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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五讲 “暴发户”式的荒诞(1/1)

第二次党锢之祸后,作为胜利者的宦官们被封官晋爵,收获颇丰。曹节受封官阳侯,王甫升迁为中常侍,那个偷看尹勋奏章而起到关键作用的宦官朱瑀也被封为列侯,朝政被他们所控制,东汉王朝进入了一个最为黑暗的时代。

在此次党锢之祸中,外戚与党人结成了同盟共同与宦官群体抗争,失败后在党人受到严酷迫害的同时,外戚窦家也一蹶不振。灵帝刘宏迎立自己的生母董氏为孝仁太后,而让窦太后迁往南宫。虽然没有废掉窦妙的太后称号。但地位和待遇却一落千丈。想必窦妙十分后悔,如果当初她不把曹节、王甫等人当做亲信,而是联合自己的哥哥窦武一起铲除宦官势力,现在恐怕是另一番天地。

到了南宫后,窦妙就成了孤家寡人,刘宏两年中都未曾探望过她一次,宫中冷冷清清。更为气人的是,刘宏册立的宋皇后,只去朝见董太后,而对这位正宫太后视作无物,窦太后越来越成为被人遗忘的角落。后来在其他人提醒下,刘宏也觉得做得有些过,毕竟自己能当上皇帝,窦太后还是起了关键作用。于是在窦太后生日那天,他率领群臣前来朝贺,窦太后喜出望外,难过的心情多少有些舒缓。

但好景不长,曹节、王甫等人又出来作梗,窦武被他们所害,他们不愿意让窦太后恢复原有地位,于是想办法隔阂疏远刘宏和窦太后的联系,窦太后感到抑郁苦闷,不久便郁郁而终。曹节等人连死人都不放过,他们上书要求将窦太后葬于别处,不能与桓帝刘志合葬。就这个问题,朝臣们展开了讨论,刘宏最后没有听宦官们的,而是听取了李咸、陈球等人建议,将窦太后与刘志合葬于宣陵。

曹节、王甫等人的专权,引起许多人的不满,但由于其权势熏天,不少人非常忌惮,不敢公开地表达不满。但暗地里的抗争却从未间断。有天夜里,在宫中的城墙上,有人用醒目的白字写了一句话:“天下大乱,曹节、王甫幽杀太后,常侍侯览多杀党人,公卿皆尸禄,无有忠言者。”意思是说,大臣们都不敢说话,导致曹节、王甫、侯览等人乱政,天下将要大乱。

敢在宫中书写“反动标语”,实在是胆大妄为。在曹节、王甫的请求下,刘宏下令让司隶校尉刘猛去追查,并让他限期破案。刘猛比较正直,他分析能在这个地方书写标语,很可能是太学生所为。他内心原本就非常反感宦官专权,很认同太学生所作所为,但是皇命不可违,他能做的只是消极怠工。过了一个多月,案件毫无进展,曹节、王甫等奏请刘宏说刘猛玩忽职守,刘宏就将其贬为谏议大夫,让刚刚从与羌人作战前线班师回朝的段颎接替,出任司隶校尉继续追查。

段颎前半生基本是在军旅生涯中度过的。公元159年,就是梁冀被诛灭的那年,他被任命为护羌校尉,到了与羌人作战的第一线,他颇具军事才能,迅速成长为一名出色的将领,他与同在抗羌前线的名将皇甫规、张奂,因三人的字中都有一个“明”字,并称为“梁州三明”。

但是三人对付羌人采取的策略却大为不同,皇甫规和张奂主张用招抚和战争并用的方式,但段颎主张要坚决用武力来解决。本来不少羌人已经接受招抚,开始放下武器,但段颎却无视这些,向毫无警惕的羌人部落发动袭击,虽然有些胜之不武,但斩获颇丰,班师回朝时受到了英雄般的礼遇。

接到破案任务后,段颎依旧采用军人那套,直接上硬手段,他指挥军队冲进太学校,用绳子捆了一千多个学生,投入牢狱进行审讯,虽然最后没有抓到事件的“主犯”,但他这种非常卖力的举动受到了曹节等人的赏识。紧接着在曹节的指使下,他弹劾自己的前任刘猛,刘猛获罪被流放。在宦官们的支持下,段颎很快爬上了更高的位置。

段颎火箭速度般的上升,引起了“三明”之一张奂的不安。当初张奂在不知内情的情况下,率军攻击窦武父子,致使父子双双自杀,事后知道来龙去脉后非常悔恨,从此以后,他拒不与宦官合作,有时还唱对台戏,所以宦官们对他颇为不满。张奂深知段颎这个人崇尚武力,轻视生命,一旦被宦官所利用,定会成为他们的得力鹰犬,造成很大的祸患。

让张奂没想到的是,段颎居然将矛头很快指向了自己。虽然同在前线时,张奂和段颎抗羌的策略不同,但这是公事范畴,两人先前并没有太多个人恩怨。但段颎知道张奂不受宦官欢迎,所以想拿张奂开刀。无奈之下,张奂只能写信向这位昔日的战友求情,信写得言辞恳切,说:“如不哀怜,便为鱼肉。”段颎看后,心软了下来,就放过了张奂,这封信让张奂多活了九年,最后以七十八岁寿终正寝。

张奂的担心成为了现实,在宦官的指示下,段颎成为他们非常得力的鹰犬。在王甫的授意下,段颎很快将屠刀挥向了渤海王刘悝。

刘悝是桓帝刘志的亲弟弟,在刘志在位时,被封为渤海王。朝中有人上奏说刘悝暗怀阴谋,刘志取消了他的封号。刘悝心有不甘,派人找到中常侍王甫,请求他从中运作让自己重获封号,刘悝答应事成之后给王甫五千万钱。不知为何,刘志在驾崩前又想起了这个弟弟,下诏重新封他为渤海王。刘悝打听到,自己重新获封完全处于刘志的怜悯,王甫没有发挥太大作用,于是就不想再付给王甫这笔巨款,王甫多次派人暗地去索要,都被刘悝拒绝,王甫感到自己被“放了鸽子”,于是两人结下了梁子。

刘宏即位后,王甫让段颎带头告发刘悝图谋不轨,并让他抓捕和刘悝交往密切的中常侍郑飒。不久刘宏下诏让冀州刺史逮捕刘悝,这位刺史深知上意,对刘悝百般折磨,直到让他自杀才罢休,刘悝王府中的姬妾十一人、子女十七人以及一些下属都死于狱中。为了这五千万钱,王甫对刘悝可谓“斩尽杀绝”。

渤海王之死,带来一个意想不到的后续效应,就是宋皇后被废。这位宋皇后姿色一般,也不怎么爱说话,虽然贵为皇后,但并不是很受宠。不过因为没有什么过失,所以一直稳坐皇后之位。

但很巧的是,渤海王刘悝有个妃子是宋皇后的姑母,这个妃子因受牵连死在狱中,王甫怕宋皇后报复,就下决心将她赶下皇后之位。他向刘宏告发宋皇后因失宠而诅咒皇上,刘宏大怒,下诏废掉宋皇后,将其赶到冷宫中幽禁而死,宋皇后的父亲和兄弟都被诛杀。宋皇后平时里对身边的宦官宫女不错,他们凑了些钱才将宋皇后和她的父亲兄弟收葬。王甫的一句话就使得宋皇后被废,从此后王甫等人的气焰更为嚣张。

盛极必衰,王甫和段颎很快遭到了报应。王甫有两个养子,一个叫王萌,另一个叫王吉,这两个人仗着王甫为靠山,平日里残暴不仁,尤其是王吉尤为残忍,他经常在处决犯人后,还将犯人尸首大卸八块,放在马车上游街示众,尸首腐烂后使用绳子串联骸骨,继续示众,所到之处,臭气熏天,远近畏惧,任职几年杀人数以万计。

有一天,担任将作大匠的阳球、大鸿胪刘郃在刘郃的岳父程璜家喝酒,程璜感叹曹节、王甫等人胡来,搞得天下人怨声载道。阳球是酷吏出身,可能喝多了点,拍着大腿说:“如果我做了司隶校尉,一定让这些混蛋没有安身之处。”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刘郃的哥哥因为参与窦武铲除宦官事件而被处死,他一直找机会想为哥哥报仇,但是由于曹节、王甫的势力越来越大,自感报仇的希望也越来越渺茫,听了阳球的话,精神为之一振。于是,他四处活动,使得朝廷任命阳球担任了司隶校尉。

阳球上任后,王甫的末日就要来到了。阳球接到举报,说王甫指派手下在京都一带欺行霸市,搜刮财富。阳球决定以此为由对王甫开刀。他先派人打听王甫和段颎的动静,王甫此时正好休假,而段颎因为发生日食,按照皇命在家闭门自省,这正好是一个绝佳的机会。

阳球这人虽为酷吏,但也很有头脑。他以面见皇上谢恩为由,顺利见到刘宏而没有引起王甫党羽的怀疑。在刘宏面前,他极力控诉王甫、段颎的种种罪状,许多事情刘宏过去闻所未闻,他听后非常生气,下令让阳球调查,得到皇帝的授权后,阳球立即派人抓捕了王甫父子和段颎。

阳球的方法简单粗暴,便是大刑伺候。洛阳狱中,哭叫之声,此起彼伏。王甫被折腾得昏死过去,王萌看到自己的养父奄奄一息,便向阳球求情,因为王萌也曾经担任过司隶校尉,就哀求阳球说:“我们父子如果真的该死,也请看在你我前后担任同一职位的份上,饶过我的父亲。”

阳球根本不吃这一套,他拍案呵斥说:“你们罪大恶极,死有余辜,还做梦想从轻发落。”王萌见求情无望,又气又恨,对阳球破口大骂说:“你以前服侍我们父子,就像奴仆一样,如今落井下石,恐怕你离死也不远了。”阳球大怒,让人用泥巴塞住王萌的嘴巴,将其活活打死。王甫和王吉也死于杖下,段颎则选择了自杀。阳球下令将王甫尸首挂在京师西北的夏门之上,旁边还悬挂一个牌子,写着“贼臣王甫”。

阳球除掉王甫,还想继续弹劾曹节等人。重压之下,宦官们消停了许多,但曹节不会坐以待毙,他一直寻找机会试图进行反击。

这时候,冲帝的母亲虞贵人病逝,百官送葬,曹节途经夏门时看到昔日战友王甫的惨状,心里顿感戚戚然。回来后他联合其他宦官们去见刘宏,控告阳球滥用刑罚,不适合担任司隶校尉。刘宏看到如此多身边亲近的宦官请命,就同意了他们的要求,免除了阳球司隶校尉的职务,让其改任卫尉。

阳球听到这个消息,迅速进宫面见刘宏,请求再做一个月的司隶校尉,为皇帝清除祸患。阳球的头都磕破了,但刘宏不为所动。没过多久,曹节从程璜处得知,当初阳球、刘郃等人合谋的事情,曹节向刘宏告发,刘宏大怒,下诏将参与此事的阳球、刘郃等人逮捕。后来这些人都死于狱中。

阳球、刘郃等人死于非命,打击宦官的力量就不复存在了。无论是党人还是酷吏,在与宦官的斗争中都以失败告终,刘宏对身边宦官的信任与日俱增,他甚至对旁边的人说:“张常侍是我爹,赵常侍是我妈。”张常侍和赵常侍是大宦官张让和赵忠,把宦官当做自己的衣食父母,这样的皇帝闻所未闻,荒谬至极。

有了这些宦官替自己打理朝政,刘宏可以尽情享受生活了。他的活法与其他皇帝有所不同,因为他从小穷困潦倒,可能是因为“穷怕了”,所以他的所作所为能明显看出“暴发户”的影子。比如他很喜欢买田宅,和许多暴发户一样,有了钱首先就到老家买田地盖房子。有些大臣觉得实在不成体统,就上书说:“天下都是陛下的,以陛下的九五之尊,不宜买私田私宅。”刘宏把上奏扔到地上,依然我行我素。

刘宏更为奇特的一个爱好就是扮演小商贩。他在宫里修了一条商业街,宫女们扮成老板娘、相互招徕生意。刘宏也脱去龙袍,客串店铺伙计。据史书记载他最擅长卖肉,用手握一块肉基本能判断出分量,居然和秤称的几乎毫厘不差,实在是一个卖肉的好手,做这个比当皇帝擅长得多。

刘宏很喜欢养狗,修建了不少庄园来养狗,将狗封了官职,并让狗戴着官员的帽子和印绶,显得异常的滑稽。他出行时不喜欢马,而喜欢驴,经常坐着四匹白驴拉的车出行,由此引领了时尚潮流,贵族子弟听说皇帝喜欢乘驴车,也纷纷换马为驴,导致驴价迅速上涨,一匹驴和一匹马居然价格一样,刘宏治理国家不行,但据记载驾驭驴车却是行家里手,能玩出许多花样,常常赢得宫女和太监的齐声喝彩。

如果说刘宏的声色犬马,是属于帝王的个人爱好。那公开卖官,就是国家之难了。当然说起卖官,也不是刘宏的首创,当年汉武帝为了弥补国库亏空,也曾经这样做过,不过武帝卖的不是官职,而是军功爵位,确切地说,卖的是一个荣誉称号,买到的人只是获得免劳役等优惠政策,并不担任实际的官职。刘宏的卖官则不同,那是实实在在的官位,付出真金白银就可以走马上任。

刘宏卖官有三个特点,一是无论官职大小,都在出卖范围。二千石官卖价二千万,四百石的卖四百万。二千石是郡守级别,四百石是县长的级别,当然县长也不是一口价,也要分好坏地方进行议价。尝到了甜头后来就发展到了公卿也可以卖,不过很有意思的是,公卿的价格居然低于郡守,可能是因为天高皇帝远,郡守拥有更多实权,回报率更加可观。

二是付款方式非常灵活。如果一时没钱,也没有关系,先议定好价格,可以赊账。或者先付一些定金就可以走马上任,上任后再付清全款。但这一切都是要以支付高额利息为代价。这对那些暂时囊中羞涩但很想当官的人很有吸引力。欠钱的可以先当官,刘宏又可以收取高额利息,看上去是双赢,但这些官员赴任后,变本加厉地剥削,以求还完本金和高额利息外,自己还能有所盈余,所以受苦的还是百姓。

三是母子联手经营。卖官开始是刘宏的独家买卖,但他的母亲董太后看到赚钱如此容易,也想从中分杯羹。她扮演的是中介的角色,穿针引线,赚取差价。有个叫做崔烈的人通过董太后花了五百万买了司徒,想必董太后从中分了不少,以至于刘宏在封官时对旁边的人小声说:“这官卖亏了,这个官应该值一千万。”

卖官让刘宏由衷地尝到了甜头,也感觉自己的这一发明创造真是聪明绝顶。据说有一次他长叹一声,说到:“先帝不行啊,”大臣听后都觉得很奇怪,以为他要总结桓帝刘志在治国理政方面有哪些问题,结果刘宏说:“作为皇帝,连卖官赚钱这样的生意都想不出来。”这样的话着实把所有人惊呆了。

一个朝代、一个国家,吏治非常重要,如果吏治腐败,统治的根基就开始腐烂,倒塌是早晚的事情。像灵帝刘宏这样,最高统治者公开卖官,并将收入作为其开支的重要来源,如此这个王朝基本就无药可救了。

宋皇后被废后,两年多的时间没有册立新皇后。六宫长期无主,不少大臣请奏早日立后。正好此时有个何贵人为刘宏生下一个皇子,这是刘宏第一个血脉,他很高兴,就下令册立何贵人为皇后。这位何皇后的老家在南阳,是当年光武帝刘秀的发迹之地,但何家并不是什么大家族,相反世世代代都是屠户。

何贵人的父亲何值为了让女儿进宫,贿赂了宫中的太监,史书记载这位何贵人自身条件很不错,花容月貌,身高也不低,入宫后受到刘宏的宠幸,很快就为他生下了第一个皇子,叫做刘辩。由于在此之前其他妃子的皇子多有夭折,所以就将刘辨送出宫,寄养在一个道士家里。

何皇后被册立后,刘宏封她的父亲何值为车骑将军,同时封她同父异母的哥哥何进为侍中。这位何皇后不是什么贤淑之人,反而是毒蝎美女。她怕人争宠,时刻提防,宫中有位王美人,长相与何皇后不相上下,也很受宠,不久有了身孕,为刘宏生下另一位皇子。刘宏很喜欢这个孩子,觉得长得像自己,为他起名叫做刘协。

刘协出生不久,王美人身体还在恢复,需要喝汤药调理,何皇后抓住这个机会,派心腹内侍将毒药偷偷放入药中,王美人喝了之后便一命呜呼。刘宏听说这个消息,亲自前去探望,看到王美人四肢青黑,知道是中毒而死,派人严查,很快就查出何皇后是幕后主使,刘宏怒不可遏,想就此废掉何皇后。

何皇后早有准备,她事先用巨金买通曹节、张让等大宦官,让他们代为周旋。听说刘宏要废后,宦官们一起跪下为何皇后求情,刘宏看到曹节、张让等人都出来求情,便赦免了何皇后。这时候刘协还没有满月,刘宏担心他再遭不测,就把他交给自己的母亲董太后来抚养。

偌大的皇宫中,几乎没有什么好人。曹节、张让、赵忠等宦官把持朝政,刘宏则用卖官的钱尽情享乐,董太后爱钱如命,何皇后又是蛇蝎妇人。再加上刘宏统治期间天灾不断,老百姓苦不堪言,于是,一场规模巨大的起义呼之欲出,东汉王朝由此进入了苟延残喘的阶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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