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1章 唇亡齿寒(1/1)
听到建元帝这样说,兰贵妃微不可见地翘了翘嘴角。
随即,兰贵妃又用帕子捂住了唇,戚戚然道:“陛下莫要哄骗臣妾,这事虽然是方家的家事,却事关两家联姻。天下人都知道那方如珠是晏儿板上钉钉的妻子……轻不得重不得的,稍有不慎,叫外人知道方如珠不止并非方家女,更是那等心黑狡诈、手段龌龊之辈,臣妾和晏儿怕是要成为全天下的笑话。”
“朕怎么会让你和晏儿为天下人取笑?兰儿,别把事情想得那么糟糕。天下人确实只是海、方两家早有婚约,但眼下庚帖未换,玉牒未下,她便还不算是咱们海家的人。随便安排个理由,让她病逝就是了。”
建元帝揽着兰贵妃的肩膀轻拍,柔声道:“那方家的门第本就不高,假冒的方家嫡女更是面容普通,她配咱们晏儿实属高攀。只是碍于祖上承诺,不好违背罢了。如今捉到方家的错处,正好把这桩亲事给退了。”
兰贵妃唇边掩藏的笑意,一点点褪下。
这一瞬间,她甚至有些发冷——
方如珠妄图害人性命,确实有错在先,也素来不算讨她喜欢。
但如何责罚,都可以按着律法量刑。
怎么也不至于轻飘飘地就可以随便给她安排个理由,让她病逝!
那可是一条活生生的人命!
兰贵妃再次意识到,昔日熟悉的不能再熟悉的枕边人,在登上高位后的数月里,早就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变成了连她都觉得陌生的模样!
见她垂着眼睛久久没有言语,建元帝又道:“兰儿可是在担心百姓会传晏儿克妻?这一点你也不用操心,他是朕的儿子,是皇子,哪个不要命的敢在明面上那么说他?至多也只会说方家女儿没福气罢了。等过个一年半载,便没人会记得这桩事了。届时朕再为他挑选个门当户对的皇子妃,便算是揭过了。”
兰贵妃心中百转千回,总算调整过来。
她破涕为笑道:“不知道是臣妾愚钝,还是陛下太过英明。这事到了陛下这里,就再简单不过了。用这点小事来烦扰陛下,实在是臣妾的不是。”
建元帝为兰贵妃拭去脸上残留的泪痕,“在朕心里,兰儿你才是朕的发妻。咱们夫妻结发多年,遇着事儿了 ,你想着朕是应该的,朕也愿意替你排忧解难。只要咱们能一直夫妻同心,不像方家大房夫妻那般,因为一点小事,就闹了个夫妻离心的下场……”
兰贵妃闻弦歌而知雅意。
建元帝这是在借着方家的事情提点她。
至于什么近来宫中兰贵妃耿耿于怀,而在建元帝看来是不足挂齿的小事呢?
就还是选秀进新人那回事。
因为那桩事,兰贵妃明面上虽然未曾如何,但心里确实多了根刺。
她本以为自己已经掩饰的很好,没想到建元帝还是有所察觉。
兰贵妃复又垂下眼睛,依偎进建元帝的怀抱,“人都说患难才能见真情,陛下待臣妾却是十数年如一日的好。臣妾都省得的。”
建元帝龙心大悦,干脆就没离开芝兰宫,使人把公文悉数送来,当夜更是直接宿在兰贵妃这里。
翌日恰好是朝会,天还不亮,建元帝轻手轻脚地起了身,也不让人唤醒兰贵妃,去了外间更衣洗漱。
而等他离开,方才还睡得香甜的兰贵妃便拥着被子坐起了身,兀自沉吟起来。
一直沉吟到天光大亮时分,前头朝会都散了,兰贵妃才回过神来,如往常一般更衣上妆。
午饭之前,二殿下海晏过了来。
前一日他已经得知了真相,所谓被“赶”走,也不过是母子俩耍的一点小花招,好让建元帝知道兰贵妃这里情况不对,分出时间主动过来瞧她。
屏退了宫人后,二殿下便笑道:“还是母妃有办法。听闻昨日父皇午后过了来,一直到今晨才走。晨间朝会,父皇也没提方家……父皇应承下不把事情闹大了,对不对?”
问完,二殿下发现了兰贵妃神情有异,不觉就止住了笑,正色道:“可是儿子想错了,父皇并没有应下?”
兰贵妃努力撑起一个笑,“你父皇答应了,他说你和方如珠本就不相配,只是碍于两家祖辈还在世时的约定,不好轻易退婚。如今方家出错,正好让他家主动把亲事退了。”
“退亲之后,方家便同天家没有干系。他家调换女儿的事情只是家事,翻不起什么风浪。方家不会满门获罪,表嫂的那个小徒弟也能顺利恢复身份。我也不用娶性情不投的方如珠。这结果……难道不算是皆大欢喜吗?”二殿下越发不解。
母子连心,兰贵妃同他无甚好隐瞒的,便把建元帝准备对方如珠的处置一并说了。
二殿下同样没想到建元帝会直接要了方如珠的命。
毕竟在他印象里,他的父亲公正严明又宅心仁厚。这才能在才高举义军大旗之时一呼百应。
新朝建立到现在,还不到半年,他的父亲已经可以轻飘飘的不把人命当回事了。
尤其他不回事的人的身份是假的,但在先前真相不明的时候,两家可是实打实地来往了好些年。
方如珠从前待人接物挑不出错处,多年来她对着建元帝和兰贵妃的时候,更是谨小慎微,殷勤周到。
前不久,她才亲自缝了个引枕给建元帝,让他靠着办公,不至于伤了腰。
建元帝还在人前不止一次夸过方如珠孝顺乖巧。
在他们母子或者说所有人心里,建元帝应当是把方如珠看成自家小辈的,怎么也不会以那种凉薄的口吻,让方如珠随便寻个由头去死。
二殿下张了张嘴,突然也不知道说什么好了。
母子俩沉默了不知道多久,兰贵妃叹息出声,“晏儿,或许从前我们都想错了。你的对手,从来不是你大哥,而是……”
而是一个正当壮年、却已经面目全非的凉薄帝王。
陪伴在这样的帝王身边,纵然坐上了太子之位,又能落下什么好呢?
今日他能随意发落一个曾经的小辈,来日就也有可能不留情面地处置亲子。
二殿下心中沉闷,再次失语了半晌后,他压下那股唇亡齿寒的无力感,只道:“母妃,咱们先不去想那些还没影的事。只论眼前,事情怎么也算妥善解决了,儿子这就出宫去给表哥表嫂报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