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少年多磨难(1/1)
第一章少年多磨难
悲苦的童年
杜月笙的家乡高桥镇旧名天灯下,又称天灯头。高桥镇距离上海只有三十六里,但与熙熙攘攘的上海有天壤之别,镇上的好多人从没有去过上海。
高桥镇有两三千户人家,大多是农民、小商人、泥水土木匠。其中有两个泥水木匠师傅,一个姓谢,一个姓周,还算得上殷实富户。而所谓殷实,也只不过是家境小康,衣食无忧。
一条名叫界滨的潺潺溪流把高桥镇分为南北两区,滨北属宝山县境,滨南系上海县管辖。杜月笙的故居杜家花园就在滨南,籍隶上海。
说是杜家花园,其实是美化了它,它不过是一栋冬凉夏暖、四面通风、采光良好的平房,中间一个客堂,东西各有两小间卧室。杜文清两兄弟一家一半,同屋各炊。
1888年的阴历七月十五,中元节,也就是传说中的鬼节。晚上,一轮又大又圆的明月高悬在天空,静静地照射着杜家花园。
杜家花园的破平房里一片忙乱,女人长时间声嘶力竭的喊叫和呻吟后,接生婆把啼哭不止的婴儿递到疲惫不堪的女人怀里,“恭喜恭喜,文清媳妇,是个男伢哎。”接生婆喜滋滋地说。
杜文清的媳妇朱氏看看怀中的婴孩,虚弱地笑笑,无力地对接生婆说:“阿婆,麻烦你托人告诉他爹一声,再让他给孩子取个名吧。”
杜文清当时正在二十多里外的杨树浦做小生意。他原来在高桥镇的一家茶馆当“堂倌”,后来到了浦西,在杨树浦的码头当上了一名“杆子手”,给海关衙门做杂事。
稍微有了点积蓄后,杜文清和人合伙开了一家米店,做起了老板。米店统共两开间的铺面,前客堂算是屯米的仓房,临街的店面搭起几块铺板算是柜台,后客堂一室半明半暗的半间是老板的寝室。
上海通商后,外国人接踵而来,在外商倾轧下,上海小商人终日战战兢兢、苟延残喘,时时都有破产倒闭的可能。杜文清的米店规模极小,他缺乏资本,又不善经营,经常是有一点风吹草动就处于险象环生中,有时甚至都无法接济家用,只能靠朱氏在老家帮人洗衣服糊口。
年纪轻轻的夫妻俩已经尝到了很多生活的不易,因此杜文清知道孩子出生后,并没有多少初为人父的喜悦,只是觉得肩头的担子更重了。
“中元节晚上生的,那就叫月生吧。”杜文清对报信的说。
杜文清不会想到,多少年后,这个名字被学者章太炎改为“月笙”,而叫杜月笙的那个人,威震了整个上海滩。
他怎么会有那么高的奢望呢?他只希望自己的孩子能好好活下去,有口饱饭,长大了娶个手脚勤快、吃苦耐劳的媳妇。然而,杜文清很快发现,这个看似不高的理想实现起来却是那么艰难。
1889年春夏之交,上海一带阴雨连绵,一连下了整整45天的雨。仓储的棉花、稻米大量的发霉腐烂。上海四乡也流行起瘟疫。瘟疫又逢灾年,病亡者、饿死者满目皆是。贫苦人家无不处于饥饿的威胁之中。
在高桥的杜月笙母子也一样无以为食,衰弱饥饿的母亲无奈抱着襁褓中的孩子,步行二十余里,满怀希望到杨树浦投奔丈夫。
杨树浦已初见繁华,鳞次栉比的店铺,好几个工厂烟囱林立,宽敞的马路、急驶的黄包车上坐着衣冠楚楚的绅士或满身飘香的女人。可是这繁华离他们那么遥远。
杜文清的店里情形很坏,他的小米店本就是本小利微,天灾之下,米价一日数涨,米卖出去,根本就无力进货。妻儿的到来,带给他的不是团聚的喜悦,而是生活的忧虑。而朱氏也很快就发现,她这个米店老板娘竟然也会为无米发愁。
怎么办呢?总得活下去。当时的杨树浦已经开了几个纱厂,朱氏听说申星纱厂要招女工,就和丈夫商量要去工厂做工,来缓一缓困境。
杜文清一开始坚决不同意,因为朱氏常年营养不良,身体虚弱。孩子也才一岁多点,正需要母亲照顾,而且当时的朱氏又怀有了身孕,行动不便。除此外,杜文清还觉得身为男人,还要挺着大肚子的妻子辛辛苦苦去做工,这实在是他内心无法忍受的事。
然而吃饭比脸面更重要。小小的米店颠簸在风雨飘摇之中,随时都有倒闭的危险,生存还是死亡?成了一个严峻的问题。
杜文清无奈答应了妻子的要求,但这很快成为一个让他悔恨不已的决定。
当时的纱厂,工作条件极其恶劣,厂内潮湿憋闷,犹如蒸笼,女工每天要站着辛苦工作十几个小时,连健康女人都叫苦不迭,何况一个虚弱的孕妇?但为了支撑家,朱氏以惊人的意志坚持了下来,没有多长时间,她已经是骨瘦如柴了。
夫妻俩好容易撑到第二年夏天,上海又流行起霍乱。杜文清的店堂里三天两头点着艾蒿烟熏,霍乱的魔掌总算没有伸到杜家人头上。然而,一个更大的灾难却来了。
朱氏十月怀胎再次生产,一个女婴呱呱落地。由于极度衰弱,加上失血过多,朱氏没有来得及交代一句话,就撒手人寰,奔另一个世界而去。
杜文清号啕大哭,痛不欲生。他倾其所有,买了一口薄皮白木棺材,一手抱着一个孩子,雇人把朱氏的灵柩抬回高桥。因无钱烧葬亡妻,只得将灵柩浮在杜家花园不远的田埂上,取来些稻草捆在棺木周围以“遮挡”日晒雨淋。
乱世中,一个贫困的单身男子带着两个嗷嗷待哺的孩子,活着真是比死去更痛苦。然而,为了失去母亲的一对小儿女,还得咬牙活下去。
杜文清一面要为生计奔波,一面要哺育两个幼小的孩子。刚刚出生的女儿,没有奶,他只能喂一些米糊,孩子经常饿得大哭。他常常觉得筋疲力尽,很难再坚持下去。
这时有朋友告诉他,有一个姓黄的宁波商人想要一个女孩,朋友劝杜文清把孩子送出去。送出去,才是给孩子一条活路吧?杜文清忍痛把女儿送给了宁波商人。
好多年后,杜月笙历尽沧桑,成为呼风唤雨的大亨、威震上海的沪上闻人。他一再公开宣称,希望能够找到失散的妹妹,他所知道的唯一线索——他妹妹当年是被一位黄姓的宁波商人抱走的。从此以后,经常有人报告假消息,甚至有人冒充。上海人常说:上海滩没有杜先生办不到的事,然而一直到杜月笙在香港病逝,都没能了却这个心愿。
妹妹被送走,当时的杜月笙并不解期间悲痛,他只是觉得很孤单。父亲每日匆匆忙忙,根本没时间陪他,甚至衣食起居也常常乏于照顾。
这时,一位年轻女性悄然走近了杜家父子的生活,杜月笙只记得她姓张。
张氏对自幼失去母亲的杜月笙视若己出,无微不至的照顾和呵护,她给与的温暖,就如黑暗中的光亮、寒冷中的阳光照进了他小小的心灵。偎依在张氏身旁的时光,是杜月笙最为幸福快乐的童年记忆。
生活虽然依旧贫困,可有父母亲的百般疼爱,渐晓人事的杜月笙满心欢喜,以为生活可以这样永远圆满下去。
然而上天对他的考验还远远没有结束,或者说刚刚拉开序幕。
1892年,杜月笙5岁,上海大旱,一连数月,烈日高照,滴雨未下,田地都裂开了缝儿。颗粒无收的农民纷纷逃荒乞食,江南一些小镇竟然出现饥民抢米风潮。
杜文清整日为米源东奔西走,忙得焦头烂额,终因操劳过度,一病不起。阴历十二月初九,天降大雪,天气奇冷,杜文清终于撑不过去,抛下弱妻幼子,告别了这个让他举步维艰的世界。
小小的杜月笙眼睁睁看着亲人一个个离开自己,却无能为力,除了难过之外还有无比的惶恐。
死者终是解脱了,生者还要艰难的活下去。张氏看着身边幼小无助的月笙,心里满是凄惶迷茫,一个孤身女人,在这困世当中自己讨生活尚且不易,又该怎样才能带大一个小孩子呢?
可是看看孩子稚嫩的脸,依恋的眼神,心里又有百般的心疼和不舍。
坚强善良的张氏带着月笙回到杨树浦,继续惨淡经营小小的米店。她节衣缩食,送月笙去上私塾,她相信月笙的聪明,她更渴望能改变这种为衣食奔波发愁的生活。
可是穷苦人再卑微的愿望,在残酷的命运面前也往往显得过于宏大。1893年3月,一场突如其来的冰雹,最终砸碎了张氏的所有梦想。
这场冰雹,几十年未遇,大者如拳,小者如豆,把上海四周的禾苗全都砸得稀烂。风雨飘摇中艰难存活了几年的杜家米店再也支撑不下去了,张氏被迫关门歇业,带着7岁的杜月笙回到了高桥。
高桥能给他们的也不过是一个勉强能遮风避雨的栖身之处,杜家没有土地,想活命只能自己想法子。张氏在杜家荒芜的花园里种些菜,四处给人洗脏衣服,辛苦赚得几文钱,常常是吃了上顿没下顿。
即使这样,好强的张氏也从来不向任何人乞怜,她甚至仍坚持从牙缝里每月挤出五角钱来送月笙读书。她常常指着田埂上杜月笙父母已经腐烂不堪的棺材告诫杜月笙:咱家穷,连你爹娘都葬不起,让人耻笑,你好好念书,长大有出息,过好日子。
父母无法入土为安,始终是杜月笙心中的伤痛和屈辱,发达后,杜月笙找来风水先生,想给父母找一块风水宝地,入土安葬。但是风水先生却告诉他,这就是宝地,只能浮葬,否则的话就会破坏风水。杜月笙有些不信,又找来几个风水先生,却都异口同声这么说。后来杜月笙在家乡大造祠堂,无比风光招摇,也依然没有把父母的灵柩下葬。
一个穷乡下孩子能够读书,实在是件奢侈的事。月笙觉得很骄傲,每天都昂着头高高兴兴奔向学堂。但是,高桥不过是个小地方,镇上也没什么富户,哪里有那么多脏衣服可洗,在第五个月需要交费的时候,母亲已是囊中空空,再筹不出一分钱了。杜月笙为期5个月的学童生涯就此结束了。
发迹后的杜月笙一直遗憾自己没多读几天书,常对自己门下提起这段往事。他后来还创办了正始中学,自任董事长,国民党的高官陈群任校长。学校聘请中外名师,专门招收那些成绩优良没钱读书的穷孩子,他的三个儿子也都曾在这里就读。
不过,在他的童年,穷人家的孩子上不起学也算不得什么大事,只要有口饭吃,有母亲在身边,他也就基本满足了。
然而上天注定要让他面对更大的失去,他必须再一次尝受生离死别。
1895年的一天,继母出门后就再也没有回来。杜月笙哭泣着痴痴等了几日后终于确信,这个家,从此就只剩下他一个人了。
在最初的惊慌失措和悲伤之后,杜月笙终于认识到不是坐在地上哭泣就能等来救援的,他不得不擦干泪痕,不得不学会坚强。
无依无靠的杜月笙很快就发现最大的考验还不是失去亲人,而是失去亲人后怎样活下去。
他先是到对门的堂兄家蹭口饭,堂兄杜金龙在上海的马路上摆摊,做些纸烟生意。所谓纸烟店并不卖纸张或烟草,而是摆在马路旁兑换钱币的小摊子。上海五方杂处,币值繁多,有银子、有铜钱、有纸钞、有鹰洋,市民买日常用品,就得找纸烟摊兑换零钱,于是这种小生意应运而生,店主整天守着摊子,赚的是蝇头小利。
堂哥常年不在家,堂嫂那里也常是缺米少油,一天两天还好,几天下来,堂嫂的脸已经越来越难看。杜月笙生性敏感,他乖巧地离开了那个不欢迎他的座位,再也不涎着脸去那里蹭饭了。
高桥镇上还有他的娘舅家。娘舅朱扬声靠做泥水匠谋生,日子过得也很艰难,多一张嘴,哪怕是个小孩子也会增加很多负担。
杜月笙年龄虽小,却已经很懂得看人脸色。他不多说一句话,只是拼命干活,他认为只要这样,就能赢得舅父舅母的欢心,就能在这个家中安安稳稳地住下去。可是,娘舅一家,除了外婆,没人愿意给他一点好脸色。每天等待他的,不是白眼就是严厉责骂,要么就是一顿暴打。
舅父舅母始终认为他是个吃闲饭的,抛不掉的累赘。杜月笙10岁那年,上海一带刮起狂风,无数庄稼被毁,米价大涨,最贵的时候,每石涨到七千二百文。舅舅家常常是吃了上顿没下顿,杜月笙不敢多吃,常常饿得头昏眼花。
舅父舅母看他更不顺眼了,脸色越来越阴沉,尤其舅母整天抱怨嘟囔,指桑骂槐。老迈的外婆暗暗掉泪,却什么都帮不上,杜月笙觉得那碗饭越来越难以下咽了。
一天吃饭时,杜月笙不小心撒了点米,舅母立即就给了他一顿暴风骤雨般的打骂。这里已经是容不下他了。杜月笙放下碗,流着泪默默离开了这个一直视他为累赘的家,开始了自己的流浪生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