宇文邕:败给时间的千古一帝(1/1)
他雄才大略,隐忍十二年,从权臣宇文护那里夺回大权,励精图治,锐意改革,使得北周蒸蒸日上。他一生戎马倥偬,身先士卒,能与将士同甘共苦,使得将士甘愿拼死效力。如果再给他几年时间,他很可能成为结束南北朝乱世的千古一帝,只可惜天不遂人愿,他没有败给对手,只是败给了时间。
建德元年(572年)三月十四日,长安城,在北周的皇宫含仁殿,当朝皇太后正在接见从同州(今陕西大荔)回来的头号权臣宇文护。
就在刚才,宇文护在临安殿见到了北周武帝宇文邕,宇文邕请他帮一个忙,那便是劝说太后少饮酒。宇文邕表示太后虽然年事已高,但依旧酷爱喝酒,有时喝多了还经常发脾气,自己劝了许多次,但太后不听,希望兄长能好好劝劝她老人家。说罢,宇文邕从怀里拿出了早已准备好的《酒诰》,请宇文护一会儿读给太后听。这种小事,对宇文护来讲只是举手之劳,他不假思索地答应了。
两人见到太后后,宇文护便开始读《酒诰》,或许是眼睛已经开始老花,宇文护全神贯注地辨识每个字,显得相当认真,宇文邕则拿着玉板,安静地站在他身后。
宫里的气氛显得相当和谐,太后认真地听着,宇文邕恭敬地站着,殿里除了几个太监和宫女外别无他人,安静得只能听到宇文护的诵读声。
然而谁能想到,一场改变历史的血案即将发生。
就在宇文护读得连自己也感到有些迷糊时,宇文邕突然拿起玉板,用尽全力从背后猛击宇文护的头部,宇文护毫无防备,一声惨叫后应声倒地。宇文邕急呼宦官何泉,让他拿佩刀彻底结果了宇文护,但这个从未杀过人的小太监,由于胆怯和紧张而浑身哆嗦,连砍了几下都没有砍中要害。
正在宇文护拼命挣扎时,卫国公宇文直从内室冲进来,手起刀落,干净利索,不可一世的宇文护立即身首异处。
发生在含仁殿的这次暗杀行动,宇文邕等了整整十二年。
这场皇族内部火并的两个主角本是堂兄弟,被杀的宇文护是北周奠基人宇文泰的大侄子,而杀人的宇文邕则是宇文泰的第四子,为什么兄弟之间会发生如此惨烈的血案呢?
解开这个谜团的答案,要从北周的奠基人宇文泰说起。
宇文泰的一生大致可以划分为两个阶段,前高欢时代和后高欢时代,分界为武定五年(547年)高欢的去世。在第一个阶段,宇文泰一步步走向历史舞台的中央,取得了西魏的实际控制权,在精心打理内政的同时,将主要精力用在与高欢的缠斗上。老对手死后,宇文泰并没有闲着,他在后半生主要做了三件大事:废立皇帝、改革官制、攻城略地。
宇文泰毒杀从洛阳跑来的孝武帝元脩,改立元宝炬后,西魏的朝政大权便被他牢牢掌控。作为十足的摆设,元宝炬几乎没有反抗过,因为他知道反抗除了将自己和元氏扫进历史垃圾堆外,没有任何意义。他一生最大的悲哀不是当傀儡,而是无法保护自己的皇后乙弗氏。
乙弗氏十六岁时,和元宝炬结婚。十年后元宝炬即位她就被册封为皇后。乙弗皇后生活节俭,平时穿旧衣,吃蔬菜,为人仁恕没嫉妒心,元宝炬很喜欢,也很敬重她。乙弗皇后为元宝炬生下十二个孩子,但大多早夭,只剩太子元钦及武都王元戊活着。
只是世间事难以完美。当时西魏四面受敌,为了寻求柔然的支持,宇文泰劝元宝炬娶阿那瓌可汗的大女儿,元宝炬不愿意但无济于事。宇文泰早已派出使者前去求亲,使者带回来的话是想结亲也行,但必须是当皇后,否则免谈。
元宝炬没办法只能废乙弗氏,逊居别宫,然后立柔然公主郁久闾氏为皇后。新皇后年轻,根本容不下任何人。虽然乙弗氏已出家为尼,但对于她来讲,只要乙弗氏还住在京城,那就是威胁。元宝炬无奈之下,只好让武都王元戊去当秦州刺史,顺便把母亲乙弗氏一起带走。但他心中还是对乙弗氏念念不忘,密令乙弗氏养发,以备将来还能重聚。
元宝炬对新皇后极为冷淡,大统六年(540年),柔然老丈人大举犯边,不少人认为这是因为乙弗氏的缘故,元宝炬无奈地说:“哪有为了一个女子而征发百万人的事情呢?虽然如此,可是让人说出这样的话,我还有什么面目见将帅?”忍痛赐令乙弗氏自尽。乙弗氏哭着说:“愿皇上活千万岁,天下得以平安,如果这一切都能实现,我死了也没有什么怨恨。”说完乙弗氏进入室内,“引被自覆而崩”。
元宝炬从此后更加无欲无求,有次他登逍遥宫,远望嵯峨山对左右说:“望到这山,不禁让人有脱屣归隐的意思。如果我满五十岁了,我就将皇位交给太子,自己在山中采摘饵药,不再像现在这样一日万机了。”但不幸的是,他只活了四十五岁,幸运的是,他是正常死亡,结局远比元子攸、元晔、元恭、元朗、元善见等亲戚好得多。
元宝炬死后,太子元钦继位。恰好在这时发生了尚书元烈密谋叛乱事件,一些元氏宗亲不甘心大权被宇文泰掌握,密谋将其干掉,但事情败露,宇文泰处死了元烈等人。
新皇帝元钦对元烈深表同情,他不愿意再做宇文泰手中的提线木偶,决心来个鱼死网破。他先是找来了皇族临淮王元育、广平王元赞等人商议,但这几位觉得这样做无异于主动找死,哭着劝元钦切勿一意孤行。元钦执意要坚持到底,他又找来了三位禁军将领李基、李晖和于翼,这三位和他一样都是宇文泰的女婿,算是连襟,元钦用君臣大义来感召他们,想创造一个“四个女婿联手除岳父”的神话,但神话毕竟是神话,这三位怎么会为一个傀儡皇帝去除掉权势熏天的岳父呢,结果三人前脚出宫扭头便向老丈人告了密。
宇文泰立即动手,废掉了元钦,改立他的四弟元廓为帝,是为西魏恭帝。两个月后,宇文泰派人给废帝元钦送来一杯毒酒,结束了他三十岁的生命。
元钦在历史的星空中就像一颗匆匆而过的流星,但是他创造了一个充满正能量的记录,唯一一个践行一夫一妻制的皇帝,而陪伴他终生的女人恰恰是废杀他的宇文泰的女儿。
元钦还是太子时,宇文泰便将长女嫁给了他,这无疑是一桩政治婚姻,宇文泰原本想让女儿成为安插在储君身边的“眼线”,但殊不知自己的女儿并非和他一条心,她十分同情元钦,过门后便死心塌地地向着自己的老公。元钦对她的态度也从最初的敌视、防备逐渐变成亲近和爱怜,两人之间情深意浓。
元钦登基后,便将宇文氏册立为皇后,史书记载,“帝深重之,专宠后宫,不置嫔御”。元钦无论做太子还是后来当了皇帝,都没有再纳其他女子为姬妾,他将所有的爱意都给了宇文氏一个人。元钦被毒害后,宇文皇后悲不自胜,随后也服毒而死,实现了两人“生而同衾,死亦同穴”的夙愿。
改革是宇文泰当政的一个鲜明特征,他先是重用苏绰推行“六条诏令”,进行了全方位革新。在后高欢时代,他又任命卢辩按照周礼对官制进行了大规模改革,设置了六官。宇文泰为太师、大丞相,李弼为太傅、大司徒,赵贵为太保、大宗伯,独孤信为大司马,于谨为大司寇,侯莫陈崇为大司空,这六位无一例外都是西魏核心权力圈“八大柱国”的成员。
所谓“八大柱国”,是指八个人,不是八个国。大统十四年(548年),宇文泰被西魏皇帝元宝炬任命为柱国大将军。为了笼络各方势力,几年后,宇文泰奏请西魏皇帝一口气封了七个柱国大将军,分别是赵贵、李虎、李弼、于谨、独孤信、侯莫陈崇和元欣,其中广陵王元欣是皇族,加封他主要是照顾皇族的面子,实际上他只是一个打酱油的角色,其他几位是真正的实力派。八柱国中,宇文泰独占鳌头,地位比较超然,而元欣只是挂名而已,实际上是六柱国,正合周礼治六军之意。六柱国各督两个大将军,所以有了十二个大将军,每个大将军督两个开府,每个开府各领一军,共二十四军,这就是宇文泰首创的“府兵制”。
“八柱国十二大将军”相互联姻,相互依托,最终形成了一个空前绝后的政治势力——关陇集团。它就像一块星云,孕育了以后的北周、隋、唐。
这些柱国的儿孙们相当出众,杨忠的儿子是隋文帝杨坚,李虎的孙子是唐高祖李渊,李弼的曾孙李密也是隋唐时代的风云人物。女儿们也当仁不让,特别是独孤信,他七个女儿中老大、老四和老七分别嫁给了宇文泰的大儿子宇文毓,李虎的儿子李昞和,杨忠的儿子杨坚,她们后来分别成为北周明敬皇后、大唐元贞皇后(被李渊追封)和隋朝的文献皇后,独孤信一人的女儿居然成为三个王朝的皇后,这个记录前无古人后无来者。
高欢死后,宇文泰虽暂停了对北齐的进攻,但是趁着侯景叛乱和南梁内乱,夺取了汉东、益州、襄阳等地,控制了长江上游和汉水,特别是西魏废帝三年(554年),他令于谨、宇文护等进攻江陵,攻陷后将城中的梁元帝处死,就此原来梁朝的雍州诸郡都收归西魏所有,西魏的版图几乎扩大了一倍,一下子成为割据三国中最具备统一实力的一方。
宇文泰靠着雄心壮志和不懈努力,成了真正意义上的一代枭雄。但自然规律无法违背,在不断获得成功的同时,他也渐渐老去,宇文泰觉得必须将接班人事宜提上议事日程了。
宇文泰一共有十三个儿子,真正能够进入候选名单的只有两位——庶长子宇文毓和嫡长子宇文觉。从宇文泰本意来讲,他打算立宇文觉为世子,但是他一时又很难下决心,这是因为鲜卑人的规矩和汉人不一样,兄终弟及,没有弟弟就轮大儿子,没有什么庶长子、嫡长子之分,更重要的是宇文毓的岳父不是一般人,是西魏王朝第二号人物大司马独孤信。
宇文泰和独孤信虽是儿女亲家,但彼此的关系却很微妙。两人同是武川老乡,也一同征战多年,但并不是心灵相契的朋友,相反充满猜疑和忌惮。
独孤信当年从洛阳单骑追随孝武帝元脩入关,表达对元氏皇族的绝对忠诚,但没想到元脩很快便被宇文泰毒杀,独孤信一时陷入了非常尴尬的境地。但是金子总会发光,独孤信凭借自己的才干很快走出困境,在西魏朝廷确立了自己的位置。当然这并非是宇文泰想看到的,他把独孤信外放为陇右大都督、秦州刺史,让他远离权力中心。但没想到,独孤信在秦州干得很起劲,政绩突出,深得民心,威望空前高涨,这又让宇文泰深感不安,后来索性又把他调回京城。
如果用一个词来形容两人的关系,那便是“面和心不和”。
中间还有人出来火上浇油,当年侯景背叛东魏时,东魏的大臣魏收曾写过一篇檄文,文中说独孤信据陇右不从宇文氏,这更加引起了宇文泰的疑心,而且独孤信的女儿个个争气,通过与各大门阀的联姻,独孤信与朝中权贵的关系亲上加亲,这使得宇文泰感到更加不爽。
不看僧面看佛面,宇文泰担心如果不立宇文毓而立宇文觉,独孤信有可能出来搅局,想来想去,觉得反正迟早要捅破这层窗户纸,不如索性先把话说到明处。
西魏恭帝三年(556年)四月,宇文泰召集群臣开会讨论接班人问题,他开门见山地说:“我想立嫡子宇文觉为世子,但唯恐大司马不安,该如何是好?”众人看看宇文泰,再看看独孤信,不知说什么好。只有宇文泰的另一个儿女亲家,也是他的铁杆拥趸尚书李远站出来说:“自古以来的规矩都是立嫡不立长,宇文觉为世子,理所应当,没有什么可忧虑的。如果独孤信敢说三道四,请允许我杀了他。”
宇文泰见李远拔出刀来,急忙劝阻道:“你这是干什么呢?不至于,不至于!”这场戏演到这里,独孤信无法再保持沉默,他站出来表示对此没有任何异议。退朝后李远走出宫廷外拜谢独孤信说:“刚才面临国家大事不得不这样,希望你能谅解。”独孤信也感谢李远说:“今天幸亏有你才把这件大事决定下来。”
两人说的是否是真心话,不得而知,总之一场接班人之争就此落下帷幕。
但是仅确定接班人是远远不够的,当时宇文觉只有十五岁,在宇文泰看来,如果想让他站稳脚跟,必须要选择一个强有力的人物加以辅佐。
宇文泰选中的人是自己的侄子——宇文护。
宇文护是宇文泰长兄宇文颢的儿子。当年宇文泰的老爸宇文肱带着他们兄弟四个参加六镇起义,但最后活下来的只有宇文泰一个人,而且三位兄长的儿子也大多被杀,能够依靠的只有长兄的两个儿子宇文导和宇文护。
宇文泰本来更倚重宇文导,这个侄子跟随自己南征北战,屡建功勋,但天不遂人愿,宇文导英年早逝。不过,宇文护表现也很出色,宇文泰对他同样很欣赏,曾说道:“此儿志度类我。”就是说宇文护气度不凡,很像自己。
西魏恭帝三年九月,北巡途中的宇文泰突然得了重病,走到泾州(今甘肃泾川)时,病情越发严重,他知道自己去日不多,便派人快马急召宇文护。见到宇文护后,他说:“我如今已危在旦夕,恐怕不久于人世。我的儿子都还年幼,但是外敌内忧尚未平定,此后江山社稷都托付给你,希望你勉力从事,完成我的夙愿。”
一个月后,一代枭雄宇文泰病逝于云阳宫,结束了五十年的传奇人生。
宇文泰的老对手高欢比他多活了两岁,但比他早死九年,两人的相继离世,标志着南北朝一个叫作“双雄会”的时代结束了。
宇文泰死后,宇文护顿时有种“高处不胜寒”的感觉,虽然他获得了宇文泰的授权,而且自己年过不惑,但与李弼、于谨、赵贵、独孤信等柱国相比,还是显得太嫩,他担心无法镇住这些与宇文泰平起平坐的老臣们。
该怎么办呢?宇文护找到了其中的于谨,让他帮着出出主意。宇文护觉得此人深得宇文泰信任,想必不会有二心。他果然没有看错人,于谨表示宇文泰对自己有知遇之恩,他一定帮宇文护说话,完成宇文泰的临终遗愿。
第二天朝会上,于谨果然站出来说:“从前国家倾覆,人人心怀问鼎之念。如果没有宇文丞相,就不会有今日之局面。如今丞相刚刚去世,嗣子年幼,中山公(宇文护)是他亲侄子,并受有顾命之托,军国大事理应由他领导。”看到群臣没有出来反对的,于谨转而对宇文护说:“大王如果能主政,我等都有了依靠。”说罢带头行跪拜之礼,其他人看到资历最老的于谨下跪,不管愿不愿意也都只能跟着跪拜。就这样在于谨的大力支持下,宇文护掌控了军政大权。
不过他心里还是不踏实,这次虽然顺利过关,但毕竟宇文觉年龄尚小,自己资历不深,还是要想办法快速树立起绝对权威。
宇文护想到了一招——禅代篡位。
在他看来,趁着宇文泰余威尚在,废黜西魏宗室,拥立宇文觉为皇帝,这样才能巩固宇文家族的长远利益,而自己作为拥立新皇的头号功臣,可以名正言顺地凌驾于诸柱国之上。
在宇文护积极策划下,西魏恭帝三年的最后一天,西魏恭帝元廓下诏将皇位禅让给宇文觉,这样拓跋珪开创的大魏王朝,在历经一百七十一年后彻底落幕了。
第二天,也就是周孝闵帝元年(557年)新年,宇文觉登基即位,改国号为周,史称北周,但与以往禅让不同,宇文觉不称皇帝,改称天王,宇文护被封为晋国公,如愿以偿地成为朝中第一人。
废帝元廓被降为宋国公,不过他的赋闲生活只持续了两个月,宇文护派人将他杀掉了,由此拉开了他诛杀皇帝的序幕。
宇文护处心积虑,一步步接近了自己的目标,但离他的最终设想还有些距离,在他看来,想要实现大权独揽必须要解决这几位老柱国,这样才能让自己睡得着觉。
但是以一己之力扳倒在世的五个柱国,无异于痴人说梦。宇文护决定采用“挑动柱国斗柱国”的策略,自己则坐收渔翁之利。
八个柱国中,宇文泰、元欣、李虎已死,剩下的五位性格各异,并非铁板一块。李弼和于谨属于老谋深算型,赵贵和独孤信属于群众公认型,侯莫陈崇属于沉默寡言型,同时也是一个骑墙派。
在宇文护看来,最大的威胁来自于赵贵和独孤信,他们有实权而且威望高,关键对自己有不满情绪,赵贵“自以元勋佐命,每怀怏怏,有不平之色”,独孤信作为拓跋氏的死忠,对宇文护主导的禅代篡权并不赞成。
对付这两位,宇文护采取了“三步走”的策略,第一步给这些元老们加官进爵,赵贵虽然晋升为大冢宰,但取消了“都督中外诸军事”,相当于剥夺了军权。独孤信晋升为太保,但原来“大司马”的实职却被宇文护夺去。第二步是孤立排挤赵贵和独孤信,宇文泰“朝中大事,皆与于谨及弼等参议”,把赵贵和独孤信晾到了一边。最后一步是晋升了与自己同辈的几位为新柱国大将军,削弱赵贵、独孤信等原柱国的影响力,同时为了拉拢侯莫陈崇,这个晋升名单中有他的哥哥侯莫陈顺。
眼见一天天被边缘化,赵贵和独孤信更加不满,特别是赵贵,觉得宇文护欺人太甚,于是他开始密谋发动政变来除掉宇文护。独孤信虽然也感不满,但并不赞成赵贵采用这样的极端方式,在即将动手之际,他劝住了赵贵。
宇文护正愁找不到合适由头收拾这两位,接到开府仪同三司宇文盛的密报,他立即下令逮捕赵贵并将其诛杀,由于独孤信威望很高,宇文护不敢轻易杀他,以参与谋反为名罢免了他的全部官职。不过留着独孤信,宇文护始终觉得不踏实,十几天后,他派人到独孤信家中逼迫其自杀了事。
对于这起谋反事件,疑点颇多,天王宇文觉为此曾下过一道诏书,叙述了整个过程,但却对细节含糊其辞,语焉不详,这很可能是宇文护一手策划的阴谋,赵贵和独孤信死得有些“莫须有”。
宇文护终于可以喘口气了,环顾左右,好像已经没有可以挑战自己的对手了,但是他却忽略了一个最重要的人物,那便是坐在龙椅上的宇文觉。
宇文觉此时已经十六岁,马上便要成年。虽然贵为天王,但实际上没有什么实权,大权旁落的他对宇文护很有意见,身边的几位亲信李植、孙恒、乙弗凤等人看出了宇文觉的心思,他们表示自从宇文护诛杀赵贵后,威望和权势越来越大,朝中文臣武将都巴结于他,这个人早晚会不守臣节篡位,所以应该早点干掉他。
宇文觉心里本来就不满,再加上这些亲信的劝说,便决定要与宇文护撕破脸皮。
宇文觉招来一些武士在后花园练习擒拿之术,准备时机成熟时动手。李植还怕人手不够,找来一个帮手——宫伯张光洛,但没想到坏就坏在这个人身上,因为他还有另外一个身份——宇文护的眼线。
宇文护很快便知晓了整个计划,他大感吃惊,没想到宇文觉居然有如此想法,但宇文护毕竟是“老狐狸”,没有表现出什么异样,他让张光洛继续潜伏,不要打草惊蛇。同时外调李植为梁州刺史,孙恒为潼州刺史,不动声色地瓦解宇文觉集团。
宇文觉失去了左膀右臂,但他并不甘心,为了继续实施原定计划,他多次请求宇文护将两人调回京城。
宇文觉的举动让宇文护感到既失望又痛心,他声泪俱下地和宇文觉说:“天下最亲近的关系莫不过骨肉兄弟,如果兄弟间还不能相信,又能相信谁呢?太祖(宇文泰)因为陛下年纪轻,才将朝政托付给我,我竭尽全力,丝毫不敢怠慢。如果说因此冒犯了天威,也是为了对得起太祖的嘱托。只恐陛下杀掉臣以后,那些奸佞小人就会得势,不仅对陛下不利,还可能危及社稷,希望陛下不要相信奸臣的谗言,疏远骨肉。”宇文护这些话说得情真意切,语重心长,宇文觉听后颇为感动,心里想着取消原来的计划。
这下该乙弗凤等人着急了,他们担心此事拖下去,夜长梦多,一旦泄密,宇文护定会收拾他们。于是,他们加大力度劝说宇文觉要丢掉幻想,准备战斗。
犹犹豫豫的宇文觉经不住劝,决定重拾计划,除掉宇文护。他们准备以宴请名义请宇文护进宫然后诛杀之,但所有计划通过张光洛第一时间报给了宇文护。他终于失去了对宇文觉的耐心,让手下尉迟纲去逮捕乙弗凤等人,然后解散宫中宿卫部队,派另一个亲信贺兰祥逼迫宇文觉退位,并把他赶出皇宫幽禁起来。
随后宇文护召集群臣开会,他说:“我受先王托孤之命,拥立了略阳公(宇文觉称帝前的封号),但是他即位以来,荒淫无度,信任奸佞小人,疏远骨肉兄弟,阴谋杀害朝廷重臣。如果我死了,有什么脸面见先王,所以我宁愿对不起略阳公,也不能对不起江山社稷。宁都公宇文毓年龄大,德行好,我今日要废黜昏主,拥立明君,不知大家意下如何?”
生米都煮成熟饭了,大家还能有什么意见呢,一致鼓掌通过。
宇文护立即下令处死乙弗凤、孙恒等人,由于李植的父亲李远,是宇文泰的铁杆亲信,功勋卓著,素有威望,宇文护便将李植交由他父亲处置。
李远质问儿子是否参与了阴谋,李植打死也不承认,而且说得头头是道,李远还真以为李植是被冤枉的。于是,他做出了一个极为愚蠢的决定,带着李植去见宇文护,想着来证明清白。宇文护听说李远带着李植而来,觉得李远不相信自己。他勃然大怒将宇文觉找来,让他们当庭对质,李植无言以对,只能承认。宇文护下令处死李植,并逼迫李远自杀。
孝闵帝元年九月二十八日,二十四岁的宇文毓登上天王之位,史称北周明帝。不久后,宇文护杀死了北周的第一位天王宇文觉,这是半年来杀死的第二位皇帝。
但这还没有结束,下一个被干掉的正是这位新皇帝。
史书上说宇文毓“宽明仁厚,敦睦九族,有君人之量。幼而好学,博览群书,善属文,词彩温丽”。听上去好像只是一个文弱书生,实则不然,他很有主见,并不心甘情愿当傀儡。
不过他的反抗方式和宇文觉不同,不来硬的来软的,宇文毓的法宝是“勤政”,他不近酒色,眼里只有工作,没白天没黑夜,完全是一个工作狂人,凡事事必躬亲,政务处理得井井有条,赢得了群臣的高度认可,威望也越来越高。
就在宇文毓千方百计想拿回权力的时候,宇文护却出人意料地送了个大礼,他或许是想试探一下皇帝的态度,武成元年(559年)正月,宇文护上表提出要“归政于帝”,这正合宇文毓的心意,因此,他没有丝毫推让,二话没说,照单全收了。
亲政后不久,宇文毓听从手下大臣的建议,认为称王不足以威天下,故重新改称皇帝,追尊父亲宇文泰为文皇帝,大赦天下,年号武成。
宇文毓终于可以大展拳脚了,他上台后立即大刀阔斧地进行干部调整,给一些大臣加官进爵,惩治贪官污吏,频繁更换地方长官,这一系列动作引发了宇文护的不满,特别是宇文毓开始插手军队事宜。在归政时,宇文护并没有完全放手,扣留了一项极为重要的权力——“军权”,所以宇文毓干预军队事务,宇文护自然非常敏感,他知道如果失去了军权,自己就会任人宰割,下场会非常惨烈。
不能继续这样下去!宇文护琢磨来琢磨去,决定对宇文毓痛下杀手。
宇文护这次找来的杀手是御膳房厨子李安,此人以厨艺得宠于宇文护,被提升为膳部下大夫,算是派到宇文毓身边的地下潜伏人员,等待有一天被激活来完成重要使命和任务。
武成二年(560年)四月,宇文护悄悄命令李安动手,他在宇文毓的食物中下毒。几天后,毒性发作,宇文毓很快就不行了。不过宇文毓并没有恐慌,他没有叫太医,而是口述了很长一段遗诏,核心意思是自己的儿子年幼,不能担任皇帝,四弟鲁国公宇文邕宽和大度,四海皆知,应由他来继承帝位。
宇文毓在生命最后一刻做出这样的抉择,想必他心里很清楚,如果自己年幼的儿子继位,只会成为宇文护手中的一个新的傀儡,而四弟宇文邕已经成年,唯有他能与宇文护抗衡,日后为自己复仇。
宇文毓看好四弟是有原因的,因为宇文邕确实是一个难得的人才,他从小便聪明有气度,而且非常用心侍奉双亲,宇文泰很喜欢这个儿子,常对别人说:“成吾志者,必此儿也。”
宇文毓也很信任宇文邕,朝廷凡有大事,都找他来商议,宇文邕表现得很低调,虽然他很有见识,都能说到点子上,但只要宇文毓不问,他便不会轻易发表意见,宇文毓经常称赞他:“此人不言,言必有中。”
宇文毓在口授完遗诏的第二天于延寿殿去世,时年二十七岁。宇文毓死后,因已经有口传遗诏,宇文护也没办法,他只得遵遗诏立宇文邕为帝,是为北周武帝。宇文邕登基后,谥宇文毓为明皇帝,庙号世宗。
排行老四的宇文邕压根儿没想到自己会登上帝位,对于宇文邕来讲,惊恐远大于惊喜,前几任惨死的现实,明白地告诉他这是一个随时丢脑袋的差事。因此宇文邕的第一反应是如果还是沿着前几位的路数走下去,想必结局会殊途同归,因为宇文护已经连杀三个皇帝了,不会在乎再多杀一个。
失败是成功之母,天资聪慧的宇文邕深刻总结了前几任的经验教训,在他看来,原因可以归结为一个字——“急”,两位哥哥都过于着急与宇文护摊牌,最终惹上了杀身之祸,他不能重走老路,最好的方式应该是韬光养晦。
宇文邕登基后便主动向宇文护示好,他加封宇文护为都督中外诸军事,将军国大事完全交由宇文护处置。在宇文护面前,他表现得极为恭敬,两人去见太后时,坐着的是宇文护,而宇文邕则在旁边站着。
即便这样,宇文护还是不放心,生怕宇文邕是装的,但接下来发生的一件事情让他打消了心中的疑虑。
有一次,宇文邕去原州(今宁夏固原)调研视察,八柱国之一的侯莫陈崇陪同前往,但是到了原州当天夜里,宇文邕却突然要返回都城长安,在众人疑惑之际,侯莫陈崇当众解释说这是因为宇文护死了,这个消息顿时炸了窝,一时间搞得沸沸扬扬。但实际上,宇文护活得好好的。
侯莫陈崇虽是随口一说,但影响实在太坏,该如何处置这位元老呢?宇文邕态度很明确,便是站在宇文护一边,他把侯莫陈崇召来,痛斥一顿,使得这位老柱国不停磕头谢罪。宇文护看到有了皇上撑腰,当天夜里,他派兵包围了侯莫陈崇的府邸,最后逼迫其自杀。
宇文邕还怕宇文护不相信自己,继续放低自己的姿态,凡是对宇文护有利的,宇文邕都拥护,凡是对宇文护不利的,宇文邕都反对,使得宇文护觉得自己拥立的这位天子已经完全服从自己,对他的疑心也越来越小。
宇文邕觉得自己做的还不够,于是又下诏称:“大冢宰晋国公,亲则懿昆,任当元辅,自今诏诰及百司文书,并不得称公名。”诏书之中都不得称晋国公宇文护之名,可见他对宇文护“尊崇”之程度。宇文邕不仅在形式上给足了宇文护面子,还把宇文毓亲政后拿回来的所有权力,悉数还给了宇文护。
宇文邕对宇文护的衷心拥戴,还体现在对他母亲的态度上,宇文护的母亲当年被北齐扣留,母子分别三十五年后,北齐将其母送还。宇文邕对宇文护老妈极为关照,经常赏赐奢华的礼物。每遇到节日,宇文邕都要率领皇族贵戚向宇文护之母行家人之礼,被称为“殇上寿”。
宇文护总算放心了,既然国内风平浪静,形势一片大好,他可以把全部精力用在外部了,此时周边的敌人只有一个——北齐。
保定三年(563年)十一月,宇文护下令兵分两路,进攻北齐,为了确保大获全胜,他还找了一个重要的帮手——突厥,突厥人出兵的代价是要宇文护做出一项承诺,便是宇文邕迎娶突厥头领木杆可汗的女儿为皇后,于是宇文邕的婚姻大事就这样被宇文护许了出去。
这次出征的两路主帅分别是达奚武和杨忠,两人最早都是西魏的十二位大将军,后来都升任为柱国大将军。宇文护原本想出兵十万,但杨忠觉得这有些兴师动众,提出只需带一万人马便足够。达奚武没有他这般豪气,要了三万兵马,所以这次出征的只有四万人。
这次伐齐的主攻目标是晋阳,具体作战计划是杨忠统率北军,由鄂尔多斯高原出塞,与突厥军会师后,南下攻打晋阳。南路军则由平阳(今山西临汾)出发,向北攻击前进,最终与北路军在晋阳城下会合。
杨忠确有自信的资本,他带着一万人连克二十多城,中间还顺路回了一趟武川老家,当年离开家乡时,他还是一个十多岁的少年,如今已是五十六岁的老人了,可谓“少小离家老大回,乡音无改鬓毛衰”,所幸经过多年的奋斗,自己已成为手握重兵的大柱国,也算是衣锦还乡,如果此战能大获全胜,便可称得上是人生的赢家。
杨忠与突厥人会师后,突破了今天的雁门关,长驱直入杀向晋阳。
晋阳是北齐高氏皇族的老巢,不容有失。北齐皇帝高湛赶忙从邺城赶往晋阳督战,他前脚刚到,北周和突厥联军也赶到了晋阳城下。
高湛登上城楼,向北眺望,只见白茫茫的大地上有数不尽的突厥骑兵,而晋阳城中守军有限,高湛不由心生胆怯,心里打起了退堂鼓,手下一些大臣站出来苦劝说,大战在即,皇帝无论如何不能临阵逃脱,好说歹说,终于使高湛打消了逃跑的念头,他命段韶组织晋阳保卫战。
段韶是北齐第一名将,他治军很有一套,北齐军本身就是由清一色的鲜卑人组成的,平日里训练有素,在段韶的指挥下更是虎虎生威。
这下该突厥人打退堂鼓了,想当初北齐第一位皇帝高洋将突厥人打得闻风丧胆,所以他们对北齐军本来就心有余悸,这次来晋阳,主要是北周告诉他们说北齐发生内乱,于是想着浑水摸鱼,捞一把就走人,但看到北齐军早有准备,根本没有混乱的意思,木杆可汗便埋怨北周是个大忽悠,没好气地对杨忠说:“今齐人眼中亦铁,何可当邪?”就是说,北齐兵士眼中有铁一样的光芒,这仗怎么打?
突厥人死活不往前走,另一路达奚武的大军在平阳受到北齐大将斛律光的顽强阻击,动弹不得,杨忠没办法只能单干了。
他派遣一些步兵作为前锋来进攻。此时北齐诸将纷纷请战,但段韶表示不用着急,外面天寒地冻,不利于步兵冲锋,可以以逸待劳,等敌军靠近了再出击,定能一击制胜。
战局果然如段韶所料,等到北周兵离得很近时,段韶下令全面出击,北周前锋部队瞬间崩盘,突厥人见势不妙,第一时间拍屁股走人。杨忠看到回天无术,收拾残部好不容易跑回了北周境内。
相比于北周军,更惨的是突厥人。逃跑路上,遇到大雪封山,地冻路滑,再加上路上抢了不少东西,所以走得很慢,最后草料殆尽,马匹不是冻死便是饿死,走到长城时,战马几乎死光,众人只好将长矛截断作为拐棍拄着,步履蹒跚地回到草原。
被挡在平阳的达奚武并不知道杨忠兵败撤退的消息,对面北齐大将斛律光为此给他写了一封信,信中写道:“鸿鹄已翔于寥廓,罗者犹视于沮泽。”什么意思呢?就是说鸿雁已经在高空翱翔,张网的人却还在水草地里等候。这显然是“隐语”,不过达奚武却读懂了,他心领神会连夜拔营起寨。斛律光在后面紧追不舍,一直追到北周境内,抓了两千多俘虏得胜回朝。
宇文护张罗的第一次伐齐就这样草草收场了。
双方只消停半年时间,很快又兵戎相见。这次挑事儿的不是宇文护,而是木杆可汗,上次突厥人损失惨重,所以急于联手北周再次出兵,弥补上次的损失。
高湛听闻这个消息,又惊又恐,上次取胜有一定侥幸成分,如果突厥和北周联手,大兵压境,后果会非常严重。此时他想起了手中还握有的一个救命稻草——宇文护的母亲阎氏。
阎氏怎么会落入北齐呢?说来话长,当年宇文泰追随贺拔岳入关时,并没有带任何亲眷,后来才把宇文护等人接到关中。但是宇文泰的嫂子,也就是宇文护的生母阎氏以及他的妹妹被留在了晋阳,后来两国交恶,两人被发配到中山宫中做了女奴。
宇文护是个大孝子,他掌握北周大权后,曾经秘密派人到北齐打听自己母亲的下落,但每次都无功而返。
高湛想着将阎氏送还宇文护,换得北周罢兵息鼓,为了表示诚意,他先将宇文泰的妹妹,也就是武帝宇文邕的姑母先送了回去,并带着一封阎氏的亲笔信。这封信高湛请人润色过,因此显得相当悲情感人,信中先写了宇文护年幼时的几件事,随后感情不断升华,最后写道:“禽兽草木,母子相依,吾有何罪,与汝分离,今复何福,还望见汝。言此悲喜,死而更苏。世间所有,求皆可得,母子异国,何处可求?假汝位极王公,富过山海,有一老母,八十之年,飘然千里,死亡旦夕,不得一朝暂见,不得一日同处,寒不得汝衣,饥不得汝食,汝虽穷荣极盛,光耀世间,汝何用为?于吾何益?”大致意思是说:即使你贵为王公,富贵无比,但你老母年过八十,流落于千里之外,随时都可能死去,母子不能相见同处,天冷时得不到你孝敬的衣服,饥饿时吃不上你送的饭菜,你就是再牛,对于老母有什么用?
最后一句反问绝对扎心,宇文护接到信后的心情可想而知,一向以冷酷著称的他居然哭得死去活来,左右都不敢直视。他很快写了回信表达自己的孝心。但在是否休兵的问题上却含糊其辞,高湛对此非常不满,他又让阎氏再次给自己儿子写信,就这样双方进行了数次书信往来。
高湛此时非常犯难,送阎氏回去,手中少了一个重要的筹码,如果不送,又害怕北周真打过来,犹豫中他派人征求段韶的意见,段韶的态度很明确——不能送!在他看来,北周反复无常,没有信义可言,这样重要的事情也不派个正式的使节,仅仅凭来往信函,如果送还阎氏无疑是示弱,不如等两国和解后,再送还不迟。
可惜高湛最终没有听段韶的,他还是将阎氏送回了北周,寄希望于宇文护能够心怀感恩,停止发兵。
但是,他错了!
一个月后,宇文护召二十四军、左右厢禁卫军、秦陇巴蜀的地方部队,以及归附的匈奴、羌族等军队,共计二十万人伐齐,这次规模是上次的五倍,可谓声势浩大,一副不获全胜不收兵的架势。
他这样做主要是为了满足突厥人的要求,担心如果不答应突厥人,他们有可能会反戈一击,所以在失信北齐和不得罪突厥中,宇文护选择了后者。
保定四年(564年)十月,宇文护兵分三路出征,比上次多一路,南路由大将权景宣统领,进攻悬瓠(今河南汝南),北路由杨檦率领,攻打轵关(今河南济源),主力是中路军,统帅为宇文护的表弟尉迟迥,他带着齐国公宇文宪、柱国达奚武、王雄等人以及十万兵马,目标直指洛阳。
首先接上火的是北路军,杨檦身经百战,从未失手。但人注定不能太顺了,否则很容易阴沟里翻船,果不其然,杨檦毫无警戒,结果中了北齐太尉娄睿的埋伏,最后全军覆没,自己也兵败投降。
北路军的失利,并没有影响到主力,尉迟迥带着十万大军,势如破竹,很快便抵达洛阳城下。高湛听闻战报,一边痛骂宇文护忘恩负义,一边派两位大将带兵驰援洛阳,这两位一个是斛律光,另一个则是大名鼎鼎的兰陵王高长恭。
高长恭是高澄的第四子,他是中国古代历史上有名的大帅哥,被誉为“古代历史四大美男”之一,帅到什么程度呢?可以引用一下史书的记载,《北齐书》《北史》说他“貌柔心壮,音容兼美”;《兰陵忠武王碑》中说他“风调开爽,器彩韶澈”;隋唐更为甚之,《旧唐书·音乐志》中说他“才武而面美”;而《隋唐嘉话》中说得更直接些——“白类美妇人”。
从这些描述中,可以总结出他三个突出的特征——“白”“美”“柔”。
按说这样的“小鲜肉”应该和战争没有瓜葛,但到了战场上,高长恭就像换了一个人,骁勇无比,令敌手胆寒。他打仗有个习惯,喜欢带一个面目狰狞的铁制面具,《教坊记》里说:“兰陵王长恭,性胆勇而貌妇人,自嫌不足以威敌,乃刻木为假面,临阵著之。”就是说,兰陵王高长恭的脸蛋像女孩一样秀气,在战场上起不到威慑敌人的作用,所以每次出征时都戴面具。
这种说法充满浪漫气息,其实在战场上佩戴面具并不是兰陵王这样的“俊男”的专属,戴面具的主要功能不是为了耍酷,而是将其作为一种防护面部的装备。
高长恭和斛律光奉命来救洛阳,他们意识到这是一个相当艰巨的任务,因为双方实力过于悬殊,为了保险起见,到达洛阳城外时,他们没有轻举妄动,而是远远地与北周军队对峙。
高湛对此很着急,于是想起了关键先生——段韶,赶忙把他请来商量对策,他对段韶说:“我想让你去解洛阳之围,但又怕你走后,突厥人趁机进攻晋阳,不知如何是好?”段韶回道:“北虏侵边,事等疥癣,今西羌窥逼,便是膏肓之病,请奉诏南行。”就是说,突厥人只会在边境上抢掠,不用太放在心上,而北周才是心腹大患,所以正确的选择应该是救援洛阳。
高湛就此下定决心,他令段韶带着一千精骑,从晋阳先出发,他自己则带着大军随后跟进。段韶深知兵贵神速,他率部日夜兼程,五天后就渡过黄河,与斛律光、高长恭成功会师。
清晨时分,段韶带领二百骑兵与诸军一同登上邙山,想看看周军的阵势,不巧就遇上周军。段韶马上同诸将摆开阵势以作防备。段韶为左军,高长恭为中军,斛律光为右军,与周军相对。段韶对着周军喊:“你们的宇文护有幸得到母亲,却不怀恩报德,今天之来,究竟是何意思?”周军说:“老天派我们来的,有什么大惊小怪的?”
段韶回答说:“上天赏善罚恶,大概是派你们来送死的吧?”周军将步兵摆放在前,接着发动潮水般的进攻。段韶且战且退,将周军引入山谷,到达预定伏击地点时,他下令骑兵全部下马步战,周军此时早已乱了阵型,根本经不住齐军的冲击,被打得一时找不到北,被杀死和掉落山谷摔死的不计其数。
这时候轮到美男子兰陵王高长恭表现了!
高长恭带着五百骑兵从邙山一直杀到洛阳城下,这五百人和他一样,都身穿重甲,从头武装到脚,只露出一双眼睛。看上去虽然很酷,但同时也带来一个麻烦,那便是洛阳城中的北齐守军不知来的是敌是友,是帮还是不帮。
就在守军犹豫之际,五百人很快便陷入了北周军队重围,关键时刻,高长恭摘下自己的头盔,露出了那张柔美绝伦的脸庞,想必那一瞬间,时间应该停滞了。
北齐守军看到原来是兰陵王高长恭,士气大振,他们已经一个多月没有见到自己人了,于是派出大批弓箭手坠绳而下,随后乱箭齐发,高长恭和五百精骑越战越勇,北周军队支撑不住而纷纷溃败,一路上丢弃无数装备。
此战兰陵王高长恭出尽风头,也催生了流传千古的舞曲——《兰陵王入阵曲》。
邙山之战胜利后,在庆功宴上,为歌颂功勋卓著的兰陵王,将士们以洛阳城下的这场胜仗为背景,创作了这首舞曲。扮演兰陵王的演员头戴面具,指麾击刺,好不潇洒,这首舞曲很快便红遍全国。隋朝时更是被列为宫廷曲目,但到唐玄宗李隆基时,被认为是“非正声”而下诏禁演,从此后便渐渐失传。
不过,现在如果想听到这首曲子,可以去邻国日本。这首在国内失传的曲目,在那里却被发扬光大。最早是由日本的遣唐使将此曲带回去的,日本人对这首曲目极为珍视,将其视作正统的雅乐,日本古代的赛马节、相扑节等重大活动都会演奏此曲,直到今天日本在“春日大壮”举行古典乐舞表演时,《兰陵王入阵曲》仍被作为第一个表演节目。
面对惨败,二十一岁的宇文宪咽不下这口气,准备隔日再战,达奚武劝他说:“我军在洛阳战败,如今军心大乱,如果不连夜撤退,恐怕明天想撤也无法撤了。我从军已久,见得多了,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不能再把仅剩的将士往虎口里送了。”宇文宪看到身经百战的达奚武都不愿意再打了,只好下令拔营退兵。
硕果仅存的南路军,虽然攻占了悬瓠,但权景宣看到其他两路兵败,害怕自己孤军深入而遭不测,放弃悬瓠,撤回国内。
宇文护第二次伐齐以失败而告终,而且败得比上次还惨烈,这使得宇文护在国内颜面扫地,他必须要站出来承担责任。宇文护向武帝宇文邕请罪,一直隐忍的宇文邕当然不会治他的罪,主动为失败找了一堆客观理由,劝宇文护别太往心里去。
宇文邕虽然嘴上这样说,但心里觉得属于自己的机会终于来临了!
一场空前的惨败让宇文护威信扫地,人们知道这位大冢宰,原来根本就不会打仗。外战不行,内政治理得也很糟糕,他重用的人,几乎没有几个称职的,特别是他的几个儿子,个个贪婪无比,仗着老爸的权势,欺男霸女,为非作歹,搞得民怨沸腾。
机会虽然成熟,但宇文邕环顾四周,发现几乎没有可以依靠的力量。不过这并没有难倒这位装了十二年的天子,他很快找到了同盟军——卫国公宇文直。
宇文直是宇文泰的第六子,他是宇文邕的同胞兄弟,此人人品不好,史书称“性浮诡,贪狠无赖”,他看到宇文护掌权,便拼命投靠,而对自己同母兄弟宇文邕态度一般。只因在沌口一战中,他作为主将被南陈击败,宇文护将其罢职。宇文直受不了这样的委屈,转而请求宇文邕恢复自己的官职,宇文邕借机将他拉入自己的阵营,加入这个阵营的还有右侍上士宇文孝伯、右宫伯中大夫宇文神举、内史下大夫王轨等人。
宇文邕秘密召集他们商议,得出的结论是如果硬干,无异于自取灭亡,要想成功,只有偷袭一条路。在一番精心地谋划下,终于上演了含仁殿的血案。
连杀三个皇帝的宇文护,自己最终也倒在了一片血泊之中。
宇文邕除掉宇文护后,首先做的是清除他的党羽心腹。宇文护专权多年,在朝中的势力盘根错节,宇文邕生怕这些人作乱,所以第一时间将宇文护的儿子宇文会、宇文至、宇文静以及伏侯龙恩、万寿、刘勇等亲信悉数逮捕并诛杀,被杀的还有那位厨子李安。齐王宇文宪不知内情,觉得李安不过是一个厨子,没有插手朝政,罪不该死。宇文邕向他揭秘说:“你不知道,哥哥明帝宇文毓就死在此人之手。”
接着,宇文邕要消除宇文护的影响,他下诏斥责宇文护的罪行,说:“护志在无君,义违臣节。怀兹虿毒,逞彼狼心,任情诛暴,肆行威福,朋党相扇,贿货公行,所好加羽毛,所恶生疮痏。”洋洋洒洒写了很多,将宇文护骂了个狗血喷头,说得一无是处。
宇文邕清除了宇文护的“余毒”后,大赦天下,改元建德,迎来了属于自己的时代。
他痛定思痛,反思为什么北周建国以来,皇帝一直都是一个摆设,得出的结论是相权太大,皇权太弱。于是对症下药,削弱了大冢宰的权力,规定六府不必听命于大冢宰,实际上是将相权弱化,将大权紧紧抓到了自己手中。
大权在握的武帝宇文邕,终于可以按照自己的想法出牌了。
建德元年(572年)十月,宇文邕下令:“江陵所获俘虏充官口者,悉免为民。”他这样做是因为过去不少战俘都被士族大家纳为了奴隶,而此次将俘虏赦免为百姓,则增加了户口,朝廷自然也多了税收,此后他又多次下诏要求将奴隶放免为良民。为了从根本上解决长期以来世家大族与朝廷争夺土地和劳力问题,宇文邕下令:“正长隐五户及十丁以上,隐地三顷以上者,至死。”这条法令极为严厉,但却释放了巨大的改革红利。
宇文邕在政治经济上进行整顿的同时,在军事管理体制上也进行了重大改革。过去府兵制中几个柱国自成一体,宇文邕下令将诸军军士改为侍官,只效忠于皇帝,将军权收归自己所有。同时为了扩大兵源,他取消了兵源的民族限制,只要是北周男子都可从军,很快占人口比例最大的汉人成了府军中的主力,军队的规模也大大扩展。
宇文邕的改革是全方位的,除了政治、经济和军事领域外,他在社会风气上倡导节俭之风,下诏要求百姓在婚嫁祭祀中不得铺张浪费。要求百姓做到的,他首先做到,据史书记载,宇文邕只穿粗布衣服,晚上盖的也是粗布被子。
他觉得行宫上善殿过于奢华,竟然下令烧毁。这样的做法,在外人看来多少有些过了,自己如果不住完全可以闲置,没必要将宫殿彻底毁掉。但宇文邕深知,他不这样做,就很难禁止下面修建“楼堂馆所”,在宇文护专权时代,贵族大臣攀比奢侈之风愈演愈烈,宇文邕毁掉一座宫殿,给这些王公大臣们带来了极大的震慑。
宇文邕在这段时间,做的最有影响力的一件事情,当属“灭佛”。
佛教是当时第一大宗教,上至皇帝下到百姓,有无数虔诚的佛教徒,其中就包括宇文泰和宇文护。宇文邕最早也是个佛教徒,但是他越来越意识到,佛教的日益盛行,给整个王朝带来了巨大的问题,因为众多寺庙占据了大量土地,但却无须向朝廷交税。无数贫民出家做了和尚,从而逃避服兵役,这无异于与朝廷争力,与国家争人。
雄才大略的宇文邕志在四方,但要征伐打仗,需要有三个重要的先决条件,一是军饷,二是粮草,三是兵员。但是佛教却成了这些先决条件的拦路虎,急于要钱要人的宇文邕只能“求兵于僧众之间,取地于塔庙之下”。他深刻意识到,如果任由佛教这样发展下去,他的梦想恐怕要竹篮打水一场空。
建德二年(573年)十二月,他亲自召集知名的儒士、道士和僧侣,公开辩论三教的优劣,算是为即将开展的灭佛活动进行思想理论上的准备。辩来辩去,各有优劣,宇文邕最后拍板,三者的次序是:儒学、道教、佛教。
转过年来,宇文邕再次组织开展大辩论活动,本来他寄希望于道家首席辩手张宾,如果他能将佛教高僧辩倒,那下令灭佛便顺理成章。但没想到张宾实在不争气,居然败下阵来。没办法,宇文邕只好亲自上场,他举出不少例子说明佛教“不净”,不少佛教徒不服气,认为如果要这样说道教更加“不净”。
宇文邕不想再拖下去,既然两个宗教都不净,干脆一起灭掉。
建德三年(574年)五月十五日,北周武帝下诏“禁佛、道二教,经书、佛像尽毁,并令沙门、道士还俗为民”,一时间,北周境内“融佛焚经,驱僧破塔,宝刹伽兰皆为俗宅,沙门释种悉作白衣”。各地的佛寺都被拆毁,僧人都被勒令还俗。
佛教徒自然不会善罢甘休,名僧慧远对宇文邕说:“陛下今恃王力自在,破灭三宝(佛、法、僧),是邪见人,阿鼻地狱(十八层地狱)不简贵贱,陛下何得不怖?”宇文邕的回答掷地有声:“但令百姓得乐,朕亦不辞地狱诸苦。”就是说,为了天下苍生,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
灭佛运动取得了预期效果,国家财富多了,人力也多了。“民役稍希,租调年增,兵师日盛。东平齐国,西伐妖戎,国安民乐”,北周的国力大大增强,为以后灭掉北齐乃至统一北方奠定了基础。
经过一系列大刀阔斧的改革,北周王朝蒸蒸日上,不过虽然形势一片大好,但中间还是有些小插曲,便是卫王宇文直的叛乱事件。
宇文直是当年帮助宇文邕诛杀宇文护的头号功臣,正是他在关键时刻一刀结果了宇文护。事成之后,宇文直满以为会得到重赏,成为朝臣中的第一人,但没想到大冢宰的位置并没有轮到他,宇文邕将朝中的第一把交椅给了宇文宪,宇文直转而提出想当掌握兵权的大司马,但宇文邕还是没有满足他,只给了他一个大司徒。
宇文直大失所望,对宇文邕很是不满,此时又发生了两件事,让这份不满转化为愤恨,一是宇文邕看上了宇文直的王府,想把他的王府给太子做东宫,被迫搬家的宇文直很气愤。另一件事是宇文邕在打猎的时候,看到宇文直在队伍里不守规矩乱走,宇文邕发火用鞭子当众抽打了他。
忍无可忍的宇文直,决心铤而走险,六月,他趁宇文邕外出便在长安起兵造反,但他实在不是造反的料,本来想带人攻入皇宫,但被皇宫侍卫尉迟运等人给挡了下来,没办法只好逃出长安。宇文邕听闻消息,立即派宇文宪和宇文招捉拿宇文直,他们带兵一直追到荆州才把宇文直抓住,然后把他带回长安。
宇文邕开始并没有想杀他,毕竟如果当年没有宇文直的帮忙,他不可能顺利地除掉宇文护。他把宇文直贬为庶人囚禁在别宫里,想让宇文直改过自新重新做人,但宇文直却不太领情,没有丝毫反悔之意,决心一条道走到黑。宇文邕觉得留着他始终是一个祸患,不久后便将宇文直和他的儿子一起杀掉了。
国力蒸蒸日上,内乱消弭于无形,北周武帝宇文邕决心将一件大事提上议事日程,那便是平灭北齐。
宇文邕选择的时机,恰到好处,因为北齐的境遇每况愈下,即将走到崩溃的边缘。
变态皇帝高洋死后,太子高殷即位。其实高洋心里很清楚,自己这个文弱的儿子根本就不是两个弟弟常山王高演和长广王高湛的对手,但由于有母亲娄昭君护着,他也无法对自己两位兄弟下毒手。所以他死前,半真心半威胁地对高演说:“夺但夺,慎勿杀也。”皇位可以拿走,只要不夺了高殷性命就好。
高洋话虽这样说,但他并不放心,临终前他下遗诏,令尚书令开封王杨愔、领军大将军平秦王高归彦、侍中燕子献、黄门侍郎郑颐四人为辅政大臣,这四人都是他的亲信,而这个名单里并没有高演、高湛兄弟,这样的人事安排,显示了高洋的良苦用心,那便是要用四位辅政大臣来制衡“二王”。
杨愔等人深知高洋的用意,办完高洋的葬礼后,很快便以新皇帝的名义给了高演、高湛虚职,让他们离开皇宫回到王府,北齐朝政大权从此控制在几位辅政大臣手中。
高演对此没有太大反应,他对好友王晞表示自己乐得清闲,但王晞却不这样看,他提醒高演,这样下去恐怕要招来大祸端。高演问他该如何办呢?王晞没有正面回答,只说:“周公怀抱成王摄政七年,然后才把权力交还,请大王深思。”高演说:“我岂能与周公相比?”王晞则说:“就殿下如今的地位,就是不想当周公能行吗?”
这句话说得高演哑口无言,仔细想想也是,在残酷的斗争面前,似乎只有两条路,要么掌握权力,要么丢掉脑袋。
杨愔等人果然像防贼一样防着高演,有不少大臣提议,由高演来镇守晋阳。但晋阳是高家的老巢,地位非常重要,杨愔生怕高演在此处兴风作浪,于是没有同意,而是让高湛留守晋阳,同时留五千禁军在晋阳,用来监控高湛。但不久杨愔又变卦了,他还是不放心,最后决定让高演、高湛都回到京都邺城。同时,又将高演最信赖的心腹王晞外派到并州当刺史,相当于砍掉高演的一个臂膀。
杨愔的步步紧逼,让高演充满了危机感,越发觉得王晞所言极是,若这样发展下去,后果不堪设想。
高演决定绝地反击,但是朝中大权都由杨愔等人控制,他虽然贵为王公,所能依靠的力量却很有限,然而没想到杨愔却给了他一个绝好的机会。
由于高洋后期胡乱加官进爵,使得官员数量成倍增长,财政非常紧张,杨愔决定大肆裁撤冗官,为了避免别人说闲话,他以身作则,主动辞掉开府仪同三司和开封王的爵位,随后削减了一大批官吏和爵位。
建庙容易拆庙难,这些丢掉官职的官员对杨愔极为不满,纷纷转而投靠高演,这也让他看到了希望和曙光。
但仅仅依靠这些人还是难成大器,高演将眼光瞄向了辅政大臣内部。他知道这四个人组成的权力核心圈子并非铁板一块,杨愔虽然才干出众,但却有个毛病——小心眼。他对掌控禁卫军的另外一位辅政大臣高归彦不放心,便在高归彦下面安排了一个领军大将军可朱浑天和,从而想削弱高归彦的权力。高归彦对杨愔这种意图架空自己的做法心生不快,再加上杨愔在晋阳留下五千禁卫军的事情,根本就没有和身为禁军统领的他商量,这让高归彦更加不满,他开始与杨愔离心离德,渐渐与高演走得很近。
就在高演积极积蓄力量时,杨愔却率先动手了!
领军大将军可朱浑天和娶了高欢女儿东平公主,因此他和杨愔是连襟,两人关系甚好。他力劝杨愔说:“如果不杀掉二王,幼主就难保平安。”另一位辅政大臣燕子献认为太皇太后娄昭君是关键,在所有儿子中,她对高演颇为喜爱,同时娄太后威望很高,如果她出手帮助高演,局势有可能发生逆转,因此应将娄太后迁出正宫,这样一来,朝政大权就可以由太后李祖娥掌控。侍中宋钦道则建议,应该将二王打发得越远越好。
众人提出了不同的建议,该杨愔一锤定音了,他犹豫半天,决定综合大家的意见,一是不杀二王,将其外派到外地当刺史,二是将太皇太后娄昭君迁往北宫,归政李太后。
杨愔担心高殷心软,不一定同意这两条建议,便把密奏先送给了太后李祖娥,以便让太后劝说自己的皇帝儿子同意。
但事实证明,这样的做法不仅有些画蛇添足,而且还打草惊蛇了,后果相当严重!
之所以会这样,因为出现了一个关键人物,她便是李昌仪,这位女子原本是高仲密的妻子,由于高澄非礼她而逼反了高仲密,由此引发了东西魏之间的“邙山大战”,事后她被高澄纳为小妾。高澄死后,她入宫当了女官,由于太后李祖娥和她同出自赵郡李氏,两人的关系很不错。李祖娥实在没有政治斗争经验,竟然将杨愔的密奏拿给了李昌仪看,而李昌仪第一时间将此信息泄露给了太皇太后娄昭君。
李昌仪为什么这样做,不得而知,但在很大程度上改变了北齐的命运。
娄太后得到李昌仪的密报后,大惊失色,因为杨愔等人不仅把矛头指向了高演,而且还指向了自己,她暗中将此事告诉了高演,让他早做准备。
杨愔等人对此毫不知情,依然按部就班地实施计划,并对计划稍做了一下调整,行事谨慎的他觉得一下子将二王同时调出京城,意图有些过于明显,于是将高湛外放做并州刺史,而任命高演为太师、录尚书事,继续留在京城。
看到杨愔已经出手,高演觉得摊牌的时间已经到了,他与高湛两人谎称打猎,秘密商议如何除掉杨愔等人,乾明元年(560年)二月,一场血腥的事变如期上演了。
高演在尚书省大宴官员,庆祝就职录尚书事,杨愔等人自然在受邀名单之列。散骑常侍兼中书侍郎郑颐劝阻道:“情况不明,此次很有可能是鸿门宴,不应该去赴宴。”杨愔却不以为然:“我们精忠报国,何惧之有?常山王拜职,怎么能不去呢?”
然而这次注定是有去无回。
高演和高湛事先布置好人马,只待杨愔等人上钩,他们还商定好了动手的暗语:拿酒!拿酒!咋不拿!酒宴中当高湛说出暗语后,贺拔仁、斛律金等人带着埋伏的刀斧手从帐内冲出,将宴会上的杨愔、可朱浑天和、宋钦道、燕子献等人悉数拿下,并放任贺拔仁等人对他们进行群殴。
杨愔挣扎中大声喊道:“王爷想要造反吗?我杨愔侍奉天子,有什么罪?”
高演听到杨愔所言,顿时心软,想让停手,但高湛不干,他下令要狠狠地打,很快几个人便被打得遍体鳞伤,杨愔还被打掉一只眼珠。燕子献力气大,一下子挣脱,推开众人跑出门去,斛律光追上去捉住了他。燕子献长叹一声说:“大丈夫用计迟了一步,终于落到这步田地!”高演又派人去抓郑颐,郑颐叫道:“这帮人不听我的话以至于此,这难道不是命吗?”
高演等人随后进宫觐见,由于统领禁军的高归彦已经归顺,所以一路上畅通无阻,见到娄昭君、高殷和李祖娥后,高演表示杨愔等人独断专行,作威作福,如不趁早拿下,一定会危及江山社稷,现在听候陛下处置。
高演本来以为自己完全控制了局势,但没想到此时却陷入危局,这是因为宫中武卫将军娥永乐,此人深受高洋的厚恩,绝对忠诚于高殷,他带着两千卫士将高演等人围住,如果高殷一声令下,这场大戏的剧情将出现反转。
但高殷注定是扶不起的阿斗,这位被老爸吓成结巴的天子,关键时刻半天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倒是太皇太后娄昭君站出来,大声喝令,让娥永乐和卫士们退下,娥永乐看着高殷始终没有反应,只好率众无奈退下。
太皇太后娄昭君就此控制局势,开始了属于她的表演。
她先是问:“杨郎在哪里?”杨愔是她的女婿,这样一问以示关怀,贺拔仁回答,杨愔的一个眼珠被打出眼眶,娄昭君故作伤心地表示杨愔是个人才,应该留着他。说完,她转头责备高殷说:“你用的这些人心怀不轨,想杀掉我的两个儿子,下一步就要杀死我了,你为何还要纵容他们。”
娄太后的表演实在精彩,摆出一副受害者的样子,使得本来说话就不利落的高殷越发无言,娄昭君接着斥责太后李祖娥说:“岂能让我们母子受这个汉族老女人的摆布!”
李祖娥虽然贵为太后,但从来没见过这样的场面,看到娄昭君不依不饶,只能跪地谢罪,娄昭君看到已经取得优势地位,缓口气对李祖娥说:“高演没什么野心,只是想除掉迫害他的人罢了。”这句话相当于为犯上的高演彻底洗白,她又让高殷安慰叔父高演,高殷结结巴巴地说:“即使是天子之位,也可以拿走,何况是这些汉人?请叔父饶我一命,我马上下殿,这些人就交由叔父处置了。”
既然天子高殷发话了,高演、高湛便不再客气,将杨愔、燕子献、娥永乐等人悉数杀掉,其中郑颐死得最惨,由于他与高湛曾有过节,高湛让人先拔去他的舌头,又砍断他的双手,折磨够了才将其杀死。
娄昭君决心将这场大戏进行到底,她参加了杨愔的葬礼,痛哭流涕地说“杨郎忠而获罪”,下令用黄金打造了一只眼珠,亲自放入自己女婿的眼眶,算是为北齐历史上著名的乾明之变画上了句号。
娄昭君和他两个儿子笑到了最后。高演随即被任命为大丞相、都督中外诸军事、录尚书事,高湛为太傅、京畿大都督。高殷下诏称:“王朝的事务全部送到晋阳向大丞相汇报,由大丞相全权决定。”
高演距离皇位只差一个名义了。
乾明元年八月初三,名义问题得到了解决,在娄昭君的支持下,高演登上了皇位,是为孝昭帝,废黜高殷为济南王。娄昭君的支持是有条件的,她对高演提出的唯一的要求是:不能杀掉高殷!高演对此满口答应。
高演算是北齐王朝成年皇帝里唯一的正常人,他经常自我反省,并要求大臣们帮助他反省。他对人臣库狄显安说:“我执政不久,缺乏经验,请你们大胆说出我做得还不够的地方。”库狄显安说:“陛下有时胡说八道。”高演有些惊讶:“说下去!”库狄显安接着说:“过去陛下见到显祖皇帝殴打臣下,总是苦苦规劝,认为人主不该这样。现在您也常常殴打臣下,您以前说过的话不是等于胡说八道吗?”高演握着库狄显安的手,连声道谢。
高演任用贤能,勤于政事,虚心纳谏,有错就改,国家治理得不错,拉住了北齐下滑的势头。在军事上也颇有建树,他亲自率军征讨库莫奚,全胜而归,一战缴获牛羊七万头。
高演对母亲娄昭君极为孝顺,据史书记载,有次皇太后娄昭君病了,高演在床前悉心照料,饮食用药,都由他亲自打理,四十多天没换衣服,到最后心神不宁,走路都直打晃。
至孝的高演却在最重要的一件事上违背了母亲的意愿,那便是杀掉了废帝高殷,对于他来讲,千不该万不该去做这件事情,因为后果远超出他的意料,不仅背上了不孝不仁不义的骂名,最后也因此断送了自己的性命。
高演起初并没有想杀掉高殷,他毕竟向母亲做出了庄严承诺。但在他登基后,人们都在传“邺城有天子气”,当时,高演在晋阳,废帝高殷留在了都城邺城,这样一说,使得高演起了猜疑,莫非高殷将来要咸鱼翻身。
比高演更为焦虑的是高归彦,这位当年的辅政大臣兼禁卫军首领,在乾明之变中投靠了高演,并发挥了重要作用,高演对他高度信任,封他为司空兼任尚书令,并逾越礼制,赏赐他天子方可佩戴的纱帽,以示优宠。
高归彦最担心的事情就是高殷东山再起,如果那样,作为“叛徒”的他不会有什么好下场,因此经常劝说高演杀掉高殷,以绝后患。
本来有些犹豫的高演,经不住高归彦不停地劝说,逐渐动了杀心。他派人将高殷从邺城送到晋阳,让高归彦到晋阳宫将高殷缢死。
按说除掉了心腹之患,高演应该如释重负,但恰恰相反,高殷一死,他便开始后悔,最大的问题是该如何向母亲娄昭君交差,想来想去,没有什么好的办法,由此变得心事重重,整日懊悔,后来竟发展成为“抑郁症”,出现了神经错乱、幻视幻听的症状,无论做什么事情都心不在焉。
高演最担心的事情很快便出现了。
有次外出打猎,坐骑受惊将他掀翻在地,摔伤了几根肋骨。娄昭君听说高演受伤,前往探望,两人说着说着便聊到了高殷,娄昭君表示有段时间没有见过高殷,不知他过得如何。
高演心虚不敢正面回答,表现得极不自然,这引起了娄太后的怀疑,她一再追问,高演始终闪烁其词,娄昭君终于明白怎么回事了,她对高演大怒道:“看来殷儿被你杀了,你这个冷血的东西,让你留下他一条性命你都不听,你也会不得好死。”说罢,头也不回拂袖而去。
高演的病情更重了,变得疯疯癫癫,总是不停地向四周跪拜,恳请高洋、高殷的“魂魄”能放过他。
他知道自己去日不多,在神志清醒的时候便开始琢磨接班人的问题。按说这不应该是个问题,因为他早已立自己的儿子高百年为太子。但高百年只有六岁,受到巨大刺激的高演有了新的想法。他琢磨,自己杀君篡位,谁能保证自己死后,高湛不会将年幼的高百年杀掉,自己去当皇帝呢?与其这样,不如直接将皇位传于高湛,如此可能会保住儿子的一条性命。
高演真是糊涂得可以,他能杀侄子高殷,高湛就不能杀侄子高百年吗?况且高湛什么样的品行,他这个做哥哥的一清二楚。高演英明了一辈子,却在诛杀高殷和传位高湛两件事情上犯了重大错误,以致后果极其严重,很大程度导致了北齐快速走向灭亡。
河清元年(562年)十一月,高演下诏让长广王高湛继承皇位,同时给高湛写了一封遗书:“我死以后你要好好对待我的妻子儿女,千万不要像我一样。”处理完这些事,高演永远合上了双眼,时年二十七岁,谥号“孝昭皇帝”。
高演的一生令人唏嘘,他原本并没有想篡位,但为了自保却一步步走上了皇位。继承大统后,他励精图治,使得北齐国力蒸蒸日上,他已经把消灭北周、统一北方纳入了计划。为此,他问计于中庶子卢叔虎,卢叔虎提出了明确的战略,即以平阳为基地,逐步蚕食北周的地盘,凭借后勤补给的优势,和北周打消耗战,最终定能成功。
高演对此深以为然,准备付诸实施,但在这节骨眼上却杀掉了高殷,所有雄心和抱负也都戛然而止,他和整个王朝的命运急转直下,一发而不可收拾。尽管有这样的污点,但高演作为北齐几个成年皇帝中唯一一个良心未泯的帝王,为这个似乎被诅咒的王朝留下了一抹难得的亮色。
高湛打死也没想到,高演会在生命的最后一刻将皇位传给他。
不过,在高湛看来,这应算是失而复得。因为在当初高演与他密谋铲除杨愔等人时,曾经许诺事成之后封他为皇太弟。然而高演坐稳皇位后,却食言了,立儿子高百年为太子,还对他处处猜忌提防。
高演登基后不久便移驾晋阳,高湛作为京畿大都督留守邺城。高演为了削弱他的势力,下令将原来邺城的领军将军库狄伏连调往幽州做刺史,而让自己的亲家斛律金的弟弟斛律羡担任领军将军,对于这种明显“掺沙子”的做法,高湛反应极为强烈,他拒不接受命令,不让斛律羡来上任。
废帝高殷从邺城被送往晋阳,对高湛的刺激更大,他心里想高演连一个没有任何权力的高殷都不放过,怎么能容下手握大权的自己。
该怎么办呢?高湛找来最信任的心腹高元海,让他帮着出主意。高元海表示完全没有必要焦虑,高湛没有他那般乐观,下令将高元海关在屋里,要求他必须想出高招。
一夜未眠的高元海提出了上、中、下三策。上策是交出兵权,不再过问政事。中策是请求外放到青州或齐州做刺史,不再参与军国大事。下策是起兵造反,拥立高殷复位。
高湛觉得上、中策无疑是作茧自缚,唯有下策可行,但风险也极大。
为了保险起见,他找来占卜师来算算吉凶,看看到底怎么做为好,占卜者送给他八个字——“不用兴兵,自有大喜”。
占卜果然极为灵验,高湛几乎没做任何事,便登上了皇帝宝座。
当所有人对新皇帝有所期待时,高湛却用糟糕的表现告诉大家,他和高演简直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
首先是对母亲娄昭君的态度,高演是个大孝子,而高湛完全是另外一副模样,他登基后不久,娄太后便去世了,但高湛却毫不在意,他不穿孝服,依旧身穿大红龙袍,而且天天饮酒作乐,因为高湛在兄弟中排名第九,邺城里一时流行一首童谣——“九龙母死不作孝”。
“九龙母”算是对传奇女子娄昭君的盛誉,这位富家小姐当初看上了穷小子高欢,坚决嫁给了这支“潜力股”,从此飞黄腾达,她为高欢生了六个儿子和两个女儿,三个儿子坐上了北齐的皇位,另一个儿子高澄则被追封为皇帝,两个女儿也都成了西魏的皇后,“四个皇帝两个皇后”,而她自己也三度为太后,这个记录前无古人后无来者。
娄昭君一死,高湛越发无法无天,禽兽本性显露无遗,他早就看上了自己的嫂子——二哥高洋的皇后李祖娥,当了皇帝后便想强行霸占她,但李祖娥誓死不从,高湛便威胁她,如果不就范便杀掉她的儿子。
这一下戳到李祖娥的痛处了,她只有两个儿子,废帝高殷已经被高演杀掉,如今只剩太原王高绍德这一棵独苗,为了保全高绍德,李祖娥只好屈从,不过她没想到,即使如此最终也没能救得了儿子。
没过多久,李祖娥怀孕了。这当然不是什么光彩的事情,于是她把自己关在屋中,谁都不见,包括儿子高绍德。高绍德很生气,他也听到了一些风言风语,便在母亲屋外大声喊道:“儿子岂能不知,娘是肚子大了,所以才不肯见我。”李祖娥听后更加羞愧难当,最终“生女不举”。
对于这四个字有不同的解释,有人说李祖娥生产后,亲手杀死了这个女婴,有的说是抛弃了婴儿使其死亡,还有人说由于心情郁闷,这个女婴一生下来就死了,不管何种解读,总之这个女婴没有存活下来。
高湛听说此事后非常生气,他持着钢刀,将李祖娥骂得狗血喷头:“你敢杀我的女儿,我就敢杀你的儿子!”他让人将高绍德召来,用刀环狠砸高绍德,边打边骂道:“想当年我被你父亲毒打,你也没来救过我。”就这样,竟然将高绍德活活打死。
李祖娥哪里受得了这样的刺激,伤心痛哭不止,高湛见状更加愤怒,脱光李祖娥的衣服将其乱打一通,然后让人将昏死过去的她装进袋子,扔进水沟里。所幸李祖娥命大,逃过一劫,苏醒后她万念俱灰,到妙胜寺出家当了尼姑。过了十几年后,隋朝建立,李祖娥返回家乡赵郡,从此以后,史书上再没有了她的消息。
李祖娥这一生过得真心不容易!
通常来讲,暴君身边必有奸臣,高湛时代,最大的奸臣莫过于和士开。
和士开祖上是西域胡人,他家祖传的绝活是溜须拍马,早在高湛还是长广王时,两人便已相识,他们有一个共同的爱好——“握槊”,这是当时一种很流行的赌博游戏。相识后,和士开因为会说贴心话很快赢得了高湛的信任,两人相互吹捧到了肉麻的程度,和士开奉承高湛说:“殿下您不是天人,而是天帝。”高湛同样送他一顶高帽子:“卿也不是世人,而是世神。”
当年北齐文宣帝高洋觉察到和士开这个人太轻薄,不想让高湛与他关系过于密切,因而责怪和士开狎戏过度,把他流放到马城(今河北怀安西),不许他再与弟弟来往。但是,不久以后,在高湛的请求之下,又把他召回了京城。
高湛当上皇帝后,和士开变成了第一宠臣,宠到什么程度呢?一刻都离不开,否则高湛就感到浑身不舒服。
和士开从此基本上以皇宫当家,有时候从宫里刚出来,就被高湛派人追回。高湛前后赏赐给和士开的物品数不胜数,和士开都不用再贪污受贿了,光是皇上的赏赐就够他挥霍的了。
后来和士开母亲去世了,按照惯例他必须回家丁忧,高湛对此也没办法,只好派人到和士开家里,全程守护和照顾他,一直等到守丧期满才回去。和士开返朝那天,高湛派专车将他接到宫中,见面之后,执手相看泪眼,哽咽得竟说不出话来。
两人的关系早已超越了君臣,一个男人对另一个男人如此痴迷,实在让人有些匪夷所思,史书上对此评价为两个字——“亲狎”。
更让人跌破眼镜的是,和士开居然和高湛的胡皇后搞到了一起。
因为胡皇后也喜欢“握槊”,经常和和士开一起玩,玩着玩着就玩到了床上,和士开成了胡皇后的秘密情人。
和士开经常给高湛灌输一些“毒鸡汤”,他对高湛说:“从古至今多少帝王都化为尘土,尧舜和桀纣有什么区别呢?陛下要趁着年轻,想干什么就干什么。国家大事都可以交给臣子去办,陛下何必把自己搞得如此紧张呢?”
这话听上去很耳熟,当年赵高也对秦二世如此说过。
高湛还真听进去了,他将朝政完全交给了朝臣,三四天才去上一次朝,去了也是摆摆样子,然后匆匆退朝回后宫享乐去了。
终于有人看不惯了!
此人是河南王高孝瑜,他是高澄的长子,看到和士开和胡太后过于亲昵,实在忍不住说道:“皇后母仪天下,岂能与臣下手碰手。”和士开听说后,觉得这位王爷实在讨厌,于是经常在高湛面前说高孝瑜的坏话。
高孝瑜从小被养在高欢的宫中,与高湛同岁,两人从小一直玩到大,关系相当不错,所以他才敢站出来劝谏,但此一时彼一时,高湛和和士开的关系,远不是当年那份童年友谊所能比拟的,高湛开始渐渐疏远高孝瑜。
“打铁还需自身硬”,遗憾的是高孝瑜自身也不干净,他与宫中的尔朱御女私通。而且在太子高纬的婚礼上,两人卿卿我我,言行举止异常亲密。这一切被高湛看在眼里,他觉得高孝瑜简直就是把自己当作空气,目无君主,罪不可赦,于是下决心来收拾高孝瑜。
他派人将高孝瑜召来,逼其连喝三十七杯,然后让人将不省人事的高孝瑜用车子拉出宫,在路上又给他灌下毒酒,搞得高孝瑜浑身燥热,痛苦异常,跳入河中淹死。
就在高湛沉湎酒色,将朝政搞得乌烟瘴气时,真正的麻烦来了!
“不解风情”的宇文护派大军来进犯,高湛除了奸淫嫂子、屠杀侄子外,干不了什么大事,面对紧张局势慌了神,亏得有段韶、斛律金、兰陵王高长恭等名将奋力拼杀,北周的进攻才被击退,先后取得了邙
山之战和洛阳保卫战的胜利。
高湛又可以按照自己的方式恣意妄为了!
他首先违背了哥哥高演生前的嘱托,杀掉了侄子高百年。
高百年的死有两个重要原因,一是因为小人,博陵人贾德胄教高百年写字,高百年写了几个“敕”字。“敕”是皇帝专用术语,其他人用就是大逆不道。贾德胄意识到升官发财的机会来了,把这几个字封好奏报给高湛。
高湛看后大怒,立即派人召来高百年,叫他当面写“敕”字,算是做字迹鉴定,写出来的果然和贾德胄所奏报的相似,于是高湛命令侍从对高百年进行一通乱打,他还亲自拖着高百年绕宫殿,边走边打,经过的地方遍地都是血。高百年在临死前不断求饶,对高湛说:“请不要杀我,我愿意给叔叔做奴隶。”但高湛不为所动,依然将高百年杀死。
二是因为天象,这一年的六月,太阳周围有两道白虹,横贯而不相通。出现这种现象意味着即将有灾难发生,高湛杀掉高百年,想着用他的性命来驱灾消难。
当然这都只是客观原因,高湛杀高百年主要还是觉得他对皇位有威胁。
没过多久,高湛做出了一个石破天惊的决定,把皇位传给太子高纬,自己做太上皇。年纪轻轻的他做出这样的选择,是因为有一个人在后面发挥作用,此人叫作祖珽。
祖珽是一个典型的“两面人”,他才华横溢,写得一手好文章,所谓“文辞华丽,举世闻名”,不但如此,他还是一个音乐家,尤善弹奏琵琶。和士开跳舞,他弹琵琶,这是高湛宴会的保留曲目。他语言天赋也高,通晓鲜卑等他族语言,基本上是同声传译的水平。另外还擅长占卜,堪舆、风水、五行、占星、天文、紫微,无所不通。他还是个名医,总之好像没他不会的,堪称全才。
同时他又是一个典型的“渣男”,贪污、好色、赌博、偷窃、受贿,可谓“五毒俱全”。
年轻时他喜欢和陈元康、穆子容、任胄等狐朋狗友去青楼喝花酒,为了女人,不惜一掷千金,但让人无法理解的是,面对如此多美女,祖珽最中意的一个情人,居然是六十岁的老寡妇王氏,实实在在的“重口味”,他经常当众叫这位“大娘情人”为“娘子”,听得人浑身直起鸡皮疙瘩。当时老马通常叫作骝驹,所以有人编了一副对联,“老马十岁,犹号骝驹。一妻耳顺,尚称娘子”,成为一时笑谈。
祖珽还有一个怪癖——喜欢偷东西。史书记载,他有次参加胶州刺史司马世云的宴会,看中了人家的铜碟,便顺手牵羊揣进自己怀中,大概因为那时候铜制品比较贵重,发现失窃后司马世云让手下对客人挨个搜身,结果祖珽被抓了个现行。
他不仅没有就此收手,反而胆子越来越大,又一次高欢宴请幕僚,席间发现黄金做的酒杯不见了,高欢对此没有太在意,倒是将军窦泰不干了,因为他负责这方面工作,眼皮底下丢东西让他感到很没面子,于是他让每个人把帽子摘下来,果然祖珽的发髻间有个金杯在熠熠生辉,搞得高欢哭笑不得。
有人向高洋出售一套珍贵书籍。高洋可能是嫌价格太高,或者是存心逗那卖书的,找来祖珽,让他找人在二十四小时内把书抄完,再把书还给人家。谁知抄完后,祖珽从中偷了几卷,然后拿去当掉。少了几卷,卖书的哪里肯干?这样一来,倒弄得高洋尴尬不已,下令狠打了祖珽四十大杖。以后他见到祖珽都会喊道:“贼来了!”
还有更龌龊的,在东柏堂之变中,高澄被杀,陈元康受了重伤。陈元康对祖珽有救命之恩,他临终前让祖珽捎信给家人取回存放在祖喜那里的东西,祖珽私下打听得知是二十锭金子,生性贪婪的他根本没有感恩之心,压根儿就没告诉恩公的家人,连哄带骗将这些金子收入囊中,只给了祖喜两锭作为封口费。祖喜大为不满,将此事告诉了陈元康的弟弟陈叔谌、陈季璩。陈叔谌向杨愔告状,杨愔是个和事佬,他说:“这恐怕对死者不利。”反正陈元康家也不缺这点钱,此事就被压了下来。
在高欢、高洋时代,祖珽的官位基本上是原地踏步。这怨不得谁,他虽然才华横溢但架不住总是犯事,能把脑袋保住已经算不错了。
他不想一辈子就这样交待了,当务之急是找个新的靠山,祖珽善于观相,他发现长广王高湛正是他要寻找的那棵“大树”,于是他决定卖身投靠高湛,路数和和士开一样,便是“投其所好”。高湛这个人喜欢附庸风雅,而祖珽作为“全才”,非常擅长胡桃油涂画,他将自己的作品敬献给高湛,高湛爱不释手,两人的关系越走越近。
祖珽知道高湛十分喜欢被奉承,他竭尽所能,有次他对高湛说:“殿下的骨相非同寻常,我曾梦见您骑着一条龙就飞上天了。”高湛听了很高兴地说:“如果真的如此,定让你大富大贵。”
高湛没有食言,他称帝后,立刻提拔祖珽为中书侍郎,成为跟随他左右的近臣。
祖珽并没有就此满足,他还有更大的野心。祖珽找到和士开说:“您受君主的宠爱,自古无二,但一旦陛下归天,您该如何保全自己呢?”和士开还真没有想过这个问题,问他该如何是好,祖珽说:“你只需劝说陛下,让他禅位于太子,这样太子定会对你感恩戴德,可以永保富贵!”和士开担心皇帝不一定听劝,祖珽对此胸有成竹,他说:“你只要给陛下讲一个道理,为什么文襄(高澄)、文宣(高洋)、孝昭(高演)三位先帝的儿子都做不成皇帝?只有太子早早即位,定下君臣名分,地位才能稳固。”
和士开找机会和高湛说了这番意思,高湛觉得有些道理。正好此时天上出现了彗星,祖珽借机上书:“陛下贵为天子,却非极贵,宜传位东宫,令君臣之分早定,且以上应天道。”
先有和士开做铺垫,祖珽又拿天说事,高湛终于同意了。河清四年(565年)四月,十岁的太子高纬正式登基,二十九岁的高湛成了太上皇。
祖珽又成了大功臣,晋升为秘书监,加仪同三司,凭借这件事,他受到了高湛、高纬和胡皇后三方的宠信。
但有个人对祖珽和和士开相当不忿,他便是河间王高孝琬。
高孝琬是高澄的嫡长子,也是高欢唯一的嫡孙,地位相当特殊。他出生时曾引起轰动,当时东魏孝静帝元善见亲自到高澄府上祝贺,满朝文武送的礼物整整十间屋子都被塞满。可惜好景不长,高孝琬八岁的时候父亲高澄遇刺,他就又成了一个普通的王爷。
他的哥哥高孝瑜因为反对和士开而遭到毒手,高孝琬为此感到很伤心,心里也充满了怨恨,他不敢当面说,背地里照着两人的样子做了两个草人,天天对着草人乱射一通。
没有不透风的墙,这事后来被和士开知道了,他恨得牙直痒,便在高湛面前找各种理由诋毁高孝琬。也该高孝琬倒霉,他不知从哪里得到了一颗佛牙舍利,但舍不得献出来,藏在了自己家中。高湛知道后,派人去搜查,不仅找到了舍利,还搜出许多军旗。高湛认定高孝琬想要阴谋造反,下令彻查。高孝琬有个小妾因不受宠爱,便主动检举揭发说,高孝琬让人画了一幅高湛的画像,天天对着画像哭泣,意为整日诅咒高湛早死。实际上,画像上的人物是高孝琬的父亲高澄,但此时他已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
高湛令人用鞭子猛抽高孝琬,疼痛难忍的他只好对着高湛大呼:“叔叔救命!”高湛说道:“谁是你的叔叔?”高孝琬道:“臣是神武皇帝的嫡孙,文襄皇帝的嫡子,何为不得呼叔!”高湛听后更加生气,心想照这样说,他的血统比自己高贵得多,似乎比他更有资格当皇帝,于是下令进一步加大抽打力度,结果高孝琬先是双腿被打断,最后被活活打死。
祖珽接着又办了一件让高湛很心仪的事情。高洋在位时对弟弟们非打即骂,想杀就杀,祖珽知道高湛对高洋心怀不满,于是对高湛说:“陛下,显祖文宣帝(高洋)的谥号不妥。文宣帝性情粗暴,怎么能称‘文’?又没有开创基业,怎么能称‘祖’?”高湛一听,觉得非常有道理。祖珽建议将高洋的谥号改为“威宗景烈皇帝”,表面上看是在称赞高洋,其实是将高洋贬得一文不值,这正合高湛的心意,他马上准奏。
但顺风顺水的祖珽没想到下一个倒霉的居然是自己。
这位高湛身边的红人走上背字,完全是咎由自取。随着职位不断升迁,他变得飘飘然,心里想排挤和士开等人,自己去做宰相。于是他写了一封上表揭发尚书令赵彦深、侍中左仆射元文遥、侍中和士开的罪行,并找到好友黄门侍郎刘逖,让其代为呈送,刘逖没这个胆量,所以这事不仅没办成,反而还泄露了出去。
高湛把祖珽召来,质问他为何要污蔑和士开,祖珽表示和士开等人串通一气,互为表里,玩弄权术,勾结吏部卖官,指使刑部乱判案子,如果这样下去,大齐江山将会被葬送。
高湛认为这完全是血口喷人,两人你一言我一语地辩论起来。祖珽的口才相当出众,高湛根本不是对手,他有些气急败坏,拿起刀柄猛击祖珽,身边的侍从挥着马鞭、棍棒一齐打来,看样子是想把祖珽当场打死。
祖珽见势不妙,大声喊道:“不杀臣,陛下得好名声,杀了臣,臣得好名声。如果陛下想保有好名声,就不要杀臣,臣愿为陛下炼金丹。”
不知是祖珽炼金丹的水平高,还是高湛觉得他说得有理,总之让手下停手,准备放他一马。如果祖珽此时趁机离开,这事就算翻篇儿了,但谁知祖珽走之前嘟囔了一句:“陛下有一范增却不能用。”
这下他又走不了了,情绪稍微平复的高湛,听到此言又怒了,斥责他说:“难道我是项羽吗?”
祖珽来之前好像吃过兴奋剂,他丝毫不服软说:“项羽岂是一般人能企及的吗?他一介布衣,率领乌合之众,五年而建霸业,后来的失败只是天命不眷顾罢了。可是,陛下继承父亲兄长的基业,今天才做到这步田地,怎么能小看项羽呢?臣自比范增并不为过,连张良都不如我。张良作为太子师傅,靠着商山四皓才保住太子之位,而臣并非朝廷重臣,但却成功奉劝陛下禅位,太子平稳登上帝位,这样对陛下和太子都有好处,小小张良又有什么可以称道的呢?”
祖珽狂妄得实在可以!
高湛的暴脾气彻底被点燃了,他让侍从用泥土塞住了祖珽的嘴巴,祖珽一边吐土一边还在不停地说,高湛下令将祖珽鞭打二百下,先是发配到作坊里做苦工,然后流放到光州(今山东莱州),囚禁在地牢中。在地牢中需点燃蔓荆子照明,祖珽双眼天天被烟雾所熏,到最后竟然双目失明了。
变成了盲人的他,原本以为人生所有的希望会和眼前的光亮一样消失,但万万没想到,在不久之后,他却迎来了超级大逆转,这是因为——高湛死了。
“出来混总是要还的”,纵欲过度的恶果逐渐显现,高湛的身体一天不如一天,到后来精神恍惚,经常出现幻觉,所幸尚书左仆射徐之才精通医术,对症下药,使得他的症状大为缓解。但是和士开看到徐之才越来越受重用,嫉妒心又开始泛滥,劝说高湛把徐之才外调为兖州刺史。
和士开为了一己之利,却把太上皇高湛给害了。几个月后,高湛旧疾突然发作,这才又想起徐之才,派人火速接他回京,但远水解不了近渴,徐之才还没到京,高湛就死了。临死前,他握着和士开的双手说道:“别辜负了我!”说罢死在和士开的怀抱中,活了三十二岁。
高湛几乎胡闹了八年,这八年也成了北齐由强到弱的分水岭,两次和北周战争的胜利,只能说是回光返照,双方的实力在这八年发生了逆转,从此以后,北齐走上了亡国之路。
高纬终于成为真正意义上的一把手,过去的几年,他头上虽然顶着“皇帝”的尊称,但至多只是一个名分。
高湛死了,和士开更加肆无忌惮,作为高湛钦点的顾命大臣,他并没有把心思放在辅政上,而是与胡太后厮混在一起,关系由地下转向了半公开。
这引起了朝中一些宗亲王公的不满,赵郡王高睿率先站出来发难。
有一次,胡太后设宴款待重臣,高睿当面痛陈和士开的罪状:“和士开是先帝时的亲近狎玩之臣,仗势欺人,收受贿赂,秽乱宫廷。臣等出于正义不能闭口不说,所以这才冒死进言。”高睿大庭广众之下说出“秽乱宫廷”,相当于将胡太后同和士开之间的奸情大白于天下,用意显然不仅仅要废黜和士开,如果深究下去,胡太后的位置也岌岌可危。
胡太后没想到高睿会突然发难,一时不知怎么应答,只好说道:“在先帝活着的时候,你为何不说,现在说这样的话,分明是想欺负我们孤儿寡母。”高睿不肯退让,胡太后见来者不善,只好强行解散酒局。
第二天,高睿等人又一次集体要求见胡太后。胡太后没办法,只好搬出德高望重的老臣段韶,段韶派人和他们说,先帝的灵柩还没有下葬就要废黜顾命大臣,实在有些不妥,可以先放放。这个理由说得过去,高睿等人只好暂时偃旗息鼓。
和士开害怕这些人不依不饶,便使出缓兵之计,让高纬任命自己为兖州刺史,但要等高湛下葬后再行赴任,这显然是为自己和胡太后处理危机争取一些时间。
天统五年(569年)二月十九日,高湛终于下葬,庙号世祖。
高湛的丧事刚办完,高睿等人便三番五次催促和士开离京,胡太后想让“心上人”过了高湛“百日”后再去赴任,但高睿死活不同意。有次他去见胡太后,苦苦谏言。胡太后叫人赐酒给他,高睿正颜厉色地说:“臣今天来是谈国家大事,不是为了一杯酒!”说完立即离去。
高睿之所以如此强硬,是因为掌控禁卫军的娄定远和他们是一伙的,高睿觉得有娄定远在,和士开就不可能见到胡太后和高纬,只要将两边的联系掐断,胡太后也无计可施。
但坏就坏在娄定远身上。
和士开不愿坐以待毙,他主动给娄定远送上美女、珍珠等,说是感谢娄定远长期以来的关照。娄定远很高兴,试探性地问他到了外地是否还想回来,和士开表示在朝廷上一直提心吊胆,到了外地后再不愿意回京了。娄定远不仅贪财好色,头脑更是简单,居然轻信了和士开的假话,对和士开提出进宫想和皇帝、太后辞行的请求竟满口答应了。
和士开进宫后,在高纬和胡太后面前失声痛哭,他表示自己离京后,朝廷必定会出现大的变故,一旦高睿等人掌权,高纬又会沦为权贵控制下的傀儡皇帝。三人商议的结果是,由高纬下诏把娄定远调任青州刺史,同时斥责高睿犯有目无君上之罪。
一夜之间,形势发生了逆转。
第二天,高睿准备再次进宫直言规劝胡太后,他的妻儿们都有不祥的预感,劝他不要去,高睿说:“自古忠臣哪个不珍惜生命,但社稷大事我当用死来抗争,哪能让一妇人危害宗庙!再说和士开是个什么东西,居然这样猖狂,我宁愿用死来服侍先皇,也不忍心看着朝廷颠覆。”高睿到了殿门时又有人告诉他说:“殿下请不要进去,恐怕事情有变。”高睿回答说:“我上不负天,死也无恨。”
高睿最终为他的直言付出了代价。
胡太后不听他所说,明确表示不会让和士开离开自己。在回去的路上,高睿被埋伏的武士逮捕,随即被杀。对此,《北史》记载说:“责赵郡王睿以不臣,召入杀之。”就是说不是高睿主动进宫,而是被胡太后召入宫中杀掉的。无论主动还是被动,总之是高睿人头落地,胡太后和和士开转危为安,此后,他们行事更加肆无忌惮。
高纬不愿意被和士开和胡太后摆布,他在身边搞起了一个权力集团,这个圈子的核心人物是他的奶妈陆令萱,成员包括原来的东宫侍卫,领军将军韩长鸾,服侍高纬多年的武卫将军高阿那肱,陆令萱的儿子、武卫大将军穆提婆。
高纬还想起了恩人祖珽,毕竟自己可以顺利登基,其中祖珽立下很大的功劳。他下令将祖珽从地牢里放出,任命他为海州(今江苏连云港)刺史。祖珽虽然眼睛瞎了,但他天生属于那种给点阳光就灿烂的类型,虽然远离京城,但他对朝中的形势很关注,并且看得很清楚,刚出来便写信给陆令萱的弟弟陆悉达,主动向陆令萱示好。
祖珽知道想要有更大发展,必须过和士开这一关。虽然当年两人不和,祖珽也因此获罪,但此一时彼一时,和士开是朝中的第一红人,而祖珽却变成了一个盲人。和士开觉得祖珽对自己已经构不成威胁了,看到高纬有意用祖珽,便顺水推舟做了一回好人,在高纬面前为祖珽说了句好话,于是,高纬下诏征召祖珽为银青光禄大夫、秘书监,加开府仪同三司。
和士开的地位如日中天,引得大小官员竞相溜须拍马,一些人干脆没了底线,居然认他为养父。还有更倒人胃口的,有一次和士开病了,医生给他开出的药方是“黄龙汤”,此药还有一个名字——“陈年大粪汤”,这倒不是医生对他有意见,而是有科学依据的,据说粪便内有虫子可以吃掉体内淤血,从而使得药到病除。
但喝这样的药谈何容易,和士开不由面露难色,旁边有位官员主动为他解难说:“黄龙汤并不难喝,臣愿为大人先尝尝。”随后一口气喝下,不仅没有痛苦的表情,还显得有些意犹未尽。和士开见状也鼓足勇气捏着鼻子喝了下去,不久药到病除。这个“尝屎官”自然得到了提拔重用,此风气一开,也引得许多人跟风效仿。
和士开等人的飞扬跋扈,惹得一人极为不满,他便是皇帝高纬的同胞弟弟高俨。
高俨自幼聪明过人,而且从小就是一个狠角色,十岁时他喉咙患病,为了根治,他让太医用钢针直刺入喉,换作其他孩子,估计早已痛不欲生,而高俨在整个治疗过程中眼睛连眨都不眨一下。
高湛很喜欢高俨,所以他十岁出头便被任命为侍中、京畿大都督、领军大将军、领御史中丞、尚书令、录尚书事,成为手握军政大权、代父行职的风云人物,别看他年纪小,但处理政务时老成决断,让一干王公大臣都感畏惧。
高俨才干出众,所以看不上自己的皇帝哥哥,他时常去父亲那里说哥哥高纬懦弱,搞得高湛“以后主为劣,有废立意”,想废掉高纬而另立高俨,但因群臣的劝阻而作罢。
高湛死后,高纬对三弟还算不错,封他为琅琊王、大司马。高俨对和士开、穆提婆等人非常看不惯,他见两人得势后大兴宅邸,感到非常不满,便把两人找来狠狠地训了一顿,这两位正红得发紫,哪里受得了这样的委屈,心里对高俨很是愤恨。
和士开很生气,后果很严重。
高纬很快下诏规定高俨不能随意进宫,五天才能入朝一次。接着给了他一个“太子太保”的虚职,解除了除京畿大都督和御史中丞之外的其他职位,然后又准备将他调出京城,解除兵权。
这一连串的动作显然是和士开在背后搞鬼,他一步步把高俨逼到了墙脚。
高俨除了奋起反击外,已经没有其他路可走,他找来胡太后的妹夫冯子琮来商议,这位太后妹夫之前一向阿谀奉承和士开,后来高纬任命他为吏部尚书,后又迁为右仆射,他认为自己是太后的妹夫,而且又主管选用官员,便开始擅自引荐任命人选,这与和士开产生了矛盾。高俨和冯子琮达成的共识是和士开权倾朝野,党羽众多,只能巧取,不能硬干。
武平二年(571年)七月,高俨开始动手,他让手下御史上表弹劾和士开,请求皇上将和士开逮捕入狱。这看上去几乎是天方夜谭,高纬肯定不会批准,另外这一招本身危险系数很高,如不成功定会招来和士开更大的打击报复。
高俨对此却胸有成竹,他让冯子琮将这份上奏放在一大堆文书中一起呈上,他知道高纬面对堆积如山的上奏,根本就不会仔细看,会像流水线作业一样批下“准奏”两个字。
果然如高俨所料,高纬看也没看便画圈了,拿到了高纬的签字,高俨立即行动,他让领军将军库狄伏连奉诏去捉拿和士开。
库狄伏连满脑子问号,没听说高纬和和士开闹什么别扭,怎么说抓就抓呢。他找到侍中冯子琮,请他代为再次奏请皇上是否真的要抓和士开,冯子琮对他说:“这是琅琊王亲自接受的诏令,何须再上奏!”库狄伏连于是彻底打消疑问,第二天一早,便带人将准备上朝的和士开逮捕,送到御史台,高俨随即下令将其杀掉。
这位皇帝、皇后“通吃”,从而创造了中国古代历史记录的男宠,到最后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死的,但话说回来,他完全是自作自受,和士开仗着恩宠贪婪成性、粗鄙不堪。他被处死的消息传开,满城百姓欢呼雀跃,可见其有多么不得人心。
杀掉和士开,高俨的目的已达到,本来可以就此收手。但他的属下们劝他说:“事已至此,不能中途停下!”这些部下很清楚,用这样的方式杀掉太后的情人,一旦追究起来,高俨或许没事,但他们的后果定会非常悲惨,不如一不做二不休,索性干到底。
只有十四岁的高俨觉得也只能这样,于是带着三千京畿军队杀向皇宫。
高纬深居后宫,对这一切浑然不知,听到外面乱哄哄的,才知道出了大事,他先派刘桃枝带人去召高俨入宫觐见,但被高俨拒绝,反而把刘桃枝等扣留。无奈又接着派冯子琮去做工作,高俨表示如果哥哥想杀自己,自己绝不敢逃避罪过,如果放过他,那就派姊姊出来接他进宫。
这里的哥哥自然是指高纬,姊姊说的是陆令萱,鲜卑人称乳母为姊姊,高俨这样说是想把陆令萱骗出宫杀掉。
冯子琮回去向高纬禀报,这把站在高纬身后的陆令萱吓得够呛。高纬当然不会让自己的乳母出去送死,他又派韩长鸾召高俨入宫,不知韩长鸾说了什么,高俨最后同意入宫,此时高俨的心腹刘辟疆拉着他的衣袖说:“不杀掉陆令萱母子,殿下不能入宫啊。”高俨听完此言又打消了进宫的想法。
就这样,高纬、高俨两个同胞兄弟,一个在宫内,一个在宫外,在宫内的高纬有皇帝的名分,但却没有军队,在宫外的高俨有人马却没有名分,双方就这样僵持着。
高纬觉得自己太过窝囊,几番派人劝和都被高俨拒绝,于是他想带着宫中为数不多的禁卫军杀出宫去和高俨决一死战,或许觉得此举凶多吉少,走前他与胡太后哭着辞行道:“有缘的话,还有可能再见母亲,无缘的话,就此永别了!”
胡太后劝他不应轻举妄动,而应先找他的老丈人斛律光商量,这一语点醒了梦中人。段韶死后,斛律光是朝中最有威望的大臣,与此同时,高俨也想到了他,高纬使者刚到,高俨派的人也到了。
斛律光是什么态度呢?他听说和士开被高俨所杀,不禁拍手大笑道:“龙子龙孙办事,果然与众不同!”不过身为高纬的岳父大人,他当然要站到皇帝女婿一边,他给高纬出主意说只要皇帝公开露面,一切都会烟消云散。
高纬听从了他的建议,怀着忐忑之心来到宫门口,果然如斛律光所料,高俨的手下听说皇帝驾到,很快作鸟兽散。
刚才还不可一世的高俨,瞬间成了孤家寡人。
“关键先生”斛律光先是到高俨身边,劝慰道:“天子的弟弟杀一个汉人,有什么可怕的?”说罢拉着高俨到高纬身边,又替他向高纬求情说:“琅琊王年轻,脑满肠肥,轻举妄动,长大后自然会改过,还请陛下赦免。”
既然老丈人求情,高纬还是很给面子,他用佩刀的刀环打了高俨一通,算是解了气,随后将高俨放了。不过并没有宽恕高俨手下,刘辟疆、库狄伏连等都被杀,他们的尸体被肢解,暴尸街头。
事后胡太后责问高俨为什么要杀死和士开,高俨回答说:“是冯子琮教我这样做的。”胡太后大怒,立即派人用弓弦将冯子琮绞死,然后用车拉上尸体送到妹妹家里去。这样,此次政变的参与者,除了高俨,均落了个身首异处的下场。
该如何处置高俨呢?高纬犯了难,陆令萱劝他说:“琅琊王高俨聪明英武,不如早早将他除掉。”但高俨毕竟是他同胞兄弟,高纬不太好下手,害怕担上杀弟的骂名。于是他找来祖珽商量,祖珽说:“周公曾诛杀自己的亲弟弟管叔,季友也曾毒死了哥哥庆父。”他这样一说,高纬终于下定了诛杀高俨的决心。
杀高俨最大的障碍是母亲胡太后,虽然高俨诛杀了她的情夫和士开,但高俨毕竟是她身上掉下的肉,事变发生后,她就担心高纬不会放过高俨,所以将高俨接到自己身边,与自己同住同吃,每次吃饭,她先尝后才让高俨吃。
不过时间一长,胡太后就放松了警惕,有次高纬和胡太后说,明天一早想和高俨一起出去打猎,胡太后居然同意了。结果高俨刚离开太后寝宫,便被早已埋伏好的宫廷杀手刘桃枝抓住,并将其双手反绑起来,高俨大喊要见哥哥和母亲,刘桃枝用泥巴塞住他的嘴巴,将其活活掐死,然后用草席包裹,就地埋掉。
高俨被杀,胡太后心里当然不痛快,不久她便和皇帝儿子高纬闹掰了,除了高俨一事外,更主要的原因在于胡太后自身的放荡。
胡太后应该是历史上最为放浪的太后,似乎没有之一。
和士开一个人根本无法满足她,在高湛死后,她又与昙献和尚私通,将昙献晋升为昭玄统,僧人们私底下都戏称昙献为太上皇帝。更为让人咋舌的是,胡太后不是包养一个和尚,而是一群和尚。
高纬对此半信半疑,有次他入宫朝见母后,发现胡太后身边站着两个年轻貌美的尼姑,高纬不由心动,下令二人陪宿,但没想到的是,这两个尼姑居然是男人。
高纬大怒,下令彻查此事,查明真相后将昙献等人杀掉,并将胡太后送到北宫幽禁起来,禁止任何皇亲国戚来探望。后来高纬虽然将胡太后重新迎回宫中,但两人相互猜忌,母子关系降到了冰点以下,到了什么程度呢?胡太后为高纬安排的酒食,高纬都不敢品尝。
就在宇文邕杀掉宇文护,重新夺回北周大权,开始励精图治时,北齐的高纬却在忙着自毁长城,他杀掉了自己的老丈人,北齐第一名将斛律光。
斛律光的死,和一个人有直接关系,那便是超级渣男——祖珽。祖珽很擅长见风使舵,他看到胡太后被幽禁后,陆令萱更加得到高纬宠信,于是便开始疯狂巴结陆令萱,他到处说:“陆令萱虽是妇道人家,但却是女中豪杰,自从女娲以来,再没有一个女人强过她。”请求立陆令萱为皇太后。
陆令萱投桃报李,吹嘘祖珽是北齐的国师、国宝,由此祖珽被任命为尚书左仆射。
一个盲人成为当朝宰相,在中国历史上前所未有。
斛律光对此很看不惯,他每次远远看到祖珽,便破口大骂:“这个无事生非的小人,又想搞什么名堂?”有次斛律光在“办公室”垂下帘子坐着,祖珽从外面骑马路过,因不知道斛律光在里面,所以没有下马,斛律光不由大怒道:“小人竟敢如此无礼。”祖珽其实挺冤枉,斛律光在帘子里躲着,他哪里会知道,更何况他还是个盲人。反正看不惯一个人,便觉得他所做的一切都不顺眼。
祖珽能够明显感觉到斛律光对他的不满,但他感到莫名其妙,不知道到底哪里得罪了这位斛律大将军,于是他买通斛律光的家奴,探听究竟,家奴说:“自从大人执政以后,相王(指斛律光)经常抱膝长叹说盲人掌国,国必破矣。”
斛律光看不上祖珽,对陆令萱的儿子穆提婆也不喜欢,穆提婆想娶他的庶女为妻,斛律光不仅一口拒绝,还当众羞辱了穆提婆一番,这让穆提婆下不了台。后来高纬赐给穆提婆一块土地,但又遭到斛律光的强烈反对,最后把这件事情也搅黄了。
穆提婆对斛律光恨之入骨,他和祖珽一拍即合,结成了统一战线,想着寻找合适的机会除掉共同的敌人。
但是难度极大,斛律光家族此时如日中天,他手握兵权,兄弟斛律羡坐镇幽州,长子斛律武都是开府仪同三司、梁兖二州的刺史,女儿贵为皇后,高纬最怕的人就是这位老丈人,怕到什么程度呢?斛律皇后生了一个女儿,高纬为了取悦老丈人,竟然下诏说生了一个男孩。
对于祖珽而言,“世上无难事,只怕有心人”,他很快便找到了机会。北周勋州刺史韦孝宽一直盯着北齐的动向,他的一位属下精通占卜,他掐指一算后对韦孝宽说:“北齐朝廷内部很快会自相残杀。”韦孝宽于是命人编了两首歌谣,一首是“百升飞上天,明月照长安”,另一首是“高山不推自崩,槲树不扶自举”,然后派人到邺城去大肆传播,很快这两首歌谣响彻了北齐都城。祖珽觉得这是难得的良机,为了加大力度,他又加了两句:“盲老公背上下大斧,饶舌老母不得语。”
高纬不太清楚这些歌谣是什么意思,为何如此火爆,他把祖珽和陆令萱召来询问,祖珽解释说:“一百升为一斛,明月是斛律光的字,高山是指皇帝的姓氏,槲树音同斛律,盲老公说的是臣,饶舌老母指的是侍中陆令萱。”经他这样一说,高纬算是明白了,原来是几首反诗,祖珽接着说:“斛律家几代都是大将,斛律光威震关西,他的弟弟斛律羡让突厥胆寒,他的女儿是当今皇后,儿子又娶了公主,这首童谣所言确实让人担心啊。”
高纬知道他的意思,但对除掉老丈人下不了决心,他找来另一个心腹韩长鸾来商议,韩长鸾是鲜卑族,又是武将,从骨子里就看不起汉人,所以和祖珽关系不好,他表示斛律光绝对不会造反,高纬因此就将此事搁置下来了。
祖珽着急了,他找到高纬问询为何迟迟不动手,高纬如实告诉他自己与韩长鸾商议的事情,旁边的另一个宠臣何洪珍表示拖着不行动,事情如果泄露出去,麻烦就大了。高纬虽然觉得他说的有理,但还是没有要动手的意思。
祖珽觉得必须要加大力度,于是双管齐下,一方面唆使斛律光长子斛律武都小妾的哥哥告发斛律光图谋不轨,另一方面让人上书,说上将星太明亮了,如不除掉恐有灾祸。
为了让高纬最终下定决心,祖珽来了一个“临门一脚”,他让斛律光府上的参军封士上了一道密奏,说斛律光去年出征回来,皇上下诏让他解散军队,他却带兵逼近京城,意图造反,只是因为感到时机不成熟而中止,而且斛律光家藏有很多兵器铠甲,还经常与斛律羡、斛律武都联络,如果不早下手,后果不堪设想。
这实际是件陈年旧事,当年北周进犯北齐,斛律光率军大获全胜。得胜后他带着将士们向京城进发,本来想着他们能够获得皇帝的奖赏。可没想到还没到邺城,高纬就派使者前来遣散军队。斛律光认为将士们很多人都立有大功,却没有得到应有的犒赏,就向朝廷上表,请高纬派遣使臣宣读慰劳的旨意,他自己带着军队继续向邺城进发。
高纬再次派使者命令军队停止前进,就地停留。斛律光的倔劲也上来了,他带着军队一直抵达邺城郊外,扎营等候朝廷慰问的使者。高纬听到斛律光的军队驻扎在邺城附近,虽然心里很不痛快,但不得不派人召斛律光入朝觐见,然后宣旨慰劳并遣散军队。
高纬就此下定决心,他对何洪珍说:“人真是有心灵感应的,当时我就怀疑他会谋反,原来真是这样。”
斛律光的命运就这样决定了!
但该怎么除掉斛律光呢?根据密报,他家里有兵士,有武器,硬干有可能将其逼反。祖珽表示这太容易了,只需高纬赐他一匹好马,斛律光定会入宫谢恩,到时候便可将他杀掉。
一切如祖珽所料,蒙在鼓里的斛律光根本没有感觉到阵阵杀气,他大摇大摆进宫来谢恩。半路上,埋伏在暗处的刘桃枝从身后扑了上来,斛律光看到这位宫廷冷血杀手突然出现,知道凶多吉少,他对刘桃枝说:“你经常干这种事情,可我没有辜负国家。”
事已至此,已无挽回余地,刘桃枝和另外三个武士一起用弓弦套住斛律光的脖子,一代名将就这样被活活勒死,时年五十八岁。
斛律光一辈子活得光明磊落,他生活节俭,不爱声色,不贪钱财,也不善交际,但性情耿直,能力突出,每次议事都是最后发言,言必有理,打仗时身先士卒,对犯法士兵,只用棍棒责罚,从不随意杀人,自年少从军以来,几乎没有打过败仗,常令敌人闻风丧胆。
如果遇到明主,斛律光定会有更大的作为,但令人遗憾的是,他遇到了祖珽这样的小人和高纬这样的昏君。
斛律光死后,他的三个儿子被杀,弟弟名将斛律羡和他的五个儿子也遭毒手,斛律家基本被灭门,只有斛律光最小的儿子因为过于年幼,得以幸免。
斛律光家里到底有没有大规模杀伤性武器呢?祖珽派郎中邢祖信去抄家,邢祖信回来复命说斛律光家只有十五张弓,一百支宴会时比赛用的箭,七把刀,还有皇上赏赐的两个长矛,祖珽不信,厉声问道:“一定还有什么?”邢祖信回答说,还有一些枣木棍,凡是家里奴仆与外人打架,斛律光会先把自己人打一百棍。
祖珽听闻面露难堪之色,他小声对邢祖信说:“朝廷已经判处了重刑,你却为他昭雪,这不合适吧。”邢祖信觉得斛律光一生清廉,自己不能诬陷好人,不然对不起自己的良心,便辞官离开了尚书都省。有人说他太直了,邢祖信则慷慨地说:“好宰相尚死,我何惜余生。”
斛律光被杀,最高兴的莫过于北周武帝宇文邕,他得知这一消息,立即大赦天下,《北齐书》《北史》都将斛律光被杀和战国时代李牧被赵王冤杀相提并论,说北齐“主暗时艰,自毁藩篱之固”。
高纬觉得毁得还不够,不久后,他把屠刀挥向了“北齐三杰”中唯一活着的兰陵王高长恭。
邙山之战,高长恭大放异彩。战后,有次高纬对他颇为关切地说:“入阵太深,万一发生意外,后悔都来不及。”高长恭对高纬的关心深为感动,想都没想说了八个字——“家事亲切,不觉近些”,就是说这是自己家里的事情,不知不觉就那样了。
这话初听上去好像没有问题,毕竟高长恭也是皇亲国戚,但高纬脸色瞬间就变了,因为高长恭之父高澄是高欢的长子,他们家是高氏的长门,高长恭这样说,不由得使高纬心里犯嘀咕,这个王朝到底是你家的还是我家的,难道他想篡位不成。
又帅又勇的高长恭成了北齐第一“网红”,《兰陵王入阵曲》也迅速风靡全国,这一切都使高纬对高长恭的猜忌不断加深。
高长恭也意识到这个问题,为了自保,一向廉洁的他竟然开始贪污受贿,他的亲信尉相愿问他:“大王受到朝廷的重托,为什么变得如此贪心呢?”高长恭沉默不语,尉相愿接着问:“是否因邙山之战,害怕功高盖主,遭受忌妒而故意自污吧?”高长恭点头承认,尉相愿说:“朝廷如果想治您的罪,这不正是授人以柄,这样做不能躲避灾祸而是招来灾祸。”
高长恭听罢此言,突然放声大哭,一个如此看重自己名节的人,竟然要以这样的方式自保,他的委屈和痛苦可想而知,尉相愿一席话像是一场暴雨,瞬间冲毁了他内心的堤坝,以至于情绪失控,不能自已。稍感平静后,他问尉相愿该如何是好,尉相愿建议他假托有病,不要再管国家的政事。
高长恭也想这样,但作为北齐最能打的将领之一,隐退不出又谈何容易,当时北齐正与南陈交战,高长恭唯恐自己被任命为统帅,不由叹息道:“我去年的脸肿病,现在为什么还不复发!”从此他有病也不肯医治。
即使这样,兰陵王高长恭还是没有躲过这一劫。
武平四年(573年)五月,高纬派使者给高长恭送来毒酒,高长恭对王妃郑氏说:“我忠以事上,何辜于天,而遭鸩也!”郑氏劝他去见高纬,当面解释清楚,早已心灰意冷的高长恭说:“皇帝怎么可能见我呢?”说罢将毒酒一饮而尽,结束了三十二年壮丽凄美的人生。
兰陵王高长恭堪称一代完人。
他长得美若天人,又是一代战神,而且他还有超高的品行,身为统帅,他爱兵如子,史载:“为将躬勤细事,每得甘美,虽一瓜数果,必须与将士共之。”就是说,即使得到了一个瓜和几个水果,也从来不吃独食,而是与将士分享。
他待人宽厚,有次他带着随从进宫,或许是被皇宫景致所吸引,随从四散去参观,结果“仆从尽散,唯有一人,长恭独还”,他找不到部下,一个人步行回家,但对这些随从“无所谴罚”。
他用情专一,高长恭姿容甚美,文武双全,地位高贵,堪称一代男神,是无数女人心中的梦中情人,但他将所有情感都给了妻子郑氏。
高湛曾因为他战功卓著,赏给他二十个美女,但高长恭只是象征性地收了一个,他一生没有小妾,也没有什么绯闻。
兰陵王高长恭实在太完美了,几乎像一块无瑕的美玉。但水至清则无鱼,他越是完美无瑕,越是遭到高纬的猜忌,虽然他自毁名节,努力表现得与世无争,但都无济于事,最终难逃厄运。
历史学家蔡东藩评论说:“长恭一死,亲王中又少了一勇将了。自折手臂,亡在日前。”但高纬、陆令萱、祖珽等人根本顾不上亡不亡国,他们看中的只有眼前的权力。
斛律光、高长恭死后,陆令萱和祖珽的共同敌人几乎都消失了,于是他们之间很快就杠上了。祖珽重新上位,陆令萱大力推荐,功不可没,但随着祖珽官职不断升迁,彼此由相互利用转为相互争夺,以两人为核心,在朝中形成了两个集团——汉官集团和恩幸集团。
虽然是“狗咬狗一嘴毛”,但相比较而言,汉官集团还是有一些可取之处,因为他们是真想为朝廷做些事,祖珽成为宰相后,重用崔季舒、封孝琰、刘逖等汉人,大刀阔斧地开始改革,罢免了一大批不称职的官吏,朝野为之一振。
陆令萱等坐不住了,因为祖珽罢免的多是陆令萱、穆提婆提拔的小人,她看到自己人纷纷落马,而越来越多的汉人被重用,觉得长此下去,鲜卑权贵就会大权旁落,对此当然不能等闲视之。
此时祖珽却感觉越来越好,觉得是时候除掉恩幸集团了。
但是他太高估了自己,也低估了陆令萱。陆令萱是何许人?她是皇帝高纬的乳母,是皇帝身边最亲近的人,长期以来一直被宠幸,能量远大于祖珽。
陆令萱经常找机会在高纬面前说祖珽的坏话,她还发动宦官们一起诋毁祖珽,搞得高纬对祖珽越来越不满意。终于有一天高纬将陆令萱找来,问祖珽这个人怎么样。陆令萱一直以来等的就是这句话,但她故意卖关子,吊高纬的胃口,始终没有正面回答。在高纬的再三询问下,她跪地磕头说道:“老婢合死,本见和士开道孝征多才博学,言为善人,故举之,此来看之,极是罪过,人实难容,老婢合死。”就是说,当初听和士开说祖珽这个人不错,所以予以大力举荐,但发现这个人非常差劲,自己举荐不当,实在该死。
高纬于是派韩长鸾调查祖珽,韩长鸾是恩幸集团的重要成员,他和祖珽的关系一直比较紧张,因此他办理此案极为卖力,很快便查出祖珽曾十几次以天子名义勒索大臣钱财,论罪该杀。高纬想起曾与祖珽有过不杀之誓,下令免除祖珽所有的官职,在陆令萱等人的建议下,将其派往北徐州(治所在今山东临沂)做刺史。
陆令萱等人之所以将祖珽外放北徐州,居心很是叵测,因为这里是北齐和陈国的边境,当时双方正在打仗,他们的用意是将祖珽当“炮灰”,借南陈之手除掉这个眼中钉。
果然南陈军队很快便来了,陆令萱、穆提婆等拒不发兵援救,无奈之下,祖珽只能死马当活马医,他下令打开城门,城内街巷禁止人行,士兵和百姓都躲在屋里,陈军一看,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正在疑惑之际,祖珽下令大声鼓噪,陈军以为有埋伏,匆匆退兵而去。
这看上去是三国时代诸葛亮玩剩下的“空城计”,但《三国演义》里的“空城计”纯属艺术虚构,历史上压根儿就没有这档子事,有人说罗贯中正是从祖珽此战受到了启发,将其转到了诸葛孔明的身上,这说法不是没有可能。
更为精彩的在后面!
陈军跑了一会儿缓过神来,不久又回来了。祖珽亲自带兵出击,陈军早听说祖珽是个盲人,但谁曾想祖珽在阵前居然搭弓射箭,而且箭无虚发,陈军将士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只是觉得先前的情报严重有误。
祖珽有这样神勇的表现,大概是因为盲人通常听力出众的缘故,他用自己敏锐的耳朵完成了不可能完成的任务。
就这样双方僵持了十几日,陈军奈何不了祖珽,最后退兵而去。而不久以后,祖珽也病死在北徐州,结束了传奇的一生。
祖珽是中国历史上的一朵奇葩,他多才多艺,无所不通,治国理政也很有一套,但他也卑鄙下流,贪财好色,偷鸡摸狗,陷害忠良,他为了往上爬极力巴结陆令萱、和士开等人,但又不畏生死,敢于与他们公开翻脸,在他身上似乎总是蒙着一层迷雾,这也给后世留下了一个巨大的问号。
“堕落天才”,或许是这位“怪咖”最为贴切的形容。
祖珽失势,使得汉官集团遭到了灭顶之灾,崔季舒、封孝琰、刘逖等骨干分子全部被斩杀。家中男子流放边地,女子没入宫中为奴,小孩被阉割,财产全部充公。接着高纬在晋阳又杀掉了六十多个官员,《北齐书》称这六十多个官员是集体中暑而死,一次热死六十多人,这显然是欲盖弥彰,胡说八道。
汉官集团覆灭,使得恩幸集团彻底掌控了朝政,北齐王朝也从此进入了亡国倒计时。
此时高纬更加肆无忌惮,变着花样地玩。他除了穷奢极欲,还喜欢“忆苦思甜”,他下令在华林园建造了农庄,自己穿着破旧衣服扮成乞丐,四处乞食。他还在宫中设置了穷人集市,专门跑去做买卖。高纬喜欢弹琵琶,他谱了一首名叫《无愁》的乐曲,经常演奏,每次周围跟着唱和的侍从多达上百人,民间给高纬起了个外号叫“无愁天子”。
不过,忧愁很快来了,陈国的军队攻陷了军事重镇寿阳,消息传来,高纬颇感失落,心情不是很好,穆提婆在旁边劝他说寿阳本来就是陈国的,随他拿走好了。假使把黄河以南的地盘都丢了,剩下的土地还比龟兹国大得多,人生苦短,应该及时行乐。听了穆提婆的话,高纬精神一振,继续纸醉金迷。
陆令萱、穆提婆、高阿那肱、韩长鸾等人把持朝政,他们引荐自己的亲戚朋党高居显赫的官位。连一些歌舞艺人、巫师、官府的奴婢等也能轻易地得到富贵。外姓被封王的有上百人,开府的有一千多人,封为仪同的不计其数,领军大将军达到二十人,侍中、中常侍有几十人。甚至连高纬喜欢的狗、马、猎鹰等禽兽也有仪同、郡君的封号。
一些受到宠幸的小人都聚在高纬周围侍候取乐,一次游戏的费用动辄超过一万钱。国库空竭了,高纬便赐给这些人两三个郡或六七个县,让他们自己出售官爵收取钱财。当时担任地方官的大多是买来的,上任后会变本加厉,所以人人争相贪污放纵。
有这样的皇帝和臣子,北齐不亡,天理不容!
正在高纬玩得没有新鲜玩意时,南阳王高绰给他带来了新花样。这位南阳王是高纬的哥哥,也是个“禽兽”级别的人物,他特别喜欢养狗,养了很多条,这些恶狗经常乱咬人。手下将军尉破胡曾经劝高绰不要养这么多的狗,高绰就杀死好几只狗,故意弄得满地狗尸,血流成河。尉破胡一看这架势从此再也不敢劝谏。
高绰还喜欢纵狗行凶,放狗扑食妇女、婴儿。
高绰说他是学自己的伯父高洋,论禽兽般的作为,两人确实不相上下。
高绰在定州刺史任上干尽坏事,臭名远扬,民愤极大。高纬下令将他抓捕送到行宫,见面后一聊,高纬才发现遇到了同道中人,于是下令赦免了他。他对高绰表示皇宫里的游戏都玩腻了,不知地方上有什么好玩的,高绰告诉他:“多弄些蝎子,把猕猴放进去,看着会非常开心。”
高纬觉得很有创意,他当即下令让人连夜抓蝎子,天亮以后,将蝎子放在浴室里,然后将一个人剥光放进去,看到那人在里面痛苦哀号,高纬高兴得手舞足蹈,为此他还有些“怪罪”高绰,说:“如此好玩的游戏,为何不早派人乘坐驿马前来报告?”
从此,两个“变态”经常厮混在一起。
高绰的得宠引起了韩长鸾的警觉和嫉妒,他经常在高纬面前说高绰的坏话,再加上高绰把新鲜玩法都已贡献干净,他对高纬的吸引力大不如前,高纬同意将高绰贬为齐州刺史。还没上任,韩长鸾又上奏
说高绰阴谋叛乱,高纬念及旧情,没有公开诛杀高绰,而让胡人大力士在与高绰玩相扑游戏时,借机将其活活掐死。
杀掉了英勇善战的斛律光和高长恭,又除掉了善于理政的祖珽,北齐在亡国路上快马加鞭,而一个女子的出现更加速了覆灭的进程。
这个女子便是“玉体横陈”的冯小怜。
冯小怜原本是高纬第三任皇后穆邪利的婢女。穆邪利小名叫黄花,她是陆令萱的养女。高纬的第一任皇后是斛律光的女儿,斛律光被杀后,斛律皇后也被废黜。第二任皇后胡氏是胡太后的侄女,为了能让自己养女上位,陆令萱诬蔑胡皇后,高纬听信了陆令萱的谗言废掉了胡皇后,穆黄花顺利成了第三任皇后。
高纬开始时对穆黄花很宠爱,四处张罗购置奇珍异宝,为她打造至尊极品“七宝车”,香车美人,风光一时。不过很快就过了激情期,高纬开始移情别恋,董昭仪、曹昭仪、毛夫人等先后得宠,穆皇后渐渐被晾到了一边。
穆皇后觉得不能再这样下去,她思来想去,做出了一个艰难的决定,将貌美如花的贴身侍女冯小怜献给自己的皇帝老公。
穆黄花这样做,自然有她的打算,一是为了泄愤,让那些与自己争宠的嫔妃也尝尝失宠的滋味,另外也寄希望于冯小怜得宠后,能经常在高纬面前为自己美言,好保住自己的皇后位置。
事实证明,穆黄花的如意算盘完全打错了。
高纬从见到冯小怜的第一眼,便为之神魂颠倒,完全被这位美人给迷住了。冯小怜到底美到什么程度呢?史书上对此并无详细描绘,《隋书》用了四个字——“慧而有色”。这说明冯小怜不仅人长得漂亮,而且颇有才艺。她具体会什么呢?《北史》说她“慧黠能弹琵琶,工歌舞”。
高纬下令封她为淑妃,两人坐则同席,出则同马,一刻也舍不得离开,还发誓要同生共死,这样一来,穆皇后更加失宠了。
高纬不管在什么场合,即使和大臣们议事,也常常将冯小怜拥在怀中或者放在膝上,搞得这些大臣心猿意马,语无伦次。冯小怜大概会柔术,她的玉体曲线玲珑,而且有一种独特的香味,在冬天里暖似一团火,夏日里却又凉如冰块。
对于有极强表现欲的高纬,觉得“独乐不如众乐”,好不容易得到这样的绝世美人,只有自己一个人来独享,未免有些暴殄天物。于是他让冯小怜衣着暴露地躺在一张案几上,搔首弄姿,变换各种姿势,让群臣们来一饱眼福。
这便是典故“玉体横陈”的由来。
只是如此香艳的故事,史书没有任何记载,最早出现在唐朝诗人李商隐的诗中:“一笑相倾国便亡,何劳荆棘始堪伤。小怜玉体横陈夜,已报周师入晋阳。”即便是这首诗里,也没有提到群臣围观小怜玉体的事,想必这个故事多半是后世的演绎和杜撰。
北齐此时已经烂透了!
皇帝昏庸,小人横行,朝堂上下一片乌烟瘴气,用史书上的话说:“政出多门,鬻狱卖官,唯利是视,荒淫酒色,忌害忠良。阖境嗷然,不胜其弊。”
北周武帝宇文邕觉得平灭北齐的时机已经成熟。
勋州刺史韦孝宽上书,提出了灭齐的三个方案,这便是著名的《平齐三策》,上策是:大军出轵关(今河南济源)东下,同时广州(今河南鲁山)军队从三鸦(今河南鲁山西南)出兵,招募山南(伏牛山南)的精锐,沿着黄河顺流而下,另外派遣北山(今陕北)的匈奴部众切断并州(今山西太原)、晋州(今山西临汾)之间的交通要道,几路大军同时出击,敌人顾此失彼,定会一举灭掉北齐。
中策是:联合陈国,让陈国在东南发起进攻,我军乘虚袭击,如果北齐大军来救援,就坚壁清野,他们撤离后,我们再卷土重来,反复几次,使其不停奔波劳累,等待好的战机出现,我军趁机进攻,一定能成功。
下策是:采取与北齐和好的政策,与他们保持通商关系,养精蓄锐,相机行事,将来水到渠成再兼并北齐。
在韦孝宽看来,无论采用哪个计策,最后的结果都是北齐亡国,但上策更直接更痛快,用时也最短。
宇文邕就此征询几个心腹大臣的意见,他问仪同三司尹娄谦说:“如果用兵,应该先进攻哪个国家?”尹娄谦回答:“北齐君主昏庸无能,大将斛律光被杀,如今已是离心离德,百姓道路以目,如果发兵,理应首选北齐。”这话说到了宇文邕心坎上,听后他不由得大笑起来。
他又派人去安州(今河南安陆)征询安州总管于翼的意见,于翼是八柱国之一于谨的儿子,也是宇文邕的姐夫,宇文邕对他的意见很看重,于翼也赞同出兵,他建议可以在边境上减少兵力,缓解紧张态势,让北齐失去警惕,然后攻其不备,一击致命。
宇文邕还派尹娄谦等人出使北齐,一方面假意缓解紧张气氛,麻痹迷惑对方,另一方面进行实地考察,收集情报。
一切准备妥当后,宇文邕召集大将军以上的高级将领,召开军事会议商议伐齐事宜。宇文邕对众将表示,此次作战的部署是多路出兵,水陆并进,一举攻克河阴(今河南孟津)后,在洛阳地区与北齐进行决战,宇文邕并没有采用韦孝宽的策略,而是选用了长期以来两国相争的老套路。
军事会议结束后,建德四年(575年)七月,北周武帝宇文邕正式下诏,宣布伐齐,兵分六路,共有十八万人,其中宇文邕亲率六万主力直扑河阴。
北周的这次行动,策划已久,但行动却非常突然,北齐没有丝毫准备,所以刚开始各路兵马进展非常顺利,宇文邕率领大军取得了河阴大捷,攻克河阴大城。
河阴大城在黄河南岸,是北齐为了保护黄河河桥设置的三座城之一,另外两座是建在河中沙洲上的中潬城和河桥北面的北中城。
没想到在黄河河中沙洲上的中潬城,居然成了北齐的“定海神针”,镇守该城的是北齐永桥大都督傅伏,他本来奉命增援河阴,但浮桥已断,无法前行,只好进入中潬城。宇文邕率军围攻二十多天,却始终无法攻克。
宇文邕不得不转移攻击方向,率军攻打洛阳西北的金墉城,镇守城池的是北齐洛洲刺史独孤永业,他率军拼死抵抗,宇文邕还是无法攻克,这时候传来消息,北齐的增援大军已经相距不远。
城池无法攻克,援兵又很快将至,宇文邕因着急上火而病倒了,无奈之下他下令退兵,其他几路攻占的三十多座城池也全部放弃。
准备了三年的第一次伐齐就这样以失败收场了。
瘦死的骆驼比马大,这场战争表明北齐国力虽然日渐衰微,但还远没有到一击即溃的地步,对于北周君臣来讲,革命尚未成功,同志还需努力。
宇文邕心中自然有一种挫败感,但并没有丧失信心,他觉得只要充分吸取经验教训,重新调整进攻策略,就一定能够完成平齐大业。
一年之后,宇文邕决定二次伐齐,他对群臣说:“上次因得病,未能消灭敌人,现在齐国朝廷日益昏乱,无知小人把持朝政,民怨沸腾,朝不保夕,这是上天赐给我们的礼物,如果拒不接受,将会受到上天的惩罚。”
这算是战前动员,宇文邕痛定思痛,对具体的进攻策略做了重大调整,他说:“上次进攻黄河以南地区,只是攻击了敌人的脊背,未能扼住敌人的咽喉,晋州是敌方要地,我军进攻,敌必来救,我军严阵以待,然后挥师东进,一定能平灭齐国。”
实际上,在上次伐齐前,有大臣提出洛阳不易攻克,即使占领了也不容易守得住,不如进攻晋州,然后直取晋阳,不过宇文邕当时并没有采纳,这次算是拨乱反正。
宇文邕虽然信心满满,但众将的态度并不积极,距离上次出兵还不到一年,军力尚未完全恢复,但宇文邕态度很坚决,他说:“我意已决,机不可失,胆敢动摇军心的,定斩不饶。”
建德五年(576年)十月,第二次伐齐战争开始。
宇文邕亲率中军主力,命宇文盛、宇文亮、杨坚统率右军,宇文俭、窦泰等率领左军,三军齐发,直指平阳城(今山西临汾)。
宇文邕从汾曲来到平阳城下督战,北齐守将无心坚守。行台左丞侯子钦出城向北周投降,晋州刺史崔景嵩防守北城,晚上也派使者出城向北周请求投降。第二天天还没有亮,北周将领段文振手持长矛和几十人先行登上城头,崔景嵩在前面带路,北齐守军溃败。于是北周攻克了平阳,俘虏了尉相贵和他的部下八千多人。
高纬此时在忙什么呢?他正陪着心爱的冯小怜在晋阳郊外打猎,前线告急的文书接踵而来,但都被右丞相高阿那肱扣下,他对使者说:“陛下正玩到兴头上,边境上的冲突乃是家常便饭,何必来扫陛下的兴致。”
直到平阳陷落的消息传来,高阿那肱才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急忙向高纬禀报,高纬一听脑袋都快炸了,因为平阳是晋阳的门户,平阳丢了,晋阳危在旦夕,他下令立即返回晋阳,集结大军,组织反攻。
这时候,冯小怜提出一个要求,希望高纬能再陪她杀一围,面对心爱之人的请求,高纬将十万火急的军情抛在脑后,陪着冯小怜玩尽兴了才回到晋阳,召集众将部署反攻事宜。
宇文邕听说北齐援兵将至,做出了一个令人大跌眼镜的决定——退兵。
他令开府仪同梁士彦为晋州刺史,率领一万人驻守平阳,又令宇文宪带六万人驻守今天的山西闻喜,与平阳遥相呼应,自己则率大军返回长安。
众将不知道皇帝的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当初排除众议坚决出兵的是他,如今要撤军的还是他,大将军宇文忻劝谏说:“现在齐国君主昏庸,军无斗志,即使有百万之众,不过是送给陛下的礼物,此时不打,如果北齐以后出现一个明主,君臣齐心合力,即使是商汤、周武王再世,也难以扫平他们。”军正王纮也说:“齐国政治昏乱,已历几代君主,攻下动荡的齐国,正是今日,此时撤军,实在难以理解。”
难理解也要理解,宇文邕表示他们说得都有道理,但撤军更有道理。
宇文邕为什么这样做,着实是一个谜团,也许是上次失利的阴影尚未消退,也许是他想以退为进,看看北齐的真正实力到底如何然后再做打算。
考验梁士彦的时候到了!
宇文邕退兵后,北齐大军很快便包围了平阳城,随后展开了猛烈攻击,高纬亲自督战,一副不拿下平阳誓不罢休的劲头。
在北齐军猛攻下,平阳城岌岌可危,城墙的墙垛全部被摧毁,残墙差不多只有一人高,所以两军经常短兵相接。面对危局,梁士彦决心以身报国,他对手下说:“看来我们要战死在这里,我会死在你们前头。”看到主帅视死如归,北周守军更加英勇,打退了北齐一次次进攻,而且趁着北齐军稍稍退却时,城中的男女老少抓紧修理残墙,很快便修好了。
久攻不下的北齐军改变了进攻策略,开挖地道,这一招很见效,城墙坍陷后撕开了一个十余步的口子,北齐军队像潮水般涌入,正当梁士彦感到无力回天的时候,北齐军却突然停止了进攻。
这道命令来自高纬,他看到平阳即将城破,突发奇想,想让冯小怜来一起见证这激动人心的时刻,所以下令暂缓攻城,等着美人来到阵前。
冯小怜觉得如此重要时刻,必须要盛装出席,于是精心化妆打扮,又是描眉,又是擦粉,涂胭脂,戴首饰,打扮好了才款款来到阵前,但黄花菜已经凉了,此时北周守军已经用木头将缺口堵上,北齐失去了最佳的破城时机。
高纬对此并不在意,他更在意冯小怜的感受。
冯小怜听说平阳城西的石头上有仙人的足迹,嚷嚷着想去参观,中途需要经过一座桥,但是这座桥在北周守军射程内,高纬担心有安全风险,下令挪用攻城的木材在远处另修了一座桥,桥修好后,高纬带着冯小怜兴致勃勃地去游玩,谁料到过桥时,桥突然塌了,两人折腾半天,深夜才返回营中。
没让冯小怜看到城破时刻,这次又扫了她的游兴,高纬觉得有些过意不去,决定晋封冯小怜为左皇后,并派人去晋阳取皇后的服饰。
高纬和冯小怜天天厮混在一起,似乎忘记了此行的目的,北齐将士见状,斗志快速消退,这也帮助梁士彦创造了一个奇迹,成功坚守平阳城一个月。高纬并不着急,他觉得北周守军已是强弩之末,又没有外援,攻克平阳只是时间问题。
但留给他的时间不多了,因为宇文邕率军又打回来了。十月二十二日,回到长安仅五天的宇文邕,决定率军回援平阳,兵贵神速,十几天后他便来到平阳城下。
北齐军围攻平阳时,宇文邕留下的宇文宪所部就在不远处的汾河南岸,为了防备北周军队偷袭,北齐军在平阳城南挖了一条壕沟,由于这条壕沟的阻挡,宇文邕无法再前进,只好停下来,隔着壕沟与北齐军对峙。
打还是不打?高纬面临艰难的抉择,手下宠臣高阿那肱建议不打,他的理由是北齐兵虽多,但三分之一有伤病,当年神武皇帝(高欢)进攻玉璧,敌人的援兵一到,神武皇帝就下令撤军了,难道咱们的水平能比得上神武皇帝吗?不如退到高梁桥(今山西临汾东北)为好。
另一个宠臣武卫将军安吐根则是主战派,他口出狂言说:“这一小撮贼人,看我如何将他们扔到汾河里喂鱼!”
高纬不知如何是好,就在这时,一群太监站出来说:“他们来的是天子,我们来的也是天子,而且他们远道而来,以逸待劳的我们怎么可以示弱呢?”
高纬一看连太监都“雄起”了,顿时像打了鸡血,他下令填埋壕沟,与北周军队决一死战。
这正是宇文邕求之不得的,他正为眼前的壕沟犯难,没想到北齐军队急他所急,把沟壑给填平了,真是想什么来什么。
两军很快接上了火,高纬带着冯小怜远远的在后方观战,一直养在深宫的冯小怜根本没有见到打仗,她看到北齐军的左翼稍稍后撤,顿时吓得花容失色,惊呼道:“败了!败了!”听她这样一喊,旁边的穆提婆大叫:“陛下快走!”高纬慌了神,赶忙调转马头,带着冯小怜等逃离战场。
北齐大将奚长乐见状,追上来劝说高纬:“打仗时军队一会儿进、一会儿退是正常现象,如今我军并未处于下风,陛下这样离去,军心必然大乱,请陛下赶紧回去安定军心。”武卫将军张常山也随后赶来,他表示北齐军队完整无损,陛下应该回去,如果不相信的话,可以派人回去看看是否属实。
高纬又一次陷入犹豫,觉得两人说的都有道理,仗还没怎么打,自己临阵脱逃确实有些不应该,但就在此时,已经被吓破胆的穆提婆扯了扯他的衣袖,低声说:“陛下别听两人忽悠,赶紧跑吧,再不跑来不及了。”
高纬听穆提婆如此说,便也不再犹豫,带着冯小怜等人向晋阳方向绝尘而去。
战场上本来双方势均力敌,但皇帝跑了,北齐军队军心瞬间垮掉,北周军乘胜追击,取得了平阳大捷。
高纬一口气跑到洪洞(今山西洪洞),稍稍松口气的冯小怜还是一如既往地注重形象,刚准备补妆,突然有人喊周军来了,冯小怜赶忙拉着高纬继续逃命。不过,即使如此狼狈,高纬还是没有忘记自己的承诺,半路上他让冯小怜披戴上宦官们从晋阳取来的皇后衣冠,举行了一个简单的加冕仪式。
高纬对这位美人绝对够意思。
他跑到高壁(今山西灵石),留下高阿那肱带着一万兵马驻守,其他军队守卫洛女寨,然后头也不回地带着冯小怜跑回晋阳。
宇文邕很风光地进入平阳城,见到了苦守一个月的梁士彦。
君臣两人上演了感人的一幕,梁士彦摸着宇文邕的胡须,泪如雨下说:“臣差一点就再也见不到陛下了!”宇文邕也禁不住热泪盈眶。
宇文邕此时又面临着抉择,是一鼓作气攻打晋阳,还是见好就收班师回朝,他想来想去,觉得一年时间两次用兵,将士已经十分疲惫,还是回师休整为上策。
梁士彦不干了,他拉着宇文邕的战马力劝道:“如今齐军遭遇大败,军心动摇,如果此时大举进攻,定能获胜,万万不能退却。”
宇文邕觉得他说的有道理,应该趁着敌衰我盛的大好时机,追击敌军,他令梁士彦继续镇守平阳,然后下令全军北上,追击齐军。
北周的将领们本以为可以缓口气了,但没想到宇文邕突然改变了主意,心里都老大不愿意,纷纷劝说宇文邕还是按原计划班师回朝,对此,宇文邕只说了八个字——“卿等若疑,朕就独往”,就是说,如果诸位有疑虑不肯去,我就一个人去。
众将看到皇帝已经铁了心,便不再说什么。
北周军队势如破竹,留守高壁的高阿那肱刚刚听到风声便溜之大吉了。洛女寨也被宇文宪攻克。
好不容易跑回晋阳的高纬成了惊弓之鸟,他召集群臣商议如何办,有的大臣建言说:“应当轻徭薄赋,安慰民心,收集残兵,背城死战,才能确保社稷无忧。”
惊恐不已的高纬哪里能听进去这样的话,他的想法是让在平阳之战全身而退的安德王高延宗留守晋阳,自己则逃往北朔州(今山西朔州),一旦晋阳有失,便可投靠突厥。
群臣们纷纷表示反对,生死存亡之际,皇帝带头跑路,这仗还怎么打呢,但高纬心意已决,在他看来,性命比江山社稷更为重要。
他先暗中将胡太后、太子高恒、冯小怜送往北朔州,然后找来高延宗,命他全权负责指挥晋阳保卫战。高延宗声泪俱下,劝说高纬不要走,但高纬不为所动,高延宗还想说,旁边的穆提婆不耐烦地说:“陛下主意已定,大王不要再阻挠。”
当天夜里,高纬带着少数嫔妃和亲信离开晋阳,准备逃往北朔州,但没有人愿意去那个鬼地方喝西北风去,途中跑了不少,高纬见状只好转而逃往邺城。
最让高纬想不到的是,这些不辞而别的亲信中居然包括自己最信任的穆提婆,这位力劝高纬跑路的心腹,一出城便投降了北周。宇文邕得知大喜,他立即将穆提婆树立成榜样,封他为柱国、宜州刺史,并下诏给北齐朝臣说:“如果弃暗投明,像穆提婆一样,一概免罪。”北齐的官员看到高纬最信任的宠臣都投降了,并且获得重用,也纷纷放弃抵抗,投降北周。
高纬对穆提婆恨得牙痒,跑到邺城后,第一件事情便是逼着穆提婆的老妈,恩宠集团的核心人物陆令萱自杀,然后将其家属全部杀掉。
高纬一跑,晋阳危在旦夕,高延宗积极组织防御,就在此时,留守晋阳的老臣唐邕等人代表众将士劝进,原来的皇帝高纬不知跑到了哪里,国不可一日无主,请求高延宗登基称帝,否则晋阳军民很难同仇敌忾。
高延宗是文襄帝高澄第五子。他年幼时,父亲高澄去世,便由其叔父文宣帝高洋抚养。高洋杀人不眨眼,但对高延宗却相当不错。他已经十二岁时还经常骑在高洋的肚子上,有时高洋甚至让他将尿撒在自己的肚脐中。高洋抱着高延宗说可爱的孩子只有这一个,问他想做什么王,高延宗回答说想做冲天王。高洋于是询问大臣杨愔,杨愔说天下没有这个郡名,希望能使他安于德行。于是高洋便封高延宗为安德王。
皇帝这时候已经是一个烫手的山芋,不仅不会带来任何好处,反而危险性极大,但为了能够聚拢人心,高延宗只好顺应民意,接过了这个烫手山芋。他表示:“当今皇上懦弱无能,朝政由宫里的小人把持,皇上晚上逃遁,不知去了哪里。朕承王公卿士们拥戴,现在只得暂时继承皇帝的大位。”示范效应很快显现,周边不少北齐军民前来投靠。
作为新皇帝,高延宗表现得相当不错,他把晋阳宫中的钱财和美女拿出来赏赐将士们,更让将士们感动的是,高延宗很接地气,见到每个士兵都亲自握住他们的手,不称自己为朕,而是自称高延宗,有时候还泪流哽咽地说拜托大家,众将士颇为感动,愿意以死效命。
高延宗登基第二天,宇文邕便率大军来到晋阳城下。高延宗自己守卫北门,对付北周最能打的宇文宪,同时命令莫多娄敬显守南门,段畅守东门。
高延宗身先士卒,他是一个大胖子,平日里走路都显得有些笨拙,但到了战场上就像完全换了一个人,手持长矛,来回督战,奔走如飞,无人能挡,率众击退了宇文宪一次次的进攻。就在高延宗奋力拼杀时,守卫东门的段畅等人却投降了周军,宇文邕和部分北周军涌入,宇文邕觉得攻克晋阳只是时间问题,但没想到,他险些命丧这里。
制造危机的还是高延宗,他听闻东门有失,立即率军从北门来增援,莫多娄敬显也从南门赶来,在北齐两路军队的夹击下,率先冲入城中的北周先锋部队被击溃,向城外逃去,北齐军乘势掩杀,杀死两千多周军。
宇文邕就在乱军中,他左右随从非死即伤,北齐军队追杀过来,关键时刻,刚刚投降周军的北齐将领贺拔伏恩和皮子信挺身而出,他们猛抽宇文邕的战马,然后一前一后护卫着宇文邕跑出城外,直到四更时,宇文邕才跑回大营。
高延宗以为宇文邕已经被杀,命士兵找长胡须的尸首,这是宇文邕的标志之一,找了半天没有找到。虽然让宇文邕逃脱,但北齐将士却异常兴奋,饮酒庆祝来之不易的胜利,高延宗劝阻也没有用,到最后个个喝得烂醉如泥。
深更半夜逃回大营的宇文邕,顾不上休息,连忙召集众将商议下一步该怎么办,他心里又打起了退堂鼓,本来率领的就是一支疲惫之师,又遭遇如此败仗,此时撤退是最好的选择。
不少将领同意他的意见,但大将宇文忻却强烈反对,他说:“北齐皇帝已经逃走,关东各地都已动摇,昨日攻入城中,将士有些轻敌,稍有不利,何足挂齿,大丈夫理应死中求生,败中取胜,现在已经成破竹之势,为何要丢掉大好形势呢?”
齐王宇文宪和大将王谊赞成宇文忻的意见。
刚刚投诚的北齐将领段畅站出来说了自己的意见,最终让宇文邕下定决心,他说:“晋阳城内兵力非常有限,守备比较空虚,高延宗只是在硬撑,如果继续猛攻,胜利指日可待。”
宇文邕打消撤军想法,天一亮,便组织军队攻城。
这次攻城出乎意料的顺利,酒醉的北齐军士大多还在酣睡中,高延宗拼死抵抗,但独木难支,兵败被俘,唐邕等人也都投降,只有莫多娄敬显只身逃往邺城。
宇文邕对高延宗礼遇有加,见面时主动从马上下来想和他握手,高延宗推辞说:“死人之手岂敢碰天子。”宇文邕微笑道:“你我是两国天子,没有任何私怨,只是为了百姓利益才大动干戈,我不会加害你。”说罢为他松绑,并整理好衣服。
掐指算算,高延宗的皇帝只做了四天。
晋阳失陷,对于邺城的高纬,犹如五雷轰顶。
怎么办呢?侍中斛律孝卿觉得危难时刻,人心和士气最为重要,因此建议召开动员大会,由高纬出面发表一个慷慨激昂的演讲,高纬觉得这个主意不错。为此斛律孝卿精心为他撰写了演讲稿,并一再叮嘱高纬要讲得足够煽情,这样才能起到效果。
一切安排妥当,全军将士集结完毕,等待着“皇帝的演讲”。
谁曾想,不知是否因为紧张,站在台上的高纬忘词了,如果此时像高延宗一样流着泪说句“拜托了”,也算能圆场,但高纬愣了半天竟然大笑起来,看到皇帝大笑,站在他左右的高阿那肱、韩长鸾等也跟着大笑起来。在这个时候,居然能笑得出来,没人能理解高纬内心是如何想的,但他的荒唐举动引起了众将士的强烈不满,每个人都觉得很寒心,心里想为这样的皇帝卖命实在不值得。
演讲搞砸了,接下来怎么办呢?刚刚护送胡太后、太子高恒从北朔州到邺城的高劢建议将五品以上官员的亲属软禁在三台,如果战败,就焚烧三台,这些官员将领顾念妻儿,定会拼死而战,高纬觉得不可行。
他觉得有个建议不错,那便是“革新易主”,就是将皇位禅让给太子高恒,自己做太上皇。
皇帝宝座现在已经不是香饽饽,而成了一个累赘,高纬觉得是时候丢掉了。由此,八岁的高恒登基,二十二岁的高纬成为太上皇。
高纬的禅位,带来的直接后果便是邺城军民仅剩的一点希望消失殆尽,司徒莫多娄敬显、领军大将军尉相愿在千秋门设下埋伏,密谋除掉高阿那肱,废黜幼主,拥立广宁王高孝珩,但高阿那肱并没有走这条路上朝,政变没有成功。
危难时刻,高孝珩主动请缨,要求授予他兵权,率军迎战周军。高纬觉得将军权交给他,保不齐他会成为第二个高延宗,自己篡位当皇帝,所以没有同意。高孝珩愤然说道:“陛下不让我带兵,难道是怕我造反吗?都到了什么份上,还如此猜忌!”
高孝珩发飙的后果,是被赶出京城,外放到沧州当刺史。
高纬派长乐王尉世辩带人去侦察敌情,这位王爷是个怂包,出了滏口(今河北武安),登高眺望,远远看见一群乌鸦飞起,黑压压一片,以为是周军来了,吓得魂不附体,头也不回地跑回邺城。
邺城的恐慌气氛到达了顶点!
宇文邕此时积极准备东进,他占领晋阳后,把北齐晋阳宫里的美女钱财悉数赏赐给将士们,并对有功将士加官晋爵。他问高延宗如何攻取邺城,高延宗推辞说:“这不是亡国之臣该讲的。”宇文邕再三追问,高延宗只好回答:“如果是任城王高湝守城,结果不好说,如果是皇帝高纬自己防守,陛下会兵不血刃拿下邺城。”
几天后,宇文邕任命陈王宇文纯为并州总管,留守晋阳,自己率领大军向邺城杀来。
三十六计走为上计,高纬又准备逃跑了,这次方向是东南,想的是如果形势不妙,便投靠南陈。
高纬令人将太皇太后胡氏、皇后穆黄花、宠妃冯小怜、小皇帝高恒等先送走,然后下令让武卫大将军慕容三藏驻守邺城,自己带着高阿那肱、韩长鸾等亲信仓皇出逃。
皇帝跑了,邺城怎么能守得住,虽然慕容三藏拼死力战,但无奈北齐王公大臣纷纷投降,邺城很快陷落,慕容三藏被俘,宇文邕赞其忠勇,并没有杀他,而是加封为仪同三司大将军。
宇文邕进入邺城后就开始考虑接下来该如何治理北齐,他派人去北齐中书侍郎李德林的住处宣读圣旨并加以慰问,说:“朕讨平齐国后最大的收获就在于得到你。”李德林被带进行宫,宇文邕向他请教北齐的风土人情和人物的善恶。他们谈得很尽兴,宇文邕让李德林留在门下省,住了三个晚上才让他回家。
再说高纬一路狂奔,渡过黄河后,他又有了新想法,让幼主高恒将皇位禅让给远在瀛州(今河北高阳)的任城王高湝,他的如意算盘是从此北齐的事情和他们父子再无干系。
高纬派侍中斛律孝卿将禅让文书和皇帝玉玺送往瀛州,结果这个高纬身边的大笔杆子,转身便跑到邺城投诚北周。
高纬接着跑到济州(今山东茌平),但觉得并不安全,他留下高阿那肱驻守在那里,负责监视周军动向,自己则带着穆黄花、冯小怜等继续往南跑,一直跑到青州(今山东青州),才暂时停住,观察情势。
高阿那肱此时决定抛弃自己的主子了,他听到连穆提婆那家伙都被封为柱国,如果自己能够抓住高纬,待遇肯定也不会比他差。于是积极与北周联络,商议一起捉拿高纬,为了成功实施计划,不让高纬继续往南跑,他不断给高纬传递假消息,说北周兵马还很遥远,而且已经烧断了桥梁,高纬在青州一时半会儿不会有任何危险。
高纬信以为真,放心地在青州安顿下来。没想到,北周的军队突然出现在青州城下,惊慌失措的高纬令人将黄金装袋绑在马鞍上,带着冯小怜等再次出逃。
但这次注定是无法逃脱了,没跑多远,便被北周大将尉迟勤追上,只好束手就擒。
高纬的被俘,标志着立国二十八年的北齐王朝正式覆灭。
高纬成为阶下囚,引发了连锁反应,镇守洛阳的独孤永业见大势已去,投降了北周。而在河北的广宁王高孝珩和任城王高湝却不甘心失败,他们合兵一处,意图匡复北齐。宇文邕派齐王宇文宪、柱国杨坚北上讨伐,士气低落的北齐军队一击即溃,高湝和高孝珩也成了俘虏。
宇文宪对他们两个颇为尊重,他握着高湝的手说:“任城王何苦这样呢?”高湝回道:“我乃神武皇帝之子,兄弟十五人,如今只剩我一个侥幸活着,遇到社稷倾覆,今日被杀,我问心无愧。”
宇文宪欣赏他的胆识,不仅没有杀他,还下令将他的妻子儿女还给他。
宇文宪亲自给高孝珩清理包扎伤口,高孝珩叹息道:“从神武皇帝以来,我叔父、兄弟没有一个活过四十岁的,这就是命啊,皇帝无远见之明,宰相又不是栋梁之才,只恨我没有军权,无法施展自己的抱负。”
高湝和高孝珩的被俘,使得北齐丧失了最后一点翻盘的机会。
唯一抵抗的只剩傅伏,这位当年在中潬城将宇文邕打得没脾气的勇将,依然坚守孤城,宇文邕让投降的高阿那肱等去劝降,傅伏这才知道高纬已经被俘,觉得再抵抗下去已无意义,于是率部出城投降。
宇文邕对这位当年战胜过自己的将领很看重,他亲自召见傅伏,问他为何不早降,傅伏回答得掷地有声,他说:“臣一家三代皆是齐国的臣子,接受齐国的俸禄,却不能殉国,愧对天地!”宇文邕听后称赞他说:“为人臣就当如此!”
后来宇文邕当着高纬的面问傅伏:“当初你守河阴,得到了什么赏赐?”傅伏回答:“晋升一级,封为永昌郡公。”宇文邕扭头对高纬说:“我准备了三年去打河阴,正是因为傅伏拼死抵抗,才无功而返,如此大的功劳,你的赏赐,何其薄也。”
宇文邕的话点出北齐的败因之一,一群无才无德的小人控制着关键位置,无功而受厚禄,一些才干出众的忠勇之士,却始终得不到重用,焉能不败。
建德六年(577年)四月,经过两个月的征战,宇文邕衣锦还乡,回到了长安城。他在太庙举行了盛大的“献俘”仪式,将高纬等“战利品”敬献给先祖。随后,大摆庆功宴,宴请群臣。宴会上,宇文邕命高纬起身跳舞,看到高纬的囧相,北周群臣哈哈大笑,这让高延宗无法忍受,不禁悲从中来,几次想服毒自杀,但被身边的婢女苦苦劝下。
受辱只是小意思,宇文邕随后对高氏宗亲大开杀戒。
起因是有人告发穆提婆和高纬密谋造反,宇文邕下令赐死高纬和所有北齐皇族。高延宗知道迟早有这么一天,他独自捋起衣袖哭泣而不说话,用辣椒塞在口里把自己闷死。高孝珩之前已经病死,算是善终。高湝和高澄的小儿子高绍信等都被杀。只有两个“残疾人”得到赦免,一个是高纬的六弟高仁英,他是个精神病,还有十一弟高仁雅,他是一个哑巴,宇文邕将两人流放到偏僻的蜀地,任其自生自灭。
那位冯小怜的命运如何呢?她和高纬一并被俘送到了长安,高纬对宇文邕唯一的请求,便是将冯小怜还给他,宇文邕表示自己对天下都看得很轻,像脱掉一双鞋子一样,更何况是一个老女人呢?很痛快地将冯小怜送还到他的身边。
高纬虽然昏庸不堪,但看得出对冯小怜是一片痴心。
高纬死后,宇文邕将冯小怜赐给了自己的弟弟代王宇文达,之所以赐给他,是因为这位代王素以不好色著称,但冯小怜的魅力实在是无人可挡,宇文达很快便被她深深迷住而不能自拔。
虽然宇文达对她宠爱有加,但冯小怜还是对高纬念念不忘,有次她弹奏琵琶,琴弦突然断了,冯小怜触景生情,写了一首诗:虽蒙今日宠,犹忆昔时怜。欲知心断绝,应看膝上弦。
冯小怜受宠,使得代王妃李氏被冷落,所以对她恨之入骨。几年后,隋朝建立,宇文达被杀,杨坚又将冯小怜赐给了大臣李询,而李询恰恰是代王妃李氏的哥哥,李询为了给妹妹出气,让冯小怜改穿布裙,每天舂米、劈柴、烧饭、洗衣,百般折磨冯小怜,最后李询的母亲逼迫她自杀身亡。
一代传奇美女冯小怜就这样香消玉殒了。
那位放荡不堪的胡太后,后来也流落到长安,野史里说她和高纬的皇后穆黄花做了妓女,生意颇为兴隆,以至于胡太后大言不惭地说:“当皇后哪里有当妓女舒服”,不过这大半是后人的杜撰,对于这位太后的命运,史书上只有寥寥数语,“齐亡,入周,恣行奸秽”,虽然不一定是去当妓女,但看来老毛病还是没有改掉。
宇文邕终于实现了自己的夙愿,成了北方第一人,但对于雄才大略的他而言,这仅仅是个开端,他的梦想是一统天下,成为结束南北朝乱世的伟大帝王。
宇文邕的成功,让一个人感到很不爽,那便是南边陈朝宣帝陈顼,他担心陈朝会成为北周接下来的靶子,所以决定先发制人。
建德六年十月,陈顼派大将吴明彻率军北征,这次出征可谓肉包子打狗,吴明彻在吕梁被北周的徐州总管梁士彦打败,陈军全军覆灭,吴明彻也成了俘虏。
宇文邕取得对陈朝战争的胜利后,并没有得寸进尺,乘胜攻打江南,因为北边的突厥经常侵犯袭扰边境,这成了他的心头之患。攘外必先安内,宇文邕决心先收拾突厥,安定自己的后方,然后再完成统一大业。
宣政元年(578年)五月二十三日,宇文邕亲率大军北伐,不过仅仅开拔五日,宇文邕便病倒了,他有种强烈的不祥预感,一边下令全军停止行动,一边急召深受他信任器重的宇文孝伯来到军中,他握着宇文孝伯的手说:“我自感去日不多,以后的事情要托付给你了。”当天夜里,任命宇文孝伯为司卫上大夫,总领宿卫兵马,又命令他骑着驿站快马入京镇守,防备出现异常情况。
只过了一日,北周武帝宇文邕驾崩了,年仅三十六岁。
宇文邕的突然死亡,算得上是“出师未捷身先死”,不少人认为再给他几年时间,他必将成为结束乱世的千古一帝。《周书》里说:“破齐之后,遂欲穷兵极武,平突厥,定江南,一二年间,必使天下一统,此其志也。”如果那样,历史就会重写,想必没有后来杨坚什么事儿,那是否会出现盛唐也会打一个大大的问号。
不过也有人认为,宇文邕没有那么神乎其神,从平灭北齐的过程看,宇文邕表现得差强人意,关键时刻犹犹豫豫,缺乏足够的勇气,经常性的“拉抽屉”,之所以能够获得最后的成功,是因为高纬实在太差,如果北齐换一个稍微强一点的君主,谁赢谁输还真不好说。
不过,虽有不同声音,但总体而言,宇文邕是南北朝时期一位非常杰出的帝王,明末清初大学者王夫之对宇文邕赞赏有加,他曾这样评价北周武帝宇文邕:“宇文邕之政,洋溢简册,若驾汉文、景、明、章而上之。”
宇文邕隐忍十二年,从宇文护那里夺回大权,然后励精图治,锐意改革,使得北周逐渐强大。他一生戎马倥偬,能和将士同甘共苦,身先士卒。所谓“锐情教习,至于校兵阅武,步行山谷,履涉勤苦,皆人所不堪……每宴会将士,必自执杯酒或手付赐物。至于征伐之处,躬在行陈”,故“能得士卒死力”。
宇文邕没有败给对手,只是败给了时间。
“金无足赤,人无完人”,宇文邕最大的问题出在培养接班人上,这一重大错误直接导致了他所有的努力付之东流。
这个接班人就是北周接下来的皇帝——北周宣帝宇文赟。
他是宇文邕的长子,生母是汉人李娥姿。宇文赟在十三岁时被封为皇太子,成为北周储君。宇文邕对这位太子期望很高,要求也非常严格,他让还是个孩子的宇文赟的行为举止和大臣一样,即使寒冬酷暑,也不准其休息。
宇文邕信奉“棍棒之下出贤君”,宇文赟只要犯错,无论大小,宇文邕都用棍棒伺候,而且下手很重。除了肉体惩罚,他还给宇文赟造成了精神上的恐慌,他对太子说:“古往今来废掉太子很多,我的其他儿子难道不能立为太子吗?”
为了抓好太子的教育,宇文邕特意派自己最为信任的宇文孝伯和尉迟运担任宇文赟的老师,并要求他们记录太子的一言一行,随时向自己汇报。
宇文邕简单粗暴的教育方式,使得宇文赟彻底变成了一个“两面人”,在宇文邕面前伪装作秀,每天言行举止都按照规矩来表演,绝不敢表达真实的感情,活像一位谦谦君子。然而在私底下,宇文赟却是一个无恶不作的暴徒,为发泄被压抑的情绪,经常会做出严重的恶行,但由于掩饰得比较好,所以一直没有被宇文邕发觉。
宇文赟对父皇没有任何感情,只有一个“恨”字藏在心中,这恨不断发酵,像一座活火山一般,等待有朝一日喷涌而出。
宇文邕觉得“虎父应无犬子”,因为他太过杰出,所以总觉得这个接班人不太令人满意,他经常向宇文孝伯打听太子的表现,宇文孝伯表示太子惧怕陛下,小心从事,没有什么过错。但宇文邕的另外一位老友王轨提醒宇文邕说,太子品德低劣,没有仁孝,不适合继承大统。有次他与宇文邕一起喝酒,假借醉酒摸着宇文邕的大胡子说:“可爱好老公,但恨后嗣弱耳。”翻译过来就是说,好可爱的老头子,可惜继承人太弱了。
宇文邕深知王轨的意思,他把宇文孝伯找来,略带责备地说:“你常对我说太子没有什么过错,如今王轨这样说,难道你一直在欺骗我吗?”宇文孝伯解释说:“微臣知道陛下不能忍痛割爱,所以有些话到了嘴边而没有说出来。”意思很明白,说了也白说,白说谁还愿意说呢。
宇文邕无法“忍痛割爱”,不是不想,是不能,宇文赟确实不怎么样,而次子宇文赞更差,其他儿子都还年幼,因此除了宇文赟,实际上宇文邕别无选择。
宇文邕沉默了许久,最后颇有些无奈地说:“朕已托付给你,希望你把太子培养好。”他说出这样的话,表明自己对此已经没有什么好办法了,更多的是听天由命。
宇文赟一登基便粉碎了宇文邕仅剩的那点希望,压抑很久的他终于等到了出头之日,他一天都不愿意再装下去了。
宇文赟对父亲的死,没有表现出丝毫的哀伤,不仅如此,他还在宇文邕的棺材前大骂:“死得太晚了。”按照礼制,先皇驾崩后,嗣子需要为他守孝一个月,但宇文赟在自己老爸死后第二天便登基,十天后将宇文邕匆匆安葬,然后迫不及待地脱掉孝服,庆祝自己获得新生,除此之外,他还很着急地将父皇宫中有些姿色的嫔妃宫女纳入自己的后宫。
宇文赟接下来进行了人事调整,在关键岗位上换上了自己人,他破格提拔心腹吏部上大夫郑译为开府仪同大将军、内史中大夫,全权负责处理朝政。
完成人事布局后,宇文赟立即将屠刀挥向了那些可能威胁自己地位的人头上。
首当其冲的是齐王宇文宪。
宇文宪是宇文泰的第五子,是宇文赟的五叔,也是北周最能打的将领之一。他善于谋略,知人善用,作战时身先士卒,带头冲锋,部众对他都心悦诚服,愿意为他拼死效力。
试想,如果宇文邕将帝位传给这个弟弟,而不是坑爹的宇文赟,北周王朝想必是另外一个样子。
宇文赟很清楚,在所有王公大臣里,对他威胁最大的便是宇文宪,因此决定先拿他开刀。宇文赟找来宇文孝伯商议,他对宇文孝伯说:“你如果能为我除掉齐王,我就把他的官职爵位授给你。”宇文孝伯一听吓了一跳,赶忙劝谏道:“先帝遗诏,不许乱杀骨肉。齐王是陛下的叔父,又立有大功,是国家重臣,社稷栋梁,怎么能说杀就杀呢。”
宇文赟听后非常不高兴,碰了一鼻子灰的他从此开始疏远宇文孝伯,转而和自己的心腹郑译、于智进行密谋。
他们很快便动手了!
宇文赟召诸王入宫,然后将宇文宪带入另一个宫殿,他一到,便被早已埋伏的武士抓住后带到宇文赟面前,于智站出来告发宇文宪谋反,宇文赟让双方对质,见过大场面的宇文宪神色镇定,将于智批驳得理屈词穷,哑口无言,于智只好说:“以你今天的形势,说再多有什么用呢?”
宇文宪自知今天不会活着走出皇宫,他把手板扔到地上,叹息道:“我位高辈重,一旦到了这种地步,生死听任天命,我不是怕死之辈,只是遗憾不能为老母尽孝了。”随后被当场缢杀,时年三十五岁。
连齐王宇文宪都敢杀,宇文赟已经没有什么不敢干的事了,当年说过自己坏话的王轨,他自然不能放过,王轨对此早有思想准备,他当时驻守在北周和陈朝的边境,如果想活命比较容易,只需向南叛逃陈朝。但他已经抱定了必死的决心,他对左右说:“忠义之节,不可亏违。况荷先帝厚恩,每思以死自效,岂以获罪于嗣主,便欲背德于先朝。”很快,宇文赟派人到徐州杀掉了这位忠臣。
下一个轮到了辅政大臣,也就是宇文赟的老师宇文孝伯。
宇文赟拿齐王宇文宪谋反说事,质问宇文孝伯为何不检举揭发,宇文孝伯回答说:“我知道齐王忠于国家,是被人陷害,横加罪名。先帝嘱咐我辅助陛下,但劝谏却不听,实在有负于先帝的嘱托,如今把这个当作罪名,我甘心服罪。”宇文赟听后沉默不语,感到十分惭愧,但还是下令将宇文孝伯缢死家中。
另一位老师尉迟运很快也忧愤而死。
宇文赟用短短时间几乎杀光了朝中可用之臣,这为以后的杨坚篡位铺平了道路,杨坚当上皇帝后对手下说:“宇文孝伯实在是周国的良臣,如果当时此人在朝中,我们这些人就什么也干不成了!”
父亲死了,老臣杀光了,再也没有人可以管束宇文赟,他可以由着性子瞎折腾了。
他先是改革律法,觉得父亲制定的《刑书要制》有些严酷,便将其废除,他下令制定了一部《刑经圣制》,但比先前的律法更严厉,只要小有过失,便有性命之虞,搞得百姓人人自危。
他还改革官职,设置了四个辅官,任命宇文盛为大前疑,尉迟迥为大右弼,李穆为大左辅,自己老丈人杨坚为大后承,这四个官名什么意思,没有人知道,在历史上也找不到任何记载,算是宇文赟的发明创造。
除了瞎折腾,宇文赟的大部分时间都沉湎于酒色之中。他搜罗了大量美女到后宫,除了正选皇后杨丽华外,他又立了四个皇后,五后并立,一举打破了前赵皇帝刘聪创造的“三后并立”的中国古代历史的记录。
很快,宇文赟又创造了一个历史记录,当了仅仅半年多皇帝的宇文赟下诏把帝位传给了年仅七岁的太子宇文衍(继位后改名宇文阐),是为北周静帝。他自称为天元皇帝,住处称为“天台”,对臣子自称为“天”。
“天”显然比“朕”要高一个层次,因此宇文赟下令出门时的仪仗比过去多一倍,大臣朝见时,必须吃斋三天,净身一天。
宇文赟这样规定,或许是因为他根本不想见这些臣子,只想着专心躲在后宫享乐。没料到乐极生悲,由于过度纵欲,年纪轻轻的这位天元皇帝便被掏空了身子。
大象二年(580年)五月二十四日,宇文赟死在天德殿,仅仅活了二十二岁。
宇文赟病危时,他最信任的郑译、刘昉等人伪造诏书,让皇后杨丽华的父亲杨坚辅助朝政,几个月后,水到渠成的杨坚接受北周静帝宇文阐的禅位,灭周建隋。
隋朝建立仅半个月,杨坚便大开杀戒,将北周皇族的男丁全部诛杀,共计文帝宇文泰子孙二十五家,孝闵帝宇文觉和明帝宇文毓子孙六家,武帝宇文邕子孙十二家,宇文赟的两个幼子尚在怀抱之中,也被杨坚下令诛杀,可谓“斩草除根,赶尽杀绝”。
杨坚的铁血着实让人胆寒,清代历史学家赵翼如此评价:“窃人之国,而戕其子孙至无遗类,此其残忍惨毒,岂复稍有人心。”
曾经无比辉煌的宇文家族就这样灰飞烟灭,宇文泰、宇文邕殚精竭虑的北周也消失在历史的长河中,令人唏嘘的是,这离宇文邕驾崩才仅仅过了七个月。
隋朝取代北周,结束了铁血混乱的北朝,然后将矛头指向了烟雨江南,中国历史即将迎来一个全新的时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