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勒:梦想还是要有的,万一实现了呢(1/1)
公元303年,太行山蜿蜒的山路上,一群相貌奇特的胡人行进在路上,他们中的每两个人都被大长木枷锁在一起,每走一步都很艰难。这些胡人是被东瀛公司马腾抓来当作奴隶卖往冀州的,这位司马王爷想借此获得钱款来补充军饷,所有人都不曾想到,这些奴隶中有一位,居然在二十七年后登上了帝位,完成了从奴隶到皇帝的历史性跨越。
他就是石勒。
对于他的身世,史书称:“上党武乡羯人,其先匈奴别部羌渠之胄”,这句话至少透露了三个信息:一则他是羯族人;二则羯人的祖先应该来源于西域,并臣服于匈奴;三是他并非出生在西域等少数民族聚居地区,而是靠近中原的上党武乡,即现在的山西武乡、榆次一带。
同几乎所有的开国皇帝一样,石勒的出生经历同样神乎其神,不仅“赤光满堂”,还有一股白气从天而降直贯中庭,看到的人都感到很惊奇。
看上去是多么熟悉的桥段,汉人皇帝习惯如此,看来胡人皇帝也不能免俗。
石勒从小表现得与众不同,相传十四岁时,他和族人到洛阳城做小生意,不知受到什么刺激,一边呼啸,一边登上洛阳的东门,俨然武侠中的一个“内功高手”。不料这样的身手,险些惹来杀身之祸,当时的朝中重臣王衍听到他的啸声感到很惊异,觉得这个胡人小孩儿很可能成为西晋将来的祸端,立即派人去抓石勒,不过赶到东门时,石勒已经消失在茫茫人海中。
两个有“特异功能”的奇人,一个是功夫相当了得,一个是直觉如此敏锐,虽然这次错过了会面,但自此似乎在冥冥之中,两人的命运发生了某种神秘的联系,许多年后,最终做了一个彻底的了断。
石勒的父亲是羯人中的小头目,算是一个基层干部,不过家境一般,石勒早年一直在为生计而奔波劳碌。除了做过小商小贩外,年轻时的石勒主业是去做佃农,也就是给人打长工,他先后耕租本县人郭敬与阳曲人宁驱家的土地,这两位财主对这个长工还不错,时不时地接济他。
西晋太安年间,并州发生饥荒,石勒与一同做佃客的胡人逃亡走散,前来投奔老东家宁驱。当时北方乱成一团,军士四处抓像石勒这样流散的胡人,绑去卖奴,宁驱将石勒藏起来才幸免于难。
但总藏着也不是办法,石勒想去投奔纳降都尉李川,在他看来,当兵总比当奴隶强。途中遇见另外一个主顾郭敬,石勒流着泪叩头诉说饥饿和寒冷。郭敬将所带的货物卖掉,给他买东西吃,并将一些衣服送给他。石勒对郭敬说:“现在大闹饥荒,不能老这样守着穷困。众胡人饿得非常厉害,应该引诱他们到冀州去求食,乘机将他们抓起来卖掉,这样,就可以两全其美。”郭敬听后非常赞同。
石勒不愧在小时候经过商,在如此危急潦倒之时,还能有这样的想法,他害怕自己被当作奴隶卖、同时,居然还想着做贩奴生意,不过更有讽刺意味的是,石勒还没来得及卖别人,自己先被抓后卖掉了。
并州到冀州路途遥远,一路上这些奴隶们病死饿死大半,幸亏押送这支队伍的头目之一郭阳,是郭敬的族兄,受了郭敬的委托,一路上对石勒多有照顾,才没有让石勒喂野狗。尽管保全了性命,但石勒对司马腾的仇恨从此深深刻在心头。君子报仇十年不晚,但此时此刻他似乎根本看不到复仇的任何可能性。
这份苦难到了荏平县时总算到头了。一觉醒来,石勒被告知自己被成功交易,卖给了一位叫作师欢的地主做耕奴。或许因为有力气能干活,也或因为相貌奇特,师欢对这位胡人奴隶颇有好感,下令免除了他的奴隶身份。
石勒在这遇到了他第一个合作伙伴——汲桑。汲桑是师欢家田地附近养马场的一个小头领,两人可能因为相马而认识,彼此一见如故,很投脾气,隔三岔五在一起喝点小酒。但好景不长,石勒被师欢转借给武安的地主,半路上又被乱兵劫持,准备第二次“入市”出售,幸亏石勒急中生智,趁这些兵士追逐鹿群时,趁乱逃走,躲过一劫。
再也不能这样活,经过这次历险记,石勒在心中一直想着这七个字,大不了是一死,与其被人当牲口一样奴役欺负,不如自己“翻身做主人”,他召集平时有工作联系的王阳等八人揭竿而起,后来又增加十人,号称“十八骑”,他们骑马四处抢劫,抢来的一些东西送给自己的好友汲桑。
属于他们的机会很快来临了。
当时是八王之乱的后期,天下仍处在剧烈动荡之中,成都王司马颖原来的部将公师藩起兵,汲桑、石勒率一些人马前来投奔公师藩,并得到了重用。
这次投奔对于石勒来讲,有两个重要意义,一是他从此正式开启了自己的戎马生涯,迈出了通往皇帝之路的第一步,另一个是他终于有了自己全新名字,在此以前,石勒的名字很拗口,没几个人能叫出来,当奴隶,当土匪,有个小号就可,但要投靠正规军,有个大家能叫出来的名字必不可少,否则没法传令,于是汲桑给他取了一个新名字,让他以石为姓,以勒为名。
“石勒”这个名字算是正式出现在了中国的历史中。
虽然有了新名字对石勒意义重大,但这次投靠实际并不成功,不久后,公师藩被西晋兖州太守苟晞击败,自己身首异处。刚找到东家的汲桑、石勒被迫溃逃。两人的第一次投机宣告失败,但他们并不甘心,劫掠狱中的囚犯,又召了一些山贼,组成一支上万人的土匪队伍,两年后卷土重来,浩浩荡荡地向邺城杀去。
邺城的主人不是别人,正是让石勒恨得牙痒的司马腾。这位仁兄是个大抠门,宁愿自己关起门来数钱玩,也不愿意拿出些财产给军队发饷。他派出手下将领冯嵩带三万人出战,被汲桑、石勒大败。
司马腾对此非常不满,质问冯嵩为何三万正规军打不过一万土匪,冯嵩解释说主要原因是士兵已经很长时间没有发饷,建议司马腾拿出点财物犒劳兵士。司马腾听后更加生气,因为让他拿钱就如同割肉一般。冯嵩提醒他如果邺城失陷,钱再多也没有意义,所谓“人最大的悲哀就是人死了钱还在”,司马腾一想确实如此,咬了咬牙拿出一小部分财物分给军士,将士们一看司马腾这样的德行,没有人再愿意为他卖命,一时间顿作鸟兽散。
结果可想而知,邺城沦陷,司马腾被杀,落了个人财两空的结局。
汲桑、石勒这支队伍说到底是股土匪,做法惯如平常,先是将邺城抢劫一空,然后一把火烧掉。接着他们将锋芒指向了另一个仇人——苟晞,但苟晞不同于司马腾,偷鸡不成蚀把米,他们被苟晞击败,付出了惨重代价,汲桑兵败被杀,石勒又一次落荒而逃,辗转回到了自己的家乡上党。
强烈的挫折感又一次充溢着石勒的内心,为何会一败再败,折腾了半天一无所获,痛定思痛,石勒终于找到了原因,那便是没有“跟对人”,在这样的乱世,跟对了主子意味着可以飞黄腾达,选择错误往往会万劫不复。
那到底谁是那个“对”的人呢?石勒心目中想到一个人——刘渊,大汉政权的建立者。
既然主意已定,石勒便不再犹豫,带着一些兵马投奔了刘渊。事实证明,石勒这个决定无比正确,迎来他人生的一个重大转折。
刘渊对石勒的归顺十分高兴,封他为辅汉将军,平晋王,并举行盛大晚宴欢迎他。宴会上,刘渊无意间提到自己的一个小烦恼,那便是有个乌桓人叫作张伏利度,他聚集了几千人,处处与刘渊作对,而且软硬不吃。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石勒觉得这是一个很好的立功机会,自己初来乍到,按理说应该为刘渊献上个“投名状”,以展现自己的忠心和能力,从而在刘渊阵营站稳脚跟,所以他当即表示愿意替刘渊去招抚张伏利度。
具体做法上采用了“苦肉计”,石勒假装被刘渊通缉而逃亡,无奈之下投奔了张伏利度,两人都是土匪出身,自然有许多共同语言,话越谈越投机,索性结为义兄弟。张伏利度派石勒下山劫掠,这本来就是石勒的强项,所以每次都满载而归,很快业绩突出的石勒在这群土匪中的威望如日中天。
时机已经成熟。石勒不愿意再浪费时间了,在一次宴会上,酒过三巡后,石勒一把将张伏利度摁住,这个土匪头子顿时一头雾水,以为是石勒喝高了。石勒转头问下面的土匪们,是愿意跟着自己还是张伏利度,众人齐声说愿意跟随石将军。
就这样兵不血刃解了刘渊心头之忧,这个“投名状”献得漂亮,使得石勒在刘渊心目中加分不少,觉得他是个能人,于是又加封他为都督山东征讨诸军事,石勒从此获得了军权,实现了华丽转身,不到一年的时间,他由田间辛苦劳作的奴隶变成了刘渊手下尊贵的王爷和独当一面的将领。
看上去一切都走上了正轨。石勒从此带着三万军队驰骋在河北大地,连续攻下巨鹿、常山等地,更为可贵的是,他几乎脱胎换骨,抛弃了身上的匪气,史书称“军无私掠,百姓怀之”,因此有不少百姓前来投军,石勒的队伍很快发展成为了十万大军。
比收获兵马更为重要的,石勒在这个阶段网罗了大量人才。
不要小看这个没读过什么书的“杂胡”,在他身上似乎有一种非同一般的潜质。在别人忙着抢夺地盘,劫掠财物时,石勒却忙着收罗人才,他下令将一些“衣冠人物”从被裹挟的百姓中区别出来,成立了历史上著名的“君子营”,让人才变成了第一战斗力。
“君子营”的领头人物叫作张宾,史书称“成勒之基业,皆宾之勋也”,就是说张宾是助推石勒成功的头号功臣,也是石勒最应感谢的一个人。
张宾是今天河北邢台人,作为一个很有志向的读书人,他心中的偶像是张良,当初张良辅助刘邦成就了一代伟业,张宾想成为张子房那样的人,只是苦于找不到刘邦这样的明主,心里一度非常着急,担心自己空有满腹才华但无用武之地。
石勒的所作所为,让张宾觉得眼前一亮,他敏感地意识到,自己一直找寻的那个人终于出现了。他对朋友说:“吾历观诸将久矣,独胡将军可与共成大事。”既然如此,张宾便不会让这样的机会在自己眼前溜走,他放下读书人的清高,主动跑到石勒的军营前,“提剑军门,大呼请见”。
石勒对这个毫无名气的读书人,开始并不感冒。世界上本没有无缘无故的信任,这个读书人有几把刷子,当时石勒并不清楚,但是随着时间的推移,石勒意识到,是张宾的到来真正改变了自己的命运。
不过“君子营”的效应并没有马上显现,石勒在飞虎山被西晋的幽州刺史王浚大败,损兵折将,正在垂头丧气之时,东海王司马越派大将王堪和裴宪率大军前来征讨,意图趁火打劫,一举消灭石勒,将被他夺走的地盘重新抢回来。
屋漏偏逢连夜雨,是避战还是迎敌,尚未恢复元气的石勒选择了后者,这次他采取了“破釜沉舟”的策略,下令军士饱餐一顿,然后放火烧掉大营,在异常悲壮的氛围中,石勒发表了激情演说,说现在只有一条路,败则亡,胜则存,生死存亡在此一役。
置之死地而后生,往往会有奇效,匆匆赶来的晋军根本就没见过如此不要命的军队,没坚持多久便溃不成军,王堪被杀,裴宪化装成老百姓逃脱,方才捡回一条性命。
此战让本来被动的石勒重新赢得主动,他一鼓作气,趁势将黄河以北的广宗、清河、平原、阳平等县全部攻占。自此,黄河以北之地,除了幽州的王浚和晋阳的刘琨外,都归属了汉国,刘渊对此很满意,加授石勒为镇东大将军。
这是刘渊给石勒的最后一个头衔,不久后这位汉王国的开国之君驾崩。新皇帝刘和想杀掉自己几个兄弟,以绝后患,但没想到功亏一篑,自己被他的四弟刘聪所杀。
刘聪当上皇帝后给了石勒一大堆头衔,好让石勒继续好好卖命,石勒的表现对得起这些赏赐,他先配合刘聪的儿子刘粲进攻洛阳,然后又南下攻克襄阳,陷江西垒壁三十余所,这时候石勒已经从黄河流域打到了江汉流域,雄心勃勃的石勒心里渐渐膨胀起来,他不顾张宾等人劝阻,继续南下,想要称雄江汉。
这显然是个重大的战略误判,晋朝琅琊王司马睿派王导前来讨伐,石勒孤军深入,受到晋军强烈抵抗,而自己则粮饷不继,兵士水土不服,军中瘟疫流行,损兵折将,无奈之下决定退兵。
这时候张宾站出来说“不能退”,众人惊愕,那怎么办呢,张宾说了一个字——“进”,他表示此时如果撤退,晋军趁势追击,石勒军必然大败,所以只能以进为退,石勒听从他的建议,继续前进,渡过沔水,攻克江夏,获得粮饷补充后,然后卷着铺盖卷向北折还,一路攻杀,总算平安回来。
此时洛阳城中的掌权者东海王司马越眼看形势不对,决定金蝉脱壳,把都城丢给晋怀帝,他以讨伐石勒为名,率领城中仅余数万精兵东去,但是走到半路,这位八王之乱的最后胜利者情急之下吐血而亡。王衍,那位当年想杀少年石勒的大臣,带着残部扶着司马越的灵柩继续东行。
石勒闻讯,焉能放过他们,他率领骑兵日夜兼程,终于追上这支送丧大军,晋军大部被杀,剩下的都成为了石勒的俘虏,石勒与当年的“仇人”王衍交谈后,下令兵士推倒颓墙砸死了王衍。
算不算一种报应呢?
洛阳此时几乎成了一座空城,刘曜、王弥、石勒、呼延宴四路大军陆续而至,这样兴师动众显得有些小题大做,何需四支大军,此时此刻任何一支都可以踏平洛阳城,但群狼毕至,必然是“三光”的后果。
王弥先到先抢,呼延宴第二个到,还有东西可抢,刘曜第三个到的,已经基本不剩什么东西了。抢不了活人抢死人,刘曜下令挖开历代晋朝皇帝的陵寝,将陪葬的珍宝一抢而空,这似乎还不解心头的郁闷,他下令火烧洛阳,一座繁华的帝都顿时变成一片灰烬,继董卓之后,这座命运多舛的城市又一次遭此厄运。
作为最后到来的,石勒面对的已经是一片废墟,他内心活动想必非常复杂,遗憾、伤怀还是生气,但此时都不再重要,最重要还是“肚子”问题,洛阳城已经要什么没有什么,石勒只能带着将士移驻许昌。
河北的形势越来越明朗,石勒占据了豫西,王弥控制了山东,两人都属于汉国,中间夹了个西晋的苟晞,此河北非今日之河北,是指黄河以北,此山东也不是今日之山东,说得是太行山、崤山以东。
苟晞算是石勒的老对手,曾经把石勒搞得狼狈不堪。想当初石勒、汲桑投奔公师藩后,就被苟晞击败,第一次投机宣告破产。后来两人率着一些亡命之徒卷土重来,又是被苟晞大败,这次更惨,汲桑被砍下脑袋,搞得石勒一度对前途命运极度悲观。
但此一时彼一时,石勒如今兵强马壮,而苟晞只有三千兵马,石勒迎来了最好的复仇机会,他发兵攻下蒙城,很顺利地俘获苟晞。虽然两人有宿怨,但石勒很欣赏苟晞的军事才能,希望他能投降来帮助自己,没想到苟晞不仅不降,还痛斥石勒道:“我是晋臣,决不降胡狗!”
石勒很生气,后果很严重,苟晞既然骂自己是狗,那便让他尝尝做狗的滋味。石勒让人用铁链拴住苟晞的脖子,将他双手反绑,骑在马上牵着苟晞跑,刚开始苟晞还能跟上节奏,一会儿便跌倒在地,被拖得满身血痕。这时候石勒问他降还是不降,被折磨得不成人样的苟晞表示愿意投降,石勒当即封他为左司马。
一个月后,苟晞和手下大将王赞图谋反叛石勒,结果被杀,对此石勒有些伤怀,自己最欣赏的对手,却宁死不为自己所用,石勒下令厚葬苟晞、王赞和一同被杀的苟晞的弟弟苟纯。
消灭苟晞后,从此汉国的土地连成一片,按说应该从此相安无事,但是石勒和王弥两人,各怀心思,表面上过得去,内心却对彼此充满警惕和敌意。
王弥出身于晋朝官宦之家,祖父和父亲都是太守级别的官员,那他为什么会成为晋朝的敌人呢?这是因为他从小喜欢习武,颇有游侠之风。他在洛阳遇到隐士董仲道,此人据说非常擅于相面,他见到王弥后脱口而出:“君豺声豹视,好乱乐祸,若天下骚扰,不作士大夫矣。”对王弥来说,这句话基本断绝了循规蹈矩的官宦之路,他的出路是在乱世中揭竿而起。
公元306年,五斗米教教徒王柏根在王弥的家乡起事,王弥觉得董仲道说的时机来到了,他不仅自己入伙,将自己和家里的仆人、奴隶全部带入刘伯根的队伍,还拉上弟弟王璋、族弟王桑等人一同入伙。但王柏根后来被晋军所杀,王弥逃入长广山做了盗贼,毕竟是读书人,他每次掳掠行动都有计划,充分论证风险后才行动,所以都没失手过,而且他臂力过人,骑射都了得,被青州人称为“飞豹”。
王弥后来率领众盗贼出山,一时气势很盛,但毕竟山贼还是打不过正规军,王弥被晋军兵败,逃跑路上想起了曾经在洛阳结识的老友刘渊,听说这位匈奴哥们如今已经建立了汉国,于是他便带着残兵败将去投奔刘渊。
刘渊刚刚立国,正是用人之际,所以对老相识王弥的投靠感到很高兴,大加封赏。王弥觉得自己人生从此翻篇儿,所以非常卖力,特别是成为了首支攻入西晋都城洛阳的队伍,“洛阳攻坚第一团”的荣誉称号让王弥颇感荣光,但由此也与第三个进城的刘曜结下梁子,开始是因为利益分配问题,王弥劫掠的比较多,使得刘曜很不高兴。接着在如何处置洛阳的问题上,双方又产生严重分歧,王弥劝说刘曜要好好保留洛阳宫殿,将来可以将汉国都城从平阳迁到洛阳。对王弥满肚子意见的刘曜哪里肯听,一把大火将洛阳烧成白地。王弥对此大骂:“屠各小奴,岂有帝王之意乎!此辈休想一统天下。”
王弥看到石勒消灭了苟晞,知道他的胃口肯定不止如此,他一方面写信给石勒,给石勒戴高帽,言称“公获晞而赦之,何其神也!使晞为公左,弥为公右,天下足定也”。一面派人送信给自己部将曹嶷,商议如何联手收拾石勒,不巧的是这个信使被石勒手下截住,石勒一看信的内容,对于王弥这种“两面派”做法,不禁怒火中烧,他不仅杀了信使,还准备发兵攻打王弥。
这时候有个人站出来,坚定地说了三个字——“不可以”,此人又是张宾,他认为王弥实力不容小觑,不能硬干,只能智取。
如何智取呢?这个时候王弥给了石勒一个机会,他和镇守寿春的晋朝将领王瑞对峙,互有胜负,颇感吃力,请求石勒来助战,石勒气还未消,根本就不想出手援助,但张宾认为这是天赐良机,如果出兵援助王弥取得信任后,智取之事便可以提上议事日程。
石勒觉得很有道理,派兵来攻打王瑞,而且很顺利地将王瑞斩于马下,王弥本来对援助请求没抱什么希望,没想到石勒不仅积极响应,而且全力以赴帮助自己消灭劲敌,心里对石勒的疑虑一扫而空。
下面的剧情便可以自然而然发生了,石勒请王弥来赴宴,说是要庆祝胜利顺便叙叙旧,王弥不顾手下劝阻,大摇大摆来赴宴。
他不知道石勒最擅长在宴会上解决问题,遥想当年,石勒在宴会上成功解决了张伏利度,在那没有互联网的年代,消息实在闭塞,估计王弥对这段故事并不知晓,他急匆匆到来,只是想向石勒表达谢意,并做好了一醉方休的准备。
酒还未过三巡,石勒便迫不及待地动手,早已埋伏的刀斧手一拥而出,王弥和带来的人都被砍成肉泥,石勒拿着王弥的首级,带兵来到王弥的大营,王弥的属下看到自己的主公人头落地,顿时把忠诚都抛到一边,纷纷表示愿意听命于石勒。
毕竟杀的是自己人,于情于理都应该向皇帝报告一下。石勒于是上表刘聪说王弥意图谋反,被自己干掉了。刘聪心里像明镜似的,本来想怒斥石勒擅杀大将,目无君主,但转念一想,石勒现在是羽翼已丰,自己鞭长莫及,发一顿脾气毫无意义,反而有可能将石勒逼反了,索性不如顺水推舟,做个好人,借此拉拢石勒。所以,非但没有追责,还让其督并、幽二州军事,领并州刺史。
短短一个月内,石勒消灭了西晋在中原的最后一支有生力量苟晞,又平灭了汉国在中原的最强对手王弥,他在中原站稳了脚跟后,将目光伸向了更远处的烟雨江南,石勒准备报上次江汉失败之仇,给琅琊王司马睿点颜色看看。为此,他下令构筑壁垒,造船演练。
在北方战场摧枯拉朽的石勒,万万没想到南征遇到了前所未有的困难,主要原因是对南方的天气估计不足,时值江淮地区连降大雨,道路泥泞,疫病流行,出现了大量的非战斗减员,坐镇建邺的司马睿派将军纪瞻率大军集结在寿春,摆出一副攻击的姿态,形势对石勒来讲显得非常危急。
石勒召集手下商议,没想到头一个站出来的右长史刁膺出的主意是投降。石勒一路走来,虽然也曾经遭遇溃败,但脑海中从来没有出现过“投降”两个字,这位刁长史本意是想用暂时投降赢得时间,但这一提议立即遭到其他人的反对,大部分将领热血沸腾,纷纷要求与晋军死磕,宁为玉碎不为瓦全。
但强弩之末不能穿鲁缟,石勒知道此时硬拼,玉碎的可能性要远大于瓦全。
关键时刻还要看张宾,张宾首先否决了投降的打算,他说:“将军攻陷帝都,囚执天子,杀害王侯,妻略妃子,擢将军之发不足以数将军之罪,奈何复还相臣奉乎!”意思是说,石勒作为西晋战犯榜的前几名,投降只有死路一条。
其次否决进攻的建议,原本就不应该来进攻江淮,现在“天降霖雨方数百里中”,此地更不应久留,所以应该是“退”而不是“进”,不能一错再错。石勒的进攻重点应该是河北之地,经营邺都,北收河朔,然后北伐西征,大业可成。
“醍醐灌顶”是石勒此刻的感受,想想自己征战东西,居然没有一个稳固的根据地,现在又贸然深入江淮之地,使自己陷入极为难堪的困境。
不过,张宾的建议好是好,但如果此时撤退,晋军趁势追杀该怎么办呢,张宾对此胸有成竹,还和上次一样,“避实就虚”,派军队佯攻寿春,吸引晋军注意,大军则携带辎重北撤,待脱离危险,再让佯攻军队北还。
石勒听后大喜,喜到什么程度呢,史书称“攘袂鼓髯”,当即提拔张宾的官职,并以“右侯”称呼他。自此,张宾成为了石勒的第一谋士,石勒也从此走上了通往帝王的正确之路。
按照张宾的计谋,石勒最终虽然得以全身而退,但是犯错误总要付出代价的,石勒的北撤之路,注定是一条饥饿之路,庄稼青黄不接,而且沿路还遇到坚壁清野,结果粮草很快枯竭,无奈之下先是杀马为食,后来竟然发展到杀掉伤兵为食,窘困残忍至极,幸亏击溃了一个叫作向冰的土匪,缴获了不少粮草物资,总算挺过了这一关。
按照张宾的战略规划,挺过难关的石勒北渡黄河,重新杀回河北大地,第一个目标便是邺城。当时河北的形势是,西晋大将刘琨占据晋阳等地区,幽州在另一位西晋将领王浚手中,剩下的便是石勒,有些三足鼎立的意思。
邺城本来是石勒的地盘,但此君不太擅于搞根据地建设,看似强悍无比,但宛若一阵风,游击东西,却总是没有自己的根。石勒率大军南征后,刘琨派自己的侄子刘演占据了邺城。北撤的石勒经过这一番折腾,伤了不少元气,一时无力攻克邺城。
在何去何从的关键时刻,张宾又一次挺身而出,他劝说石勒要立足现状,着眼长远,不要在邺城消耗实力,浪费时间,先找个地方立足,发展生产,筹集粮草,整顿军备,这个谋略很像一千多年后朱升给朱元璋所提的“高筑墙、广积粮、缓称王”。
“疾风知劲草”,张宾用自己杰出的表现,赢得了石勒的超级信任。石勒对他言听计从,从心底里把他当张良一样对待。于是石勒停止进攻,转而占据襄国,就是今天河北的邢台,并把这里作为自己的大本营。
石勒从此告别了游击生涯。在张宾的建议下,他以襄国为轴心,派手下将领攻占冀州各郡县,势力范围越扩越大。石勒将情况禀报刘聪,刘聪除了感到尾大不掉外,对他也没有太好的办法,作为汉国在河北地区的唯一依靠,刘聪能做的只是继续笼络石勒,于是石勒又多了不少头衔,都督冀、幽、并、营四州军事,冀州牧,上党郡公。
流寇终究是流寇,注定不会有什么出息。但有了根据地就不同了,进可攻,退可守,还会有稳定的粮草物资供应,“根据地的天是晴朗的天”,这对石勒来讲是一个全新的开始。
正当石勒稍稍安定之时,一件意想不到的好事接踵而来,作为敌手的西晋大将刘琨将石勒的母亲给送了回来。
这是什么情况?还要从石勒卖身为奴说起,从那以后,他和母亲王氏就失去了联系。刘琨是个有心人,他到并州后,派人四处找寻,终于找到了王氏并好生侍奉,等石勒占据襄国后,刘琨派人送还其母。
世上没有无缘无故的恨,更没有无缘无故的爱,刘琨当然不是“活雷锋”,他这样做背后有强烈的政治目的,随同王氏送来的还有一封招降信,信中刘琨言辞恳切地希望石勒能反戈一击,与自己一道共扶晋室。
一码归一码,石勒对此分得很清楚,他给刘琨回信感谢他的好意,他写道:“事业和功德有不同的途径,这是腐儒们所不知道的。您应当为本朝尽节,而我是异族,难以替他们效力。”石勒送给刘琨一些名马和珍宝,优厚地招待刘琨的使者,作为晋朝的罪人,他准备一罪到底。刘琨接到石勒的回信后,只能无奈地长叹:“这是上天不帮大晋啊!”
相对于刘琨的忠心耿耿,另一位在河北地区的晋军头领王浚则显得野心勃勃,他假称自己有怀帝的密诏,让他节制百官,号令天下,而此时怀帝已经被刘聪俘获,不可能再发声。
石勒和王浚的冲突已经不可避免。
打响第一枪的是石勒,他先进攻王浚的地盘苑乡,王浚和鲜卑人交好,他派自己的兵马联合鲜卑段部的段疾陆眷、段末柸等五万大军前来抵抗。石勒首战大败,后采纳张宾计策,在北城门下偷偷凿了二十多个暗门,每个暗门里藏着精骑,等段氏兄弟来攻城时,所有藏兵一涌而出,段家军猝不及防,乱兵中段末柸被生擒,段疾陆眷则退回诸阳。
接下来的这件事情,石勒办得实在漂亮,他不仅没有听从诸将的劝说杀掉段末柸,反而将其送还给段疾陆眷,正在为兄弟的生死未卜而焦急万分的段疾陆眷,看到他完好无损地回来,觉得石勒实在很够意思,这仗没法再打下去了,双方握手言欢,各回各家。
鲜卑人本来就是王浚请来帮忙的,只是名义上受他的节制,所以对于鲜卑人的罢兵北归,王浚也没有什么脾气,只能眼睁睁地看着石勒用这样的手法削弱自己的实力。
石勒不肯放过王浚,但张宾建议他应该先解决占据邺城的刘演,当年没打刘演,是因为在南征中伤了元气,现在条件具备,发兵攻打邺城应该讲易如反掌,所以先把眼前的这块肥肉吃了,再收拾王浚也不迟,过程果然顺利,公元313年4月,石勒令其侄子石虎攻下邺城。
在邺城之战后,石勒遇到了自己的大恩人郭敬,他在上白攻击乞活将军李恽,斩杀了李恽后,准备活埋他的降兵,但突然发现将被处死的人群中有个人特别眼熟,石勒说:“你是郭季子吗?”郭敬叩头说:“是的。”石勒下马拉着他的手,顿时泪如雨下,如果没有当年这位老雇主的相救,石勒估计早已命丧黄泉,他不由得感叹:“今天相遇,难道不是天意吗!”于是赐给衣服、车马,任命郭敬为上将军,免除所有降兵的死罪,并把他们配备给郭敬。
人总是要做些好事的,“善有善报恶有恶报”不是一句空话。
正是在这一年,刘聪毒杀了晋怀帝,消息传到幽州,王浚称帝的野心又开始蠢蠢欲动,但是通往帝王的道路没有那么容易,遇到了不少的阻碍,但王浚已经是“横下一条心,一定当皇帝”,为此他清除了一些反对的大臣,一时间搞得鸡飞狗跳,众叛亲离。
属于石勒的机会来了!
不过这次石勒并没有使用惯有的铁血政策,而是选择了“捧杀”。经过是这样的:石勒写了封信给王浚,表示自己愿意请降归顺,扶助王浚为皇帝。王浚并不傻,一直对自己虎视眈眈的石勒,突然间这样认怂,这葫芦里装的什么药呢,想必一定是别有用心。
遗憾的是,王浚遇到石勒派来的信使,是一个能将死人说活的人物。此人名叫王子春,他对王浚的质疑并没有回避,非常直接地告诉他,石勒之所以愿意扶助王浚,是因为历史上没有一位胡人能成为一统天下的帝王,这是由血统决定的,命运使然,不是石勒能够靠一己之力改变的,所以为了自己的前途命运,石勒愿意扶助一位汉人成为名主,而王浚就是最佳人选。接着对王浚一顿猛夸,夸得让王浚有些找不到北。
王浚的疑心渐渐消退,但还是心存疑虑,于是他派使者去石勒处,
想探探虚实。石勒对此早有准备,他把精兵藏起来,派些老弱残兵把守城池,把库房里的好东西都转移出去,搞得自己像一个“贫下中农”。
同时他把自己的姿态摆得很低,接受王浚的书信时朝北向使者下拜,并朝夕在王浚送来的麈尾前跪拜,把王浚和自己搞成了君臣关系,当然不排除还送了王浚使者一个大红包,使者回去完全站在石勒的立场汇报工作,说石勒实力一般,徒有虚名,而且对王浚是真心拥戴,这样一来,王浚的疑虑被彻底打消了。
由张宾导演,石勒主演的这场大戏马上要迎来最高潮的部分。
石勒上表王浚,表示自己要亲自去幽州劝进,然后便带着大军向幽州进发。走到柏人时,石勒突然下令停止进发,他担心刘琨和王浚联手,让自己陷入被左右夹击的死地。张宾认为刘琨和王浚虽然同为晋将,但两人素有积怨,只要石勒写信给刘琨,表示他只是想消灭王浚,刘琨定然会袖手旁观。石勒依计而行,刘琨果然坐视了王浚的灭亡。
接下来水到渠成,王浚还真以为石勒是来拥戴自己当皇帝的,下令大开绿灯,石勒基本上是一路畅通,只是在一个叫作易水的地方遇到小波折,王浚手下幽州督护孙玮出兵阻拦,石勒暂时停止前进。孙玮劝说王浚小心有诈,结果被王浚臭骂一顿,他说石勒诚心诚意而来,怎么能赶他回去呢,并表示以后谁再敢提赶走石勒,就砍谁的头。
王浚最后一次自救的机会就这样失去了。
石勒很快便到了幽州的治所蓟城,或许是因为太过顺利,让石勒心里也犯嘀咕,他留了个心眼,并没有急于进城,而是以送王浚礼物为由驱赶数千头牛羊入城。
“来就来吧,还带什么礼物”,王浚如此想。牛羊入城后,一点动静都没有,看来王浚真的是一点防备都没有,接下来石勒大军一拥而入,还沉浸在皇帝梦中的王浚稀里糊涂地成为了阶下囚。
醒悟过来的王浚大骂石勒是胡族小人,石勒对王浚的指责只能表示“呵呵”,他当即斥责王浚身为晋朝重臣,置国家社稷安危于不顾,天天想着自己当皇帝,如此乱臣贼子所为,还有脸说别人是小人。
王浚再说什么已经没有意义,等待他的只有杀头的命运。“没有金刚钻,还真不能揽瓷器活”,王浚就这样几把刷子,被石勒玩得团团转,居然还惦记着皇帝宝座,到头来不过是在历史上增添一个笑柄而已。
正当石勒春风得意时,汉国朝廷发生了惊天骇浪般的内乱,引子是皇帝刘聪的病死,继承大统的刘粲没当几天皇帝,因暴虐无道被权臣靳准篡位,靳准自称汉天王,杀掉了几乎所有的刘氏皇族,在长安的刘渊的义子刘曜兴兵讨伐,情急之下,靳氏一族也发生了内讧,靳准被杀,他们推举靳明为王,派人与刘曜接洽,愿意归附刘曜。
汉国的内乱,给了石勒自立门户的绝佳机会。
在刘渊时代,石勒羽翼未丰,完全听命于刘渊。刘聪时代,他羽翼渐丰,但还是给老刘家面子。刘曜掌权,他实力已经足够自立,便不再买账。
石勒看到靳明这些人只讨好刘曜,对自己不理不睬,很是生气,于是发兵攻打汉国都城——平阳,城中的靳准自知实力不够,只能避战自守。不久,石勒让石虎和自己合兵一处,一起围攻,靳明抵挡不住只能向刘曜求救,刘曜答复他两个字——弃城。
靳明在刘曜的接应下,带着靳氏家族弃平阳而去投奔刘曜,但不曾想到,脱离狼口却又入了虎穴,刘曜又对靳氏家族大开杀戒,靳家遭到灭门之灾。
靳明走后,石勒攻占平阳,他并不想在这里常驻,劫掠之后一把火将整个平阳付之一炬,平阳作为都城的历史,在熊熊火焰中画上了句号。
回到长安的刘曜正式称帝,他没有继续去做大汉的皇帝,而是改国号为“赵”,历史上称作“前赵”,为此他对外声称,当初刘渊认汉族皇帝为祖宗,将国号定为“汉”,是为了争取民心,现在已经没有这个必要,是时候认祖归宗了,应将冒顿单于作为唯一的祖宗。
比较有意思的是,刘曜登基做皇帝后,册封的皇后居然是西晋那位智障皇帝司马衷的第二任皇后羊献容。这位羊皇后跟随着司马衷注定命运多舛,在“八王之乱”中被五废六立,有几次命悬一线。刘曜攻陷洛阳后,发现年过三十的羊献容依然楚楚动人,便占为己有。
有次刘曜问羊献容:“我比起司马衷那小子如何?”羊献容很会聊天,她回答:“这怎么能相提并论?陛下您是开创国家基业的圣主,他则是个亡国之君,他连自己跟妻儿都不能保护,贵为帝王却让妻儿在凡夫俗子手中受辱。当时臣妾真想一死了之,哪里还想得到会有今天?臣妾出身高门世家,总觉得世间男子都一个模样;但自从侍奉您以来,才知道天下真有大丈夫。”刘曜听后更加宠爱她,羊献容由晋朝的皇后变成了前赵的开国皇后。
为了笼络石勒,刘曜加封石勒为太宰、领大将军,进爵赵王。他让石勒派来的使臣王脩回到襄国代为传达旨意,就在这时发生了一个意外,王脩手下有个跟班叫作曹平乐,他跑去和刘曜打小报告,说王脩此行的真正目的是为了打探虚实,以便为石勒攻打刘曜做准备,并且添油加醋说石勒这个人野心很大,意图要与刘曜争夺天下,如此厚重的赏赐只能是助长石勒的实力。
好一个吃里扒外,刘曜听后大怒,下令杀掉王脩和其他随从,把赏赐石勒的事情暂时搁置下来。王脩有个手下刘茂成功逃脱,跑回襄国,把整个事情的来龙去脉告知了石勒。
石勒极为震怒,他下令将曹平乐三族夷灭,然后找手下文臣武将来商议,下步如何是好。石勒生气地表示,刘家的天下主要是靠自己打下来的,如今刘曜当了皇帝,却来谋算自己,是可忍孰不可忍。
石勒的手下们纷纷表示,刘曜不仁我们就不义,以后别跟着刘家混了,应该自立门户,不必稀罕刘曜的赏赐,索性自封为赵王。好吧,既然大家都是这个意思,石勒也就不客气,很快他自称为赵王,建立了自己的政权,历史叫作“后赵”。
“赵”字突然变得好抢手,西边一个,东边一个,难道就不能用一个其他字吗?这是因为当时非常相信一种理论,叫作“五德始终说”,晋属“金”德,而赵属“水”德,金生水,代晋而立的,是出于水德的“赵”,这涉及到天命所归的重大问题,所以两边都紧握着这个字不愿意撒手。
“两赵”并立,有好戏看了。
不过令吃瓜群众失望的是,“两赵”开始并没有刺刀见红,而是背道而驰,刘曜向西,石勒向东,忙着清除自己地盘上的其他势力,原因很好理解——“攘外必先安内”。
刘曜平定了凉州,石勒则消灭了山东半岛的曹嶷,之后“两赵”迎来了决战时刻。
公元328年,石虎攻击并州治所蒲阪,刘曜得知后亲率十五万精兵前来救援,石虎没想到刘曜会倾巢而出,结果大败。这位前赵皇帝趁势进攻石生把守的洛阳城,石生拼死抵抗,一时难以攻克,刘曜分兵攻取了洛阳周边的汲郡、河内、荥阳等地,声势大振,使得后赵朝野震惊。
既然刘曜亲自来,石勒也只能亲率大军驰援洛阳,为此问计于大臣。此时张宾已死,石勒身边没有可以商量事儿的人,右长史程遐站出来表示,刘曜来势汹汹,不可正面交锋,等其久攻不下,后勤补给困难,他自然会自己退兵。
石勒失望地摇摇头,这话等于没说一样,没有任何建设性,这水平离张宾简直相差十万八千里。正当石勒感到心灰意冷时,有人站出来说:“刘曜何足挂齿,不过是一介匹夫”,石勒感到眼前一亮,定睛一看,此人是记室参军徐光,他接着说:“刘曜不趁势来攻打襄国,反而去围攻洛阳,而且还久攻不克,现在已经是人困马乏,如果大王带兵与之决战,一定会战而胜之,一统北方,在此一役。”
这席话让石勒热血沸腾,恍惚间好像又看到张宾的身影,石勒当即下令石聪、石堪、桃豹等向荥阳集结,再令石虎进据石门,自己则亲率大军向洛阳而来。
刘曜不知是心有余而力不足,还是脑子进了水,在成皋关、洛水等险要之地均未设防,使得石勒长驱直入,直扑洛阳,刘曜听闻石勒亲率大军而来,撤了洛阳之围,在洛阳城西扎下营寨,双方形成对垒之势。
石勒与坚守多日的石生汇合,第二天双方展开决战,两军从早晨打到傍晚,最终以前赵军队溃败告终,他们的失败与自己的皇帝刘曜有很大关系,这位前赵皇帝不知什么原因,是以酒壮胆还是想今朝有酒今朝醉,居然在决战前夜喝得酩酊大醉,结果在搏杀中深受重伤,被石勒军士生擒。
几个月后,刘曜因拒绝给自己的儿子,也就是前赵的太子刘熙写劝降信,而被石勒所杀。
前赵的覆灭已经是时间问题了,太子刘熙听到父亲兵败被擒的消息,心里极为恐惧,后赵的军队还没到,自己就早早丢弃长安向西跑到了上邽,刘家真是一代不如一代。
石勒令石虎、石生进攻长安,一路上几乎没有遇到什么像样的抵抗,提前跑到上邽的刘熙最后也没有逃脱被生擒的命运,前赵永远消失在历史的版图上。
自此,石勒基本统一了北方。
走上那个让无数人梦寐以求的高高宝座,似乎是石勒接下来唯一的选择。手下的文臣武将不断地劝进,但石勒并没有当即答应,而是给自己取了一个更加霸气的名字——“大赵天王”,几个月后,这位赵天王才正式称帝,完成了一个从奴隶到皇帝的无比华丽的蜕变。
一个奴隶一步步走上了皇帝的位置,想必连石勒自己当年打死也不会想到,所以说“梦想还是要有的,万一实现了呢”并非只是一句自我安慰的话。
没有人能随随便便成功,特别是一个社会最底层的奴隶最终能成为九五之尊,似乎比登天还难,除了命运的垂青外,自身也必须要有过人之处,否则天上的大馅饼怎么会不歪不斜地落到石勒头上。
具有足够强的学习能力,是他成功的基石,尤其是石勒几乎是文盲出身,这点就更为重要。只会在乱军之中取对方首级,说到底最多也只能做个大将军,开国之君的要求要远远高于这个。特别是在乱世中,要想成功不仅要有武力,更重要的是要有头脑,而唯有学习才能让头脑中充满智慧。
石勒虽然基础差,但架不住用功,他特别爱听历史故事,经常让儒生为他讲史书。有次他听到郦食其劝刘邦立六国后人,石勒比刘邦还着急,当即和讲书者表示这样做注定会失败,不可能夺得天下,当讲史的儒生接着说张良成功劝阻了刘邦,石勒这才松了口气,说道:“幸亏有张良在啊”,听历史故事能如此入戏并知明事理,确实不易。
作为一个不错的帝王,很重要的标尺便是度量。宰相肚里能撑船,皇帝的肚子里怎么也要能放得下一艘航母,恰恰在这点上不少帝王很难过关,相比较而言,石勒算是做得非常不错的一位。
比较出名的是“老拳毒手”的故事,说的是石勒有个老邻居李阳,当年两人经常打架,后来石勒飞黄腾达,李阳心里感到很恐惧,生怕这位大赵天王因当年的事情而收拾自己,没料到石勒将李阳请来,好酒好菜伺候,边喝边拉着李阳的手臂说:“我当年吃过你的不少老拳,你也挨过我许多毒手”,说罢哈哈大笑,一笑泯恩仇,还赐给了李阳一所住宅,并封他为官。
还有一次石勒要外出打猎,主簿程琅劝谏,理由是有可能遇到刺客,或纵马疾驰容易出意外,石勒不听劝,认为读书人事儿太多,结果在纵马追逐猎物时撞在了树上,石勒因此险些丧命,他自责“不听忠臣言,吃亏在眼前”,下令重赏程琅。榜样的力量是无穷的,从此以后越来越多的大臣愿意进谏。
对于无意间冒犯自己的言语,石勒也不太往心里去。有次章武内史樊坦被盗贼抢劫,石勒问他何人所为,樊坦很激动地破口大骂是羯贼,骂完了才意识到身边这位也是羯族,脸色瞬间变绿,心想这下捅了马蜂窝,吃不了要兜着走了。没想到石勒接过这个话题说道:“既然羯贼如此无礼,我替他们赔偿你吧”,樊坦趴在地上连声谢罪,君无戏言,石勒后来还真赔给了樊坦车子、衣服和一大笔钱。
石勒还喜欢微服私访,有次他晚上微服出行,察看各营帐守卫。他走到永昌门时,却被永昌门守令王假拦住。这个王假只是一个下级军官,从没见过石勒,所以不认识他。石勒见状,便拿出随身携带的金帛送给王假,请求他放行。没想到,王假非但不收,而且叫人将石勒绑了。后来石勒的随从人员到来,才消除了误会。王假及其手下人一听,吓得脸都绿了,立即跪到地上赔罪。但石勒却笑着将他们扶起来,说:“你们做得很好,严格执行规定,何罪之有?”第二天清晨,石勒召见王假,任命他为振忠都尉,并赐给他关内侯的爵位,这让人不禁想起了那个“列宁和卫兵”的故事。
这样看来,石勒的成功是有道理的。
据史书记载,后赵在石勒统治期间,休养生息,兴办教育、发展经济,政治上较为清明,统治秩序比较良好,百姓从中也得到了实惠。石勒显然对自己的表现还算满意,在一次宴会中,他问徐光自己可以与历史上哪位开国之君相比,徐光借此狠狠地拍了一下自己主子的马屁,他说石勒论谋略强过刘邦,论雄才又胜于曹操,历史上只有一个人可以与其比肩,那就是轩辕黄帝。
石勒并没有被这顶高帽子砸晕乎,接下来他说了一段在历史上很著名的话,他说“人怎能没有自知之明,你的话有点太过分了。我如遇到汉高祖,必当北面而侍奉他,与韩信、彭越并肩齐驱而争为人先。倘若遇到光武帝刘秀,当共同驰骋于中原,未知鹿死谁手。大丈夫行事要光明磊落,如日月光明,不能像曹操、司马懿父子,欺侮孤儿寡妇,以狐媚来夺取天下。我应当处在高祖和光武帝之间而已,哪能与黄帝相比呢!”
石勒对自己的定位,是逊于刘邦,但稍高于刘秀。这席话在历史有不同的评价,一种认为石勒太拔高自己,居然将自己与汉光武相提并论,刘秀是何等人也?历史上集开国皇帝和中兴之君于一身的唯一帝王。另一种则认为石勒还算客观,在乱世之中作为一个草根,能取得这样的成就确实不易,论困难程度要远高于贵族出身的刘秀。
无论对这句话评价如何,都挡不住诞生了一个家喻户晓的成语——鹿死谁手。
公元333年,这一年石勒身患重病,他知道自己大限将到,着手安排身后之事。对于自己的葬礼,提出明确的意见,核心内容是“从简”,他下令自己死后三天必须下葬,不得以金宝、器玩陪葬。各地官员不得来京奔丧,下葬后各级官员除去丧服,照常工作。另外丧期不禁婚丧嫁娶,不禁饮酒吃肉。一句话,最大程度减少因自己的葬礼给官员和百姓的影响。
这样的后事安排完全可以称得上的一代明君,但另一件身后之事却办得相当不及格,这便是选立继承人问题。
石勒选立自己的儿子石弘为皇太子,但石弘是个读书人,显得有些文弱。而他的侄子石虎战功显赫,手握重兵和实权,对皇位虎视眈眈,石勒对此虽然采取了一些措施,但始终下不了决心从根本上解决问题,结果自己尸骨未寒,后赵大乱,石虎篡位,石弘等石家子弟被杀,石虎上台后,荒淫无道,石勒倾其一生心血建立的后赵王朝便很快覆灭。
想必,石勒如果地下有知,一定勒(乐)不起来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