序章 似此星辰非昨夜(1/1)
明定陵自万历十八年(1590年)年建成至今已四百余年。
四百余载沧桑岁月,使这座宏伟瑰丽的皇帝陵寝如同它那地下玄宫(王者的墓穴)存放的青铜器一样,蒙上了一层难以辨认的绿锈。而陵墓主人那极富传奇色彩的一生,更像一个谜团久久地困惑着无数先哲、学者,至今为此争论不休:一个幼年极端聪颖并颇有大志的皇帝何以在刚刚步入黄金时期就为自己修筑陵墓?一个皇帝对一个女人的爱何以近四十年始终不渝,以至为她引起的“国本之争”,差点断送了大明江山?这个皇帝又何以二十多年不理朝政,使大明帝国江河日下,几乎伴同他一起走进了坟墓?
1958年9月6日,新华通讯社向世界播发了这样一条消息:
明十三陵中的定陵已被打开。陵墓是一座地下宫殿,全部用大块青白石砌成的拱券,有两层楼高、八十多公尺长。在后殿里放着三口一人多高的朱红色棺材,明朝第十三个皇帝朱翊钧和他的两个皇后都躺在里面。尸体已腐烂,骨架完好,头发软而有光,尸骨周围塞满了无数的金银玉器和成百匹的罗纱织锦。这些锦缎时经三百余年,有的还金光闪闪。织锦品的发现,对了解和研究久已失传的明代特有的丝织技巧,具有极其重要的意义……
震惊、愕然、猜疑……这条被封锁了两年多的消息一经播出,立即使各国考古界为之哗然,无数惊愕的目光骤然投向东方这块古老而神奇的土地。
与此同时,某些大国的科研情报部门,立即开动迅速运转的机器,用不同的手段和方式,探测着定陵洞开的隐秘和出土文物的价值。
其间,最敏感的美联社率先做出反应——
这是中国自成立后有计划主动发掘的第一座皇帝陵墓。它从1956年5月开始动工,至1958年7月结束,为时两年零两个月。一切迹象表明,定陵的发掘是由一批实力雄厚、训练有素的专家完成的。据观察家分析,这不同于以往任何一次考古发掘,说明红色中国的考古学事业正在走向成熟……
定陵已经开放,似乎一切都不再是秘密。然而,事实并非如此。
当我们步入古老幽深的地下玄宫,面对三口复制的朱红色棺椁,仍觉一团团迷雾在心中升腾,冥冥之中似有一种声音在向世间诉说着什么,如泣如诉,如悲如哭。
当年出土的那三口用金丝楠木精制而成的巨大朱漆棺椁原物安在?那三具骨架完好,头发软而有光的尸体存放何处?那金光闪闪,代表了整个中华民族丝织技术和人类纺织技术高峰的几百匹织锦珍品又在哪里?
迷雾又一次困惑了人们。
国外科学界睁大了眼睛密切注视着定陵发掘报告的诞生,希图从中得到破译的密码,获得难以预料的信息。
但,三十年过去,中华大地上却没有一篇有关定陵发掘的学术性报告问世。这时,无论是西方还是东方,人们望眼欲穿,如火的希望渐渐地变为灰烬。
终于,耐不住寂寞的人们开始用不同的形式探测这一“秘密”的起因,信函如雪片一样从世界各地飞来。不解、恼怒,甚至出言不逊……一位香港的华人女科学家在信中愤然写道:“定陵发掘近三十年而不出一篇学术报告,如此巨大的时间间隔是世界考古史上绝无仅有的。我真担心,中华五千年灿烂文明及祖宗留下的基业,会毁于你们这些不肖子孙之手……”
巨石飞来,响声如雷,中国考古界却出奇地沉默。他们不能不表示沉默,又怎能不表示沉默?
面对异国他邦那一双双真诚、期待的眼睛,即使是一代考古巨匠夏鼐也无法解释和羞于诉说。定陵的发掘连接着久远的过去,交织着一系列错综复杂的历史事件,在他和他的弟子心中,当年那史诗般的伟大发掘,以及辉煌的荣光,似乎早已成为遥远的梦幻。萦绕在脑际的却是一曲棺椁毁弃,骨架被焚,发掘者家破人亡、妻离子散的苍凉挽歌……
三十年过去,弹指一挥间。
历史给予我们的是定陵发掘见证人衰老病死的噩耗。当年首次倡议发掘并联名上书国务院的吴晗、郭沫若、沈雁冰、邓拓、范文澜、张苏以及参加指导发掘工作的郑振铎、夏鼐等文化巨匠俱已作古,即使是当年参加发掘的不到20岁的热血青年,也已青春早逝,华发频添,垂垂老矣。自然法则不可抗拒,历史就是这样造就着一切,又毁灭着一切。
面对这种可怕的“死亡周期”,今天的我们不能再度沉默。既然历史已经不可挽回地赋予了定陵洞开的历史事实,我们理应当此重任,以沉重的笔尖作为犁铧,去刺破岁月沉积的覆盖层,捡拾远古遗留的碎片,以期修补和复原历史的原貌,使其闪烁自身的光华或暗淡,让死去的感到欣慰,活着的不再遗憾。
——这便是我们笔耕的誓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