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苦难的岁月(1/1)

严酷的冬天到来了,雪花不停地在陵园飘洒,凛冽的寒风在北国空旷的原野上纵横穿梭。木板房内生起了炉火,探沟内的湿泥被冻成坚硬的土块,大家的衣服都在加厚。

考古人员的住房

寒冷的天气,给发掘工作和大家的生活带来了困难。每天清晨,民工们要费很大的劲把沟内的冻土层凿开,凛冽的北风像小刀一样扎在脸上,苦痛难耐。由于整天工作在潮湿的泥土中,民工的手脚都开始皴裂,工程进度明显缓慢下来。每到晚上,民工们各自回家,发掘队的六七个人,却在木板房里苦度寒夜。小小的炉火毕竟抵不住强大寒流的侵袭,况且,这炉火给大家带来的温暖也是短暂的,一旦火焰熄灭,旷野的寒风就像报复一样向木板房发起连续的攻击。朔风咆哮,枯树摇撼,鸟兽哀鸣,使这古老神秘的皇家陵园更加阴森、恐怖与苍凉。这是一个生者与死者、阳间与阴间交融的世界,这是一个恍惚缥缈于尘世之外的幽秘的生息空间,是对人类生存本能所具有的最大张力与韧力的检验场。在这里,几乎每个发掘队员都在咬紧牙关,使出浑身解数艰难地对抗着。唯独有一个人例外,面对眼前的一切,仍像平时一样谈笑风生,来去自如。他就是白万玉老人。

事实上,目前的十三陵和无垠的西域大漠怎能相提并论。在那更为酷烈的环境中,他以失去两个手指的代价,经受了大自然的考验,展示了人类顽强的生命力,在广袤的大漠深处,用双脚踩出了一个大写的人字。

1914年,瑞典著名的地质学家安特生来到中国西部,进行矿产资源的调查和开发。当他行至察哈尔龙关县(今属河北赤城)时,感到人手短缺,决定在当地招收几个青壮年,协助工作。白万玉自幼家境贫寒,在外国人办的教堂里做杂工的父亲,得知消息,便让年仅15岁的儿子前去报名。聪明老练的安特生,面对一个个身材干瘦的穷家子弟,极不放心地进行了一次别具一格的考试。他让参试者每人拿一杆小旗,插到指定的小山顶上。一切准备就绪,安特生喊了一声“开始——”,孩子们撒开双脚,向山顶奔去。白万玉一马当先,第一个将旗插上山尖。安特生满意地点点头,收下了白万玉和另外两名十六七岁的孩子。

自此,白万玉跟随安特生走进西域戈壁大漠,开始了遥远的探险途程。当他们一行穿过拉瓦克沙漠向古楼兰行进时,闯入了一个光怪陆离的世界,一座座天然的城堡构成了神秘莫测的迷宫。此种地形当地百姓称之为“雅丹”,也就是地理学上的“风蚀土台群”。

安特生在赴仰韶村考察途中留影

安特生等考察人员骑马经过中国北方的一个村庄。(引自安特生Children of the Yellow Earth)

白万玉随安特生跋涉在这神奇复杂的雅丹地带上,看到地面上覆盖着一层层很厚的灰白色盐壳,踩上去嘎吱嘎吱地响,有时还会扑哧扑哧地陷脚。骆驼和马匹走在这坚硬如石的盐碱地上,蹄子不时地被磨出血来,从而发生严重的溃疡,无法骑用。安特生不得不下令将骆驼和马匹扔掉,率队在沙漠中用自己的双腿行走。

安特生率队在西北地区发掘古墓。(引自安特生Children of the Yellow Earth)

此时已进入10月,旷古幽深的西部大漠,寒风刺骨,沙石飞扬,进入夜晚,气温降到零下三十多度。队员们咬紧牙关,跋涉半个多月,终于走出雅丹地带。也就在这时,白万玉的手指被冻坏,最后不得不将两个已无法医治的手指割下,以保全其他手指。

近三年的大漠生涯,使白万玉学会了骑射、考察方法、发掘要领和绘画、照相、保护古物等具体的事宜,同时大漠风沙也把他锤炼成了一条坚硬的血性汉子。1927年,白万玉再度跟随瑞典考古学家斯文·赫定去西域考察探险。这时的他已经趋于成熟,并在考察发掘中,发挥了巨大作用。正是从这时起,他作为中国第一代考古工作者,注定要在《中国大百科全书·考古卷》中留下他的名字。

1927年,由中国学者徐炳昶和瑞典学者斯文·赫定分别担任中外方团长,主要以中国、瑞典、德国、丹麦等国人员组成的中瑞西北科学考察团在北京成立并出征考察。此为考察团离开内蒙古包头营地前,考察团中的中国学者在一起留影。左起:丁道衡、黄文弼、詹蕃勋、袁复礼、徐炳昶、白万玉、崔鹤峰、庄永成

正是得益于青少年时代这段非凡的经历和丰富的发掘经验,才使定陵的发掘工作在他的具体安排下,有条不紊地进行下去。他对定陵发掘所起的重要作用,在开始时并没有引起特别的注意,随着时间的推移和工程的进展,才越来越明显地表现出来,并被大家所认识。

在定陵工地开掘的三道探沟中,每一道探沟的两壁都按他的要求,做成70°的斜坡,上下每隔两米做一台阶,每隔五六米长,再留出一道竖立的墙垛,使20多米深的探沟形成一个阶梯式结构。这种做法,完全是来自他青年时代形成的经验。

那是1934年,他跟随苏秉琦教授在陕西宝鸡附近发掘一座王侯墓。由于坡度太小,加上土坡的台阶之间距离过大,“轰隆”一声,土方塌陷下来,把一个民工埋在沟里。当把人从土中扒出来时,他已经停止了呼吸。这一次把当时“中央研究院”拨的发掘经费全部赔偿了,发掘工作没有经费无法继续进行。这个教训,非常深刻,老人始终不能忘怀,并且经常念叨。赵其昌曾经问过他最后是怎么解决的,他说:“后来的事嘛!简直令人意想不到!”说着他吸着烟,又跷起大拇指,“你知道苏先生是哪里人?”赵其昌说:“这个我可清楚,苏老师是河北省高阳县人,离我们老家不远,家庭是民族资本家,生产的名牌‘双龙珠’棉布,专门抵制外国的‘洋布’,远近闻名。”白老得意地笑起来:“对啦!他们家西安也有纺织厂,是他的兄长秉璋先生经营。宝鸡工地出了事,发掘费没有了,苏先生叫我去西安。我带了一个民工,连夜奔到西安,见了他大哥,送上信函,他看了信当然明白,我又补了句‘二先生叫我来取钱’。大先生非常客气,说:‘明白!你们先吃饭吧!’没等我们吃完饭,五百块银圆已经包好,分装在两个麻袋里,我们没敢耽搁,背着它又赶回了宝鸡。”白老真的有点激动了,涨红的脸,手捻着纸烟头:“赵公!五百块银圆现在合多少钱?当时也能买几百袋白面!你也许说以后再还账!其实,谁还?还谁呀!这就算舍己奉公,补助了发掘费!我经手我知道,我不说谁知道?这就是考古学家的风格!”白老再次激动起来,跷起拇指又意味深长地晃了两下。

那是一座小墓,工程出土量自然不能和定陵相比。正因为如此,白万玉老人才格外慎重,每天都要对土层进行详细检查,做到万无一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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