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 辩王之王(1/1)
公元前372年,邹国(今山东省邹城市)的一户人家生下了一个男孩,这个孩子叫孟轲,正是大名鼎鼎的“孟子”。孟子在儒家的段位极高,仅次于孔子,被后世封为“亚圣”。
孟轲的祖上正是大名鼎鼎的鲁国三桓之一孟孙氏。
可惜,那只是祖上!
随着时间的流逝,孟孙氏也有无数子孙,鲁国那么小,子孙肯定养不过来,血缘疏远的只能自谋生路。于是孟子他们家这一支就来到邹国谋生,沦落成低级贵族。
孟轲3岁的时候,他老爹死了。
对于3岁的娃来说,这是人生一大不幸。可是对于个人成长来说,却不是一件坏事,因为中国古代历史上的大人物一直有个成长魔咒——大儒常无父!
孔子幼年丧父,老爹长什么模样都不知道,宋代大儒朱熹少年丧父。这样的例子在中国乃至于世界历史上比比皆是。
单亲家庭的孩子往往更早熟,更懂得生活不易,步入社会后抗压能力强,反而容易成功。
虽然孟轲失去了父亲,但是他的母亲在家庭教育上却丝毫不松懈。
孟母可以说是中国虎妈的始祖。
虎妈是对孩子期望值高、要求严格的母亲的称呼。我们经常能看到在周末节假日,一群母亲带着孩子前往各大培训班;还有的砸锅卖铁去买天价学区房;更有的在孩子稍微不用功读书时,就开启严厉批评模式。
现代社会里虎妈身上的一切元素,都可以在孟母身上找到踪迹。
作为虎妈的孟母,她遇到的第一个挑战就是“学区房”。
话说孟轲慢慢长大了,也到了该读书的年纪。可是孟轲家住在郊区,离墓地不远,是坟地房。由于挨着墓地,经常会看到葬礼。
小孩的模仿能力是极强的,孟轲经常和邻居家的孩子跪在墓前,学着哭泣、磕头。孟母一看,这哪行啊,孩子这是要往殡葬业发展啊。
换房子!搬到市区里。
换到市区后,由于房子靠近街上的店铺,孟轲学起了做买卖。孟母一看,这也不行啊,孩子以后是要做大事的人,怎么能做小买卖呢?
换房子!搬到学宫旁。
搬到学宫旁,孟轲看到很多认真学习的人,自己也模仿人家,学习礼节。孟母觉得这才是适合孩子成长的地方。于是定居了下来,给孟轲报名上学。
换房子是要钱的,孟母前后换了三次房子,说明孟母家里还是有点底子的。
其实,孟母买学区房买的就是一个氛围。
学习氛围对人的影响非常重要,就连北京大学的保安,都会被高等学府的学习氛围影响,拿起书本认真学习,实现人生逆袭。
上了学的孟轲,放学后回家要温习功课,但有次孟子却在外面玩耍。
孟母知道孟轲没有认真学习,于是把儿子叫到身边来。
只见孟母拿起剪刀,剪断布匹。
孟母:“你荒废学业,半途而废,就如同我用剪刀剪断这匹刚织好的布一样。”
见到被剪坏的布,孟轲明白了,如果不认真学习,母亲下次就要把自己剪两半了。
虽然孟母总是在儿子面前显露出严厉的一面,但她却是一个内心极其柔软的人。
有一次邻居家里杀猪,孟轲问母亲,邻居家为何要杀猪。孟母随口说道,杀了猪,是给孟轲吃的。
小孟轲信以为真,就等着能吃顿肉。孟母发现随口一句话,儿子却记在心上。不能欺骗孩子,于是孟母买了猪肉回来,给孟轲吃。
后来,孟轲娶了妻子。某天,看到妻子在家坐姿不端正,两条腿岔开坐着,极其不雅。因为古人上裳下裙,裙子里面穿的是开裆裤,坐的时候必须跪坐,否则容易走光。
孟轲深受儒家思想影响,极其看重礼节,妻子的坐姿让他感到丢人。一气之下,孟轲找到母亲:
“妈,老婆不讲礼仪,我打算把她休了。”
孟母吃惊地问道:“为啥?”
孟轲:“她岔着两条腿坐!”
孟母:“你是怎么知晓的?”
孟轲:“我亲眼所见。”
孟母心想,儿子大脑没有抽风吧!立马怒斥道,“不是你妻子不讲礼仪,问题出在你身上。进门时,你不打招呼,谁知道会有人进来。哪个人会天天在家里从早到晚正襟危坐,换你,你受得了吗?”
孟轲:“我错了!”
有这样明事理的婆婆,想有婆媳矛盾都难啊。
孟轲在母亲的成功教育下,品格高尚,在学习方面像打了鸡血一样,成为老师、长辈眼中的优等生。
孟母自己也没想到,自己的儿子将会在孔子百年之后、诸子百家纷争的战国时代,凭一己之力扛起儒家的大旗,笑傲天下!
孟轲所拜的老师,是子思的学生。所以孟轲所学的是儒学正宗呀!孟轲也称自己为孔子的“私淑弟子”(自己崇拜某位大师却不能师从大师的自称)。
要知道,子思是孔子的孙子,他的老师又是孔子的高徒曾子。曾子、子思师徒二人,不光继承了孔子的儒家思想,还将其发扬光大。曾子写了一本《大学》、子思写了一本《中庸》,再加上孔子弟子编纂的《论语》。传说中儒家经典的四书,已经有了三本。在未来,孟轲会续上第四本《孟子》。
学成之后的孟轲开始了收徒讲学的生涯。孔子招学生是有教无类,乞丐来了也收,而孟子的招生条件却异常苛刻。
认为自己地位高贵的,认为自己贤能的,认为自己岁数大的,认为自己有功劳的,认为自己有交情的,对不起,这五类人不要到我这里来求学,我不会收的。
就是这样狂妄的招生标准,竟然挡不住人们报名求学的热情。
由于名气大,孟轲也被邹国的国君邹穆公看中了,请孟轲出来做官。
邹穆公是一个勤勉节俭的国君,深受老百姓爱戴。邹国在他的治理下,路不拾遗,夜不闭户。最厉害的是,在兼并成风的战国时代,邹国一个巴掌大的小国,受到大国国君的尊重,从未遭到战火的荼毒。
孟轲与邹穆公也算性情相投,如果不发生意外的话,也许孟轲会在邹国平平稳稳地干一辈子公务员。然而一场恶性边境冲突,彻底改变了孟轲的一生。
邹国的边境官员与鲁国发生冲突,官员及其手下三十多人惨遭团灭。人死了就算了,周围的邹国百姓看热闹不嫌事大,对躺在地上的邹国官员无动于衷,顺便还吐槽了一番:“死得真好!”
邹穆公不淡定了,把这些吃瓜群众抓了起来。如何处置这些人,邹穆公专门请孟轲前来。
孟轲看着正在气头上的国君,他没有顺着国君,而是教训起来。
“这些百姓之所以无动于衷,是因为边境灾荒凶年,老百姓流离失所。而您的仓库里堆满了粮食,本应该开仓救济百姓,而下面的官吏却没有将国内的实际情况告知于您。曾子曾说过:‘你如何对待他人,他人就如何对待你。’国君不要怪罪百姓,他们只是报复了鱼肉百姓的官员。只要您施行仁政,百姓自然会亲近官吏。”
邹穆公听完后,觉得有道理,就放了百姓。
可是孟轲感觉邹国实在太小了,不适合自己传播儒家的仁爱思想,他需要更大的舞台来施展自己的盖世才华。
如果说孟轲四十岁以前的人生是顺风顺水,那么四十岁之后的孟轲将为自己的理想而战。
然而,不惑之年的孟轲,却被现实打击得困惑无比。
此时的齐国处于齐威王统治之下,百姓富庶,文化昌明。靠家近,出行又方便,齐国成为孟轲实现人生抱负的首选地。
让孟轲没想到的是,自己这一走,竟开始了一场堪比孔子周游列国的生涯。
理想很丰满,现实很骨感。孟轲像无数找工作的人一样,碰壁了。
心高气傲的孟轲以为到了齐都临淄后,齐王会放下身段主动来找他咨询国事,就像自己在原先的邹国一样。
齐王听说邹国的大名人孟轲来了,想请孟轲到王宫里来聊一聊。
换作一般人,赶紧梳洗打扮一番,准备去见国家领导人。而孟轲见到齐王派来的使者后,直接就拒绝了。这谱就摆大了!
弟子万章急了,忙问老师:“老师,您不去见齐王是什么意思啊!”
孟轲严肃地回答道:“在城里的叫市井之臣,在郊野的叫草莽之臣,都被称为庶人。庶人没有经过官方授予的职位,是没有资格去见齐王的。”
原来孟轲不去的原因,是想要一个官职,然后名正言顺地去见国君,毕竟孟轲在邹国是有公务员编制的,不能到了齐国就成为没有身份的人。
万章觉得孟轲有点过了,毕竟他们一群人初来乍到总要看一下人家脸色行事。
万章:“庶人,国君安排他服役,他就得去服役。现在国君想见老师,老师又不去,这是为什么?”
孟轲:“去服役,合乎义。见国君不合乎义。而且,国君要见老师,这是为什么呢?”
万章:“因为老师您见闻广,人很贤明。”
孟轲嗤之以鼻:“天子都不召见老师我,何况诸侯呢?”
万章:“孔子听说国君召见他,他不等马车准备好就前去,难道孔子不对吗?”
孟轲:“孔子是有官职在身,国君是以职务来召见他!而我什么身份都没有。”
万章无语了。
齐威王好歹也是一代英主,看到孟轲如此摆谱,不见也罢。孟轲也就被晾在了一边。
孟轲是一位恃才傲物的人,即使他后来历经无数次挫折,也依然秉性不改。
有才的人只愿意与自己一样的人玩,孟轲在临淄无所事事的时候,交到了一位挚友,他就是之前章节里的主人公——行走的炸药包匡章。
此时的匡章只是名普通百姓,还未指挥千军万马,可他的名字却被全国知晓,确切地说是臭名远扬。
匡章的父母不和,父亲把母亲杀死埋在马厩下。面对这场家庭血案,匡章恨死了父亲,拒绝与他来往。
可是在当时的人眼中,父母不论是对是错,对孩子都有养育之恩,孩子都应该孝顺父母。比如舜有一个黑心的父亲,几次联合后妈和弟弟想要害死舜,可是舜依旧对父亲很孝顺。
然而在孟轲看来,这是道德绑架。
很多人问孟轲,你怎么和匡章来往,不怕败坏你的名声啊!
孟轲为好友匡章辩护:
“不孝有五种:四肢懒惰,不去工作,在家啃老;赌博酗酒,不赡养父母;喜爱财物,偏爱妻子;放纵自己的私欲,败坏家族的名声;逞强好胜,连累父母。而匡章不在五种不孝里!”
齐威王虽然不待见孟轲,并不表示不关注。他注意到了和孟轲一起玩耍的匡章,于是把匡章请了过来,担任将领。后来匡章在齐宣王时期,成为令天下畏惧的悍将。
齐威王看着孟轲在临淄城内瞎转悠,也不是个事儿,毕竟人家在邹国是个牛人。
既然孟轲觉得自己牛,那么是骡子是马,拉出去遛一遛就知道了。
于是齐威王给孟轲开了一封介绍信,让手下人交到孟轲手里。孟轲按照介绍信的地址,来到了传说中藏龙卧虎的稷下学宫。
当孟轲带着介绍信前往的那一刻起,他的思想开始脱胎换骨,迎来质的飞跃。
战国时,读书人最喜爱的是三个职业:公务员、军官、教师。其他职业在他们眼中就是不务正业。
孟轲在齐国没有官职,自己一介书生不会带兵打仗,去稷下学宫当教师,也是不错的选择。
战国是中国古代历史上群星闪耀的时代,而这些群星都无法抗拒稷下学宫的引力。
稷下学宫是齐国公办学校,由于学校位于临淄的稷门附近而得名,历时一百五十多年,是全天下的学术中心,聚集诸子百家的精英人才,最高峰时师生人数达到数千人,堪称中国古代的“综合性大学”。
在稷下学宫教书的老师被称为“稷下先生”,稷下先生待遇参照政府官员,如果你学术水平高超,甚至可以给你与上大夫差不多的丰厚待遇,还分配豪宅。这些稷下先生可以直面齐王,对国家建设献言献策。
稷下学宫里面有无数学术大牛,他们开班教学,宣扬自己学派的思想,天天都是百家讲坛。各学派为了一较高下,隔三岔五举行辩论大赛,如果辩论输了,不用学宫开除,输的人自动卷铺盖走人了。
孟轲来到稷下学宫后,见到的第一个大咖就是齐国学术泰斗——淳于髡。
淳于髡原本是赘婿,也就是倒插门女婿,这样的人在古代是没有地位的,可是淳于髡毫不介意,他凭自己深厚的学术功底,成为稷下学宫里资历最老的。孟轲见到淳于髡之后,也得恭恭敬敬地向他行礼。
淳于髡:“听说你很有学问,想在稷下学宫立足,必须要过我这一关。”
孟轲:“请问,怎么过?”
淳于髡:“辩论!”
孟轲:“辩论?”
淳于髡:“过几天,稷下学宫会举行期会,届时你与我辩论。”
孟轲隐隐约约感觉到淳于髡绝不是泛泛之辈,自己面临的挑战将是前所未有的。辩得好,自己将占据一定的江湖地位;辩不好,自己就会颜面尽失滚蛋走人。
隔了几天后,稷下学宫举行了期会,期会是让稷下先生演讲辩论的大型真人秀。
孟轲与淳于髡登场,会场周边满坑满谷地坐满了人。
淳于髡率先提问:“男女授受不亲,这是礼吗?”
孟轲:“是礼。”
淳于髡:“那嫂嫂落入水中,要伸手救援吗?”
孟轲:“嫂嫂落入水中不去救援,这是豺狼的行为。男女之间不亲手传递东西,这是礼。嫂嫂落入水中去救援,这是变通。”
淳于髡:“现在天下诸侯纷争,如同落入水中。先生不去救援,这是为什么呢?”
孟轲:“救天下需要‘道’,嫂嫂落入水中需要用手,难道我要用手去救援天下吗?”
这场精彩的辩论,可以看出淳于髡先是让孟轲承认男女授受不亲是儒家的礼,然后再用嫂嫂落水这一特殊情况来攻击儒家的礼。孟轲却用在特殊情况下人要学会变通来化解淳于髡的攻击。
接着淳于髡将辩论焦点上升到政治高度,现在天下大乱,孟轲为何不去凭借自己盖世才华平定天下呢?
孟轲提出了一个宏大的政治解决方案,那就是“道”。孟轲眼中的“道”不是老子玄而又玄的“道”,而是“先王之道”,简称“王道”!统治者如果学习尧舜那些贤明的古代先王,对老百姓施行仁政,那么天下自然太平。
辩论结束后,淳于髡脸上露出了满意的微笑,决定让孟轲进入稷下学宫上班。然而孟轲进入稷下学宫后,才真正感受到什么叫压力。
孟轲进入稷下学宫,对他的考核,就是无休止的辩论。每位稷下先生都是“抬杠”运动员,只要发现你的论点有问题,就会咬住不放,穷追猛打。
有一次,孟轲的学生公都子问他:“外人皆称夫子好辩,敢问何也?(别人都说老师爱辩论,这是为什么?)”
孟轲无奈地说道:“予岂好辩哉?予不得已也!(我难道真的喜好辩论吗?我是不得已啊!)”
稷下学宫就像一个大型的学术市场,孟轲面对的学术市场已是一片红海,海里面都是各路神仙在打架。
天才与疯子,只有一线之隔。学宫里的诸子百家为了成功,先把自己逼疯。在天资普通的常人眼中,稷下学宫如同疯人院一样。不过圈子实在太重要了,和厉害的人在一起,你或多或少也会变得更厉害。
在长期的辩论中,孟轲发现对手为了赢得辩论,经常会利用言辞诡辩。孟轲将这些言辞进行了总结,偏颇的言辞讲得很片面;浮夸的言辞讲得很失实;邪恶的言辞偏离正道;搪塞的言辞说明对方已经理屈词穷。
在稷下学宫当先生这几年,孟轲凭借着善于雄辩的能力,傲视稷下学宫。
可是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江湖少不了刀光剑影,学术圈也不例外。
孟轲发现在稷下学宫乃至于在民间,却流行着杨朱与墨子的思想。
杨朱是战国中期炙手可热的思想家,他的招牌思想就是“贵己”,人的一生很短暂,来也匆匆,去也匆匆,不要活得那么累,要多以自我为中心。他有一句名言“古之人损一毫利天下,不与也;悉天下奉一身,不取也。人人不损一毫,人人不利天下:天下治矣。(古人的大人物不会拔下一根毛而利天下,让天下所有人都侍奉他,他也不愿意。人人为自己,而不侵犯他人,天下就太平了!)”
如果说杨朱的思想是为了个人,那么墨子的思想,就是为了普天下的百姓追求大爱,人人平等,反对一切不义战争。
在那个战乱频发,天天死人的战国时代,杨朱与墨子的思想,无疑是治疗百姓痛苦的一剂良药。可在孟轲看来,这些堪称解放人性的思想却与儒家严格的等级观念相违背,君君、臣臣、父父、子子,每个人要扮演好自己的角色,决不能逾越,否则会天下大乱。
孟轲怒斥杨朱与墨子的学说,“圣王不作,诸侯放恣,处士横议,杨朱、墨翟之言盈天下。天下之言不归杨,则归墨。杨氏为我,是无君也;墨氏兼爱,是无父也,无父无君是禽兽也。(圣王不出现,诸侯们肆无忌惮,人们横加议论,杨朱与墨子的思想在天下流行,世间的言论不是杨朱这一派就是墨子这一派。杨朱主张一切为自己,是无视君王;墨子主张兼爱天下人,这是无视自己的父母。不爱自己父母与国君的人就是禽兽。)”
要想彻底击垮杨朱与墨子的异端邪说,就要知己知彼。于是,孟轲捡起了对手的有害书籍,开始了批判性研究。
孟轲认为人与禽兽之间唯一的区别就在于人是有人性的。
可是孟轲在儒家经典里寻找人性的本质时,却发现了一个巨大错误。孔子作为儒家创始人,竟然没说过人性是好还是坏!
孔子只说了一句:“性相近也,习相远也。(人最初的天性是相似的,只是在后天,受到不同环境的影响,使人产生千差万别的个性。)”
那么人最初的天性是善还是恶呢?孔子没有说,这为后世儒家思想的分流产生了巨大影响。
只有两个选项,要么善,要么恶。
孟轲选择了善,而战国末期儒家的另一位大咖荀子选择了恶。
孟轲选择人性善后,迎来了第一场论战,这次的对手是告子。告子是集儒、道、墨三家思想于一身的复合型人才,极其善于辩论。
在一次期会上告子率先发难。
“人性就像杞柳(柳树的一种),仁义就像杯盘(先秦餐具很多是木头做的)。人性本来就没有仁义,更不知道善为何物。让人向善,变得有仁义,这需要对人性有一个塑造的过程。这就像用杞柳的木头制造杯盘一样。”
告子认为最初的人心本无善恶,而善恶只是由外部环境塑造而成的。
孟轲反驳道:“你是顺着杞柳的天性制作杯盘,还是损毁杞柳的天性制作杯盘?如果是后者,你这是损坏人的天性顺从仁义。你这是让天下人祸害仁义,这就是你的学说!”
孟轲抓住了告子的漏洞,人的天性不应该被外力塑造,而是让其自由发展。如果强行塑造,那就是对人天性的破坏。人的天性是善良的,仁义也是人性自然发展的结果。
告子接着反驳道:“人的本性如同急而萦回的湍水,冲开东面就往东流,冲开西面就往西流。人性本没有善与不善,因为水没有东西流向的区别。”
孟轲:“水没有东西流向的区别,可是它有上下流向的区别。人性本善,犹如水往下流一样。如果水受到拍打而飞溅起来,能使它高过额头,这难道是水的本性吗?这是情势所迫。人性天生向善,而有的人不善,是受到外力的逼迫。”
从此,孟轲的“性善论”一炮打响。
孟轲发展了孔子的思想,从而就有了《三字经》开篇的开头:“人之初,性本善。性相近,习相远。”
人性既然是善的,那如何应对战国乱世呢?
孟轲给出了一个看似完美的解决方案——施仁政,行王道。
上古的先王比如尧舜,他俩生性善良,对百姓充满了仁爱之心,颁布的都是对百姓有利的好政策。所以一个君王要想治理好国家,就要学习上古先王的治国之道,对百姓实施惠民的好政策。
在稷下疯人院里,拜学术辩论压力所赐,竟然在无形之中打通了孟轲的任督二脉。他亲手打造了“性善论”,成为他与其他学派较量的神兵利器。从此孟轲不断完善发展性善论,开启儒家思想的新纪元,他也当之无愧地拥有了“子”的尊称。
就在孟子在稷下学宫用“性善论”与杨朱、墨子思想厮杀之际,他的母亲去世了。
作为儒家弟子,不管你在外面混得再好,父母死了,你就必须回家守孝三年!
在齐国待了没几年的孟子只能回邹国处理母亲后事,由于孟子祖上是孟孙氏,孟孙氏的祖坟又在鲁国。孟子把母亲棺椁送往鲁国安葬,并在那里守孝三年。
孟子在母亲的葬礼上风光了一把,虽然他在齐国不是高官,但是他在稷下学宫的待遇参照上大夫。在母亲的葬礼上,孟子用了五个鼎来祭祀。
火透半边天的明星一两年不露面,立马就过气。学术市场也是这样的,孟轲守孝三年后,再次回到齐国,感觉自己已经不属于那里。四十多岁的他,虽然可以继续在稷下学宫混得风生水起,可在那里自己毕竟只是教书先生,无法实现治国平天下的理想。
跳槽吧!
孟子想要走的消息,传到了齐威王的耳中。齐威王不喜欢孟子对君主的狂妄,但是他毕竟是一个爱才之人,特意派人给孟子送去黄金,而孟子却看都不看,拍拍屁股奔向了宋国。
孟子之所以去宋国,是因为宋康王广纳人才,想要成为一方霸主。而宋康王是宋国最后一代国君,更是一名暴君,宋国的庄子非常鄙视宋康王,没少写文章讽刺这位国君。
在前往宋国的路途中,孟子的弟子万章向老师提问:
“老师,像宋国这样的小国推行王道,如果让相邻的齐楚厌恶,招致大国讨伐,该怎么办?”
孟子自信地回答道:“只要推行王道政治,四海之内都会翘首企盼,齐楚虽然强大,又有什么可怕的呢?”
像孟子这样的理想主义,在现实中注定要碰壁,到了宋国后,要减轻老百姓的负担,就要减税。于是孟子找了宋国大夫戴盈商量。
戴盈听完后觉得不可思议,宋国国君是个暴君,减税就是减少暴君的收入,暴君收入减少了,手下人必然是暴君施暴的对象。
还想活命的戴盈敷衍道:“今年先减一小部分,明年再说吧。”
孟子一听戴盈竟然不听自己的建议,开启了毒舌模式。
“有一个人天天偷他邻居家的鸡,有人告诫他,这不是君子所为。小偷却说,那我少偷些,每个月只偷一只,明年就不偷了。”
孟子在宋国郁郁不得志时,遇到了一个真正懂他的人,更重要的是,这人日后还奉行了孟子的政治主张。
这位知心人就是小国滕国的国君滕文公,只不过此时滕文公还没有继位,还是世子身份。
滕世子去楚国友好访问,途中路过宋国。滕世子顺便拜访了孟子,孟子终于遇到了一个主动上门求教的重量级人物。于是孟子口若悬河地讲起来,大谈施仁政,行王道,鼓励滕世子以尧舜为榜样,成为一代明君。
经过一番头脑风暴后的滕世子觉得孟子讲得太好了,就是一句没有听懂。
滕世子结束楚国的访问后,返程途中再次就之前不懂的问题向孟子请教,孟子一看,竟然是回头客,继续教导了一番。由于孟子具备惊世的雄辩之才,滕世子立刻由路人转为铁杆粉丝,视孟子为自己的偶像。
相聚毕竟是短暂的,滕世子还得回国复命。没有听众的孟子又感到了孤独,他再次选择离去。
宋康王虽是暴君,但战国时代是中国古代知识分子的黄金时代,礼遇知识分子是每个国君的基本素养。
孟子临走前,宋康王派人送来了黄金七十镒,这次孟子没有拒收。
接下来要去哪里呢?
孟子决定回自己的老家邹国,毕竟好多年没有回去了。
途径薛国的时候,薛国国君送了孟子黄金五十镒,这次孟子还是没有拒收。
回到邹国老家后,孟子过了一段清闲日子。
一天有一个叫曹交的人上门请教,他提出了一个宏大的问题。
“人人都可以称为尧舜吗?”
孟子不假思索地回答道:“可以。”
曹交震惊了,好歹你也思考一下呀,尧舜那可是上古时期的贤明君王,街头上随便一个人都能成尧舜,那还不乱套啦?
孟子:“尧居住在东方,舜居住在西方,两人相隔千里,时代相差千年,但他们都成为圣人统治华夏,所作所为是一样的,成长的道路也是一样的。”
不要小看“人人皆可为尧舜”这句话,它成为孟子最接地气的思想。
打个比方,很多男士仰慕一位女神,可是女神择偶要求高不可攀,这些男士知道自己没戏,就放弃追求。突然有一天女神说,只要对方人好,自己愿意降低择偶标准,一下子众多男士又开始追求。
在过去人眼中,圣人那都是传说中的,想成为圣人那是想都不敢想的事。现在孟子告诉你,难度降低了,平民与圣人的人性是平等的,只要一心向善,你也可以成为尧舜一样的圣人!就这一番思想,使得孟子一下子扩大了粉丝队伍,受到很多人追捧。
孟子在邹国的时候,有一天,鲁平公的使者来到孟子面前,他想请孟子的学生乐正子出仕,去鲁国处理国政。
孟子听了乐开了花,一晚上都没睡着觉,自己虽然没有当过国君的左膀右臂,但是自己的学生去担任高官,等同于实现了自己的政治理想。
乐正子到了鲁国后,一直没有忘记老师,隔三岔五就向鲁平公推销孟子。鲁平公听得有点心动了,就邀请孟子来到鲁国。
大臣臧仓跳了出来,诬陷孟子母亲的葬礼用了五个鼎祭祀,父亲的葬礼只用了三个鼎,母亲葬礼规格超过了父亲。鲁平公就打消了接见孟子的想法。
事实的情况是,孟子出身贵族,身份是士,父亲死的时候,只能用三个鼎。后来孟子到了齐国稷下学宫担任先生,享受上大夫待遇,孟母死的时候,孟子以上大夫身份使用五个鼎祭祀。所以,孟子并没有违反礼制。
乐正子将此事告诉了孟子,孟子无奈地说道:
“我之不遇鲁侯,天也!”
原本想成为旷世名臣的孟子,却总是遭受命运的戏弄,他有些怅然若失。
既然鲁国不要我,那我继续踏上游历的旅程,去找一位真正能实现我政治理想的国君。
下一站,滕国。
孟子来到了滕国的地盘,自己的铁粉滕世子已经继位为国君,成为滕文公。
滕文公满怀激动的心情见到了自己朝思暮想的“爱豆”。偶像来了,一定要和他亲密接触,探讨治国理政的方案。
滕文公:“先生,如何治理好国家?”
孟子:“施仁政,行王道。”
滕文公:“我知道,能讲具体点吗?”
孟子:“老百姓有固定产业就会恒心,老百姓没有固定产业就没有恒心,容易放荡胡来。”
滕文公:“我也想让老百姓过上好日子,可是得有具体的经济政策啊?”
孟子:“效仿上古的井田制啊!”
滕文公:……
此时滕文公的内心,一定有一万只羊驼在四处狂奔。
稍微有点政治常识的人都明白,井田制那都是啥时候的古董啦?在战国时代,大小诸侯都在自己的国土上疯狂地开展土地改革,推广授田制。效仿井田制,是逆历史潮流的脑残行为啊!
因为这一句话,滕文公对孟子由粉丝转为“路人”,可出于礼贤下士的姿态,滕文公还是给予孟子优厚的待遇。
孟子虽然没有做大官,却没有丢下善于辩论的终极技能。他在巴掌大的滕国,竟然碰到了一位送上门来的辩论对手。
前来挑战的叫陈相,是诸子百家里农家的人。农家就是农民的学派,主张自己动手,丰衣足食。这位哥们儿平时一定埋头种田,不看新闻不看报。不知道孟子堪称辩王之王的辩穿肠,无数著名学者都曾拜倒在孟子的唇枪舌剑之下。
嘴痒的孟子终于找到辩论的机会,淳朴的农民学者即将被孟子虐得体无完肤。
从未与孟子交过嘴的陈相,不知道一条与孟子辩论的定律:“千万别先说,如果说了,孟子会立刻找出破绽,开始咬住不放,穷追猛打。”
实诚的陈相率先提问:“贤明的君主应该与农民一起下地耕种。君王不与百姓一起耕种,却吃百姓耕种的粮食,这难道不是赤裸裸的剥削吗?”
孟子:“听说你们农家领袖人物许子,吃的粮食一定是自己种的吗?”
陈相:“是的。”
孟子:“那么许子戴帽子吗?”
陈相:“戴啊。”
孟子:“什么样子的帽子啊?”
陈相:“白色的粗绸冠!”
孟子:“是自己做出来的吗?”
陈相:“不,是用米换的。”
孟子:“为什么不自己织布呢?”
陈相:“因为妨碍耕种。”
孟子:“许子用的煮饭瓦罐与铁质农器,都是自己做的吗?”
陈相:“不是,也是用米换的。”
孟子:“许子用自己种的米去换工具,没有剥削工匠;工匠用自己生产的产品去换米,没有剥削许子。这是等价交换。为什么许子不去干工匠,自己生产工具呢?”
陈相:“去干工匠,就没有时间去耕田了。”
孟子峰回路转:“国君治理国家忙得要死,哪还有时间去耕田啊!有的人劳动是要动脑子,有的人劳动是干体力活。脑力劳动者负责管理,体力劳动者被管理。难道有错吗?”
这就是“劳心者治人,劳力者治于人”的由来。
孟子在滕国日子过得很滋润,要啥有啥,就是没有当大官。
然而,一个人要在乱世中实现自己的人生理想,就一定要身居高官。五行缺官的孟子听说魏惠王招贤纳士,跃跃欲试,准备前去大显身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