朔方、凤翔、邠宁、振武五战区出兵支援。
到这一年八月,唐朝军队全部进驻三州七关,完成对三州七关的控制。
胜利来得有些出人意料!
回到唐朝怀抱的河陇居民代表一千多人,扶老携幼,前往长安晋见李忱。
八月八日,李忱人生的高光时刻,他登上延喜门,接见河陇居民代表。河陇居民欢呼雀跃,脱下蛮夷服装,换上唐朝冠帽衣裳,围观群众激情洋溢,万岁之声,山呼海啸。
李忱望着激动的臣民,有些动容,民心是水,民心可用,真得做出点事情,方能对得起万民拥戴。
之后,李忱下诏:
即日起,招募农民前往三州、七关开荒种田,五年内不收赋税,今后京师判处流刑的犯人一律发往三州七关。临近战区官兵,能在防地耕种者,政府提供耕牛和种子,温池(位于三州七关范围内)所属盐池获利,一律用于支援边防,由度支负责。三州、七关驻防将士,加倍发给衣服和粮食,两年换防一次。沿途设置岗哨,建立城堡栅栏,商旅往来以及边防军家属子弟传递家书,各关镇不得刁难。山南战区、剑南战区边境所有被吐蕃占领的州县,可以斟酌自身力量,努力收复。
诏书一出,天下欢腾。
诏书的内容是明君的做派,思虑全面,目光长远,让人依稀看到太宗李世民的影子。
不久,西川战区传来捷报:收复维州。
一连串的胜利让宰相们兴奋起来,一起请求给皇帝李忱呈献尊号。
所谓呈献尊号,本质就是拍皇帝马屁,称赞皇帝英明神武。问题是,皇帝富有四海,胸怀天下,需要这些富丽堂皇的尊号吗?
现实的情况是,皇帝们一般都接受了,这只能理解为,皇帝也有虚荣心,也需要得到肯定和表扬。
对于宰相们的请求,李忱没有同意,他把话题引到了宪宗身上:“宪宗一直想收复河湟,只因中原用兵,心愿一直未能完成。如今总算完成了先人遗愿,你们可以讨论呈献给顺宗、宪宗的尊贵谥号,以彰显他们的丰功伟业。”
一个月后,追赠顺宗谥号为至德弘道大圣大安孝皇帝,宪宗谥号为昭文章武大圣至神孝皇帝。
通俗理解,这是给长眠地下的宪宗和顺宗,一人又发了一封表扬信。
大中三年年底,山南西道传来好消息:已收回扶州。
扶州在哪?今天的九寨沟。
这次收复很关键,唐朝居民可以去九寨沟旅游了,而且还不用办签证。
更大的好消息还在后头。
大中五年(851年)二月,天德军基地传来了好消息:沙州(位于今甘肃省敦煌市)代理刺史张义潮派来使节,请求归降。
又是一个天大的馅饼。
张义潮原本只是沙州的平民,吐蕃内乱,给了张义潮千载难逢的机会。
张义潮眼见吐蕃分崩离析,人心涣散,心中暗暗酝酿将沙州脱离吐蕃回归唐朝的计划。张义潮暗中结交英雄豪杰,联络了很多人,大家志趣相投,相约一起做这件大事。
一天早上,张义潮带领大家,身穿铠甲,手握兵器,齐聚沙州政府门前,高声呐喊,杀气腾腾。周边的汉人闻声赶到,抄起家伙,加入张义潮的队伍。吐蕃守军在沙州本来就少,从没有想到沙州的汉人会团结到一起向他们发难。
国运没了,一切都是纸老虎。
吐蕃守军没敢与张义潮正面冲突,居然弃城而逃!
张义潮率部进入州政府,接管沙州政权,自命为沙州代理刺史,马上向唐朝派出使节,请求归降。
李忱闻讯,大喜过望,马上任命张义潮为沙州防御使(相当于沙州警备区司令)。
得到任命的张义潮底气更足,从沙州出兵,一路势如破竹,从吐蕃手中收回瓜州、伊州、西州、甘州、肃州、兰州、鄯州、河州、岷州、廓州等十州。
张义潮马不停蹄,让哥哥张义泽携带连同沙州在内的十一州地图以及重要档案前往长安。
至此,河湟之地,全部收复。
以沙州等十一州土地,再加上沙州与长安的距离,如果张义潮想要自立为王,朝廷也只能徒呼奈何。国力早已今非昔比,向沙州这样的边远之地用兵,心有余而力不足。
欣慰的是,张义潮心怀故土,愿意回归唐朝怀抱,终使河湟之地全回唐朝。
李忱投桃报李,设立归义战区,总部设在沙州,任命张义潮为归义节度使兼十一州观察使。
对于收复河湟的重大胜利,宰相崔铉写下《进宣宗收复河湟诗》:
边陲万里注恩波,宇宙群芳洽凯歌。
右地名王争解辫,远方戎垒尽投戈。
烟尘永息三秋戍,瑞气遥清九折河。
共遇圣明千载运,更观俗阜与时和。
诗只是应景,举国上下的兴奋之情如滔滔江水,绵绵不绝。
收复河湟,皇帝李忱的威信蒸蒸日上,毕竟收复河湟是数代唐朝皇帝的夙愿,只有李忱将梦想照进了现实。
李忱威望日高,他行事的方式越来越让身边的人琢磨不透。
李忱前往皇家林园打猎,遇到一个砍柴的樵夫,李忱问樵夫来自哪个县?樵夫回复说来自泾阳。李忱再问:“县令是谁?”樵夫答曰:“李行言。”
李忱追问:“李县令怎么样?”
樵夫答曰:“非常固执。有一次逮捕了几个盗贼,神策军派人来要人,李县令就是不放,还把几个盗贼杀掉了。”
李忱不动声色,哦,原来是这样。
回到宫中,李忱亲笔写下了李行言的名字,把名条贴到了寝宫柱子上。
过了几个月,李忱擢升李行言为海州刺史。李行言不明所以,莫非有人替自己在上面运作了?
李行言进宫谢恩,李忱和颜悦色,赏赐李行言金鱼袋和紫色官服。紫色官服是三品以上高官才有资格穿的,李行言按品级只能穿四五品官穿着的红色官服。
李忱故弄玄虚,笑问:“知不知道你为何能穿紫色官服?”
李行言老实回答:“臣愚钝,确实不知。”
李忱命人到寝宫柱子上取下名条给李行言看:“你看,朕就是用这种方式记住你的!”
等听完李忱与樵夫的奇遇记,李行言惊讶不已,也后怕不已,多亏自己行得正,要不然,樵夫的嘴一张,自己丢了官都不知道怎么丢的。
大中九年二月,李忱擢升醴泉县令李君奭为怀州刺史,宰相们一头雾水,为什么呢?怀州刺史刚刚出缺,李忱便亲笔题名,擢升李君奭,这李君奭是如何入了皇帝法眼?
伏笔是几年前埋下的。
还是在一次打猎的途中,李忱看到十几位老者聚集在一座寺庙里焚香祷告。李忱有些好奇,老者们在祷告什么呢?
老者们回答说:“我们是醴泉居民,县令李君奭政绩优异,考核期满,就要离职了。我们要去上级政府请求李县令留任,出发前在这里请求佛祖保佑,成全我们的心愿。”
李忱回宫后将李君奭的名条贴到了柱子上,一直等到适合李君奭的职位出现。
李君奭进宫谢恩,李忱拿着名条给李君奭讲了这段往事。
李忱讲完,大家都明白了,原来李忱还有这样考核官员的渠道。
令众人想不到的还有很多。
为了解各地风土人情、山川形胜、民生利弊,李忱命翰林学士韦澳编撰了一本《处分语》,一切都在秘密中进行,知情人只有皇帝和韦澳几个编著者。
邓州刺史薛弘宗进宫参见,出来后连连感叹:“陛下对我们邓州的了解程度令人吃惊。”韦澳心如明镜,追问原委,仔细一听,原来都是《处分语》上的内容。韦澳不动声色,跟着薛弘宗一起感叹:“陛下果然不同凡响。”
提前做足功课,靠《处分语》折服臣子,这秘密,韦澳一辈子也不敢点破。
你若以为皇帝只靠《处分语》,你就又错了。
李忱记忆力超强,连宫里洒水扫地的奴仆,他都能叫得上名字,而且知道每个人的才干和长处,呼唤起来差使,从不出错。有关部门所奏报的全国各监狱管理官以及管理员的姓名,李忱只要看过一遍,就会记在心中。
偏偏有人自作聪明,以为李忱注意不到细节。
度支奏报“绸缎渍污”,把“渍”误写成了“清”。宫廷机要室值班宦官孙隐中以为皇帝没有发现这个错别字,便自作主张改了过来。等到宰相办公厅签署完意见再次呈阅,李忱一眼就看出有人在“渍”上动了手脚。
是谁在擅作主张?
李忱一查到底,擅作主张的孙隐中被惩戒,恨不能连连抽自己耳光,谁让你手这么欠!
李忱为何会是这样?
1.可能是天赋异禀,智力过人。
2.即便青年时代不受待见,但还是会受到良好的教育。
3.越是被众人忽视冷落,越有可能在暗地里发愤图强。
在李忱身上,可能后者的作用更大。
你越是藐视我,我越是要强大自己。每时每刻,我们不仅要感谢那些对我们青眼有加的的人,同时也要感谢那些轻视我们对我们爱答不理的人,他们给了我们压力和动力,让我们变得更加强大。
生活的苦难给了李忱智慧,生活的苦难磨炼了李忱的品格,生活的苦难也促使李忱生性多疑。
想想也能理解,在那样的环境成长,你注定成不了傻白甜。
所以《甄嬛传》里的甄嬛的人物设定是成立的,在后宫里,你注定要从一尘不染的小白兔,变成所向无敌的大灰狼,这是丛林法则使然;《芈月传》里的芈月人物设定是塌陷的,四处都是陷阱,周围全是冷箭,当大王主动提出要立芈月的儿子为太子时,芈月还要傻白甜一样拒绝。试问,你这样是怎样活了那么多集的?
青少年时期的磨难使得李忱生性多疑,除了他的母亲,他没有百分之百相信的人,包括妻子,包括儿子,至于扶他上位的宦官以及重用的大臣,李忱都是在怀疑中使用,在使用中怀疑。
前面说过李忱登上帝位主要靠宦官帮忙,宦官马元贽是其中出力最多的一位。李忱投桃报李,对马元贽特别恩宠,宠信程度超过其余任何一个宦官。
即便如此,李忱始终警惕,他希望宦官守住底线,手不要伸出后宫。
很快,李忱不愿意看到的事情还是发生了。
李忱曾赏赐给马元贽一条宝玉腰带,马元贽却转手送给了时任宰相的马植。马植不知道腰带来历,对腰带爱不释手。
狗窝里放不住剩馍的马植系着这条宝玉腰带进宫朝见,李忱一眼就认出了腰带,脸顿时沉了下来。
马植心知大事不好,为时已晚,只能老实交代,腰带是马元贽赠送。
第二天,马植被免去宰相职务,贬出长安,出任天平节度使。
事情到这一步还不算完,李忱下令逮捕马植亲信董侔,由御史台严加审问。
董侔不敢隐瞒,供出马植与马元贽结交的全部过程,二人不仅交往过密,而且认了同宗。
李忱再次下诏,贬马植为常州刺史。
在朕的眼皮底下,敢结交内廷官员,所欲何为!
至于马元贽,李忱没有加以惩戒,但从此时起,开始疏远,直至排挤出权力宦官的朋友圈。
大中十年十二月,户部侍郎崔慎由出任工部尚书、同平章事,成为宰相团成员。
大中年间,宰相团成员变动频繁,前期稍微固定的是白敏中,之后长期固定的只有令狐绹一人,其余班子成员则不固定,经常变动,李忱每次任命宰相,左右侍从事前都不知道。
这一次任用崔慎由也是如此,过程峰回路转,尽显李忱多疑的性格。
前一天,李忱派枢密使到翰林院传达圣旨:任命兵部侍郎、全国财政总监萧邺为宰相团成员。
传旨完毕,枢密使王归长和马公儒回来复命,问道:“萧邺的全国财政总监,应不应该免除?”
就是这多余的一句话,萧邺的宰相位子飞了。
李忱顿起疑心,认为王归长等人在帮助萧邺,只是让你们传旨,何曾让你们过问萧邺其他官职安排?
李忱马上提笔写下崔慎由的名字和新的职务,交给翰林院,并且加了批注:萧邺不再主管财政部税务司。
大中十二年十月,建州刺史于延陵进宫辞行,君臣对话。
李忱问:“建州距离京师有多远?”
于延陵答:“八千里。”
李忱说:“你在那里做的好事坏事我都会知道,不要以为山高皇帝远。这个台阶前面,直通万里,你了解吗?”
于延陵胆战心惊,手足无措,竟不知该如何应答。
李忱这时又显示自己大度和蔼的一面,安慰了几句,勉励了几句,便让于延陵退下。
李忱并没有说大话,对于八千里之外的于延陵,李忱果然了如指掌。于延陵上任之后,能力不足,无法应对建州的局面,李忱不再犹豫,一纸诏书将于延陵贬为复州司马。
朕有远程监控,你就是不信!
宰相令狐绹算是御前红人,但是对于这个红人,李忱同样是在使用中怀疑,在怀疑中使用。
这天,令狐绹推荐李远出任杭州刺史,李忱有些迟疑。
李忱说:“我记得李远有一首诗,青山不厌三杯酒,长日惟消一局棋,这样的人,能治理州县吗?”
令狐绹赶忙替李远说情:“诗人喜欢夸张,显示自己的高雅,未必事实就像诗里写的那样。”
李忱勉强作出了决定:“好吧,那就让他不妨一试!”
这一次,李忱算是给了令狐绹面子,接下来,李忱吓出了令狐绹一身冷汗。
之前,李忱下过诏令,凡是新上任刺史,不能直接到地赴任,必须先到京师晋见,由皇帝当面考察后,合格才能上任。令狐绹有一个朋友担任刺史,这次调任相邻州任刺史。令狐绹告诉这位朋友,直接赴任吧,不用到京师晋见了。
这位朋友心眼也实,以为有宰相撑腰,便直接到邻州上任,然后按照惯例,给皇帝上了一道上任谢恩奏章。
李忱一看,看出了其中的问题,便责问令狐绹:“这是怎么回事?”
令狐绹连忙遮掩:“两地离得很近,直接赴任可以免去迎来送往的繁文缛节。”
李忱脸色有些难看:“只因很多刺史并不是适合人选,他们会给百姓造成麻烦,所以打算一个一个接见,当面考察,询问他们的行政经验,了解他们的能力高低,或予高升,或予罢黜。明明有诏令却放在一边不去执行,宰相可真是有权啊!”
令狐绹顿时吓出了一身汗,湿透了厚厚的皮衣。
下次还敢自作主张吗?
总体而言,李忱是一个工于帝王术的皇帝,他喜欢掌控的感觉。
每次出席朝会,李忱对待文武百官好像接待宾客,全程精神饱满,看不出有丝毫疲惫。宰相奏事时,旁边不站一人,态度威严,令人不敢抬头面对。朝会仪式感很强,让文武百官总是感觉有压力。
文武之道,有张有弛,李忱在群臣面前有张的一面,同时也有弛的一面。
奏事完毕后,李忱会和颜悦色:“接下来,我们可以谈谈家常闲话!”
此时的话题很杂,有街头巷尾的小事,有宫廷宴会的趣事,兼容并蓄,五花八门。
大约一刻钟后,李忱会绷起脸,严肃地说:“你们要好好做事,我常害怕你们对不起我,以后不能相见!”
李忱起身回宫,留下群臣面面相觑,胆战心惊。
令狐绹后来回忆说:“我当宰相九年,掌握帝国最高权柄,最是承受皇帝的恩宠,然而每次延英殿奏事,总是汗透衣裳。”
由此可见,李忱给群臣的压力有多大。
晚唐时节,出现李忱这样一位皇帝,对于大唐而言是件好事。
李忱精力充沛,亲力亲为,在千疮百孔的帝国版图上缝缝补补。因为篇幅的原因,我没有展开说,在这一时期全国各地陆续出现叛乱,叛乱每年都有,层出不穷,好在规模都不算大。
李忱像一个救火总指挥,每天指挥官员在各地灭火。如果这样一个总指挥能长寿,帝国的火情还能控制,一旦总指挥倒下,继任总指挥不具备相应能力,帝国的火情就会失控。
李忱像工作狂一样工作,他提防着宦官,提防着群臣,同时更提防着自己的儿子。
整个大中年间,李忱不立太子,急得大臣们挠墙,李忱就是不立太子。
大中五年十月,户部侍郎魏谟出任宰相,魏谟是魏征的五世孙。
魏谟不愧为魏征后人,敢言他人不能言之事。这一年李忱已经41岁了,却迟迟没有册封太子,文武百官干着急,也不敢轻易提出立太子的议题。皇帝迟迟不立太子,一定有其不可告人的目的,身为臣子,自然不敢触碰这个雷区。
魏谟出任宰相后进宫谢恩,顺势奏报说:“全国一派安定祥和,唯独太子仍未确立,不能让正人君子早点加以辅佐,我暗中深感忧虑。”
魏谟说着有些动情,一面说,一面流泪。
这一场景被传了出来,众人纷纷在心里给魏谟竖大拇指。然而李忱不为所动,一切涛声依旧。
又一个五年过去了,终于有位宰相又提请立太子。
李忱与宰相裴休闲坐,李忱先表态,裴休可以毫无拘束,畅谈时事。裴休认真地看了看李忱,鼓足勇气建议皇帝早日指定太子。
李忱瞬间脸色阴沉:“如果指定太子,朕就成了可有可无的闲人!”
裴休眼见又碰了钉子,不敢再讲话。
所谓毫无拘束,说到底还是有边界的。
早年间的香港电影有个经典的桥段,财大气粗的大亨甩出一张支票:“想要多少,随便填!”
真能随便填?逗你玩呢!
时光走到大中十二年,又一位宰相提议立太子,结果一句话丢掉了自己的宰相位子。
这一年,李忱打算登丹凤楼宣布大赦天下,宰相令狐绹有点担心:“登楼大赦,费用巨大,必须要有个名义。而且,国家不应该一赦再赦。”
令狐绹这些宰相毕竟只是朝臣,而不是皇帝身边的人,他们不知道在李忱身上发生了什么。
李忱身体出现了问题,他和他的父辈一样,又走上了吃丹药的老路。
也是奇了怪了,唐朝死于丹药的皇帝接二连三,但后来者还是络绎不绝。
有史学家一语道出真谛:皇帝要靠丹药满足自己的私欲。
面对后宫的诸多美女,年轻皇帝有心有力,而上了岁数的皇帝心有余而力不足,这时可能就想求助于丹药了。
饮鸩止渴,自寻死路。
李忱服用了丹药,身体走下坡路,大赦天下他是有私心的,他想用这个方式为自己祈福。
见宰相反对,李忱有些恼火:“名义?教我用什么名义?”
宰相崔慎由接过话头:“陛下还没有册立太子,百姓都在期盼。如果陛下举行册封太子典礼,那么到南郊祭天都可以,何必登楼大赦!”
崔慎由以为这是一个难得的进言机会,不料,又触碰到皇帝最忌讳的地方。
太子,太子,又是太子!
李忱冷冷地看了看崔慎由,心生厌恶,当初怎么让他当宰相呢!
丹药在李忱的体内发生作用,他口干舌燥,心神不宁,与过往那个沉着冷静的李忱已不是同一个人。
李忱低下头去,不再说话。
现场静得让人窒息!
李忱独自等待,默默忍受,天下之大,没有人懂他!
十天后,崔慎由被解除宰相职务,出任东川节度使。
有唐一代,太子问题格外敏感,由李世民玄武门之变开始,儿子算计老子的现象时有发生。
苦难中长大的李忱心知皇位得来不易,他要牢牢握在手中,坚决不能旁落,朕不给,别人不能抢,亲儿子也不行!
关于立太子的问题,李忱也有苦衷。
李忱最欣赏的是三子夔王李滋,但李滋身前,还有郓王李温,这就有点麻烦了。
郓王李温是长子,李忱非常不喜欢,别的皇子都跟随皇帝住在宫中,李温却只能跟其他疏远的皇族子弟一起住在十六王宅。
李忱为何对李温如此不待见?
可能跟李温的生母有关,也可能跟李温出生前后李忱自身的处境有关,还有可能跟李温的性格以及智商有关。总之,在李忱的诸多儿子里,李温是最不受待见的一个,偏偏他却排行老大。
李忱有心绕开李温立老三夔王李滋,又担心阻力太大,再加上他总感觉自己年富力强,立太子一事不必着急。
这一拖就拖到了李忱的暮年,拖到了李忱人生的最后光景。
当断不断,反受其乱!
人生中有些事总要面对,拖延绝不是解决办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