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四章 杨广之死(1/1)
远在江都的杨广对此无能为力,不过对于他来说,一切都无所谓了。他此次来江南,根本就没有计划再回去,如今能够划江而治,偏安江南已经是最好的结果。
不管局势如何糟糕,但日子还是要一天一天过,如何才能不再想这些烦心事呢?杨广的选择是纵情声色。过去不怎么喝酒的杨广到了江都以后,完全变成一个酒鬼。史书记载:“荒淫益甚,宫中为百余房,各盛供张,实以美人,日令一房为主人。江都郡丞赵元楷掌供酒馔,帝与萧后及幸姬历就宴饮,酒卮不离口,从姬千余人亦常醉。”宫中一百多间房,每间摆设都极尽豪华,内住美女,每天以一房的美女做主人。江都郡丞赵元楷负责供应美酒饮食,杨广与萧后以及宠幸的美女每天都要宴饮,酒杯不离口,随从的一千多美女也经常喝醉。
即便如此,还是不能完全麻醉自己,“帝见天下危乱,意亦扰扰不自安”,杨广经常还会被焦虑所包围,“退朝则幅巾短衣,策杖步游,遍历台馆,非夜不止,汲汲顾景,唯恐不足”。每天下朝后,他都会用一幅方巾将头发扎起来,身穿短衣,拿着手杖,游走于宫中的楼台观所,一直到天黑才回去,不停地观赏周边的景色,唯恐没有看够。
杨广心里有种不祥之感,隐约觉得来日不多了。他曾经拿着镜子照着,回头对萧后说:“好头颅,谁当斫之!”这样好的脑袋,不知道谁会把他砍下来。此言一出,把萧皇后吓坏了,问他何出此言,杨广苦笑道:“贵贱苦乐,更迭为之,亦复何伤!”贵贱苦乐,都是循环更替,又有什么好伤感的呢?
杨广虽然已经做好了最坏的打算,但还是努力安慰自己和萧皇后。有天夜里他夜观星象后,操着吴侬软语对萧皇后说:“外间大有人图侬,然侬不失为长城公,卿不失为沈后,且共乐饮耳!”长城公说的是陈叔宝,他在隋朝得到了这个封号,而沈后是指陈叔宝的皇后沈婺华。杨广的意思是说,外面有不少人算计我,大不了我为陈叔宝,你当沈后,我们姑且只管享乐饮酒吧。
杨广虽然意识到形势比较严重,但实际上真实情况比他想象的严重得多。身边的人怕惹他不高兴,不愿给他讲实情,特别是掌握奏章和机要的虞世基,各地送来关于造反的奏报,他不是压着不报,就是避重就轻。虞世基经常和杨广说:“盗贼成不了气候,地方官吏正在全力围剿,很快就会彻底消灭。”
在河北前线的隋军将领杨义臣奏报说消灭了大量的盗贼,虞世基觉得这是个好消息,如实上奏,但没想到杨广非但不高兴,反而叹息道:“我原来没有听到盗贼发展到如此地步,想不到仅河北一地就有数十万之多。”虞世基一看适得其反,紧张坏了,赶忙说:“盗贼人数虽多,但都是小股势力,成不了气候,不必担忧。倒是杨义臣长期在京外拥有重兵,不得不防。”杨广觉得很有道理,倒打一耙,下令将杨义臣的队伍解散,让士兵回家务农。
杨广眼见北方局势已经无法挽回,下定决心保住半壁江山。于是打算将都城从大兴城迁到丹阳(今江苏南京),这是事关国体的大事,杨广令群臣就此进行讨论。朝堂上形成了针锋相对的两派,虞世基等表示赞成,而右侯卫大将军李才等人坚决反对,“极陈不可,请车驾还长安”,恳请杨广回关中。门下录事李桐客说:“江东地势低洼,气候潮湿,环境恶劣,地域狭小,难以支撑朝廷和军队,最终百姓难以承受负担而造反。”
杨广对李桐客所言面露不悦之色,御史揣摩上意,旋即弹劾李桐客,说他诽谤朝廷。李桐客被关入监狱。众臣见状,觉得杨广迁都意志坚决,不容反驳,于是纷纷表态说:“江东之民望幸已久,陛下过江,抚而临之,此大禹之事也。”
既然是大喜事,又没有人反对,杨广下令修建丹阳宫,准备迁都。
虽然诸位大臣勉强同意,但另外一支重要力量却不干了,这便是杨广身边的骁果。所谓“骁果”就是禁卫军。大业九年(613年),杨广为了扩充军队招募了一批新军,这些军士大多是关中人,身强力壮,骁勇善战,所以被称为“骁果”。杨广此次来江都,带了一万多名骁果随行。
由于骁果都是关中人,思乡心切,“见帝无西意,多谋叛归”,看到杨广没有回关中的意思,暗中策划准备西逃回家。郎将窦贤开了个头,他带领部下西逃,杨广派骑兵追杀了他,但并没有起到杀一儆百的作用,仍然不断有人逃跑。这让杨广很是焦虑,如果都跑完了,最后他就成为光杆司令了。
裴矩为解杨广之忧,出了一个主意说:“人情非有匹偶,难以久处,请听军士于此纳室。”骁果都是年轻小伙子,背井离乡,没有建立家庭,心中就不安,应该让军士们在本地娶妻,成家后他们就不会想家了。杨广觉得这个建议太到位了,高兴地对裴矩说:“公定多智,此奇计也。”
杨广将为骁果娶妻的事情交由裴矩办理,裴矩相当给力,把江都境内未成婚的女子和寡妇集合起来,由骁果军士随意挑选。骁果对此当然很高兴,非常感谢裴矩,都说“裴公之惠也”,娶妻成家后,逃跑的人果然少了许多。
但这种稳定注定是短暂的,没过多久,不少骁果军士思乡之情又起。带头的竟然是杨广最为信任的骁果将领司马德戡,他奉命统领骁果,驻扎在江都的东城。
司马德戡看到烽烟四起,觉得隋朝岌岌可危,不知道该如何办才好,于是找来平时要好的虎贲郎将元礼、直阁将军裴虔通商量,他说:“现在骁果人人想逃跑,如果如实反映情况怕被杀头。如果不说,事情真发生了,也逃不了族灭,怎么办?又听说关内沦陷,李孝常以华阴反叛,皇上囚禁了他的两个弟弟,准备杀掉,我们这些人的家属都在西边,能不担心这事吗?”元、裴两人一听都惊了,急忙问:“既然如此,有什么好办法呢?”司马德戡给出的答复是:“骁果若亡,不若与之俱去。”如果骁果都逃亡,我们不如和他们一起跑路。
司马德戡四处联络,朝中的一些大臣和骁果不少将领纷纷响应,准备一起逃跑。开始还是暗地联系,到后来索性半公开了。不少人都知道要生变,一位宫女听到风声,告诉萧皇后说:“外面有人要造反。”萧皇后让她直接和杨广说,没想到杨广不仅没有听,反而下令杀了宫女,理由是这不是宫女应该过问的事情。
既然杨广想当鸵鸟,别人也只能成全他。后来又有人和萧皇后说起这样的事,她表示道:“天下事一朝至此,势去已然,无可救也。何用言,徒令帝忧烦耳!”天下大事到了这个地步,大势已去,无法挽回。何必禀告呢?徒令陛下增添烦恼而已。“自是无复言者”,从这以后没有人再说这事。
司马德戡等人本来定于三月月圆之夜结伴西逃,但此时有一人说了一番话,令局势发生了颠覆性变化。此人是宇文述的儿子宇文智及,他得知司马德戡的计划后,对司马德戡说:“陛下虽然无道,可是威令还在,你们逃跑,和窦贤一样是找死,现在是老天爷要隋灭亡,英雄并起,同样心思反叛的已有数万人,乘此机会起大事,正是帝王之业。”司马德戡此前满脑子想的都是逃跑,从来没有想过兵变造反的事情,听到宇文智及如此分析,觉得很有道理,逃跑没出息,不如干票大的。
但做这种大事总需要一个领头的,经过商议确定的人选是宇文智及的哥哥,宇文述的另一个儿子宇文化及。司马德戡等将想法告诉宇文化及,他的反应是“初闻大惧,色动流汗”,脸色都变了,直冒冷汗。
宇文化及有这样的表现并不奇怪,他原本就是一个没有见过大世面的纨绔子弟。这位公子哥仗着自己父亲的权势,为非作歹,为所欲为,经常骑着高头大马,带着家丁仆人,挟弓持弹,狂奔急驰于长安道上,因此,城中百姓称他为“轻薄公子”。
杨广当太子的时候,宇文化及为宫廷护卫官,经常出入杨广的内宫,同杨广处得很亲近,后累迁为太子仆,成为东宫的高级僚属,与杨广的关系更加密切。他的弟弟宇文士及娶了隋炀帝的长女南阳公主,攀上了皇亲后,宇文化及更加骄横,目中无人,在同公卿百官交往中,说话很蛮横,许多公卿都受到过他的侮辱。
杨广登基后,授宇文化及为太仆少卿。他倚仗与当今皇上的老交情,更加贪婪妄为,横行不法,终于惹出了大事。大业初年(605年),杨广驾临榆林郡,陪驾的宇文化及和弟弟宇文智及违背禁令与突厥人做买卖。杨广得知后大怒,把他囚禁了几个月,驾返京城时,杨广下令杀宇文化及。但南阳公主出面求情,才免他死罪。宇文述死前为两个儿子求情,杨广念及旧情,才重新起用他们。
杨广身边最亲近的人都准备造反,他离末日越来越近了!
司马德戡加快了部署,为了让骁果完全听他指挥,派人散布谣言说:“陛下听说骁果想反叛,酿了很多毒酒,准备利用宴会把骁果都毒死,只和南方人留在江都。”这则谣言在骁果中造成了极大的恐慌,司马德戡见时机成熟,召集全体骁果军吏,宣布了兵变计划,所有军士都表示听从司马德戡的指挥。
司马德戡在当夜三更集合数万军士,正式开始举事。与此同时,在江都城的内应也做好了准备。唐奉义和裴虔通商量好,各门都不上锁。杨广感觉不对劲,看到有火光,同时听到阵阵喧嚣声,问询发生了什么事,当天值班的裴虔通回道:“草坊失火,外面的人在一起灭火呢。”杨广信以为真。
宇文智及也开始行动,他在宫城外集合了一千多人,劫持了负责巡夜的禁军将领,然后让军士分头把守街道。杨广的孙子燕王杨倓感觉情形不对,赶紧入宫汇报,到玄武门时假称自己中风,很快就要死了,想与皇上见面告个别。裴虔通非但不通报,还把杨倓关了起来。
第二天天还未亮,司马德戡的先遣队伍到达宫城,裴虔通用他们来替换各门的卫士,然后带人直扑杨广的寝宫。负责护卫寝宫的右屯卫大将军独孤盛看到来了这么多的人,问他们是什么队伍,为何到这里。裴虔通说:“形势已经这样了,不关将军您的事,不要轻举妄动!”独孤盛大骂:“老贼,说的什么话!”顾不上披铠甲,就与身边十几个人一起拒战,寡不敌众,最后被乱兵杀死。
司马德戡率部直扑玄武门,玄武门的位置很重要,是通往后宫的最后一道防线,因此杨广对玄武门的防卫非常重视。他从官奴中挑选了几百个勇猛矫捷的猛士安置在这里,称为“给使”,杨广对他们特别优厚,甚至将宫中女子嫁给他们做妻子。所以,这些人对杨广忠心耿耿,死心塌地。
只是,有句话说得好——“堡垒最容易从内部攻破”。司宫魏氏深得杨广信任,但她早已和司马德戡等勾结,答应做内应。这一天,按照事前商议好的,魏氏假传圣旨,让给使们全体出宫休假,这样一来,杨广最看重的最后一道防线消失了。
司马德戡几乎没有遇到任何阻拦,顺利从玄武门进入宫城。杨广此时才知道根本不是什么失火,而是有人造反了。于是赶忙换上一件衣服,逃到了西阁。裴虔通在魏氏的引领下带兵闯入永巷,问:“陛下在哪里?”有位美人出来指出杨广的藏身之处。裴虔通让校尉令狐行达拔刀冲上去,杨广躲在窗后对令狐行达说:“你想杀我吗?”令狐行达回答:“臣不敢,不过是想奉陛下西还长安罢了。”说完扶杨广出了西阁。
杨广到了永巷,发现叛军头领是裴虔通,大为吃惊,问道:“卿非我故人乎!何恨而反?”你不是我的旧部吗?有什么深仇大恨要谋反?
杨广所言不虚,早在还是晋王时,裴虔通就是他的亲信,等杨广登基后,凭借这种关系,裴虔通屡获提升,成为杨广身边的近臣。因此他看到裴虔通参与其中,感到非常吃惊,裴虔通的回答和令狐行达如出一辙,说:“臣不敢谋反,只是没有办法,关中将士都想回家,所以用这种方式请陛下回京罢了。”
杨广一听原来是这个起因,觉得形势没有想象中那么坏,顺水推舟说:“朕正打算回去,只为长江上游的运米船未到,现在和你们回去吧!”裴虔通随即派兵将杨广看管起来。
接下来该众人推举的宇文化及出来主持局面了,司马德戡派人去迎接他。但没想到宇文化及胆小如鼠,他没有参与兵变的过程,一直在府中待着,不知道外面发生了什么,在众人的簇拥下,勉强上了马。在去往宫城的路上,但凡有人在马前拜见,宇文化及只会低头趴在马鞍,连说“罪过”。
宇文化及胆战心惊地来到宫城,司马德戡迎接他进入大殿,称呼其为丞相。相比于宇文化及的惶恐,失去人身自由的杨广显出难得的镇定,裴虔通对他说:“百官悉在朝堂,陛下须亲自慰劳。”裴虔通让随从牵马过来,请杨广上马,杨广予以拒绝,理由是这匹马的马鞍太破旧。裴虔通没有办法,只好找了一副新马鞍换上,杨广这才同意上马。一路上,叛军看到杨广被擒获,欢声雷动。裴虔通原本想带着杨广去见宇文化及,听任宇文化及处置。但宇文化及不敢面对杨广,不同意见面,让他们处死杨广。
司马德戡和裴虔通只好将杨广带到寝殿,他们拔刀站在边上,虎视眈眈地看着杨广。杨广知道已经没有挽回余地,叹息道:“我有什么罪过,为何到了今天?”司马德戡和裴虔通沉默不语,一个叫作马文举的叛军将领说:“陛下违弃宗庙,巡游不息,外勤征讨,内极奢淫,使丁壮尽于矢刃,女弱填于沟壑,四民丧业,盗贼蜂起,专任佞谀,饰非拒谏,何谓无罪!”你抛下宗庙不顾,不停地巡游,对外连年征伐,对内奢靡无度,青壮男子都战死在沙场上,妇女弱者死于沟壑之中,民不聊生,盗贼蜂起,天下大乱,而你一味任用奸佞,拒不纳谏,文过饰非,怎么能说没罪?
马文举的意思是杨广不仅有罪,而且罪名很多且罪过很大。杨广回道:“朕实负百姓,至于尔辈,荣禄兼极,何乃如是!”我确实对不起百姓,可是你们这些人,荣华富贵都到头了,为什么会这样?接着质问道:“今日之事,谁是主谋?”挑头的司马德戡站出来应声答道:“溥天同怨,何止一人!”整个天下的人都心怀怨恨,哪止一个人?此时宇文化及派封德彝去宣布杨广的罪状。杨广对他说:“你可是个读书人,怎么也干这种事?”封德彝羞红了脸,退了下去。
司马德戡终于要动手了,他首先拿杨广身边的赵王杨杲开刀,杨杲是杨广最宠爱的幼子,当时只有十二岁,没见过这样恐怖的场景,不停地号啕大哭。裴虔通觉得心烦,上去持刀将杨杲砍死,血溅到杨广的衣服上。
下一个该轮到杨广了,他此时不再害怕,努力维护一个帝王最后的尊严,杨广对叛军说:“诸侯之血入地,尚大旱三年,况天子乎?天子自有天子的死法。”杨广所说的死法是喝毒酒,这是他早就准备好的,在此之前,杨广感到形势悲观,很可能有杀身之祸,于是就用瓶子装好了毒酒,交给身边的美人,告诉他们:“如果盗贼进来,你们先喝,然后我喝。”但此时左右美人都逃走了,无法找到准备好的毒酒。
令狐行达按着杨广坐下,准备动粗。杨广无奈之下解下身上的白练巾,交给令狐行达,曾经雄心万丈、想着建立千秋功业的杨广就这样被活活勒死,结束了五十岁的人生。萧皇后和几个宫女拆下几块床板,做成了一个小棺材,将杨广的遗体草草安葬。
杨广的结局非常悲惨,但后世几乎没有人同情他,都觉得他落得如此下场完全是咎由自取。一如《隋书》里的评价:“土崩鱼烂,贯盈恶稔,普天之下,莫匪仇雠,左右之人,皆为敌国。终然不悟,同彼望夷,遂以万乘之尊,死于一夫之手。亿兆靡感恩之士,九牧无勤王之师。子弟同就诛夷,骸骨弃而莫掩,社稷颠陨,本枝殄绝,自肇有书契以迄于兹,宇宙崩离,生灵涂炭,丧身灭国,未有若斯之甚也。”
“天作孽,犹可违,自作孽,不可逭”,杨广成为不作死就不会死的典型,再加上祖君彦那篇檄文流传甚广,深入人心,只要说起杨广,自然就与荒淫无道联系起来,一棍子打死,永世不得翻身。
不过,如果用脸谱化评价一位历史人物,似乎过于简单,尤其对于杨广这样一个复杂的人物,事实上,一直以来对杨广一生的评价并不是一个声音。
《剑桥中国隋唐史》说:“在中国的帝王中,他绝不是最坏的,从他当时的背景看,他并不比其他皇帝更加暴虐。他很有才能,很适合巩固他父亲开创的伟业,而他在开始执政时也确有此雄心。但是他希望历史会肯定他的执政以及他追求豪华壮观的欲望,这就使他的判断力不能发挥出来。那种骄奢淫逸的作风只能使阿谀奉承之辈得势,而他周围确有这样一批人,这对他是致命的。远征高句丽——这种企图的目的我相信是合理的,即使是传统的——随着每次失败,却使他越来越着迷,而着迷对于拥有最高权力的专制君主及其统治的人民来说往往是致命的。”
张国刚先生在《资治通鉴启示录》中说:“在他统治的大业年间,确实有几件大事业不能不说。比如,营建东都洛阳,修建京杭大运河,西巡出塞,开拓疆土,开设进士科。还有一些不为公众所关注的成就。比如,隋炀帝曾经下诏大力发展教育和学术事业,‘君民建国,教学为先。移风易俗,必自兹始’,隋末大学者王通在炀帝继位时刚二十岁,房玄龄、杜如晦、魏徵、李靖等都是他的学生,王通的教学活动主要是在大业时期。”
无论如何评价杨广,有一点是无可置疑的,他并不是从即位之初就荒淫无道。恰恰相反,如同他确定的年号“大业”一样,他心里极为渴望做一些大事,让自己千古留名,并带着整个王朝走上前所未有的高度。他为此殚精竭虑,确实做成了一些大事,但是他忽略了一个极为重要的事情,所有的一切都以百姓的付出为前提。在杨广眼里,只有宏大的目标,而没有百姓的生死,“以天下为易事,视民生为儿戏”,最终自己成了自己的掘墓人。
蒙曼教授对此概括得很到位,她说:“隋炀帝是大暴君,只是,暴君不是昏君,隋炀帝虽然无德,但是有功。只是他的功业,没有和百姓的幸福感统一起来,所以才会有‘巍焕无非民怨结,辉煌都是血模糊’的说法。”又说“确实,隋炀帝有功,但是无德。所谓无德,就是不识人君之大体,不知道君、臣、民之间到底应该怎样处理关系。也就是内圣不足吧。隋炀帝是个绝对的个人英雄主义者,这种个人英雄主义,表现在他对于自身建功立业的狂热追求上。事实上,正是因为隋炀帝盲目追求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英雄业绩,忽略了老百姓的承受能力,忽略了人民的幸福感,才会有滥用民力的行为,才会有最终的失败。帝王这种形式的纵欲带来的灾难,远大于追求个人享乐所带来的灾难。”
《剑桥中国隋唐史》也有近似的观点:“儒家修史者对炀帝道义上的评价的确是苛刻的,因为他们把他描写成令人生畏的典型的‘末代昏君’。在民间传说、戏剧和故事中,他的形象被作者和观众随心所欲的狂想大大地歪曲了——人民生活在一个无节制地使用权力、有豪华宫殿和享有无限声色之乐的世界中,只能产生这种感情上的共鸣。”
对杨广的这份“共鸣”成为主流,特别是对于他的私生活,荒淫好色成为他最主要的标签。为此什么样的传言都有,有传言说他专门修建“迷楼”,迷楼中千门万户,曲折不断;幽房雅室,室室相通。进入迷楼,让人如坠云端,不知所在。杨广挑选了美女数千人居住在迷楼中。他每天在此淫乐,有时一个多月仍不想出去。
还有传言说杨广为了满足其淫欲,打造了“如意车”。“如意车”极其狭小,只能容下一人,并且里面设置了许多机关,将女子放到车中,车中的机关就将她的手脚全都卡住,女子的身子就没法动一下,杨广便可为所欲为了。此外还有让美女拉纤,让宫女穿开裆裤等等。按照这样的说法,要论荒淫程度,杨广在古代皇帝中可以名列三甲。
但这些绘声绘色的故事基本都是虚构的,为的是对杨广刻意抹黑。准确地说,杨广确实有耽于安逸、沉湎酒色的一面,但那是第三次下江都之后。在此之前,他不是在准备出巡就是在出巡的路上,没有那么多时间和精力花在酒色上面。换句话说,如果杨广在征伐高句丽前去世,留在史书上的将是一个非常有为的帝王,可惜历史从来没有假设。
对此,一些历史学家站出来为杨广打抱不平。当代历史学家胡戟说:“在中国从门阀贵族政治向科举官僚政治转化,从门阀社会向门阀后社会转化的历史关头,宇文泰、宇文邕、杨坚、杨广、李世民、武则天六人都做出了历史性的贡献。其中,在政治改革中走得最远的是隋炀帝和武则天。可后面这两位在历史上却是脏水被泼得最多的。”
张国刚先生对杨广的“荒淫无度”也不认同,他说:“炀帝被杀时是五十岁,共有四个儿子,两个女儿,其中一个儿子很早就夭折了。在活下来的五个孩子中,可以了解的是至少有两子一女是萧皇后生的。说隋炀帝荒淫,实在不知从何说起。相比较而言,李世民活了五十一岁,留下了十四个儿子,二十一个公主,是三十五个孩子的父亲。隋炀帝的子女只是李世民的一个零头,说炀帝荒淫好色,至少从这一点来看,是不真实的。萧皇后是隋炀帝一生的最爱,没有人能编排出隋炀帝在萧皇后之外,还有特别青睐的哪个妃子。”
《剑桥中国隋唐史》对此表示认可,“民间文学把炀帝描绘成荒淫无度的人——以各种异想天开的方式沉迷于女色。但人们会发现,即使怀有敌意的修史者也不能掩盖这一事实,即他的正妻,一个聪慧和有教养的妇女,从未遭到他的冷落而被宫内其他宠妃代替,她始终被尊重,而且显然受到宠爱。”
无论后世何种评价,喋血江都的杨广都感受不到了。宇文化及离开江都后,负责镇守江都的陈棱,感念杨广的旧恩,集众缟素,为他发丧,算是给杨广补办了一个体面的葬礼,将他改葬在吴公台下。“大唐平江南之后,改葬雷塘”,杨广的身后之地又变成了雷塘。唐朝诗人罗隐对此颇有感怀,写了一首《炀帝陵》,其中写道:“君王忍把平陈业,只博雷塘数亩田。”
2013年,扬州西湖镇一家房地产公司施工,无意中挖出一座古墓,经考古学家考证,这座古墓的主人是隋炀帝杨广。相比于他的帝王身份,坟墓显得非常寒酸,占地只有二三十平方米,规模甚至不如当地一些小地主的坟墓。
杨广被杀,开启了血腥大屠杀的序幕。杨广每次出巡都带着弟弟蜀王杨秀,实际上是将他软禁在身边。宇文化及本来想拥立杨秀为新皇帝,但其他人不同意,于是将杨秀和他的七个儿子全部杀掉,接着又诛杀了杨广的次子杨暕和他的两个儿子。
齐王杨暕死得最冤也最为糊涂,在大哥太子杨昭死后,杨暕本来最有希望成为太子。但是他自律性太差,品性骄纵,妄行不法,使得杨广对他越来越疏远,父子间变得相互猜忌。杨广常担心这个儿子会发动政变,因此给杨暕的侍卫都是老弱病残之人。江都叛乱刚发生时,搞不清具体情况的杨广对萧皇后说:“莫非是阿孩邪!”阿孩是杨暕的乳名,他还以为是杨暕兴兵作乱。宇文化及派人到齐王府抓捕杨暕,同样不明真相的杨暕还以为是父亲要逮捕他,哀求道:“请不要下手,孩儿不负老爹。”叛军不由分说将他砍死了,杨暕至死还以为是父亲杨广对他下了毒手。
隋朝杨姓皇族,不管是婴儿还是老人,一律处死,只剩下秦王杨浩,因为他与宇文智及平日多有来往,交情不错,所以没有被列入屠杀名单。
杀完了皇亲国戚,接下来轮到朝臣了。虞世基、裴蕴、来护儿等都被诛杀,重臣里只有裴矩和苏威幸免。裴矩是因为给骁果张罗娶妻,获得了军士们的好感。叛军们都说“非裴黄门之罪”,意为裴矩没有过错,不应该受惩罚。裴矩见到宇文化及,立即在马前下跪,主动投降。而苏威是因为杨广对他冷落,后期基本没有参与政事,另外,他名气大、资历老,宇文化及把他当作了安抚人心的招牌。
该杀的都杀完后,宇文化及以萧皇后的命令立杨浩为皇帝。不过杨浩只是一个傀儡,住在别宫,只负责在宇文化及拟定的诏书和文告上签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