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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九回

鞭太宗敬德死宫阙降官阶茂公贬迭州

唐太宗贞观二十三年（649）五月，李世民与太子李治饮酒于液池，忽然晕倒。太子李治急忙叫宫人将李世民扶进内宫，召太医尽心医治。

李世民不安心让太医诊治，却相信炼丹神术，让道士炼壮身回阳丹。他自知自己不如壮年，身体渐微，又沉于色相，必须回阳壮体才行。

两年前，他召一个叫武媚娘的美人进宫。这武媚娘不但人长得漂亮，而且妖媚多姿，把李世民勾引得神魂颠倒，每日与李世民做那种风流事。李世民有时便荒疏了朝政。

尉迟恭知道了这件事，心中很急，就找到茂公说：“万岁被一个小小武才人弄得忘乎所以，这可怎么办啊？”

其实，茂公也早为此事发愁。过去李世民经常召茂公进宫，谈家常议国事。自从武媚娘入宫，李世民就不见任何人了。茂公正想去见见李世民，劝他少行色欲。

茂公想了想，对尉迟恭说：“你不是有万岁封赐的钢鞭吗，还怕他不听你的话？”

尉迟恭一想，也对，便说：“好，我去试一试。自从皇上御封以来，我还没有用过一回呢！如今秦二哥已经去世了，双锏被收藏在凌烟阁，以示后人，只有我这把钢鞭了！”

说罢，尉迟恭出了茂公府，来到内宫。宫人禀报后，李世民准他进见。

尉迟恭进了内宫，手握钢鞭，气色不对。李世民问：“爱卿今日进宫，怎么带来武器？”

尉迟恭说：“万岁忘了。这钢鞭可是你封过的，叫作‘上打昏君，下打佞臣’呀！”太宗无语。

尉迟恭又说：“我见万岁召了个武妖精，成天玩得你团团转，你莫非不要江山了？你要知道，大唐的江山是多少人为你流血牺牲拿命换来的呀！今天我问问你，你是要江山，还是要美人？如若要江山，就把那个妖精逐出宫去！你要是要美人，我拿钢鞭打你三鞭！”

李世民听了，又惊又怕又气，大声说：“你这是反了！”说罢叫来宫中武士，夺尉迟恭的鞭。尉迟恭怒火填胸，手起鞭落，打倒了几个武士，大声说：“不是我反了，是你不要江山了。早知这样，当年我何必救你！”

说着，尉迟恭举鞭上前，李世民吓得缩在床上。此时，尉迟恭的钢鞭举在半空，他看看李世民那个狼狈样子，想起当年同生死共患难的件件往事，不忍心下手，只是气得跺脚大哭。他回手一鞭，打在自己的额头上，立刻鲜血迸溅，倒在血泊里。过了一会儿，他慢慢抬起头来，仍然说：“万岁，敬德以死相劝了！”说罢仰面而死。

茂公知道了消息，一阵伤痛，半晌说不出话来。等过了些时日，茂公进宫来见李世民。

李世民让茂公坐下，不等茂公开口，便说：“可叹敬德身亡，朕已下旨将其厚葬了。咳，他还是当年那个脾气！”

茂公强压心中的悲痛，良久才说：“敬德没有死于沙场，却死在万岁的面前！万岁有何感想？”

李世民脸上发烧，不做回答。

茂公流着眼泪说：“万岁正在病中，臣不该再讲什么。臣明白五岳超越霄汉，四海延亘大地，虽有藏污纳垢，也无损于山高水深。茂公以匹夫之言，再陈敬德之志。如万岁认为臣有罪当诛，臣不在乎；如万岁认为臣无罪，望万岁权衡利害，好自珍重吧！”说完，就走了。

李世民送之不及，坐在龙椅上痛哭流涕，自此才与武才人疏远了。

不久，太史令李淳风上奏说：“前几天金星多次在白天出现，说明女主将兴。民间又流传一个小册子，叫作《秘记》，内中说，唐朝三代之后，将以女主取代李氏天下。”

李世民听了大惊，问：“那么，这个女主在何处啊？何不将她捉而杀之！”

李淳风说：“据我观察天象，俯察历数，此人正在陛下宫中。这个人三十年后，必主天下。”

李世民越听越厌烦，让李淳风先退下去，自己思考多时，命内臣将茂公请来。

茂公到了内宫，问：“万岁召臣前来，又有何事？”

李世民说：“军师莫要生厌。前次朕已听了你的话，检身自珍了！”

茂公笑笑说：“万岁能做到这一点，敬德的血就没有白流！”

李世民说：“太史令李淳风向朕密奏，说三十年后，我大唐江山将被女主取而代之。”

茂公说：“臣也早见了民间流传的《秘记》。”

李世民说：“朕想把宫中凡是值得怀疑的人，统统杀掉，怎么样？”

茂公摇摇头说：“臣以为不然。白白地杀害无辜，这是多么残忍的事啊！万岁常说，知耻而不辱，知止而不险。万岁每次判处一个人的死刑，都要求臣等三次复议、五次上奏，就是怕出了毛病，这正是万岁重视人的生命的表现啊！如今以疑杀人，难道她们不值得怜悯吗？万岁能忍心吗？”

李世民被问得张口结舌，可是心中却怕将来的大唐江山落入女人之手。

茂公说：“天意难违。三十年后，那人已经老了，也许不会发生。就是发生了，臣想也不是大惊小怪的事。如果那女主能治理好天下，也是万民之福啊，万岁又何必担心呢？难道非得李氏坐万万年的江山吗？”

李世民听茂公这样说，心中甚是不悦，但也没有办法。他不知道茂公是怎么想的。

八月的一天，太宗驾御翠微宫，只跟去了长孙无忌与太子李治。

自茂公和李世民交谈之后，李世民对茂公的话反复琢磨，就是得不出结论，觉得茂公这个人实在深不可测。不过有一点，他很反感，那就是对于女主取代大唐江山，茂公显然并不反对。这一点，太宗从心理上实在接受不了。所以，对茂公有些疏远。

一天夜里，太子李治守在他身边。李世民说：“朕死后，你接替皇位。别的朕不担心，只担心你生性软弱。朝中大臣，朕和徐茂公相交最深，早年间朕就赐他李姓，可他从来没有向人说过。这个人，才智有余，高深莫测。他对朕是忠诚的，可是你对他没有恩德，恐怕他不能够服你。唐朝中的大小将官，他一呼百诺，甚至超过了朕的威望。有朕在，没有事情。如果朕不在了，恐怕你不能左右他。朕想趁朕活着，下诏将他降职，不说原因。假如他见诏立刻就上任，说明他别无二意。假若他徘徊不去，便立刻将他杀掉。如徐茂公见朕旨意立刻上任，等朕死后，你便可马上将他调回，封以最高官职，在长孙无忌等人之上。”

李治连连点头。

李世民立刻下诏。传旨官进了茂公府，将圣旨宣读完毕。茂公送传旨官走了，便把两个孙子徐敬业、徐敬猷叫到跟前，说明了皇帝的旨意。

徐敬业十五岁，徐敬猷十四岁。他们都懂事了。

敬业问：“爷爷，皇上为什么要降你的职呀？”

茂公心里明白，但不愿意告诉他。

敬猷也说：“去迭州当一个都督，由一品降到三品，这是为什么呀？爷爷，我们不去，要向皇上问个明白。如今李靖爷爷也死了，朝中还有谁呀！”

茂公苦笑一声说：“好孙子，你们若去问皇上爷爷犯了什么罪，那就要了爷爷的命了。爷爷不但去迭州，而且马上去，也带着你们！”说完，立刻收拾东西，没有去见李世民，而是赴迭州上任去了。

李世民的病情越来越重，大泻不止，几天吃不下东西，头发全白了。

太子李治一直守在身边。李世民躺在床上问：“徐茂公是否立即上任去了？”

李治点头说：“是。”

李世民听了这个答复，双手抱头，放声痛哭：“茂公军师，朕对不起你呀！你该明白朕的心啊！你我用命换来的江山，难道要白白送给一个女人吗？你到底是怎么想的呢？朕要弄明白，朕要听听你的话呀……”

李治扶着李世民问：“儿臣派人去请军师，可以吗？”

李世民依然摆摆手，哀声哀气地说：“朕何尝不愿意见他一面啊！可是，为了你坐稳江山，朕不见他了。等他死后，到了阴间，我们再相见吧！”

李治在李世民怀里抽抽搭搭地说：“父皇放心，我一定善待茂公军师。”

此时长孙无忌与褚遂良进来，跪在李世民榻前。

李世民睁开眼睛，望着他们，喃喃地说：“老臣扶幼主……”接着，李世民就说不出话来了，只是用手指指李治，又指指长孙无忌及褚遂良。猛然间，他又坐了起来，向着宫外，双手抱拳，“啊啊”了几声，就躺倒死去了。

李治与长孙无忌、褚遂良，都没有听清楚李世民到底说了些什么。

李世民驾崩。

太子李治，抱着长孙无忌的脖子大哭。

长孙无忌说：“皇上将大唐的宗庙社稷交付于你，你怎么像老百姓一样只知道悲痛呢？！”

李治止住泪，拿出李世民的诏书。

长孙无忌说：“先不必发布消息，等回宫再说！”

于是，长孙无忌及褚遂良选精壮骑兵百人，保李治回宫。进宫之后，李治召集群臣，发布太宗遗诏：命太子李治即皇帝位，军国大事不可延误。

李治登基，为唐高宗，年号永徽。

高宗上朝第一件事，即诏回徐茂公，加封司空官职，行军国机要大权。

茂公回朝，身披麻衣，跪倒李世民灵柩之前，高声疾呼：“万岁，为臣追你来了！”

说完，向灵柩撞去，被契苾何力拦住。契苾何力跪下说：“义父，不可如此。太宗皇帝是不愿意你这样做的呀！”

李治也走过来，双手扶着茂公说：“老军师，父皇有遗诏不许任何大臣为他陪葬，你还要为大唐江山出力呢！”

茂公只好从命，对李治说：“万岁，先皇生前曾赐臣李姓，但先皇在时，臣从未张扬过。现今先皇归天，臣及孙儿均改为李姓。同时将‘世’字去掉，以避先皇名讳。”

李治说：“你是开国元勋，德高望重，朕之江山全仗老军师了！”

茂公望着李治，点点头说：“万岁放心，只要臣有一口气在，便要为陛下尽心效力！”

八月二十八日，安葬李世民于昭陵，庙号太宗。

这日满朝文武都送灵到墓地。李治下旨，不让茂公前往，因为他年纪太大了。

茂公立刻去见李治，哀求说：“如今老臣，只有臣一人了。玄龄、魏征、如晦、李靖、秦琼、敬德诸人尽已归天，咬金正在病中，臣不相送到灵前，先皇是会伤心的！”

李治见茂公真情实意，不忍再阻。

茂公坐着马车，敬业与敬猷乘马随在身后，一直送到昭陵。

下葬后群臣痛哭。茂公走到昭陵前边，双膝跪倒，说：“陛下，自臣归唐以来，我们心心相映，情同手足，不想你今日先臣而去。臣本想与陛下同归，怎奈，新皇刚刚即位，还需老臣辅佐一程。陛下在天有灵，可鉴臣心。臣死之后，愿筑灵于旁，朝夕相伴，日夜相随。”说罢，又伏地三拜。

李治上前搀起茂公说：“老军师请忍痛节哀！”

安葬已毕，君臣回长安。李治和茂公同乘一辆马车，情同父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