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章 三下江都(1/1)
杨广面对当前的局势已经有了力不从心的感觉,感受到一种前所未有的焦虑。
据史书记载,早在第一次远征高句丽时,杨广已经出现了这样的症状,“每夜眠恒惊悸,云有贼,令数妇人摇抚,乃得眠”,夜里睡觉,总是突然一下子就吓醒了,醒了之后就大喊有贼,得好几个妇女在身边拍着他、摇着他,才能再次入睡。
大业十二年(616年),杨广这个症状更严重了,经常因为一点小事自己吓自己。当年四月,洛阳的大业殿西院发生火灾,杨广的第一反应居然以为是起义军已经打进宫里来了,连滚带爬地跑到宫殿后面西苑的草丛之中躲了起来,直到火彻底扑灭,才战战兢兢地重新回到宫里。
这一年的元旦,对杨广来说是最冷清的一个新年,一个外国使臣都没来,就连各地官员来的也不多,原因是各地起义军的阻隔。看着冷冷清清的朝堂,杨广产生了深深的幻灭感,他觉得自己如此努力,到头来却换了个四大皆空的结局,与其这样,为什么还要努力呢?人生苦短,还不如及时行乐。
如何行乐呢?杨广想到了江都。一贯察言观色的宇文述再次猜中了杨广的心思,建议离开东都前往江都,一览江南美景。杨广想都没想,欣然同意。一些大臣觉得实在太荒唐,如今内忧外患,应该回大兴城重整朝纲,怎么能跑去江南看风景呢?右侯卫大将军赵才进谏说:
“今百姓疲劳,府藏空竭,盗贼蜂起,禁令不行。愿陛下还京师,安兆庶,臣虽愚蔽,敢以死请。”如今百姓穷困,府库空虚,盗贼蜂起,禁令不行,希望陛下能回京都安抚百姓臣僚。言外之意洛阳都不能待了,更别说江都了。杨广听后勃然大怒,下令将赵才关入监狱。
这样的处罚算是轻的。有个小官员建节尉任宗上书极力劝阻,被杨广在朝堂上当众杖杀。另一个奉信郎崔民象上表说,如今天下盗贼横行,皇上不应出游。杨广闻言,怒火中烧,“先解其颐,然后斩之”,先卸掉崔民象的下巴,然后再将其斩杀。
杨广执意要下江都,已经到了人挡杀人、佛挡杀佛的地步。没有人再敢站出来提反对意见,只有来护儿出于忠心劝道:“如今天下大乱,不是陛下巡游之时。您应留在洛阳,指挥大军平定战乱。”杨广虽然很生气,但来护儿毕竟是心腹,所以并没有处罚他,但是以一连数日不召见他表达自己的不满。后来杨广怒气稍解,召来护儿入见,对他道:“连你都这样想,我还有什么指望?”来护儿不敢再说话了。
杨广对来护儿说的话很有玩味,好像此次决意下江都不是为了散心或逃避,而是在下一盘大棋。不得不说,杨广确实有这方面的考虑。如今天下大乱,反贼四起,接连遭遇了高句丽之败和雁门之围,他觉得已经没有可能恢复原来的局面,如今首先需要考虑的是如何自保。
如何自保呢?在群臣看来,回到大兴城是最佳方案,即使形势再坏,毕竟还可以凭借关中险要地势阻挡起义军。但杨广却不这样认为,他清醒地认识到关中地区对自己的支持力量有限。自从登基以后,他不是四处巡游就是待在洛阳,在大兴城的时间满打满算也就一年的时间。
不仅如此,杨广一直有“重南轻北”的情结。登基以后,重用的大臣除了杨素、宇文述等少数几位外,他更信任在扬州总管时的藩邸旧臣,从文官到武官,杨广提拔了一大批江南人士,其中包括虞世基、裴蕴、来护儿等。这使得隋文帝时代高层政治圈占绝对主流的关陇贵族受到排挤,高颎、贺若弼、宇文弼甚至因“讥讽朝政”而被杀。
事实上,长期以来杨广一直和关陇集团进行暗战,他即位仅一年,即下令大规模兴建东都,建成后迁都洛阳,很大因素是这方面的考虑。长安的关陇本土势力盘根错节,很难铲除。但洛阳不同,地处隋朝中心地带,在这里能够摆脱关陇贵族的束缚,做一个真正的皇帝。
另外,他实行了爵位和勋官改革。在杨广之前,勋官的爵位靠军功来获得,地位很高,关陇集团中很多成员都是勋官,一旦获得爵位,就能享受很多政治和经济方面的优待,因此关陇集团很看重勋官。但杨广继位不久后,就开始对爵位和勋官进行大刀阔斧的改革,勋官变成了一种荣誉称号,附加在勋官上的政治和经济的优待被弱化了,此举极大损害了关陇集团成员的利益。杨广还首创科举进士,中下层地主甚至部分贫寒子弟,从此可通过读书应考登上仕途,目的也是限制和打击昔日豪族垄断政治的局面。另外,杨广凿穿大运河在实现南北沟通的同时,也在一定程度上降低了对关陇地区的依赖。
杨广为什么如此打压关陇贵族?史书上没有给出答案,或许是想摆脱关陇集团的束缚,不愿意皇权被其他家族分享。抑或是因为他的子孙还年幼且懦弱,害怕日后没有人能镇得住关陇贵族,会有人效仿他的父亲杨坚图谋篡位,说到底就是为了维护和加强皇权。
杨广上台后不断削弱关陇集团的影响力,由此引发了关陇集团强烈的反击,典型的例子就是杨玄感叛乱。杨玄感叛乱的时候,站在台上举行誓师大会,他说的第一句话就是“我身为上柱国”,这五个字是有讲究的。因为杨广改革了勋官制度,所以杨玄感这一句话就是要强调自己的身份,唤起关陇集团成员的共鸣,促使一大批关陇人士在这次反叛中站到了杨玄感一边。
因此,在杨广心中江南才是他的安身立命之地。在成为皇帝之前,他经略江南十几年,在这个“福地”夺嫡成功。当年江南叛乱后,为了安抚人心,他在这里采取了一系列措施,赢得了江南士人和百姓的拥护。相比于关中和中原,这里有更多的人支持他,如果能在江南站稳脚跟,最差的结局也会像南朝一样划江而治,如果搞得好的话,甚至可以重整旗鼓,打回中原去,收复所有失地。
杨广决心已下,一方面令王世充抓紧赶制龙舟,因为先前的龙舟在杨玄感叛乱时都被烧毁了;另一方面开始做撤离的准备。宫中的女人太多,不可能全部带走,对于无法随行的妃嫔宫女,杨广特意做了一首告别诗:“我梦江南好,征辽亦偶然。但存颜色在,离别只今年。”我做梦都向往江南的美好,随军征讨高句丽只不过偶然兴起而已,你们要好好保养自己美丽的容颜,我明年就会回来。
第一句确实是杨广的心里话,但第二句则是典型的自我安慰了。三征高句丽搞得灰头土脸,以至于要去江南躲避,哪里像他说的那般轻松。此去江南能否还能回来,杨广心里根本没底,后两句算是宽慰这些女子的话。
龙舟准备完毕后,杨广第三次起身下江南,这次规模虽然远不如上两次,但还是带了不少人,包括皇亲国戚、后妃宫女、文武官员、僧尼道士以及禁军骁果等。杨广令代王杨侑留守大兴城,越王杨侗留守东都洛阳,当时他的这两个孙子只有十几岁。如此乱局中,杨广将大兴城和洛阳留给两个未成年的孩子,说明他已经铁了心要放弃北方了。
杨广此次南巡的情景与以往完全不同,过去是走走停停,饱览沿途美景,各地争相献上美酒美食,他快活得不得了。这次一路走来传来的都是各地造反的消息,还有许多“不解风情”的官员或百姓拦路上书,请求杨广不要南下。半途中,从九品小官奉信郎王仁爱上表以“盗贼日盛”,请求杨广返回大兴城,杨广毫不客气地将王仁爱斩首。走到梁郡(今河南商丘)时,又有百姓上书:“陛下若遂幸江都,天下非陛下所有。”杨广觉得国家大事,哪里容得小民插嘴,下令将其砍头。
在前往江都的路途上,有一天夜里,杨广听到一首民谣,歌中唱道:“我兄征辽东,饿死青山下。今我挽龙舟,又困隋堤道。方今天下饥,路粮无些小。前去三千程,此身安可保?寒骨枕荒沙,幽魂泣烟草。悲损门内妻,望断吾家老。安得义男儿,焚此无主尸。引其孤魂回,负其白骨归!”
这首名为《挽舟者歌》的歌谣,是以为龙舟拉纤者的口吻所写,歌词大意是:我的兄长征讨辽东,却饿死在青山之下。如今我替皇帝拉纤,又困在隋堤的官道上。现在天下都没有粮食了,我是在饿着肚子往前走,可江都距离还很远,我肯定到不了那里,就会饿死在半路上。死了以后,我的尸骨将被抛撒在荒郊野外,任凭风吹日晒;游荡异乡的孤魂,将在烟雾荒草间哭泣。家中的妻子,将因悲伤而哭坏身体;父母双亲将因盼我归去而望穿双眼。只希望能有个义气男儿,将我这无人认领的尸体焚烧,把我的骸骨运回乡里,将我的亡灵引渡回家。
据笔记《海山记》记载,杨广听后派人去找唱歌的人,但始终没有查出来。无论这个故事是真是假,但歌中那种凄凄切切的情绪是真实的,杨广好大喜功、穷兵黩武、骄奢淫逸给百姓带来了极其深重的灾难,这首歌集中抒发了天下民众对暴政的控诉。
虽然各地造反已成星火燎原之势,但一路上心情黯淡的杨广还是顺利到达了江都。刚到不久,又传来一个坏消息,他所倚重的宇文述去世了。宇文述是杨广的老部下,在帮助夺取太子之位中立了大功。杨广登基后,他南征北战,从吐谷浑到高句丽再到突厥,立下不少军功。
虽然能征善战,但宇文述却是一个佞臣,用《隋书》中的话说:“君所谓可,亦曰可焉;君所谓不,亦曰不焉。无所是非,不能轻重,默默苟容,偷安高位,甘素餐之责,受彼己之讥。此固君子所不为,亦丘明之深耻也。”只会揣摩上意,一味说杨广爱听的,在治国理政方面不仅没有出过什么好主意,反而还陷害了不少好人。同时,他生性贪婪,疯狂敛财,隋朝走向败亡,其中也有他的“贡献”。
对于宇文述的病情,杨广很是上心,不断派人探问,并打算亲自去看望,后被大臣苦劝才没有去。看到宇文述来日不多,杨广派司宫魏氏问宇文述有无托付之事,“必有不讳,欲何所言?”表示一定满足他的临终心愿。
当时宇文述的儿子宇文化及因为犯法而被削职为民,待在家里无所事事,宇文述最后的请求是:“化及,臣之长子,早预藩邸,愿陛下哀怜之。”希望杨广能可怜宇文化及,让他官复原职。杨广听到宇文述的遗言后潸然泪下,说道:“吾不忘也。”
宇文述的葬礼搞得很隆重,杨广下诏为之罢朝,并赠宇文述司徒、尚书令、十郡太守,给他一个很不错的谥号——“恭”。并令黄门侍郎裴矩主持公祭,鸿胪寺监护丧事。遵照宇文述的遗愿,杨广重新起用了他的两个儿子,宇文化及为右卫屯将军,宇文智及为将作少监。杨广打死也不会想到,自己最后正是死于宇文兄弟之手,正所谓“天道轮回,造化弄人”。
杨广丢弃北方躲到江都后,天下更是乱成了一锅粥。四处狼烟,遍地烽火,各路义军已经席卷天下。在这些义军中,势力比较大的是翟让和李密领导的瓦岗军,窦建德领导的河北起义军,以及杜伏威、辅公弼领导的江淮起义军。在这三支队伍中,势力最强、影响最大的无疑是瓦岗军。
瓦岗军的创始人叫作翟让,他是东郡韦城(今河南滑县)人。起初担任东郡法曹,后来不知道因为犯了什么罪被判处死刑。狱吏黄君汉认为翟让是条汉子,夜里悄悄对翟让说:“天时人事,也许是可以预料的,哪能在监狱里等死呢?”翟让又惊又喜,说:“我如今就好比关在圈里的牲口,生死只能听从您的吩咐了。”黄君汉舍命打开枷锁,放了翟让。
翟让再三拜谢,但又担心连累黄君汉,流着泪说:“我蒙受您的再生之恩,得以幸免,但您怎么办呢?”没想到,黄君汉生气地说:“我本以为你是个大丈夫,可以拯救黎民百姓,所以才冒死来解救你,你怎么却像儿女子弟一样以涕泪来表示感谢呢?你就努力设法逃脱吧,不要管我了!”翟让这才逃走,逃亡到瓦岗(今河南滑县东南)落草为王。
翟让到了瓦岗寨后,很快有两个得力助手来投奔。一个是同郡的单雄信,此人骁勇矫健,擅长骑马使矛,号称“飞将”,他还招集一些年轻人前去投奔翟让。另一个叫作徐世,字懋功,后改名李,他和其他走投无路逼上梁山的人不同,投奔瓦岗不是因为活不下去。恰恰相反,徐世家本是富豪,史称其“家多僮仆,积粟数千钟”,但他和他父亲徐盖并不是守财奴,而是乐善好施之人,“拯济贫乏,不问亲疏”,经常救济贫苦人,不论关系亲疏。
徐世来投奔瓦岗军,大概是因为理想,想趁天下大乱干一番大事业。他到了瓦岗寨后,很快便显示出与众不同的才干。徐世觉得一直待在瓦岗寨,靠在当地劫掠为生没有什么前途,于是劝翟让说:“附近是您与我的家乡,乡里乡亲,不宜侵扰。宋、郑两州临近御河,商旅众多,去那里劫掠官私钱物非常方便。”翟让觉得有理,便带着人马进入荥阳、梁郡的地界,在运河上劫取公私财物,收益颇丰。有钱就不缺人,前来投奔翟让的越来越多,很快就发展到一万多人。
尽管队伍越来越庞大,但说到底还是靠打劫为生的盗贼,真正让这支队伍发生脱胎换骨的变化,成为真正意义上的起义军,是因为来了一位关键人物——李密。
李密成功逃脱后,先是投奔平原县的义军头目郝孝德,但这位头领是位粗人,对满腹经纶的李密看不上眼,态度上也不恭敬,李密觉得待在这里没前途,于是选择了离开。接下来,李密投奔了王薄的起义军,同样不受待见。他没办法,只能继续漂泊,穷困潦倒,一路上只能以剥树皮、挖草根为生,到了淮阳郡,实在走不动了,只好隐姓埋名,自称刘智远,招收徒弟讲学,做起了讲书先生。
虽然暂时安定下来,但李密志存高远,当下的生活根本不是他想要的,所以心中颇感郁闷,写下了一首五言诗《淮阳感怀》:“金风荡初节,玉露凋晚林。此夕穷涂士,郁陶伤寸心。野平葭苇合,村荒藜藿深。眺听良多感,徙倚独沾襟。沾襟何所为?怅然怀古意。秦俗犹未平,汉道将何冀?樊哙市井徒,萧何刀笔吏。一朝时运会,千古传名谥。寄言世上雄,虚生真可愧。”李密联想到秦末汉初的历史风云,开始羡慕起樊哙和萧何。说樊哙不过是个市井之徒,萧何不过是一个刀笔小吏,但是他们却在历史上留下了自己的名字,以此提醒自己千万要珍惜机会,不能虚度一生。
李密虽然在诗中为自己打气,但如今似乎看不到任何希望。杨玄感不听自己的意见,兵败而亡,同时连累自己失去了施展才干的舞台,想到这些,心里更为悲伤,因此写完这首诗后,竟然痛哭流涕,不能自已。
纸终究包不住火,有人觉得李密根本就不像一个普通教书先生,于是向淮阳太守赵佗告发,赵佗派兵前来捉拿,李密提前听到风声,又一次成功逃脱。李密接着逃到了妹夫丘君明那里避难,丘君明当时任雍丘县令,见到大舅哥来了,顿时吓了一跳。李密是朝廷捉拿的钦犯,丘君明不敢收留他,但又不忍心将他送去官府,只好将李密送到好友王季才那里。
王季才是个游侠,平日就喜欢结交豪杰好汉,因此对李密非常欣赏,不仅收留了他,还把女儿嫁给了他。李密总算安定下来,但好景不长,丘君明的侄子丘怀义告发了李密,官军前来捉拿,正巧李密有事外出不在家,得知消息后赶紧逃跑,又成功躲过一劫。但是他的妻子,以及王季才和丘君明都被诛杀。
李密走投无路,前来投奔瓦岗军。有人知道李密曾经是杨玄感的旧部,便怂恿翟让杀了他,翟让没有听从,下令把李密关押在军营之外。
李密只能自救,他通过瓦岗军将领王伯当向翟让带话说:“当今主昏于上,人怨于下,锐兵尽于辽东,和亲绝于突厥,方乃巡游扬、越,委弃京都,此亦刘、项奋起之会,以足下之雄才大略,士马精勇,席卷二京,诛暴灭虐,则隋氏之不足亡也。”别看李密一直在逃亡,但对天下大势了然于胸。这段话的意思是如今皇帝昏庸,百姓怨恨,在辽东用光了精锐部队,和突厥断绝了友好关系,眼下正在巡视扬州、越州,撇下了洛阳、长安,这也是像刘邦、项羽那样争夺天下的时机。凭您的雄才大略,精兵强将,夺取洛阳、长安,消灭凶残势力,那么灭亡隋朝绰绰有余。
这席话让翟让茅塞顿开,原本只是占山为王,如今李密却给他规划了一个宏伟蓝图,顿时觉得李密是个难得的人才,赶紧把他放了,并进一步征询他的意见,该如何做才能实现这样的目标。李密继而说:“今兵众既多,粮无所出,若旷日持久,则人马困弊,大敌一临,死亡无日矣!未若直取荥阳,休兵馆谷,待士勇马肥,然后与人争利。”现在人马已经很多,但是没有地方弄到粮草,如果长久耽搁下去,就会人困马乏,大敌一到,要不了几天我们就会失败。不如直接夺取荥阳,休整部队筹集粮草,等到兵强马壮,然后去跟别人争夺天下。
翟让深以为然,不过李密想法虽好,但要想攻克荥阳并非易事,首先要过隋朝大将张须陀这关。张须陀作战勇猛,曾击溃过不少起义军,翟让也是他的手下败将。翟让听说张须陀前来镇守荥阳,心里颇感畏惧,想放弃原来的计划。李密劝他万万不能撤军,说:“须陀勇而无谋,兵又骤胜,既骄且狠,可一战而擒也,吾为公破之。”张须陀是比较勇猛,但是这个人没有谋略。又因为他打了很多胜仗,所以就会很冒进,要想打败他只要稍微排兵布阵就可以。
李密说得轻松,但心里不是很有底,毕竟张须陀熟读兵书,勇猛过人,当年更是以五人之力抵挡住两万多的农民起义军。河北、山东、河南、安徽、江苏等地的起义军无不闻风丧胆,号称隋朝第一名将。不过,狭路相逢勇者胜,李密想着至少先打一仗,大不了再跑一回路。翟让虽然半信半疑,但李密既然这样说了,他也不好再认,硬着头皮摆开阵势在荥阳大海寺准备与隋军决战。李密率领数千骑兵埋伏在大海寺北树林内。
张须陀根本不把翟让这个手下败将放在眼里,一声令下,全线出击。翟让的农民军果然立马溃不成军,纷纷丢下武器往回跑。张须陀哪里肯放过这么好的机会,指挥大军紧追不舍。追到北树林时,发现情形不太对劲,就在此时,李密率领伏兵从林中杀出,刚才还是抱头鼠窜的翟让立马掉头冲回来,前后夹击,隋军大败。
张须陀不愧是一员猛将,他力战杀出重围,但见部下仍然被围,立即又拍马杀回。反复几次,救出了很多人,可他身上也中了很多箭。张须陀仰天长叹道:“兵败到了这种地步,哪还有脸面见天子呢?”于是下马与敌军交战,力竭后被杀。张须陀战死后,他部下的士兵将领日夜哭泣,数日不止。不败的名将终于败了,而他唯一的败仗却成为他最后的一仗!
这一仗立下头功的是李密,正是他力劝翟让不要退兵,并施展计谋消灭了不可一世的张须陀,李密在瓦岗军中的威望直线上升。此仗过后,翟让让李密单独统领一支队伍,名为“蒲山公营”。李密对这支队伍极为重视,军容严整,令行禁止。李密自己节衣缩食,将金银都分发给部下,因此,人人都愿意为他效命。李密的命运由此发生转折,从走投无路的投靠者变成了和翟让平起平坐的瓦岗军头领。
李密从此在军中发挥了更重要的作用,不久他向翟让提出新的建议,说:“昏主蒙尘,播荡吴、越,群兵竞起,海内饥荒。明公以英杰之才,而统骁雄之旅,宜当廓清天下,诛剪群凶,岂可求食草间,常为小盗而已!今东都士庶,中外离心,留守诸官,政令不一。明公亲率大众,直掩兴洛仓,发粟以赈穷乏,远近孰不归附?百万之众,一朝可集,先发制人,此机不可失也!”
这段话的意思是说,如今皇上无道,在吴越一带躲起来,各地竞相起事,全国百姓正闹饥荒。您凭着杰出的才干,统率着骁勇强大的军队,应该平定天下,消灭各处敌兵,怎能躲藏在民间苟且偷生,永远当一个小小的流寇就了事呢?现在东都洛阳的士民百姓,里里外外离心离德,留守京城的官员,政令不能统一。您亲自统率强大的兵众,直接去袭击兴洛仓,散发粮食救济穷苦百姓,各地群众谁不归附?百万人马,一个早晨就能招集起来,抢先下手制服别人,这个时机不能错失!
李密给瓦岗军明确了下一步作战方向,之所以提出进攻洛阳的建议,是因为在李密看来,东都洛阳内部空虚,士兵缺乏训练,没有战斗力。留守东都的隋炀帝之孙越王杨侗年幼无知,士民离心离德。实际掌握大权的段达、王世充等隋朝旧将,勇而无谋,无法控制住局势。
翟让对此的反应有些出乎意料,他既没有采纳,也没有否决,而是说:“仆起陇亩之间,望不至此,必如所图,请君先发,仆领诸军便为后殿。得仓之日,当别议之。”我出身于农民,声望还没到这一步,一定要实现您所讲的目标,就请您率先出兵,我带上各支队伍作为后续力量,夺取兴洛仓后再作商议。
翟让在关键时刻变得谦虚起来,或许是因为李密确定的目标过于宏伟,他自己实施起来确实力不从心,与其这样,不如让李密放手一搏。从这点上看,翟让确实是一个老实人,没有嫉贤妒能,相反给了李密用武之地。
既然翟让这样表态,李密没有了后顾之忧,大业十三年(617年)春天,李密和翟让带领七千名精兵从阳城向北出发,跨过方山(今河南登封北),从罗口袭击兴洛仓,没费什么力气便顺利攻克。然后,“开仓恣民所取,老弱负襁,道路不绝”,立即开仓放粮,附近的百姓扶老携幼来领粮食,吃饱肚子后纷纷要求参加瓦岗军,几天之内,队伍扩充到十几万人。
镇守东都洛阳的越王杨侗听闻兴洛仓被占,瓦岗军已经出现在眼皮子底下,于是派遣虎贲郎将刘长恭率领步兵骑兵二万五千人前来讨伐,被李密击败,刘长恭带着残兵败将狼狈逃回洛阳。
李密的声望此时暴涨。在他没有加入瓦岗军之前,这支队伍只是靠打劫为生的盗贼,小打小闹,没有整出什么大动静。而李密有胆有识,目光长远,他加入之后,出谋划策,抢抓战机,仗越打越大,人越打越多,一个胜利接着一个胜利,从瓦岗打到了荥阳,马上要打到洛阳,瓦岗军彻底改头换面,成为实力最强的一支义军。没有李密,就没有瓦岗军的今天。翟让意识到了这一点,李密的才干比自己强太多,如果还想取得更大的战绩,应该让李密统率瓦岗军。翟让于是主动让贤,把头把交椅让给了李密,推举李密当首领,称作魏公。
大业十三年(617年)二月,李密在巩县(今河南巩义)城南郊外设立祭坛,祭天登位,年号称作永平元年,下发的文书落款为行军元帅魏公府。授予翟让司徒官衔,封为东郡公。任命单雄信为左武侯大将军,徐世为右武侯大将军,祖君彦为记室,其余的人各按等级授予官职。
再说窦建德的河北起义军。窦建德是贝州漳南(今河北故城)人,他为人非常仗义,是有名的“及时雨”,这并非浪得虚名,在他身上发生了许多感人的故事。
在窦建德年轻时,曾经有个同乡死了父母,家境贫寒无力安葬,当时他正在耕田,听到此事后二话没说,立即放下农活,主动送去办理丧事所需要的全部财物。这样“做好事”的实例一桩又一桩,使得窦建德名声大噪,深得当地人的崇敬。他父亲去世时,送葬的竟然有一千多人。
窦建德走上造反之路,也是因为仗义,这与一个人有关。此人名叫孙安祖,他和窦建德是老乡,杨广第一次征伐高句丽时,征发男丁当兵,窦建德被征召并被委任为二百人长。孙安祖也被征召,但恰逢家里遭了水灾,老婆孩子因饥饿而死。孙安祖以家庭贫穷为由不愿入伍,向漳南县令当面求情,县令不仅不同意,还大发脾气狠狠打他,孙安祖杀死县令,逃跑投奔窦建德。
窦建德收留了孙安祖,但觉得他总躲在自己这里不是长久之计,于是和孙安祖说:“今年发生水灾,百姓贫困,但皇上不体恤民情,要亲自到辽东督战,加上往年西征,损伤的元气还没有恢复,百姓疲劳困乏,连年征战,长年在外的人不能回家,如今又要出兵,容易酿成动乱。男子汉大丈夫只要不死,就该建功立业,怎能只去当仓皇逃跑的俘虏啊。高鸡泊面积辽阔,方圆几百里,湖沼上的蒲草又密又深,可以到那里去隐藏起来,找机会出来抢劫,不仅能够养活自己,将来拉起人马,等待时局动荡,必然干出一番惊天动地的大事业。”孙安祖觉得有理,招集引诱逃避征兵和没有家产的,得到了几百人,跑到高鸡泊落草为寇。
与此同时,有个叫高士达的起兵造反,在清河郡一带活动。说来也怪,当时往来于漳南县境的各股盗贼,到处抢劫放火,唯独不到窦建德的家乡骚扰。因此官府推定窦建德跟盗匪们相互勾结,拘捕了他的家属,不论老少都杀掉了。窦建德听到全家被杀光,率领手下的两百人逃跑并投靠了高士达。不久后,孙安祖在内讧中被杀,他原来的数千手下转而投奔窦建德,队伍不断壮大,很快发展到一万多人。
大业十二年(616年),涿州通守郭绚率领一万多人马到高鸡泊讨伐高士达。没和正规军交过手的高士达心里感到慌乱,觉得自己的智慧谋略不如窦建德,就提升他为军司马,把军权全部交给了窦建德。
窦建德迎来了施展军事才能的机会。他没有选择正面硬抗,而是使出了“苦肉计”,假装跟高士达闹矛盾。高士达积极配合演戏,对外宣扬说窦建德叛逃,还拉出一名俘虏来的女人诈说成窦建德的妻子,当着部队的面杀掉。戏演得差不多了,窦建德派人送信给郭绚请求投降,愿意当先头部队,打败高士达来为自己报仇。郭绚信以为真,带着队伍大摇大摆来和窦建德会合。窦建德乘其不备发动突袭,大败郭绚,杀死俘获几千人,得到战马一千多匹。郭绚带着几十个人逃走,窦建德派遣部将一直追赶到平原县,斩下他的首级进献给高士达,窦建德由此一战成名。
很快更大的考验来了,太仆卿杨义臣率领一万多人消灭了张金称的义军后,乘胜来进攻高士达。窦建德和高士达建议说:“数遍隋朝的所有将领,会打仗的只有杨义臣。他刚刚打败张金称来进攻我们,锐气不可抵挡,请带着军队避开他们,使他们想打又打不到,拖他几个月,等隋军将士们疲劳厌倦了,乘机打他个猝不及防,这样才能夺取胜利。如果眼下跟他争高低,只怕抵挡不住。”或许是因为上次窦建德大败郭绚,让高士达觉得隋军也就那么回事,所以没有听窦建德的。
高士达留下窦建德守卫大本营,自己率领精兵迎战杨义臣。初战告捷,更加重了高士达的轻敌思想,居然在阵前纵情喝酒大摆筵席。窦建德得知后非常担心,说:“东海公(高士达)还没有打败敌人就自高自大,灾祸过不了几天就会来了。隋朝的军队乘胜追击,必然打到这里,到时人心震惊恐惧,怕是守不住了。”于是留下部分人马守卫军营,自己带领精兵强将一百多人占据险要位置,以防高士达吃败仗。
果不其然,杨义臣大败高士达,高士达在战场上被杀。窦建德身边的人马听说高士达战死,也都四散逃跑,无奈之下窦建德带着一百多人逃到了饶阳(今河北饶阳)。等杨义臣走后,窦建德重新返回战场,收拾掩埋了跟随高士达战死士卒的遗体,还为高士达举行了葬礼,全军穿起白色的丧服。又招集逃散的士卒,得到几千人,重新组建了队伍,窦建德开始自称将军。
窦建德从此改变了策略,过去义军只要抓住了隋朝官员和当地士绅全都杀掉,但他却反其道行之,对这些人以礼相待。于是,一些州县官员纷纷献城投降,窦建德的队伍得以迅速扩大。大业十三年(617年)正月,窦建德在河间、乐寿两县的交界处设立祭坛举行典礼,自称长乐王,年号就用这年的干支“丁丑”,并设置机构委任官吏。
最后说说杜伏威、辅公祏的江淮起义军。杜伏威是齐州章丘(今山东省济南市章丘区)人,家里经济条件不好,但他本人也不想着经营谋生之业,以至于“家贫无以自给”,吃了上顿没下顿。杜伏威为了解决温饱问题,选择了一条捷径,直接做了贼人,经常穿壁翻墙偷东西。
辅公祏是杜伏威的生死之交。辅公祏的姑姑家以牧羊为业,看到好兄弟经常饿肚子,辅公祏将姑姑家的羊偷走送给杜伏威改善生活。如果仅仅偷一次很难发现,但架不住辅公祏一而再再而三,最后被姑姑发现了,一气之下去报了官,官府下令捉拿,杜伏威和辅公祏一起逃走。
两人聚了一帮人直接开始了打家劫舍,虽然名声不好听,但至少可以解决温饱问题。这一年,杜伏威只有十六岁,或是因为步入社会早,别看他年龄小,颇有老大的风范,“常营护诸盗,出则居前,入则殿后”,每一次行动总是冲在前面,撤退殿后,在群盗中威望越来越高,最终被推举为首领。
不过,杜伏威觉得这些小打小闹没有前途,当时天下大乱,杜伏威和辅公祏决定去投奔长白山(今山东章丘境内)义军头领左君行。但左君行根本看不起他们,得不到重用的两人离开了左君行,“转掠淮南,自称将军”,到淮南一带劫掠,杜伏威自称将军,开始独立竖起反隋的大旗。
杜伏威在这里打开了局面,手下的人马扩充到上万人。不过,江淮一带隋朝的力量比较强大,起义的队伍也不少,如果不能尽快壮大,就很有可能被吞并或消灭。杜伏威于是想方设法寻找机会去联合和吞并附近的其他起义军。
杜伏威的目光首先瞄向了苗海潮的起义军,这支队伍的人马要比杜伏威和辅公祏多一些。杜伏威派人给苗海潮带话说:“你我都苦于隋政,才起兵举事,但是都势单力薄,无法和官军抗衡,要是咱俩联合起来就不用惧怕官兵了。如果你能当头领,我们听你指挥,如果你没这个本事,就听我们指挥。要不然咱俩打一仗,谁胜了谁就做老大。”这番话说得很有水平,既说明了利害关系,言语中又带了些许威胁。苗海潮早听说杜伏威打仗不要命,同时被这席话的气势所镇住,带着自己的全部人马归附了。
不久,另一个义军头领赵破阵也派人来了,不过不是像苗海潮一样请求归附,而是要求杜伏威听他的。杜伏威将计就计,让辅公祏率兵在外严阵以待,他亲自带领十个将士带着牛肉和酒进去拜见。赵破阵非常高兴,拉着杜伏威进入营帐内,举行大宴会并尽情痛饮。杜伏威在席上斩杀了赵破阵,然后兼并了他的队伍。从此,杜伏威实力大增,率军纵横江淮,已经威胁到了江都的安全。江都留守派校尉宋颢前来镇压,杜伏威用计将隋军引入芦苇荡中,放火将宋颢烧死,用火攻大败隋军。
就在杜伏威蒸蒸日上时,没想到却摔了一个不小的跟头。大业十一年(615年)十月,东海李子通率所部万余人来淮南投靠杜伏威。李子通原本是义军左相才的部下,但是因为能力比较强,被左相才所嫉妒,待不下去便率部来投奔杜伏威。
杜伏威看到队伍一下子多了一万多人,非常高兴地接纳了李子通。但李子通是个胸有大志不肯屈居人下的人,他想吞并杜伏威的队伍,自己做老大。于是找了一个机会,突然发动兵变,杜伏威措手不及,在李子通的追杀下身负重伤。关键时刻,杜伏威的养子兼大将王雄诞背负他藏匿到芦苇丛中,侥幸躲过了追杀。
屋漏偏逢连夜雨,就在杜伏威养伤期间,隋军前来进攻,杜伏威无法亲自指挥,结果被隋军大败。其部将西门君仪的妻子背着杜伏威夺路而逃,王雄诞领着敢死队拼命断后,杜伏威这才逃得一命。
经过这两次死里逃生,杜伏威元气大伤,身边只剩下千把人,不得已只能躲进山里,四处游击,不断吸收流民加入以扩充势力。经过半年的恢复,杜伏威又有了数万人,控制了江都附近的六合作为根据地。
大业十二年(616年),杨广离开洛阳前往江都,杜伏威部正好就在江都眼皮底下,为了保证杨广出巡安全,隋朝派出虎牙郎将公孙上哲率军前往镇压。双方在盐城(今江苏盐城)大战一场,结果公孙上哲部被全歼。朝廷并不甘心,誓要拔掉杜伏威这颗“眼中钉”,随后,派遣大将陈棱带八千精锐进行讨伐,陈棱的军队训练和器械远强于杜军,杜伏威连连失利。但陈棱兵力不多,无法彻底剿灭杜伏威,双方打成僵持局面。
当年发生了灾荒,老百姓先是吃树皮树叶,后来竟然煮土为食,“诸物皆尽,乃自相食”。大量百姓揭竿而起,杜伏威乘机吸收了大批饥民,势力迅速膨胀。杜伏威与陈棱强弱之势由此发生倒转,于是杜伏威主动挑战。陈棱知道战局不利,因此龟缩不出。杜伏威采取激将法,“遗棱妇人之服以激怒之,并致书号为‘陈姥’”,派使者给陈送了一套妇女衣裳和一封信,信中称呼陈棱为“陈姥”,就是陈老太太的意思。
陈棱果然被激怒,发兵攻打杜伏威,这正是杜伏威求之不得的。这一仗打得十分激烈,杜伏威亲自上阵,一马当先,但却被一员隋将暗箭射中,鲜血直流。杜伏威大怒道:“不杀了你,箭矢不拔!”然后径直冲杀过去,将发箭的那个射手斩于马下。然后提着此人的首级杀入敌阵,连续杀了几十人,隋军士气大挫,最后全军覆没。陈棱单骑逃回江都,杜伏威趁势扩大战果,占据了高邮、历阳等重镇,并在历阳自称总管,封辅公祏为长史。
杜伏威号令所到之处,江淮间各路小起义军争相归附,郡县纷纷投降。“尽有江东、淮南之地,南接于岭,东至于海”,成为隋末起义军中实力较强的一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