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孤家寡人（1/1）
康乐六年正月二十七。
荣国迎来他们的“代理皇帝”，是位十岁的皇子。
传闻这位皇子能力出众，天生早慧，有高祖遗风。
且孝心可嘉，曾被封为思悌侯。
康乐帝知道自己病重难愈，立下遗诏，由这位小皇子与诸位顾命大臣代理朝政。
大臣们认为代理朝政不算正式登基，仍延用年号康乐。
荣国历史出现过类似情况。
业帝出身寒微，在兄弟里排位较小。前面几个哥哥都不争气，游手好闲、赌博成性给家里带来许多负担。
所以业帝始终认为能力更重要，荣国皇位继承“出嫡不分长幼”原则由此而来。
……
六大内务府总管，身着金赤朝服，毕恭毕敬伏跪在仙都宫门口，迎接着盛装出席的慎皇子。
杨慎一身长袖金衣衮服，金煌煌如同大日，日月纹章刺于两袖，高高的平帝冠让他保持着昂首挺胸的姿态……
走出仙都宫门，数不尽的太监宫女跪伏在巷道两边，恭迎他们的王。
接过宋影捧在手心的承天大印，踏上飞龙玉辇，杨慎为了保持威仪不敢探出头去。
透过纱窗，外面是掠过金灿琉璃的砖瓦，与天边逐渐升起的大日。
没有一点儿声音，只有望不见尽头的青衣太监和红衣宫女，如同鲜艳的花束跪伏在巷道两旁……铺就一张登向权利之巅的地毯。
应天门大开着，一队队身披白甲的羽林军整严有肃地踏步走进皇城，后面是钦天卫和两营禁军中的精锐。
在此之前，数百朝臣已经走进乾元殿，等待今日的主角。
杨慎乘坐的玉辇从顺天门走出绕道应天门门前，在全国最精锐的数万军士的呼声中……马踏乾元广场！
“应天承命，上国咸宁！呜呼……大荣！大荣！”
“大荣万岁！皇帝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
士兵们的呼声山崩海啸般扑来，一浪盖过一浪，整个大地都在震动。
杨慎知道，此刻该他出场了。
六位总管太监陪侍左右，宋影心领神会拉开辇帘。
杨慎踏步而出，呼声戛然而止。
站在应天门下。面前两旁是一望无尽的高大军队，周身是权重位高的内臣，身后是整齐划一的内侍军团，所有人都看向从玉辇中走出的小皇帝。
这一刻杨慎是整个乾元广场的中心，亦是荣国天下的中心。
不用说，对于一般孩子来说这是多么吓人的场面，但几经生死的杨慎早已不为气势所摄。
他挺起胸膛，想起上一次为了过这一道门付出极大的代价……想起他如同蛆虫一般爬过这道门槛，那种对于未知的无力……
此刻，所有人都在等待他的指示，都臣服在他的脚下！
尽管他们所屈从的，是自己背后的“秩序”与“权威”。
但是这种掌控让他深深迷恋，仿佛有了挑战命运的底气……
“周！行！不！殆！”
“万！古！欣！荣！”
杨慎用尽全力撕扯着嗓子对着所有人高呼，尽管嗓音稚嫩，其中的坚定如同幼龙苍啸。
“周行不殆，万古欣荣！”
所有人跪地恭迎，一瞬间，形同实质的音浪将皇城淹没。
……
一步一步走上高台，来到乾元殿门口。连青山在此等候多时，他身着玄黑色金丝十凶朝服，比之那天无极殿中的儒雅多了些许威严。
连青山半跪在地，双手呈递上“裁决之剑”。
那是仿造的，真正的“裁决之剑”早已消逝在历史的长河之中，传闻是皇祖的贴身佩剑。
杨慎一手捧着印玺，单手去接，十分沉重。好在杨慎力气历来就比较大，否则还真拿不起来。
这仅仅是一柄象征着“裁决”权力的象征物而已……
提剑走进乾元殿，官员的颜色由黑到红再到金赤，朝服的颜色不同同样代表着地位的不同。
三品以下的官员只能在殿外广场上跪着，乾元殿里都是荣国重要的权臣。
杨慎掠过一张张或熟悉或陌生的脸庞。
潘英、聂罗衣、左庭轩……
杨国哺、李慕道、林边州、袁白衣……
杨启、杨烈、杨霖东、杨昭胤……最终抬头望向那高高台阶之上晦暗难明的帝王宝座。
坐在这张龙椅之上是种什么感觉呢？
多年以后杨慎对着众人开玩笑：“没啥感觉，就是屁股有些凉。”
相对于帝王交椅来说，杨慎太过渺小，让人忽视了他。
接过皇后……偶不现在是太后了！递过来的“秩序之杖”，将其与“裁决之剑”一并靠在身旁。
漫长的仪式才刚刚开始……
……
数个时辰过去了，杨慎不能有丝毫的松懈，他必须像一个真正的“皇帝”那样，认真听每一个大臣的恭维和礼节性的回复。
他观察到下面每一个人的小动作。
看到杨霖东那毫不掩饰嫉恨的眼神。
看到老大重新挂上标志性的笑容。
看到诸多官员投来莫名的眼光……也许在他们眼里，自己实在不该在这个位置。
直到太皇太后走进大殿的那一刻，所有人都收起了各自的小心思。
太皇太后走上高台，拉起杨慎，向台下所有人大声宣告着杨慎的正统性。
台下所有人只得唯唯诺诺一一跪下，宣誓效忠，连四位皇子都不例外。
为何是四位皇子？因为老三已经守灵去了。
登基仪式还有最后一个环节，巡游上京。
皇帝与市井百姓的见面接触是十分稀少的，深宫大院隔绝了烟火人间。
太祖皇帝为了后代能够不忘黎民，每任皇帝继位时都会坐上轿辇，在上京巡游，百姓可以直观见到皇帝。
太皇太后与准皇帝的出行自然是轰动全城的大事。
家家户户走到大街上翘首以盼，希望目睹那位“武兴第一美人”的倾世容颜……
……
一座巨大的步辇之上，没有其他遮掩，杨慎与太皇太后并肩而坐。
老人的暮气越来越重，杨慎感觉握着自己的手仿佛冰块一样，已经失去了温度。
步辇前后是羽林军开道，身后有百官跟随，几乎不会有人傻到这个时候进行刺杀。
让上京百姓失望的是，传闻美得不可方物的太皇太后……竟然是形同槁木的老妇。
英明神武的皇帝只是一个半大的孩童……
不由得让人们感到当今皇室无人。
更多的人很清楚，正是步辇上那位垂朽的老人，盖压了荣国内外蠢蠢欲动的各方势力。
只要她还活着，就没人敢于挑战曾经神灵般的压迫……
巡游时间非常漫长，从皇城直到天司广场，一路上无数的百姓围观跟随，为了维持秩序禁卫军和钦天卫已经全部出动了。
到了天司广场。
由连青山这位德高望重的老人，当着天下人的面亲自宣读先帝遗诏，以及新帝登基大赦天下的消息。
无数双眼睛热切地望着自己。扫视人群，杨慎看到了神情莫名的裴渊渟……
满脸惊愕的柴悦老姐……
看到了一起玩过雪的四娃子……
看到月湄、郭淳许许多多见过或者没见过的人。
这些人眼中有崇拜、恭敬、惊讶、不解、担忧、恨……
杨慎直视所有投来的探视，无所畏惧。
……
“作为帝王，你将永远面对两个敌人，一个是权力，一个是规则。”
“权力无形无质，不可消灭，不可依附。”
“沉迷权力，是它的奴仆，放弃权力，它会寻找新的宿主……”
“记住，善于打破规则才是一个合格的帝王……”
太后的声音低得几乎听不见，杨慎将头靠过去才听清几句。
感觉祖母的身体无比冰冷，摇摇欲坠。
杨慎赶忙扶住……以免太皇太后从步辇摔下去……
……
结束一天的劳累，杨慎算是感受到了皇帝的苦楚。
慈云宫的人来接太皇太后回宫，杨慎眼里掠过一丝哀伤。
他知道自己的祖母命不久矣，同样，他在宫里最大的依靠……也将不在。
随行而来裴渊渟没有急着回去，而是走到杨慎旁边。耳语：
“永远不要信一些所谓的预言，那是天底下最邪恶的诅咒。”
杨慎从来没看到裴渊渟这样恨之入骨的表情，像是说起自己的……杀父仇人。
“帝王从来是孤独的，如果想要成就一番非凡的伟业，你的前路必定充满荆棘。”裴渊渟收起恨意，勉励一句离去了。
杨慎开始有些不明白了，这太监莫非还想在我身上下注不成？
他现在是字面意义上的孤家寡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