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创造性的统治方式——巡狩以镇四方(1/1)
嬴政从老家回到咸阳后,按照李斯的愚民策略,开始大兴土木,一个是阿房宫,一个是骊山陵。阿房宫是他世俗统治的象征,而骊山陵(嬴政13岁那年登基时,陵墓就已开始修建,只不过嬴政做皇帝后,加快了进度)则是他死后进行统治的地方。
有人认为,嬴政让人把骊山陵墓建造得超级宏大雄伟,是因为他迷信。这种说法有待商榷,嬴政固然迷信,但在那个理性刚刚兴起的时代,谁不迷信?
实际上,嬴政搞这些国家建设,一方面是出于李斯的愚民策略(不让百姓有思考的时间与精力),一方面,秦国始终就是这种动态情状,只有在不停的运动中,才有前进的可能。
不过,阿房宫是个烂尾工程,由于建造面积太大,直到秦帝国灭亡,也没有完工。骊山陵墓直到嬴政死前也没有修好,不过嬴政还是踏实地住了进去。其实,这是嬴政最不希望看到的结局。
公元前219年时,嬴政41岁,作为一个政治家,正是洞察力和决断力的高峰时期,他从来没有想过死亡。
正如他在这一年年初和李斯交谈中所说的那样:人只要永远保持动力,不要停滞不前,就不会死亡。
李斯对长生之术不是很了解。他来自楚国,楚国虽然迷信盛行,但对于生老病死看得很开。当时只有原齐国的人喜欢谈论长生,大概是因为那地方离神秘不可知的大海很近,人人都觉得除了人世间,还有一个世界。
李斯就对嬴政说:“人生老病死是常态,是天道,想改变它,就是违背天道,况且仅靠人的力量根本不可能长生不死。”
嬴政听了,若有所思。他带李斯在咸阳城周边巡视,看到阿房宫冉冉升起,看到骊山陵墓的工匠们正在向地心前进,看到咸阳的雪花漫天飞舞,他不禁感叹起来,说:“李斯,咱们好像没有什么事可干了。”
李斯吓了一跳,说:“皇上,您可千万不能这样想,这是堕落,事是人做的,您不去做事,怎么可能有事干?!”
嬴政觉得李斯说得有道理。于是有段时间,嬴政就跑去阿房宫和骊山陵墓工地去视察工作。皇上亲临现场,这让两处工地的人,无论是官员还是民工都受宠若惊。嬴政可不是跑那里看热闹,走形式的。
他仔细地检查每一个石块,发现有问题,马上就把负责人叫来,就地处决。不但把负责人处决,还牵连制作石块的民工。
在严格要求下,李斯发现人杀得越来越多,工地成了刑场,急忙对嬴政说:“不能再这样搞下去,否则人全被杀没了。”
嬴政说:“那你说怎么办,这工程就是豆腐渣嘛。”
李斯说:“干脆每块石头都刻上制作人的名字,以后派专员来检查,如果不合格,就处理民工,不能总杀官员啊。”
嬴政点了点头说:“这个主意很好。”
这就是产品负责制:把每个工作人员的产品备案,以后产品有问题,直接找负责人。这种规定的优点在于,能把最底层员工的积极性调动起来,其实嬴政这种方式不是调动,而是恐吓。但有时候恐吓要比赞赏效果大得多。
这个规定出台之后,阿房宫和骊山陵墓的工程,真就很少出问题了,因为每个人都怕死。
嬴政和李斯都认为,他们又做了件创新的事。不过很快,嬴政又觉得无聊起来。
换作别人,在嬴政的位置上,根本就不可能无聊。
嬴政有批不完的奏折,当时的奏折内容都写在竹子上,嬴政一天批示的奏折要两个精壮大汉合力才能抬进来。给嬴政抬奏折的人,经常累得腰间盘突出。让人惊异的是,嬴政居然每天都能保质保量地完成奏折的批示。
任何一个伟人都有超乎他人想象的充沛精力,这是做成大事的关键。随着对帝国的全面了解,嬴政批示奏折的速度越来越快,结果剩下的时间,嬴政就陷入了无聊中。
身边的太监给他出主意说:“做皇上的除了工作,其实还有很多值得做的事,比如搞美女。”
嬴政点了点头说:“是啊,当年我每灭掉一国,就按照灭亡之国的后宫在咸阳城建造一座,然后把他们的美女都搞到宫里来,我应该去宫里耍耍。”
太监乐得合不拢嘴,说:“哎哟喂,皇上您真是懂得享受人生。”
嬴政突然变色,吼道:“你想让我堕落啊,来人,拉出去五马分尸了。”
又有太监给他出主意:“皇上乃真龙天子,真龙向来是见首不见尾的,您应该找个没有人能找到您的地方,隐居起来,外面大事小情留给大臣处理就是了。”
嬴政说:“是啊,否则会累死的。”
太监乐得嘴都歪了,说:“哎哟喂,皇上您英明。”
嬴政暴跳如雷,说:“你想让我离我的帝国远一些啊,来啊,给我拉出去五马分尸了。”
后来,再也没有太监敢给嬴政出任何主意了,因为这些太监一致认定,这个皇上,有点摸不透,神经质。
只有李斯知道,嬴政陷在一种莫名的空虚与恐惧中。就像是一个埋头苦干100年而终于大仇得报之后的复仇者一样,复仇之后必然是空虚与恐惧。空虚的是,没有目标了;恐惧的是,不知以后该怎么走,因为前路漫漫,看上去并不是那么好走。
嬴政的空虚和恐惧正是源于此,当灭掉六国后,他没有了对手,看似没有对手,其实他的对手正是他一手建立的大秦帝国,从来没有人治理过这样大的帝国,没有任何经验可以借鉴,全靠想象力和执行力。
任何人坐在嬴政的龙椅上,都会产生这样的恐惧,稍有差池,帝国就将陷入万劫不复之地。但嬴政有时候却仿佛穿越时光隧道一样,他能看到大秦帝国在一座光明的山上,山的四方有仙鹤遨游,有童男童女,清新脱俗。还有他从来没有见过的花花草草,飘浮在空中,时开时落。
一旦这种美好景象出现时,嬴政就恍恍惚惚地入睡了。然而,他的脑子却很清醒,因为他能看到有个人用一把短匕首拨开了门闩,向门里探头探脑。
那把匕首,嬴政太熟悉了。当初荆轲来刺杀他时,用的就是那把匕首。而那个探头探脑的人,似乎也特别像荆轲。
他从床上坐起来,按住床边的青铜长剑,冷冷地问道:“可是荆轲?”
那人从门缝里挤了进来,站直了。
嬴政握住剑柄,慢慢地抽了出来:“你不是已经被我杀死了吗?”
来人面无表情,在青灯之下,脸色苍白,犹如鬼魅。他向嬴政扑了过来,速度之快,让嬴政根本来不及拔剑。
嬴政大吼一声:“来人啊。”
门哐当被撞开,一群卫士冲了进来,看到嬴政坐在床边,正在拔剑。
李斯也跑了进来,嬴政满头大汗,说:“有刺客。”
卫士们分为两部分,一部分紧紧把嬴政围起来,一部分则在房间里四处搜寻。
结果是,连根刺客的毛都没有找到。
嬴政不信,再加派人手仔细搜查,一直搜到天亮,什么都没有。
李斯说:“皇上是不是看错了?”
嬴政深吸了一口气,一字一句地说:“天下虽统一,但并不太平。”
李斯愕然,嬴政又补充了句:“我虽是皇帝,但也是肉体凡胎,想要天下太平,我必须永生。”
他拿出皇帝的威严,对李斯下令道:“我要巡狩天下!”
嬴政说他要巡狩天下,这是书面语,意思是,巡所守也。换成白话文,巡狩的意思就是,作为最高统治者,必须经常带着军队在自己的势力范围内进行巡行视察,祭祀神仙鬼怪,进行各种统治活动。
似乎只有中国人才有这种兴师动众、劳民伤财的行为。早在远古时期,三皇五帝这些老家伙就喜欢到处巡狩,夏王朝、商王朝和西周王朝时期的君主们,也喜欢巡狩。但他们巡不了多远,因为他们控制的地方不大,一旦巡狩到别人家的地盘,那巡狩就变成战争了。
另外,嬴政之前没有驰道,巡狩的统治者坐在没有减震的车里,被颠得上吐下泻,腰酸背痛,所以大多数统治者都不喜欢到处巡狩。
只有嬴政,开创了中华帝王们巡狩的恢宏篇章。
嬴政巡狩,并非在成为皇帝后,才有这种爱好的。公元前234年,秦军在河东郡大败赵军,嬴政就跑到三川郡巡狩。公元前228年,邯郸沦陷,嬴政巡狩邯郸,杀了一批小时候的仇人。公元前224年,王翦灭楚,嬴政也跑到楚国去巡狩。
当时一大批官员认为,嬴政总是跑来跑去的,很冒险。嬴政却说:“真正的统治和管理是在现场。现场为王,做任何事,如果有可能的话,都要亲临现场,一切解决问题的方案都在现场,不在帷幄中。”
这话听上去是有点道理,可很多大臣还是想不通,他们伟大的领导人,为什么精力如此充沛,如此喜欢亲临现场?
而让他们更为震惊的,是公元前219年的这次巡狩。这次巡狩,嬴政的目的性很强。第一,他主要想去齐国和燕国故地,因为这两个地方离他的权力中心咸阳很远,他去巡狩是为了威慑那地方的人,让他们不要胡思乱想;第二,这几年来,他身边围绕着一大批从齐国来的巫医和术士。从他们口中,嬴政确信的一件事是,世界之外有另外的世界,而那另外的世界,用我们今天的话来说就是神仙世界。有人觉得嬴政连这个都相信,简直是糊涂蛋。可我们今天寻找外太空生命体的行为,在许多年后的人眼中,也会认为我们是糊涂蛋。嬴政去齐国故地,就是因为那地方搞这种玄乎东西的人特别多,其实这在当时看来,就是一项巨大的科学工程。
不知是出于炫耀,还是嬴政想让神仙世界的人知道自己的强大,嬴政这次巡狩,场面之壮观,让人瞠目结舌。
嬴政的仪仗车队,雄伟惊人,他自己坐的车称金根车,六匹马挽驾,他在里面怎么躺都可以。在随从车队中按五行五色,有五色安车和五色立车,又称为“五时副车”;还有当时最先进的科学产物——辒车(空调车)。随行人员包括当时的宰相王绾和隗状,还有王贲、赵亥等几个侯爷,接下来就是嬴政最信任的李斯。
前面的属车蒙上虎皮,最后两辆车悬挂豹尾,仪仗车队后面,就是浩浩荡荡、黑压压一片的步兵,整个车队两侧,则是黑压压的骑兵,运动起来,旌旗招展,万马奔腾,尘土遮天蔽日,没有见过世面的人看到这种排场,简直就会魂飞魄散。
嬴政的巡狩车队从咸阳出发时,一个从今天江苏徐州沛县来的小公务员,恰好踩了狗屎运,看到了这壮观的场面。他不禁目瞪口呆,垂涎三尺,好不容易回过神来,说了一句:“大丈夫就应该活成这样啊。”这个人叫刘邦,后来果然做了皇帝。再后来,嬴政到楚国故地巡狩,一个落魄贵族子弟也看到了,说:“我会取代他。”此人不久之后就如愿以偿,复兴了楚国,这个人就是项羽。
嬴政这次巡狩的第一站是峄山(今山东邹县),他之所以选这里为第一站,是因为这个地方是鲁国故地,鲁国是当时保存儒家文化最好的国家,而且孟子的故乡也在这里。嬴政去齐鲁故地,就是想和当时的儒家思想做进一步深入的沟通,到峄山,这是个象征。
他抵达峄山,片刻不歇,叫人去召集当地的儒生。那些儒生抱着儒书发了羊角风似的来了。
鲁国儒生何以如此,没有一点知识分子的体统呢?原因就在于,公元前256年,楚国灭了鲁国,而嬴政灭了楚国,在他们看来,嬴政就是他们的恩人。
恩人来了,必须热情欢迎。
可当他们看到嬴政的浩荡车队时,心里就犯了嘀咕。因为嬴政这种排场,恰好是儒家不喜欢的,儒家认为人应该艰苦朴素。
这就是首因效应,他们首先觉得嬴政不怎样,当看到嬴政时,无论嬴政怎么做,都没法引起他们的好感。
嬴政先让他们谈儒家思想的现实意义。这正中儒家下怀,他们就是靠这吃饭的,所以他们大谈仁义。最让嬴政和李斯反感的是,他们又大谈历史,什么三皇五帝啊,什么夏商西周啊,都是因为实行仁义才活了那么多年。然后话锋一转,借古讽今,说现在你嬴政搞的是霸术,这玩意儿不能长久,若想长久,不能把知识分子当成下属,而是要把知识分子当成老师。
嬴政来火了,说:“我让你们谈儒家思想如何和现实接轨,你们却让我改变现实,真是鸡同鸭讲,给我滚蛋。”
儒生们一看嬴政发怒,几个膀大腰圆的侍卫奔他们来了,连忙逃之夭夭,连抱来的儒书都忘了拿。
他们跑出很远,发现嬴政根本就没有想要他们的命,这才放慢脚步,负起手来,恢复了知识分子的傲慢,议论道:“嬴政这个王八蛋把天下人都当成刍狗,肯定不得好死。”
其他后跑来的儒生也附和道:“千年来,咱们何尝见过实行残暴统治的王朝活过十年的?嬴政还吹牛说万万世,我看他一世都过不了。”
大家都赞赏这人高度的前瞻性,想不到这话才说完,就有人蹲在地上哭了起来,而且声音越来越大。当时正是黑夜,他们又在荒山野岭,峄山此地多狼,所以很多人就劝他别哭,担心会把狼给招来。
可这人越哭越来劲,最后把其他人的眼泪也带了出来,顿时,所有儒生都围成一个圈,同时发声,号啕大哭。
哭了很久,西边的乌云飘过来,遮住了微弱的月光,这才有人反应过来,说:“为什么哭啊?”
第一个哭的人停止,说:“我哭的是怀才不遇啊。你们哭的是什么?”
后面的人叽叽喳喳道:“我们哭的也是这个。”
但他们再也不能哭下去,不是因为他们哭不动了,而是嬴政忽然就改变了心思,派士兵把他们全都驱赶回来,然后对他们说:“你们还是很有用的。”
这群儒生听到这句话,激动得双手直颤说:“皇上,我们还有什么用?”
嬴政看着他们,笑着问:“你们对封禅泰山,懂吗?”
儒生的带头大哥马上来了兴趣。这事儿他们擅长啊,因为儒生的老祖宗就是搞这些基本礼仪的。
这位颤颤巍巍的老儒生说:“在俺们山东,泰山被认为是人间最高的山,人间帝王必须到最高的泰山去祭祀上帝,这表示帝王不是瞎搞出来的,而是受命于天的。在泰山筑坛祭天称为封,在泰山下的梁父山上辟基祭地,谓之禅,这就是封禅。”
嬴政觉得这个有点意思,但他板起脸来说:“不要说你们山东,天下都是我的。”
儒生们唯唯。
嬴政说:“既然你们懂这个玩意儿,那就跟我去泰山吧。”
儒生们很高兴,嬴政又补了一句:“我的车不够,你们走路去。”
儒生们心里开始同时骂娘,但在嬴政面前,他们不敢多说一句话。出了嬴政的大门,他们就开始诅咒起来。然而,这种话,他们永远都不会在嬴政面前说,因为他们怕死,另外就是,他们知道,用脏话和诅咒永远搞不死一个人。
可嬴政却偷偷派人到他们的住地窃听,知道了他们的嘴炮行为,但嬴政没想过杀他们,只不过在第二天,嬴政命令他们和他一起登海拔500多米的峄山。嬴政健步如飞,可儒生们很少锻炼,所以累得气喘吁吁。
嬴政最先登上去,站在高处看他们狼狈登山的样子,哈哈大笑。
儒生们受了极大刺激,却不敢发作。而就在他们上气不接下气中,嬴政快乐地让李斯在峄山刻石。刻石就是告诉天地,嬴政到此一游,然后再把自己的丰功伟绩吹嘘一番,最后述说一下,他这么多丰功伟绩,无法表达,只能用这点短短的内容来叙述。
比如峄山刻石,基本内容是:
皇帝立国,维初在昔,嗣世称王。
讨伐乱逆,威动四极,武义直方。
戎臣奉诏,经时不久,灭六暴强。
廿有六年,上荐高号,孝道显明。
既献泰成,乃降专惠,亲巡远方。
登于绎山,群臣从者,咸思攸长。
追念乱世,分土建邦,以开争理。
功战日作,流血于野,自泰古始。
世无万数,陀及五帝,莫能禁止。
乃今皇帝,壹家天下,兵不复起。
灾害灭除,黔首康定,利泽长久。
群臣诵略,刻此乐石,以著经纪。
这段内容的大致意思是,我(嬴政)建立了空前的中央集权的大帝国,并且称皇帝,这是从前的那些王所无法想象的。我南征东讨,干掉诸侯,统一天下,这是一场正义的战争。我的将领们按照我的指示,用了很短时间就消灭了六国诸侯。我把秦王国变成秦帝国,继承了先祖的遗愿,完成了统一天下的大业。伟大的统一事业已经完成,所以我跑出来看看自己的土地,给万民灌溉雨露。今天我登上这座山,回想当初的征战,为什么千年来,老百姓过不上太平日子,这是因为分封制的缘故。如今我和我的将领们统一天下,世界再也不会有黑暗,人间处处是和平,这是天长地久的好处。群臣纷纷赞颂我的伟大功绩,但由于种种原因(这种种原因归根结底是一种原因,那就是我的丰功伟绩,世上所有的文字都说不完),只能用这些字来说明了。
儒生们看了嬴政的这石刻,有摇头的,有吐舌头的,都认为嬴政太狂妄,做人应该低调;认为嬴政这家伙肯定不得好死,他的王朝也一样,嬴政这人太该死了,居然让我们走路去泰山。
嬴政是个说到做到的人,那群儒生果然从峄山走路到泰山,由于他们不能走驰道,所以走起来特别辛苦。有的人把鞋子走破,还有人走得一夜白了胡子。他们怒气冲冲,可当抵达泰山山脚时,一个好消息传来:嬴政同时召集了一大批齐国故地的儒生,并且宣布,如果谁能把祭祀泰山的事搞得漂亮,谁就可以带一大批儒生去咸阳做官。
峄山的儒生们欢呼雀跃,觉得没有白白走破鞋子,齐国故地的儒生更是兴奋得发狂,因为他们没有如峄山的同行们那样受了那么多苦。
嬴政召集齐鲁儒生讨论封禅大会,李斯做主持人。李斯和嬴政不同,他讨厌儒生,认为这些家伙只靠不切实际的理想和虚伪的道德混饭吃,什么实事都做不好。嬴政固然相信法家,但也不排斥儒家,如果儒家的东西对他的统治有用,他可以海纳百川。
李斯提醒他:“皇上,这群靠耍嘴皮子吃饭的人,您也信任?”
嬴政说:“我这不是用封禅这件事来面试他们嘛。”
李斯说:“很好,那您就看看他们是如何露出大尾巴的吧。”
会议才开始,齐鲁两地的儒生就吵了起来。齐儒生说:“这还用比试吗,泰山在我们齐地,你们这些乡巴佬跑来丢人现眼?”
鲁儒生反击说:“呸,儒家文化我们鲁国保存得最好,你们就是半吊子蠢儒。”
双方人马吵得来了劲,撸胳膊挽袖子要动手,李斯大怒,对他们吼起来:“都闭嘴,你们的狗命不想要了,什么鲁地,什么齐地,现在都是皇上之地!”
李斯一转身,对着嬴政行礼道:“皇上,这些人应该拉出去斩首。”
儒生们大惊失色,心想:这个李斯真狠,为这么点破事,就要斩我们,可见嬴政身边的人和嬴政一样,都不是好鸟。
但他们失算了,嬴政这回做了次好鸟。嬴政安慰李斯道:“知识分子坐在一起讨论思想,难免争吵,这有什么呢,咱们要大人有大量。”
李斯气咻咻地给儒生们发下命令:“封禅仪式的操作规程,你们可懂?”
儒生们异口同声道:“懂。”
齐地儒生们补充说:“我们比他们懂。”
鲁地儒生把口水吐到地上说:“你们根本就不懂。”
李斯喝止他们,说:“那现在就拿出泰山封禅仪式的操作规程来。”
儒生们自动分成齐鲁两拨,开始闹哄哄地议论起来,嬴政在上面看着这热闹的场面,对李斯说:“看他们多认真啊。”
李斯没有说话,他瞧不起这些人,从骨子里就瞧不起他们。
半天时间过去了,嬴政都快睡着了,儒生们才推出一个代表,向嬴政做封禅仪式操作规程报告。
儒生代表首先做开篇:“从古至今,举行过封禅仪式的共有72人……”
李斯打断道:“少放屁了,我只知道有12人:无怀氏、伏義氏、神农、炎帝、黄帝、颛顼、帝喾、尧、舜、禹、汤、周成王。”
儒生代表紧张地咽了口吐沫,直接说操作规程。
规程很庞杂,齐地儒生列了30多项,鲁地儒生列了60多项,李斯把齐地儒生的报告拦腰截断,再把鲁地儒生的报告掐头去尾,中间再拦腰截断,最后总结出15项来。
李斯读给嬴政听,嬴政从听第一项开始,就很不高兴。这第一项是关于封禅贡物的:主要是北地的禾、包裹物体用的长江和淮水一带出产的三脊的茅草、东海的比目鱼、西海的比翼鸟。此外,还要求有15种稀世珍品不求自来。这15种稀世珍品中就有凤凰、麒麟。
嬴政撇了撇嘴,认为这些东西不可能不请自来。然后他又听到“登山祭天时要用蒲草包裹车轮,避免对泰山的草木有所损伤”,他怒了,说:“这是什么狗屁规定?”
李斯说:“还有更狗屁的呢,皇上,您听这一条:封禅的时候要扫地而祭,铺地的席子必须用茅草编织,皇上本人在祭祀时要全程光着大脚丫子。”
嬴政听到这里,暴跳如雷,他指着那群儒生的鼻子说:“你们这群浑蛋,车轮都要包茅草,为什么我要光脚丫子。你们居心不良,朕才不听你们这一套。”
儒生们齐刷刷地跪下说:“皇上,我们真没有骗您啊,这都是经典里记载的。”
李斯小声对嬴政说:“封禅仪式好几百年都没有举行过,这些规矩都是儒生们臆想出来的,目的是想让皇上难堪。”
嬴政深吸了口气,压住怒气,看着那群儒生的脊背说:“什么经典,我就是经典,李斯,你来制作操作规程,要简单不要复杂,我们的目的是让上天看到咱们在祭祀,只要有这个就可以了。”
李斯把儒生们轰出去,儒生群中有声音传来:“皇上,如果您不按这个规程走,上天会不高兴的。”
换作别人,这句话肯定会将其触怒,但嬴政不相信这些。他对李斯说:“你给我好好做,我让这些榆木脑袋看看,什么叫泰山封禅。”
李斯说:“皇上您就瞧好吧。”
在李斯的策划下,嬴政的封禅仪式很简单:先派人到泰山顶上修建祭坛,然后再在泰山山脚修建祭坛,接着是开山修路,从泰山南面登上山顶,祭祀刻石,行封礼;最后,从泰山之巅下山,禅于梁父山,是为禅礼。
一切都进行得很顺利,直到禅礼快要完毕时,发生了一点意外。
这意外,正是后来儒生们灾难的源头。
所有的儒生都对嬴政擅自制定封禅礼仪不满意,在儒生眼中,要遵循古典,绝对不能创新。不过,儒生们对这种信仰也只是说说,一旦信仰和实际利益迎头相撞,他们一定选择实际利益。
嬴政登泰山的途中,儒生们前呼后拥,好像嬴政能封禅,没有他们绝对不行。途中,嬴政偶尔问他们一些哲学问题,有人的回答居然让嬴政略满意。所以,嬴政就随口说:“你们跟着我祭祀泰山,功劳很大,等结束后,我封赏你们,至少应该是个五大夫(秦帝国二十等级爵位的第九级)啊。”
儒生们大为兴奋,登起山来,有如神助,气不喘心不跳。然而,嬴政好像只是随口一说,在泰山之顶举行完封礼,李斯刻石,嬴政对随行的官员都进行了赏赐,儒生们等得望穿秋水,一直等到嬴政下山开始举行禅礼,也没有等到嬴政兑现当时的承诺。
有儒生就沉不住气了,抱怨起来,这一抱怨,忽然就觉得封禅之路好辛苦,几乎耗尽了他们几十年积攒的体力。
禅礼举行过程中,儒生们就开始特意表现出不专心的样子来,中途茶歇时,嬴政把这些儒生叫到跟前问:“在泰山之巅,你们精神抖擞,怎么下了山,就如霜打的茄子?”
儒生们你看我,我看你,异口同声道:“皇上曾说过要封我们为五大夫,怎么忘记了?”
嬴政愣了一下,突然想起来,不禁哈哈大笑。他说:“你们这群鸟人,眼界太窄,只盯着个五大夫,不知还有天下。”
儒生们乱了起来,这叫什么话,言出必行,你身为皇上,更应该如此,不但出尔反尔,还讥笑我们,老天会惩罚你的。
嬴政真就是憋不住笑,对李斯说:“这群家伙没什么前途。”
李斯说:“我早就和您说过,他们就是靠嘴炮吃饭的。”
嬴政几乎是笑着开始了下半场的禅礼,很快就要结束,泰山忽然震动了一下,然后树木开始摇摆,青草立即枯萎,泰山周边被乌云笼罩。
嬴政面朝苍天,一滴雨落到他脸上,然后是两滴,三滴。
他还没明白怎么回事,突然听到一声撕心裂肺的喊叫:“下雨啦,老天怒啦!”
嬴政回头一看,那群儒生像群受惊的鸽子一样,到处飞舞,但仪仗队纹丝不动。雨突然就大了起来。
李斯上前几步,慌忙跪下说:“皇上,赶紧避雨。”
嬴政气愤道:“李斯你脑子进水啦,雨有什么可怕的。”
李斯说:“这山东的雨和咱们陕西可不一样,这雨是愣头青,傻乎乎地一下起来就如老天倾盆。”
嬴政还要再说什么,脸已被雨水洗刷,真的就如老天的大盆倾倒一样,只一会儿工夫,泰山脚下已被雨水密不透风地笼罩,几米之内不见人。
李斯忽然就在他身边不见了,嬴政扭头就跑,在逃跑过程中,他听到那些儒生的嘶喊和哀号,但他也听到了讥笑的话音。
这些话音都是一个主旨:哈哈,嬴政这蠢货,不封咱们五大夫,老天都看不过去了,给他浇冷水。
嬴政已顾不得皇上的体统,撒开脚丫子没命地跑,雨更大了,好像还有冰雹,砸在嬴政脑袋和身上,冰冷疼痛。
嬴政跑了很长一段路,眼前模模糊糊看到一个大黑影,跑近了,才发现是一棵大树,这棵树长得特别奇怪,像把撑开的伞。嬴政跑到树下,头顶的雨顿时就停了。但大树外面仍然是大雨滂沱。
很快,雨停了。嬴政从树下走出来,看到迎面而来的狼狈不堪的那些儒生。他们虽然被拍打成了落汤鸡,可心情很好,因为嬴政也被拍成了落汤鸡。
李斯也跑来了,浑身湿透,仪仗队和嬴政的卫队也跑来,全跪在嬴政面前。儒生们看着这幅画面,嬉笑着。
嬴政看见那些儒生的行为,本来要发怒,忽然看到那棵大树,就来了兴趣。
他对李斯说:“你看这棵树,它能在我被雨浇的时候罩着我,比人有用多了,所以我封它为五大夫。”
李斯还没有说话,儒生们就议论起来:“妈妈的,嬴政是有病吗?封棵树为五大夫,我们连棵树都不如吗?”
嬴政看透了这群书呆子的心思,高声对着大树说:“朕封你为五大夫,你要好好做,不要像那群废物一样,只会打嘴炮。”
儒生们喧嚣起来,嬴政吼起来:“你们就是那群废物!”
李斯站起来,下令:“把这些家伙全部赶走,封这棵树为五大夫。”
嬴政拦住李斯:“等等,五大夫要有仆人,这些书呆子,以后就老实地在这里给五大夫做仆人吧,谁敢走,就诛灭三族。”
儒生们差点晕倒,这是他们有生以来受到的最大耻辱,比当时嬴政灭他们的国家还要让他们感到耻辱。
当天晚上,嬴政一边打着喷嚏,一边和李斯谈心。
他说:“法家思想和儒家思想,本来可以互补,外儒内法,应该是不错的治世之道。我本来对儒家很有好感,但我错了。幸好有这次事件,让我看透了儒家的迂腐、守旧和浅薄。他们的思想,只能祸国,不能治国啊。”
李斯非常赞同嬴政的看法,而且还火上浇油说:“儒生自以为是,总觉得如果不用他们的思想,就不符合天道。应该远离他们,或者干脆全部杀掉算了。”
嬴政接连打了好几个喷嚏,说:“还不至于,他们这种人全靠我这种人给他们平台,如果没有平台,他们就是天底下第一大废物。”
李斯觉得消灭儒生的机会还没有到,就转过话头说:“皇上,这次封禅很成功,您真是千古一帝,您下一站准备去哪里?”
嬴政不知是拿不定主意,还是感冒让他头脑不清醒,只是在那里眼神迷离地摇头。
李斯不便再问,告辞出去,走到门口,嬴政打了个惊天动地的喷嚏,对李斯说:“我听说这个地方的术士很高明,你去找几个来,我要见见。”
嬴政说他要见山东大地的术士们,这是个特别容易的事。因为术士和儒生是山东除了大葱和煎饼的另两大特产。
在这件事上,李斯琢磨不透嬴政的心思,他以为嬴政只是对神秘主义好奇,找来几个人和他聊聊而已。
李斯就派人在大街上随便捉了几个术士,来向嬴政交差。想不到,嬴政只和那些术士聊了几句,就命人把他们五马分尸了。
李斯这才感到事情重大,急忙跑来道歉。嬴政气愤地说:“我让你去找术士,你却给我找了些骗子。”
李斯说:“怎么会啊?”
嬴政说:“他们居然说自己能呼风唤雨撒豆成兵。”
李斯想笑:“皇上,这就是术士啊,他们其实就是骗子。”
嬴政说:“你没有搞明白我要什么,我要的是术士,不是骗子。”
这话,让李斯犯难了。
他跑回自己的临时住所,绞尽脑汁地琢磨来琢磨去,终于想到了办法。这个办法就是请教专家。
专家名叫徐福,几年前曾以齐国文化特使的身份去过咸阳,李斯接见过他。徐福当时给李斯的印象是,很博学,上知天文,下晓地理,当然也很玄乎,因为徐福好像什么都会,既能治疗绝症,又能给妇女接生,还能驱鬼捉妖。
李斯还清晰地记得,当时嬴政一直咳嗽,都快把肺咳出来了。徐福去见嬴政,从怀里捏出一叶枇杷,在嬴政面前念念有词,然后让嬴政吞吃了,很快,嬴政的咳嗽就缓解了。
嬴政觉得这很神奇,还想让徐福留下来做他的御医。但徐福说:“东海有几个老友过八百岁生日,我要回去给他们庆生。”
李斯当时觉得徐福在胡扯,而嬴政由于忙着解放全国,所以两人慢慢就把徐福忘了。
如今,李斯想起他来,马上就派人去寻找。
他本以为徐福会很难找,想不到第二天,徐福就被人带了来。他还和几年前一样,白净的圆脸上,两颗善良的眼珠骨碌碌转,下嘴唇向前噘着,像是在寻找食物。
李斯很高兴,说:“我以为你这种世外高人,要找你一定如大海捞针啊,想不到找到你居然如此容易。”
徐福笑了笑,说:“谁说是你找到我的,我一直就在等你和皇上。”
这句话是神秘人士的口头禅,李斯假装当真说:“哎呀,您真是能掐会算啊。”
徐福说:“几年前咱们分别时,我就说过,不出10年,你我必会在山东相会。”
李斯说:“有这话吗,我怎么不记得了?”
徐福转移了话题:“说吧,找我什么事?”
李斯说:“不是我有事找你,是皇上。皇上想找几个术士,可前几天,我找了几个,却都被他五马分尸了。”
徐福眼珠子转了三圈,说:“皇上要找的术士,肯定是我这种,不是你要找的那种,你可否带我去见皇上?”
李斯有问题还没有想清楚:“请问徐高人,什么‘是你这种,不是我要找的那种’,你们术士不都是玄玄乎乎的吗,有何区别?”
徐福把眼珠摆正了,严肃地说:“这不是您所能懂的,术士也分三六九等,我属于一等,能找到神仙,向神仙索取不老药。”
李斯险些没把口中的茶水吐出来,他强咽下茶水,正色道:“徐高人,您这话在我跟前说说就算了,千万不能到皇上那里胡说,小心被五马分尸了。”
徐福摇头苦笑道:“话不投机半句多,道不同不相为谋,请带我去见皇上吧。”
李斯就带着徐福来见嬴政。
嬴政一眼就认出了徐福圆咕隆咚的脸和那两颗眼珠,大为兴奋,他请徐福上座,李斯作陪。
嬴政问徐福:“徐大师从哪里来?”
徐福回答:“从海上来。”
嬴政从来没有见过海,兴趣大增:“这个海,有何高明之处?”
徐福回答:“海上有三座仙山,蓬莱、方丈、瀛洲,这山里面住着各色神仙,我常来常往。”
嬴政“哦”了一声,去看李斯。
李斯说:“海即晦,‘晦’是‘明’的反义,是黑暗的意思。黑压压一大片世界,令人恐惧。我们的天下四周就是被海包围,海内是光明所在,海外则是光明照不到之地,妖魔鬼怪的家园。神仙怎么会住在这里?”
嬴政点了点头,去看徐福。
徐福转了转眼珠,说:“原齐国的威王、宣王和原燕国的昭王都曾经寻找过这三座山,这三座山漂浮在东海之上,山上有长生不老药,鸟兽通体洁白无瑕,用黄金、白银和青铜盖成的宫殿林立。这三座神山的神秘就在于,你能远远望见它,却不能靠近它,因为一靠近它,它就消失,或者是风雨大作,把船只掀翻。直到现在,还没有人到过那里。”
李斯抓住了徐福言语的漏洞,进攻道:“徐胖子,你刚说你去过,怎么现在又说没有人到过那里呢?”
嬴政夸张地点头,看着徐福说:“是啊,您怎么回事?”
徐福把拳头放到嘴边,轻轻地咳嗽了一下,说:“皇上,我不是一般人啊,我是能去的。”
李斯“嘿”了一声,要说话,嬴政打断他,向徐福请求:“可否带我们去看一下三座神山?”
徐福眼珠狂转起来,说:“哎呀,这个……”
李斯像发现了敌人的重大缺陷,急忙道:“啊哈,皇上,徐胖子和您五马分尸了的那些术士没什么不同啊。”
徐福脸红脖子粗,站了起来:“皇上,咱们现在就去看。”
嬴政也站起来,鼓掌叫好:“好,马上出发。”
徐福不能马上出发,因为据他说,他要先去通知神山上的神仙,这是礼数。
李斯说:“可以啊,我和你一起去。”
嬴政补充道:“咱们一起吧。”
徐福的脸马上肿了起来,神情略显慌张,不过他还是经过历练的,长吸了一口气,给人一种“死就死”的英雄气概,吐出了一个字:“好!”
李斯小看了徐福,他固然认为徐福有点才华,但并不认为徐福是个神人。其实徐福大有来历,据他后来的弟子说,徐福是鬼谷子的弟子。
鬼谷子在战国时期可是神一般的存在,他不仅精通兵法、武术,还精通奇门八卦、看相、中医、巫术、预言等神秘法术。这个人培育出的弟子,他们的名字都如雷贯耳,比如庞涓、孙膑、苏秦、张仪,当然,还有徐福。
徐福在鬼谷子那里到底学了些什么,世人不得而知,徐福也是讳莫如深,但只要是鬼谷子有名有姓的弟子,绝对不会差,这从苏、张、庞、孙那里就可得到证明。
徐福学成下山后,就跑回祖国齐国,用各种别人根本不懂的学问,取得了政治界和思想界的认可。但徐福没有从政,也没有当什么学术教主,而是云游大海,追寻一种别人想都没想过的理想。
公元前219年,嬴政巡狩山东半岛,徐福早就得知,所以就在半岛附近等嬴政,当他听说嬴政要找高明的术士时,马上现身。他对嬴政的思维路径预测没有问题,但冒出来的李斯让他大伤脑筋。
让他更痛苦的是,李斯居然要跟着他去找神仙,这就违背了神仙和他订立的秘密条约,可为了证明自己是个神人,他必须让嬴政看到神山。
几天后,嬴政和他的巡狩大部队从泰山出发,向芝罘(今山东烟台)、琅邪(今山东诸城)进发。路上,徐福只要一有空,就仰头看天,然后捻指占卜。
李斯认为他在故弄玄虚,嬴政却兴趣十足,不停地向徐福请教。
抵达芝罘后,他们登上高处,苍茫大海立即出现在眼前。嬴政感觉自己的呼吸都停止了,大海对于这位陕西人来讲,简直就是神仙梦幻般的存在。他从来没有想过,世界上居然有大海这种东西,站在海浪不停拍打的岩石上,他不禁高喊起来:“大海啊,都是水。”
嬴政抒情时,徐福在不停地向海面张望,张望许久,突然就大叫一声:“神山!神山!”
众人都按照他的指点望去,果然就望见了遥远的海平面上浮现出山的模样来。李斯眼神不太好,他只看到模糊一片,而且很飘忽。
他问徐福:“这怎么不像是三座山啊?”
徐福去看嬴政,嬴政兴奋地张着嘴,嘀咕着:“是神山,果然有神山。”
见到嬴政的态度,徐福有了底气,他冷冷地对李斯说:“就是三座神山,皇上都看到了,你看不到,说明你福分浅。”
李斯被噎了一下,不吭声了。
嬴政叫起来:“李斯,真是神山。”
李斯还没有继续质疑徐福,徐福已经扑通一下跪在嬴政面前,道:“皇上,我没有骗你吧,这就是海上三神山。”
嬴政说:“对对对,徐福,你真是神人啊。”
回到暂住地,嬴政就把所有人都赶了出去,单独和徐福谈话。
他问徐福:“你能去神山上吗?”
徐福说:“当然。”
嬴政说:“那你可否向神仙求些不老药?”
徐福“哎哟”了一声说:“皇上,您这口气可够大的,还求些,能请到一颗就不错啦。”
嬴政说:“是是是,那请您走一趟。”
徐福转动眼珠,很为难的样子。
嬴政问:“有什么难处吗?”
徐福叹口气说:“皇上,您看我是什么人?”
嬴政说:“天下第一神人。”
徐福说:“不对,我是悲天悯人之大好人。这么多年来,我始终想把长生不老药从神山带回人间,让天下所有人都不再受生老病死之苦,可是,我带不回来啊。”
嬴政焦急万分:“为啥啊?”
徐福说:“天地间,只有我能登上那座山,只要能登上那座山,就能永远不死,但我不能带回任何东西。”
嬴政皱眉道:“那些神仙会搜你的身吗?”
徐福摇头说:“神仙无所不知,哪里还用搜身。我曾偷偷带走过一颗不老药,可一离开神山,不老药就变成空气了。”
嬴政扼腕长叹,原地转圈:“这可如何是好啊?”
徐福摊开两手,表示:“我也不知道啊。”
嬴政转了好多圈,突然有了主意。他对徐福说:“你先去问一下神仙,就说是千古一帝需要不老药,看他们有什么条件。”
徐福说:“人家都是神仙了,还有什么需要的东西啊?”
嬴政更加痛苦,忽然就咳嗽起来。
徐福两颗眼珠滴溜溜一转,闭上眼睛,再缓缓睁开,说:“皇上,我有一个办法,可以一试。”
嬴政催促道:“快说。”
徐福说:“神仙活得都太久了,可能怀旧,所以喜欢年轻的新生的东西,你可给我几千童男童女,我带着他们去神山,他们一高兴,说不定就成功了。”
嬴政叫起来:“好!别说几千,就是几万也没有问题。”
他叫人进来,下令:“马上去给徐神仙准备童男童女各一千。”
徐福用拳头抵住嘴巴,咳嗽一声说:“皇上,还是要搞些金银啊什么的,不是神仙需要这些,而是要向神仙展示一下您的实力。”
嬴政说:“没有问题,你要多少我给多少。”
徐福说:“好,那我现在就去准备准备,您准备好您的东西了,通知我,我马上出海。”
嬴政要送徐福,徐福也不客气,在嬴政前面大摇大摆地出了门。门口,李斯正把脸贴在门上,像老鼠一样在偷听。
嬴政把李斯叫进来,教训他:“你堂堂一帝国廷尉,怎么还偷听啊?”
李斯说:“皇上,自从海上出现仙山后,我就一直在琢磨,后来我终于想起来,从前看过《墨子》,里面就提到这种事情,其实那就是个光的反射,山是存在的,但不在海上,在陆地,大海就如同一面镜子,把陆地的山照进去罢了。”
嬴政让李斯坐下,语重心长地说:“最开始,我也不太相信徐福这家伙,但我是亲眼看到仙山的。且不管到底有没有这仙山,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你一旦不信,就连那点希望都没有了。”
李斯觉得皇上有点神经错乱,既然不太信,为何还要委徐福以重任呢?
嬴政接着说:“你就没有想过吗,海上如果真有不死药,徐福把它拿来后,咱们就可以找些人来研究这个药,然后大批量生产。到时候,不但我不死,你不死,天下凡是拥护我大秦帝国的人都不死,那咱们大秦岂不是万万年了?这是一个利国利民的大工程,你要有大局意识。”
李斯被说得晕头转向,皇上这到底是信还是不信呢,皇上有这么伟大?皇上搞迷信,原来是为了天下百姓?
他发现自己越来越不了解嬴政了,嬴政也不需要他太了解自己。他让李斯赶紧去帮忙,给徐福准备童男童女。
李斯老大不情愿,可他是个好下属,上司的命令就是他的天理。
他在挑选童男童女过程中,特意挑了些丑陋的;给徐福准备的船,也是粗制滥造。有人提醒他,万一船沉了怎么办?
李斯冷笑道:“放心,徐福是神人,不会让船沉的。”
一切准备就绪,徐福说他要从琅邪出海,因为那里有神山入口,嬴政就跑到琅邪去等他。
嬴政一到琅邪,可就被这个地方深深吸引了。
春秋末期,那个品尝别人大便的越王勾践为称霸世界,而把越国从会稽迁来琅邪。勾践这人除了能卧薪尝胆,还具备独特的眼光,琅邪就是个神秘之地。在嬴政看来,这里就是神仙的住所。
他带领着文臣武将参观琅邪城时,发现琅邪城到处都是勾践的鬼影,他很不高兴,于是另起炉灶,在城东南十里处的大乐山新建琅邪台。这座琅邪台体现了大秦帝国的工程建设实力:共有三层,一层高三丈,台顶周长200多步,登上台顶就能看到汪洋大海。
琅邪台建造过程中,李斯总跑去看,不但他自己跑去看,还带着王贲、王绾一起去看。王贲晕船,一看到大海就想吐,所以总是在琅邪台上扫兴,王绾就不同,他和嬴政一样,从没有见过海,这次和嬴政出来巡狩,他最大的收获就是看到了大海。
李斯让他们上琅邪台,可不是欣赏海景的。李斯对二人说:“徐福那小子有点玄乎。”
王贲刚刚吐完胃里的所有东西,现在正干呕,没有心情说话。王绾倒是说:“李斯,这次我和你看法一致,但咱们也别给皇上添堵,皇上搞点高科技(长生不老药),也没啥嘛。”
李斯被王绾噎了一下,正要说什么,徐福翩翩而来,好像是从海上的云彩中飘过来的。
“你们在谈论我啊?”他轻飘飘地落地,不带一点尘埃。
李斯没好气地反问:“那又如何?”
徐福笑了笑,指着王绾所站立的地方,说:“王丞相,你站了个福地啊,只要在这个地方,挖一口井,这井水就有神奇之处。”
李斯撇了撇嘴,说:“少忽悠了,这是第三层,挖下去,是第二层,还没有着地呢。”
王绾打圆场:“李斯,只要深挖,总会到第一层的地下去的嘛。”
王贲“呃呃”了两声,说:“来人啊,给我挖。”
按照徐福指出的位置,几百个人昼夜不停地挖,两天后,挖出了地下水,水特别清澈。嬴政知道了此事,也跑来看热闹。
徐福就当场表演,他伸出手来,在脏的地方摸了一把,说:“你们去看水!”
大家就都伸长了脖子向井里观望,不久就都大惊失色:水变浑浊了。
嬴政惊讶万分,问徐福:“怎么回事?”
徐福回答:“只要井边的人,身上有脏的地方,井水就会变污浊。”
他说完,用水把手洗干净,对众人说:“看井。”
众人就又去看,井水恢复了清澈。
嬴政被徐福这套神迹搞得晕头转向,越发信奉徐福。李斯虽然不信,可事实就在眼前,他也找不出质疑徐福的理由来。他很生气,在潮湿的琅邪,他鼻子居然冒起了火星。
嬴政对井水虽然感兴趣,但更感兴趣的是长生不老药,所以他催促徐福赶紧上路。
徐福同意了。
本来嬴政要为徐福搞个轰动天下的送行大会,但徐福说,怕惊扰到神仙,神仙把神山隐去,就麻烦了。
所以,嬴政就在琅邪等出海的徐福,李斯也在等,但他希望徐福永远都别回来。
让李斯大感头痛的是,半月后,徐福就回来了,一个人回来的。
嬴政一见徐福,就吃了一大惊,才十几天时间,徐福好像苍老了一千岁,而且还真的就老了,走路颤颤巍巍,连说话的用词和语调都变了。
嬴政焦急地问他:“你咋一个人回来的,神仙把那些童男童女都收了?”
徐福说:“神仙没有收,童男童女,我放走啦。”
嬴政大为迷惑,问道:“为啥啊?”
徐福开始讲述他这几天的经历。据他说,自己走了很久,才看到神山,还没有靠近神山,突然他的船就被一个大神拦住。
大神问徐福:“你的什么的干活?”
徐福回答:“我是皇上的使者,是来替皇上向神仙求不死药的。”
大神说:“皇上的礼物,微薄得很,不老药可以看,不可取。”
大神就让徐福看了不老药,药是蓝色的,在波光照耀下,很是好看。
徐福验了货,确定是真的后,就问大神:“你需要什么礼物?”
大神回答:“三千童男童女、百工、技师以及谷物种子,拿来这些,就可以换走长生不老药。”
徐福一说完,李斯就大叫起来:“我的神啊,神仙也要种植谷物,我还是第一次听说。”
嬴政也纳闷儿,问徐福:“你真见到不老药了?神仙要谷物干啥?”
徐福气息奄奄道:“这个,我也不知道,神仙大大地神秘。”
李斯对嬴政说:“这纯粹是扯淡嘛。”
嬴政瞪了他一眼,转向徐福说:“这些礼物,我马上给你准备,还要辛苦你再跑一次。”
徐福点了点头说:“问题不大。”
嬴政说到做到,给徐福准备了三千童男童女、百工、技师,甚至还给他配备了一支火箭军(弓箭手部队),同时带了大批种子、粮食、淡水等给养,装备了当时世界上最先进的楼船。
徐福恢复了圆润的脸和清澈的眼珠子,带着这些礼物,乘坐大船,出了海。
嬴政等了半个月,徐福没有音信;等了一个月,徐福还是没有音信;又等了一个多月,徐福像被大海吞噬了一样,杳无影踪。
李斯藏了一肚子对徐福的风凉话,可看到嬴政的脸色越来越难看,就只好烂在肚子里。
嬴政每天都会去海边,站在高处,向远处眺望。他面无表情,没有人知道他在眺望什么,想什么。
三个月后,嬴政等得不耐烦了,要去下一站。临行前那天晚上,他对李斯说:“大海真是个奇怪的东西,这些水都是从哪里来的?”
李斯不知道该怎么接这话,嬴政也没有想让他接,继续说道:“神仙为什么不住在陕西,非要跑这么远住在海上?”
李斯“呃”了一声。
嬴政说:“大海是个神秘世界,神仙是神秘的,肯定要住在海上。”
一阵海风吹来,把门吹得直响。
嬴政说:“派人在此蹲守,徐福一出现,就带他去咸阳见我。”
李斯摇头叹息,说了一个字:“是!”
回到住处,李斯找来几个心腹,对他们说:“徐福蒙骗皇上,罪该万死,你们派人在这里盯着,只要他一露头,就地处决。”
心腹们大为惊骇,说:“皇上知道了怎么办?”
李斯怒目圆睁,虽然睁得很大,但仍然像老鼠的眼睛。他问:“你们是听皇上的还是听我的?”
心腹们全都低下头。
李斯望着即将大作的海风,自言自语道:“他也不可能回来了,这么大的海风。”
徐福在短时间内真就没有回来,嬴政在琅邪待了三个多月,还把当地的赋税免了12年,又从别地迁来富人千户,把琅邪搞成了大秦帝国的一个特区。
然后他把李斯、王绾、隗状召集到一起,说:“刻石。”
李斯对王、隗二人说:“上次刻石的内容是我出的,这次该轮到您二位了。”
两人对这种永垂青史的行为当然趋之若鹜,但写了好多遍,嬴政也不满意,李斯等的就是这个机会,他开始写,写完呈递给嬴政,嬴政改了几个字,这篇磅礴大气的小文就出现了:
六合之内,皇帝之土。
西涉流沙,南尽北户。
东有东海,北过大夏。
人迹所至,无不臣者。
功盖五帝,泽及牛马。
莫不受德,各安其宇。
这篇小文,充分展现了中国文字的魅力和威力,让人看了,不禁心头大动,情绪高昂。
其实这段话只是说明了一点:六合之内的所有空间,都是我大秦的疆域。不过这有点吹牛了,当时南中国有很大一片疆域还不在嬴政的统治下,即使是北面的匈奴,也要几年后才会被驱逐。
吹完牛后,嬴政等徐福等得心情低落,就离开了山东地界,向江苏彭城(徐州)巡狩。一路上,嬴政始终在思考一件事,这件事他不能和任何人说,只能和自己说。
从泰山封禅到芝罘望神山,嬴政觉得自我神化已经做得很好,但总觉得还是缺了点什么,如果徐福真能把不老药拿回来,那就是件非常完美的事情了。可惜,徐胖子把这事给搞砸了。
嬴政甚至想,徐福这胖子脑子不好,其实你只要当着文武群臣的面,随便给我颗药丸,说是长生不老药,把这出戏演一下,就完美无缺了。
一想到徐福的愚蠢,嬴政在车里狠狠地拍了下桌子,车马上停下来,身边的卫士急忙跑过来跪在车下,询问皇上有什么吩咐。
嬴政掀开帘子,正午的阳光马上射进车厢,一股难忍的酷热在车厢升腾,嬴政长吸了口气,问:“到哪儿了?”
卫士回答:“前面就是泗水。”
嬴政“哦”了一声,放下帘子,没有说话,整个车队就那样停在烈日下,道路两旁的花树因酷热而发出凄惨的叫声,嬴政听得很清楚。
他从帘子里伸出手去,用一根手指,指了指地,卫士明白了,站起来扯开嗓子喊:“皇上旨意,原地休息。”
李斯适时地跑了过来,隔着帘子对嬴政说:“皇上,怎么停下了?”
嬴政说:“我忽然想起了吕不韦。”
李斯又接不上了,彭城这个地方和吕不韦一点关系都没有,嬴政这思路比蛙跳还神奇。
过了一会儿,嬴政说:“我想起吕不韦,是因为他当初灭东周时,搞来的那些鼎。”
这事,李斯知道。但他不知道的是,嬴政也没有见过那些鼎。吕不韦后来说,鼎已经被供奉在隐秘之地,嬴政去过那个所谓的隐秘之地,的确有鼎,但好像被做旧过,而且不止九个。显然,这是个千古之谜,吕不韦好像做了很多鼎,只要需要,他能拿出十个百个“九鼎”来。
嬴政在琢磨事,李斯不知道皇上在琢磨什么,但很快,他就知道了。
嬴政让他凑近点,说:“当初吕不韦灭东周迁九鼎,走到泗水,其中一只鼎掉进水里,我要沐浴焚香,在此捞鼎。”
李斯脑袋嗡了一下,皇上你脑子不好吧,吕不韦当时灭完东周就直接回咸阳了,怎么可能绕圈子跑到泗水来,难道吕不韦像只没头苍蝇似的跑到这里来,就是为了丢失一只鼎?
他直言道:“皇上,这事比徐福去找不老药还不靠谱,我看……”
车厢里的嬴政“嗯”了一声。这个单音节的声音是如此有威力,帘子都被掀了起来,就在帘子被掀起的瞬间,李斯看到了嬴政那毫无血色、极为恐怖的脸。
他立即不说话了。
他似乎明白了一点,嬴政玩这套把戏,是为了继续搞自我神化,和他泰山封禅,派徐福找老不药,异曲同工。
既然皇上说,吕不韦当初吃饱了撑的绕个圈子跑到泗水来丢了一个鼎,那咱们就捞吧。
太监传旨:“捞鼎。”
嬴政特别嘱咐李斯,要把仪式搞得隆重些。
李斯心领神会,不就是把仪式搞得神秘庄重些嘛。首先,嬴政要沐浴焚香,口中念念有词:我大秦帝国已是天命所归,唯独缺少象征天下的鼎一枚,希望泗水之神把鼎还给我。其次,要找些术士来装神弄鬼一番。最后,干活的就是那些士兵了。
在准备过程中,李斯忽然想,水里根本就没有鼎,肯定捞不上来啊,捞不到鼎,这个神化过程不就砸锅了?
但他的思路还是窄,嬴政和他想的不一样。鼎肯定是捞不到的,为什么捞不到,因为有东西不让捞啊。为什么不让捞?说明大秦帝国还有做得不好的地方,比如还没有将大秦建设好,那回咸阳后,就要加大力度,接着搞工程建设。
打捞开始了。李斯特意找了座桥,桥的一头是术士们,披头散发地跳起野人之舞,桥的另一头是嬴政,焚香祷告,桥上是一群士兵,一根粗长的绳子被士兵缓缓地送到水面。礼仪官适时地对着水面喊叫起来:“泗水之神,送鼎上来,如若不送,我就打捞。”
喊了好几遍,泗水水面没有任何异象,李斯看向嬴政,嬴政向他示意:“开始吧。”
李斯向礼仪官示意,礼仪官吼道:“捞!”
几个早已经准备就绪的士兵从桥上跳进水里,深深地扎入水中。过了许久,那条巨大的绳子动了一下,李斯喊起来:“找到鼎啦,拉!”
桥上的士兵一面拽绳子,一面喊起口号:“嗨皇上,嗨皇上!”但只拽了几下,绳子就不动了,好像被什么东西卡住了。
士兵们大为吃惊,有人说:“这鼎好重啊。”
又有人说:“废话,这鼎就是江山,当然重。”
大家齐心协力,使出吃奶的力气,绳子仍然纹丝不动。
李斯一路小跑,跑到桥边,向下看,看了半天,突然大喊:“哎呀不好,有条龙在水里抱着鼎呢!”
桥一头的术士闻听此言,全都故作慌张状,野人之舞跳得更疯狂了。嬴政则浑身发抖,像是厉鬼上身,口中念念有词。桥上的士兵们更是大惊失色,心想,怪不得这么费劲,原来我们在和一条龙拔河呢。
士兵们又把上辈子的力气用上,绳子还是不动,突然,绳子动了,像是龙突然松开了鼎,士兵们由于惯性,险些从桥的另一面冲下水。
绳子也上来了,李斯急忙跑去拿起绳子,就喊了起来:“哎呀,龙把绳子咬断了。”
嬴政又一次厉鬼附体,大声喊叫:“呜里哇啦,看来咱们做得还不够,所以龙不让咱们拿鼎。我们要继续为帝国奋斗,千年不动摇。”
泗水捞鼎,就这样结束,下水的那些士兵后来不知什么原因,全都消失了,好像被大地吞没了一样。
只有李斯和嬴政知道,水里的士兵是怎么消失的,以及为什么要消失。
泗水捞鼎之后,整个天下都在传,说嬴政这家伙真神,虽然拔河输给了龙,但从三皇五帝以来,有谁敢和龙拔河啊?
在泗水制造神话后,嬴政从江苏境进入湖南境。在湘潭待了几天后,嬴政就嚷嚷着要走,因为这地方他总感觉瘆人。所以李斯急忙准备,让嬴政从水路出发去洞庭湖。
洞庭湖在今天是美景,但在秦帝国时,连野人都懒得居住。嬴政待了几天后,又吵嚷着要走。李斯说:“离此不远,有个湘山祠,可以到那里去游览一番。”
嬴政打起精神,乘坐船只去湘山祠。在旅途中,嬴政看到江水浩荡,不由得想起了徐福和海上三山。他就问李斯:“徐福有消息了吗?”
李斯回答:“没有。”
嬴政叹了口气,两岸的风景很美,但嬴政没有心情欣赏。
前面的船来报告说,很快要到湘山祠了。
嬴政就向外看去,一座并不高的山,山上树木郁郁葱葱,隐隐约约露出一祠堂来。
有人告诉嬴政,这就是湘山祠。
嬴政没觉得有什么特异之处,他站起来,一方面舒缓下久坐的疲劳,一方面想对这个并不起眼的地方发表一下看法。
可他的希望落空了,因为他一站起来,船就剧烈地晃荡起来,他又被摔回了座椅上。他正要暴怒,整个水面开始翻滚,在最后被摔晕过去前,他听到一声:“下雨啦。”
当他醒转过来,看到几张焦急的脸,是御医、博士(秘书)、李斯等一干大臣。他本能地问:“怎么回事?”
一个博士回答:“下雨了。”
嬴政摸了摸剧烈疼痛的头,气愤地问:“什么雨?”
大家都去看在场的一个术士,因为这场雨来得的确蹊跷,而且狂野神秘。但术士也搞不明白,支吾了半天,才说了几个字:“中到大雨。”
嬴政气咻咻地抬眼看了一眼山上的湘山祠,问:“这个浑蛋地方供奉的是什么神?”
这是博士的专长,几个博士就抢着回答:“尧的两个女儿,也就是舜的妻子埋葬在这里。”
嬴政一跳三丈高:“混账,这一定是这两个娘儿们捣鬼,来了阵歪风邪雨,我要收拾她们。”
博士急忙说:“哎呀皇上,万万不可,这两个娘儿们可是尧的女儿,您就是看在她们爹的面子上,也不能收拾她们啊。”
嬴政啐了那个博士一口,站起来,但头晕,又坐了下去。他环顾四周,发现不在船上,而在岸边。
他问李斯:“船呢?”
李斯回答:“您的船还在,其他几艘船被打翻了。”
嬴政暴跳如雷:“臭娘儿们,来啊,让地方官安排人,伐木烧山。”
李斯说:“好的。”
其他在场的人,都莫名其妙:这个皇上真奇怪,居然和死人斗气。
当天晚上,地方官召集了三千劳工,开始伐木。嬴政就在山下看着,每伐倒一棵树,他就暗自叫声好。
李斯站在他身边,肌肉一直在跳。夜已深,月光普照江水和湘山祠,整个世界沉浸在银辉之中。
李斯对嬴政说:“皇上,夜深了,回去休息吧。”
嬴政说:“我要亲眼看着这两个娘儿们被烧。”
大火在凌晨燃起,烧了整整六天,山变得光秃秃的。但嬴政还不解恨,他让人制作红色颜料,把山涂抹个遍。
看着奇丑无比的山,嬴政乐了,但随即就感伤起来,他问李斯:“徐福有消息了吗?”
李斯回答:“没有,始终没有。”
嬴政就叹了口气,望着江水,喃喃自语:“江山如此多娇,如果没有永恒的生命,这江山将来又是谁的呢?咱们回咸阳吧。”
李斯出来很久了,也的确想家了。听嬴政这么一说,他马上回复:“是。”
绕了个圈,嬴政从武关(陕西商县)回到咸阳。阿房宫和骊山陵墓的工程正在加班加点地建设,政情惨急,民工死伤无数。
嬴政认为这是小事,因为法家格言说了,百姓皆为君王棋子,是用是弃,棋子永远都没法自己做主。
李斯跑去阿房宫转悠,见已初具规模,不禁浩叹不已。他又跑去骊山陵墓,但看不到初始规模,因为这个陵墓太大了。这是世界上从来不曾存在过的建筑,只有在另一个世界才可能存在。
嬴政对另一个世界深信不疑吗?这是李斯常常思考的问题。
他在工地转得毫无兴趣了,就跑回府邸,和那些幕僚聊天。聊得失去兴趣了,李斯就不知道该干什么了。
实际上,李斯真不知道自己该干什么,帝国的一切都在按部就班地进行着,大秦帝国就像一列永不停止的高速列车,飞驰向远方。
而驾驶这列飞速行驶的列车的人,居然是个相信世上有神仙的人,这就让现实主义者李斯很难接受。
其实作为楚国人,李斯是个另类,他不谈怪力乱神。楚国人喜欢谈宇宙天地,李斯只谈人世。按他的看法,人只要处理明白人世,自然就知道宇宙天地是怎么回事了,因为万物一体,所有的东西都有感应,一通百通。
李斯相信暴力,但这种暴力只适合治理人世。嬴政也相信暴力,但嬴政的暴力是对整个宇宙的。也就是说,嬴政如果有绰号,那肯定是嬴大胆,李斯和嬴政一比,就是个胆小鬼。
某次夜宴,大家都走了,只有李斯和嬴政还在吃,两人吃着肉夹馍,喝着胡辣汤。嬴政就说:“还是咱们的食物好吃,齐鲁那地方的东西,根本没法比。”
李斯就说:“但齐鲁那地方有神仙啊。”
嬴政放下肉夹馍,喝了口胡辣汤,擦掉额头上的汗珠对李斯说:“我为什么信神仙?”
李斯“啊”了一声,心想:你信神仙,我怎么知道你为什么信!
嬴政不等他回答,就侃侃而谈:“咱们当时在海上看过神山吧,眼见为实,这就是实证主义。”
李斯说:“皇上,我当时给您解释过,其实墨子说过这种事,它就是反射。”
嬴政摆手制止他道:“好,你不相信你看到的,那你相不相信你听到的,海上三山的事在民间传了几百年,无风不起浪啊。”
李斯说:“我不信这个。”
嬴政说:“好吧,那我不妨直接告诉你,我信神仙,其实是在恢复传统文化。”
这就扯得有点远了,李斯惊讶得嘴巴还没有闭上,嬴政已经解释道:“我祖先秦穆公曾经得了重病,一连五日卧床不起,大家以为他死定了,可第六天晚上,他做了个梦,梦见神仙让他平定晋国之乱。早上醒来,他就痊愈了,而且后来真的平定了晋国之乱。我们大秦国,就有这种传统。”
李斯恍然大悟,原来信神仙是恢复传统文化。
嬴政不理他,而是谈起了这次巡狩的正事。
“齐鲁之地,我看可以太平下来,因为这个地方的人大都迷信,相信神仙,只要我推崇神仙,那这些人就会被我吸引来,这就叫民之所好,好之,民就老实。”
李斯大为惊骇,原来嬴政相信神仙还有这个原因。不过,嬴政对楚国故地很不满意:“楚国这个地方很差,潮湿闷热,而且还总和我作对,比如那个尧的女儿,所以我觉得,楚国没好人。这个地方要严加治理。”
李斯脸色很难看,因为他就是楚国人。嬴政似乎发现了这个秘密,急忙改口说:“你除外。”
李斯的脸色这才恢复,想要说点什么,又不知说什么好。
嬴政突然就问他:“徐福有消息了吗?”
李斯回答:“没有。”
他说完这两个字,就恍惚起来,感觉这个问题在不久的将来还会被问到,而且不止一次。这让他很烦躁,手里的肉夹馍就成了很恶心的食物,难以下咽。
嬴政站起来,把座椅上的肉夹馍碎末扫了下去,说:“咱们还得去巡狩。”
李斯立即感觉到浑身的骨关节都疼起来,他强忍着疼痛,问:“去哪儿?”
嬴政不假思索地回答:“琅邪。”
李斯骂了句娘:你娘的徐福。
徐福正在海上寻找神仙,李斯在咸阳城骂他的同时,他就打了个喷嚏,然后揉揉肉嘟嘟的鼻子,掐指一算,暗叫一声:“不好,嬴政马上就来啦。”
徐福这次没有预测对,嬴政没有马上就来,而是在阳武(今河南省阳武县)东南方一个叫博浪沙的地方,遇到了一个麻烦。
制造麻烦的人叫张良,十几年后,他成为造了大秦帝国反的刘邦的智囊,并帮助刘邦建立了西汉帝国。
但在公元前218年,张良永不可能预料到日后他将名留青史。他像个过街老鼠一样,到处躲藏,吃不饱穿不暖,而且他还要到处找人,找各种人去宰嬴政。
荆轲当初刺杀嬴政时,嬴政还只是个国王;而当张良刺杀嬴政时,嬴政已经是皇帝。
遗憾的是,和荆轲一样,他失败了;和荆轲不一样的是,他比荆轲狡猾,居然轻易逃出生天。
张良本是韩国贵族,其祖父和父亲都曾长期担任韩国丞相。嬴政未灭韩国时,张良的志向是效仿父辈,做国家栋梁;嬴政灭了他的祖国后,他就把志向更改为杀掉嬴政。
他一直密切关注嬴政的动向。嬴政第一次巡游,他一路跟踪,来到嬴政的老家,但没有机会下手;嬴政第二次巡游,他从咸阳一直跟踪到琅邪,由于断粮的缘故,没有再跟下去;但以他对嬴政的了解,他确信,嬴政还会巡游。
他发誓要让嬴政下次巡游回不了咸阳。但张良绝不会像荆轲一样,亲自上场。因为他太柔弱,相貌身材都像个娘儿们,是那个时代典型的手无缚鸡之力的小鲜肉。
他只能把自己的希望寄托在别人身上。你若用心去做一件事,老天就会来帮你,在张良寻找刺客的道路上,荣幸地遇到了一位黑社会老大——沧海君。
沧海君不知是哪国人,但肯定不是秦国人,所以他决定帮助张良。他把手下的古惑仔们召集起来,让张良选择最佳刺客。
张良对沧海君说:“杀嬴政是有去无回的事,必须有奉献精神,我们做事要光明正大,先要和你的古惑仔们说清楚。”
沧海君说:“不能说,一说,这事就砸了。”
张良向来以诚信待人,他坚持要把事情说清楚,所以当着沧海君所有古惑仔的面,慷慨激昂说道:“嬴政无道,杀我等同胞,有谁愿意以自己一命,拯救天下人性命?”
古惑仔们刚从街上砍人回来,脸上还充盈着杀气,听到张良如此说,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突然就作鸟兽散,一转眼的工夫,全都没了影子。
张良傻眼了,沧海君说:“你看,我不让你说,你非要说。这些人平时偷个鸡,摸个狗,帮别人站个台,欺负一下比他们弱小的人没有问题。但刺杀嬴政这事,对他们而言,太大了。他们吓都吓死了,怎么可能去刺杀?”
张良唉声叹气,沧海君安慰他道:“你别灰心,只要你给足钱,肯定能找到傻了吧唧的人替你去死。”
张良觉得沧海君认知有差错,他解释道:“这不是找人替我去死,而是让天下人活得像人,如今嬴政到处搞建设,天下人从各地赶赴咸阳,尸体遍布于道,我这是替天行道。”
沧海君说:“行了行了,你心里知道怎么回事就是了。人家荆轲可是亲自上阵的,你却要替死鬼,你和荆轲,高下立判。”
张良不和他辩解,说:“我去准备钱,你赶紧去给我找人。”
张良开始到处赚钱,好不容易积攒了一些钱,要去找沧海君时,他弟弟突然一病而死。其实,张良在赚钱期间,他弟弟就病了。他弟弟希望老哥拿点钱出来买药,但张良不同意。
弟弟一死,按照传统,应该给弟弟举行葬礼才对,但张良一算计,举行葬礼要花掉很多钱,所以就把弟弟草草掩埋。
弟弟尸体上的黄土未干,张良就跑去找沧海君。沧海君鼻青脸肿,据说是帮另一个黑社会老大站台时,被对手揍的。
本来沧海君的情绪很低落,但看到张良把一兜子钱扔到桌上,他立即恢复了大哥范。他对张良说:“前段时间,我的小弟在一个村庄里偷鸡时被人揍个半死,我就派了所有小弟去报仇,结果这些家伙全被人揍了个半死。我只好亲自出马,你猜怎么着,那个家伙长得像座山一样,拎我就像拎只鸡。”
张良两眼放光,道:“这就是我要找的人啊,他叫什么,在哪里?”
沧海君说:“不知道他叫什么,我们都叫他大力士,他就在我这里。我出高价请他来的,本来我是想让他给我打江山,可这王八蛋说,不是正义的事,他绝不出手。如今就在我这里白吃白喝,啥活都不干,我又没有能力赶他走。你来得正好,若真能忽悠他去宰嬴政,咱俩就是双赢。”
张良已经迫不及待要见这位“不是正义的事不做”的大力士,沧海君更是迫不及待。于是,张良就和大力士见面了。
张良抚摸着大力士浑身的肌肉,垂涎三尺,大力士浑身都起了鸡皮疙瘩,轻轻把张良推开,说:“你要干啥,摸什么!”
张良说:“英雄,我想请你去做一件正义的事。”
大力士问:“什么事?”
张良说:“杀嬴政。”
大力士问:“嬴政是谁?”
张良握紧了拳头,咬牙切齿道:“他是坏人。”
大力士一拍桌子,桌子顿时碎裂:“走,宰他去。”
说完,大力士就拎着张良,像拎只鸡一样,撞碎了大门,要去宰嬴政。
沧海君阻止两人:“等等,你们就这样去啊?”
张良也劝阻大力士:“嬴政可不是一般人,不是说宰就宰的,咱们要有计划。”
大力士对计划没有兴趣,他继续在沧海君那里白吃白喝,不过费用却由张良来负责。张良跑去咸阳,打听嬴政的动向,很快就得到了嬴政要第三次巡游的消息,而且还得到了路线图。
按照嬴政出巡的路线图,张良考察地形,最终把刺杀地点选在了河南阳武东南方一个叫博浪沙的地方。张良之所以选择此地,是因为博浪沙有许多山丘,那个时候他心中就已经确定了刺杀的方式:从高处击杀。
但用什么武器来刺杀,张良没有想清楚,他跑回沧海君处,和沧海君商量刺杀工具。
沧海君凭借多年的黑社会打架经验,提出一个扯淡的设想:可以从山丘滚下巨石,碾压嬴政的金根车。
张良觉得这主意不好,却启发了他。他说:“可以用达到一定重量的东西,砸向嬴政的金根车。”
两人商量了一晚上,终于商量出刺杀武器来——重达120斤的锤子。
张良特别激动,可吃完早饭,他又沮丧了。因为嬴政把天下所有的青铜器都收走了,在民间,根本就找不到120斤的青铜器。
沧海君又出了个主意:“可以用铁。”
张良大摇其头,他曾经是韩国贵族,知道铁是怎么回事。当时中国虽然已经学会冶炼铁,而且有很多农器也用上了铁,但由于没有发现碳,铁还没有达到钢的程度,所以铁作为兵器,并不尽如人意。尤其是要锻造60公斤重的铁锤,技术不到位,这就是妄想。
张良希望刺杀兵器能做到十全十美,可时间不等人。很快就传出消息说,嬴政已经准备从咸阳出发去琅邪。
张良着急了,对沧海君说:“时间紧急,赶紧找人锻造铁锤吧。”
沧海君就拿了张良的钱,到处收集铁器,但这些铁器的质量堪忧,制成铁锤后,张良总感觉它随时都能散架子。
他带着大力士找了个小土山,让大力士演练如何砸中嬴政的金根车。大力士捧着铁锤,不知该如何使用。
沧海君给大力士出主意说:“你可以双手握紧铁锤的手柄,然后原地快速转动,当铁锤和你的身体成90度角时,你就对准嬴政的车扔过去,肯定能砸死嬴政。”
大力士就握着锤柄,原地旋转,旋转了很多圈,铁锤终于和他的身体成90度角了,但大力士被转晕了,铁锤飞向了另外的方向。
在多次实验后,大力士不干了,因为他感觉张良在耍猴。张良也发现了问题,即使大力士能把铁锤砸向目标,可转动的时间太长,也就是积蓄铁锤飞出去的速度和力量的时间太长,夜长梦多,一旦大力士在高处跳旋风舞时被嬴政卫队看到,那就功亏一篑了。
最后,张良想出了个办法:在铁锤末端拴根绳子,大力士把绳子悠起来,带动大铁锤,如此,大铁锤的速度和力量就都有了保证。
可是一实验,问题又出现了:绳子总是脱落。
张良叫苦不迭。沧海君在一旁自言自语道:“如果嬴政在高高的悬崖下,咱们在悬崖上面就好了,直接把锤子扔下去,绝对能把他砸成陕西肉夹馍。”
张良被这句话触发了灵感,他带着大力士跑到博浪沙,找了个相对高的山头,然后在山头上破土动工,增加了山头的高度。只要嬴政从下面路过,大力士把铁锤扔下去,嬴政必死无疑。
张良终于长长地吐出一口气,他现在要做的就只有一件事:等嬴政。
公元前218年,嬴政从咸阳出发,巡狩琅邪。
一出咸阳城,嬴政的右眼皮就跳个不停,他叫来博士、术士和李斯,问:“这是怎么回事?”
李斯说:“眼皮跳很正常,人休息不好,过度劳累,眼皮就会跳。”
嬴政想起这几天一直在后宫,白天黑夜始终没闲过。但术士在一旁掐指一算,说:“皇上此行恐怕有危险。”
嬴政大惊失色,问:“什么危险?”
李斯讨厌术士胡说八道,说:“皇上洪福齐天,能有什么危险,你妖言惑众啊你。”
嬴政让李斯闭嘴,术士闭着眼睛,闭了好久,才缓缓睁开说了一个字:“车。”
“车?”
术士点了点头:“车。”
嬴政焦急,眼皮子跳得更厉害了:“你能不能说清楚点?”
“天机不可泄露。”术士高深莫测道。
嬴政点了点头,他同意术士的说法。
他对李斯说:“注意车。”
李斯云里雾里,问:“皇上,什么叫注意车啊?”
嬴政也不知道,但他不能说自己不知道,他必须假装心领神会,于是他对李斯发脾气说:“蠢货,你怎么就没有点想象力啊,自己想。”
李斯有生以来遇到过很多难题,但每次都能迎刃而解。不过这次的难题,让他异常愤怒,因为难题是那些满嘴跑火车的术士出的,他怎么知道这些人肮脏的脑子里到底想的是什么?也许,他们也不知道,只是胡说八道而已。
可他必须想啊,因为这是皇帝的命令。
嬴政的巡狩队伍就在咸阳城外停了下来,嬴政对李斯说:“你不参透这个‘车’字,咱们就不走。”
李斯气得要死,有人给他出主意,给术士送点礼,让术士点明了不就是了。
李斯呸了一口,说:“他们可能比我还糊涂,一群浑蛋。”
中国有句话叫“急中生智”,李斯被嬴政催得很急,不由得生出了智慧。他对嬴政说:“皇上,术士说车,可能和您的车有关。”
嬴政看着李斯,兴趣十足,看看李斯的想象力到底有多丰富。
李斯说:“皇上您的车是由六匹马拉,按您现在的丰功伟绩,六匹马哪里成啊,至少要十二匹,术士说车,其实就是说,现在六匹马已经配不上您了,要十二匹。”
嬴政看着站在身边闭目养神的术士:“您觉得李斯说得对吗?”
术士微微而笑,如同佛祖看地狱已空的那种微笑。
嬴政说:“好,那就再准备一辆和我一样的车。”
大秦帝国的效率异常高,很快,和嬴政一样的金根车准备完毕。嬴政对术士说:“您坐这个车吧。”
术士狂喜,说:“哎呀,皇上,我怎么能和您坐一样的车呢?”
李斯“哼”了一声。
嬴政说:“您别客气了,这可是圣旨噢。”
术士笑嘻嘻地钻进了车里,然后掀开帘子,对李斯说:“谢谢廷尉啊。”
李斯瞪了他一眼,很不高兴。
巡狩大队重新启程,走向了博浪沙。
在张良的计算下,嬴政早就该到了,可居然没有到。于是他和大力士在山丘上睡了一觉,醒来时,已近黄昏,忽然就起了大风。博浪沙都是山丘,没有树木,所以风吹起沙子,把博浪沙搞成了异域沙尘暴世界。
张良觉得这是天要亡他,风沙一大,就看不到嬴政的车了。但老天好像只是和他开了个玩笑,风很快就停止了。于是他在地平线尽头看到了嬴政的车队。
大力士也看到了,吃惊地张着嘴巴,说:“哇呀,好气派啊。”
张良发自内心瞧不起大力士这种心态,什么气派,这都是六国百姓的心血堆积起来的气派,等会儿我就让他气绝。
两人趴在山丘上,看着车队渐渐变得清晰,张良几乎能看到最前面卫兵的脸了。
这个时候,大力士突然问张良:“咱们砸死嬴政后,怎么逃走?”
张良被问住了,他从来就没有想过这个问题,他是抱着必死的决心来的。正是因为他从来没有想过这样的问题,所以当别人提出时,他就愣住了。
他看着大力士,格外温柔地说:“你乖,等砸死了嬴政,你就知道怎么逃走了。”
大力士频频点头,说:“我就知道你有计划,你不会让我来送死的。”
前面的开路卫队已经过去,嬴政的副车也开了过去,张良看到了嬴政的专车——金根车,像爬行的巨兽一样缓缓来到了山丘下。
又起风了,而且来势凶猛,张良听见嬴政副车旁边的卫队队长喊着:“起风了,注意戒备。”
是时候了!
张良趴在地上,示意大力士站起来抱住铁锤。大力士向上一站,张良感觉天都要被他撑破。
大力士站起来了,把大铁锤举到头顶,只等张良一声令下,他就砸下去。
等了几千个日夜,张良终于等来了刺杀嬴政的大好时机。他浑身的血液都冲向头顶,头发直立,仿佛被人拉着头发从地上拽了起来。
他站得直挺挺的,就像那顶天立地的盘古,要开创一片新天地。
从很远的地方看,张良和举着铁锤的大力士构成了一幅奇异壮阔的图画,大力士像是史前巨人,举着改天换地的雷神之锤,张良昂首挺胸,面向如血一般的夕阳。
一起震动宇宙的事件就要发生,风吹起的黄沙都停滞在空中,观看这惊天一击。
张良气沉丹田,积攒了有生以来全部的气力,把这力气运送到嗓子眼,他要喊出他多年来准备的台词:“嬴政,你去死吧!”
但嗓子眼里的这句台词没有发出来,他被运足的气噎住了,咳嗽起来,这就是泄气了。
他不由自主地蹲了下去,因为他看到有两辆金根车“爬”了过来。
两辆!
张良那时还没有向高人学占卜,所以算不出到底哪辆车里坐的是嬴政。
他让大力士趴下,大力士举了半天60公斤的废铁,胳膊又酸又疼。
“这下完蛋了,有两辆车。”他对大力士说。
大力士往下看,车在缓缓地“爬”:“早知道这样,咱们就带两个铁锤来了。”
张良看了大力士一眼,觉得大力士有时候具备一种别人所不具备的聪慧。
前面的金根车马上就要“爬”出狙击范围,大力士焦急起来:“砸哪辆啊?”
张良不知道,两辆车一模一样,但嬴政肯定在其中一辆车里。现在,就是考验张良智慧的时候了。
按照概率学,砸中嬴政的概率是50%,这个概率是非常大的,但概率学有时候是扯淡,因为即使概率是99%,也还有那1%。
发生在你身上的事,哪怕概率再低,也是100%;没有发生在你身上的事,即使概率再高,也是0%。
当然,张良不懂概率,他的大脑只快速旋转了不到三秒钟,就懊恼地说道:“取消行动吧。”
大力士不干了,他的声音大了起来:“你这个娘儿们,这段时间,你把我当猴子训练,好不容易能上台表演了,你又取消。你不干,我干!”
话音未落,大力士已长身而起,抱起那铁锤,举过头顶,大喊一声:“畜生,我砸死你!”
铁锤应声而落,砸中了第二辆金根车,金根车轰然碎裂,铁锤也四分五裂。这说明,当时的铸铁技术很不过关。
大力士在山丘上大声说话时,嬴政卫队已经听到,循声望去,看到大力士正举着个大铁锤扔下来。嬴政卫队中的火箭军(弩手),动作飞快地向他射击,大力士被射成刺猬,从山上滚落下来。
张良的反应比那些火箭军还要快,大力士才提高嗓门,他爬起来扭头就跑。当大力士被射成刺猬滚落山下时,他已经跑出了半公里。
风沙肆虐,人喊马嘶,山丘下乱成一团,所以根本没有人去追张良。
张良的惊天一击成了惊天一逃。若干年后,他成为西汉帝国的砥柱中流,回忆起这段往事时,大为羞惭,不是羞惭大力士的牺牲,而是羞惭为什么要搞恐怖袭击这种见不得人的事。
铁锤击中第二辆金根车时,第一辆金根车的帘子被掀开,嬴政露出一张睡眼惺忪的脸,问:“怎么了?”
卫队长回答:“有刺客。”
嬴政问:“抓到了吗?”
卫队长回答:“死了。”
嬴政点了点头,还没醒过神来,李斯跑过来,幸灾乐祸道:“那个术士被砸死啦。”
嬴政清醒了:“哎呀,你看人家占卜得多准啊。”
李斯说:“是啊是啊,哈哈。”
嬴政更加清醒了,暴跳如雷道:“刺客一定还有同党,给我在方圆百里内大搜三天。”
三天后,没有搜到刺客同党。嬴政下令:把方圆百里内的活人全部杀光。
没有人知道张良逃去了哪里,但张良却知道,因他一次恐怖袭击,而让博浪沙方圆百里的人全部被杀。我们没有机会问张良,他是否因此受到良知的谴责。
嬴政这次出巡,因为张良的刺杀而怏怏不乐,在琅邪待了几天,打听不到徐福的任何消息,只好返回咸阳。
“那里安全。”嬴政说。
但咸阳让嬴政失望了。
嬴政回到咸阳后,正是季节转换时,受了点风寒,就病了。嬴政本来就有焦虑症,再加上被暗杀带来的心理负担,所以生了病后更不容易好。
御医来看病,最后得出结论:皇上应该多去外面走动,呼吸新鲜空气,宫里的空气太污浊。
嬴政不置可否,李斯也进来说:“皇上您不是长途跋涉就是憋在宫里,这样对身体很不好,还是应该出去走走。”
嬴政只是象征性地点了点头。
有一天晚上,嬴政睡不着,就出门透气。大地正在沉睡,宫廷正沉浸在梦乡中,嬴政能听到巨柱发出的鼾声,还能听到枯叶从枝头离开的凄叫。
他走着走着,就走出了宫门,向咸阳城最宽阔的大街深处走去。平时跟随他的四个护卫,像影子一样,跟在他后面。四个护卫走在路上和猫一样,嬴政几乎感觉不到他们的存在。
大街的尽头,有一团若隐若现的火光。嬴政对此很好奇,他紧走几步,想要看看是谁这么大胆,敢违抗宵禁的圣旨,在夜里点火。
但那火光似乎在另外的世界,嬴政走了很久,火光仍然在前方,越来越暗。
这似乎有点像夸父追日,越追越远。嬴政几乎跑起来,向火光冲去,后面的四个侍卫也跑起来,而且还点亮了手中的灯笼,但脚步依然如猫步,寂静无声。
忽然,火光灭了,灭得非常迅速离奇。嬴政停住脚步,这时才发现,自己站在一个特别狭窄的巷子里。巷子两边是高高的石墙,墙壁惨白,在微弱月光的照耀下,很是恐怖。
嬴政恍惚了。这是他亲政以来,第一次走进帝国首都的心脏深处。他从来没有想过,原来咸阳城是如此令人窒息,在高高的墙壁之间,这种感觉越发深重,他开始喘不过气来。
他蹲下身,急促地喘气,侍卫们跟上来,要扶他。但他不需要。
他大口大口地喘气,几乎要把巷子里所有的空气全部吸进口里,然后再吐出去。
过了很久,他从恍惚中清醒过来,对侍卫们说:“回去吧。”
两个侍卫立即跑到他后面,前面两个提着灯笼开路。
五个人,慢悠悠地走出巷子。前面两个侍卫走到巷子口,突然不动了,就好像是被什么东西钉在原地一样。
嬴政立即觉得脊背后起了阵风,他本能地向边上躲避,那阵风不是自然风,而是剑风。一柄闪烁着黄灿灿光芒的青铜剑,贴着他的肩膀劈到了地上。地上火星四溅,嬴政大叫一声:“护驾。”
他话音未落,前面两个提灯笼的护卫扑通倒地,后面两个侍卫声音一变,惊恐地叫起来:“保护皇上。”
那把青铜剑,在地上擦出耀眼的火花后,转了一个圈,又去招呼嬴政的大头。
嬴政背靠墙壁,向巷子外面急退,青铜剑就向他的大头拼命招呼,每一剑,都贴着他的头皮飞过。
幸运的是,后面两个护卫的兵器也在招呼青铜剑的主人,所以青铜剑的主人招呼嬴政大头的次数越来越少。嬴政终于逃出了巷子。一逃出,他就听到巷子里传来一声惨叫,那是护卫的声音。
又听到一声惨叫,那是另一个护卫的声音。
嬴政不知道什么原因,没有逃跑,而是站在原地不动了。
漆黑的巷子里,传来急迫的喘息声,那是青铜剑的主人发出的。
但是,没有任何人现身,只有震动耳鼓的喘息声,让嬴政很难受。
突然,那柄青铜剑进入了嬴政的视线,他双眼一眨不眨,紧紧地盯着剑尖,剑的速度是那么快,巷子两面的墙仿佛在飞速后退。
青铜剑慢慢展现,带起昏黄的剑光,这柄剑很长,虽然在不断接近,但始终没有露出剑柄来。
嬴政盯着离他眼睛一毫米处的剑尖,低沉地问道:“怎么不出来杀朕?”
青铜剑抖了一下。
大街上的脚步声如地震般传来,巡逻队来了。
嬴政胆子大起来,他向巷子里走近一步,青铜剑在向后缩,嬴政再向前一步,青铜剑突然消失在黑暗中。
巡逻队跑来了,冲进了巷子。
过了一会儿,巡逻队报告嬴政:“皇上,只有侍卫的尸体。”
嬴政望向天空,突然把上衣扯开,喊起来:“来啊,杀我啊,懦夫。哈哈!”
巡逻队要嬴政马上回宫,嬴政像撒娇一样,向着天空继续喊:“来啊,杀我啊,你杀不了我!哈哈。”
直到回到宫里,嬴政还在狂笑。笑得陪他睡觉的美女惊恐万状,以为皇上疯了。
但嬴政没有疯,第二天,他就下令全城搜寻可疑人物,然后抓了几百个可疑人,全部杀掉。不过据一些术士说,那个刺客根本不在这些人中,因为那天晚上,他使用巫术,把自己变成了城墙,然后就永远消失了。
咸阳城也不太平,嬴政看着那些死尸,嘟囔了一句。
其实博浪沙和咸阳城的这两次刺杀,并没有让嬴政受到多大惊吓。但他还是病了,虽然不重,但每天都没有精神。
李斯怀疑,皇上这病不是被刺客吓出来的,而是盼望徐福那厮的消息,盼望出来的。
自从和徐福见面后,李斯明显感觉到嬴政在发生质变。首先是身体不行了,昼夜不停地咳嗽,急剧消瘦,而且喜欢自言自语;其次是,嬴政特别喜欢去骊山陵墓视察,几乎每隔一天就去一次;最后,让李斯大为惊讶的是,嬴政开始喜欢怀旧。他经常在开会时,忽然就提起灭六国时的往事,他说话的语气就好像这些事情昨天刚发生一样。
更让李斯大惑不解的是,嬴政开始不停地做梦。有时候睁着眼睛就开始做梦,好像他能看到正常人看不到的东西一样。
李斯去找王绾,说出自己的担忧:“皇上有点不对劲,都是徐福那厮闹的。”
王绾摇头说:“你不要认为皇上傻,你以为皇上真信徐福那神棍的话?皇上资助徐福,恐怕是让他去寻找未知世界,然后皇上再去征服。”
李斯大为惊恐,不是因为还要打仗,而是因为王绾也精神不正常了。
他又去找隗状。隗状几年前被升为宰相时,李斯还有点不忿。因为这个满脸是胡子的家伙是西部的少数民族,因在国家西境防守有功,所以被嬴政提拔来咸阳,后来就给了他个宰相做。
隗状典型的粗线条,但李斯能用他那老鼠般的直觉感觉出,这个人是粗中有细,平时不言,言必有中。
李斯对他说:“皇上最近精神状态不好。”
隗状就睁圆了牛眼,说:“没有啊,我看皇上倒是挺好的,昨天晚宴还吃了三个肉夹馍呢。”
李斯说:“皇上总做梦。”
隗状把眼睛睁得更圆了,说:“我也是啊。”
李斯摇头叹息。隗状观察了下四周,见很安全,就小声说:“皇上是想让徐福去探测未知之地,然后纳入版图。”
李斯这回就更惊讶了,心说:什么?皇上有如此心思,你们都知道,偏偏我不知道?
隗状继续说:“皇上提拔我做宰相,其实只有一个目的。”
李斯问:“什么?”
隗状说:“我对匈奴熟悉啊。你看着吧,不出三年,皇上肯定揍匈奴。”
李斯怀疑地问:“还要打仗?”
隗状正色道:“不但要在北边开战,皇上还会在南方(两广)开战。”
李斯半信半疑,这个问题,恐怕只有嬴政才能回答。不过,最近这段时间,嬴政好像不爱见人,除了骊山陵墓的工程师,嬴政连世界上最美丽的女人都不想见,何况是他李斯。
李斯很焦虑,稍微让他感到欣慰的是,皇上还在批示各项国家大事,整个国家还在运转,而且是超负荷运转。
有一天早上,李斯正在睡懒觉。这种懒觉,他睡了至少有两年。嬴政的特使来了,让他马上去见皇上。
李斯很兴奋,一面跑一面穿衣服,见了嬴政,发现他气色还不错。只不过,奇怪的是,嬴政正在神秘兮兮地笑。
嬴政对他说:“这两年来,我想通了一件事。”
李斯等着。
嬴政说:“还有很多事没有做,神仙的事情先放一边。”
李斯高兴了,他觉得嬴政活过来了。
嬴政接着说:“咱们去上郡,看看匈奴。”
李斯忽然就想起了隗状的话,难道真要和匈奴开战?
无论怎样,李斯想,打仗总比找神仙要好得多。
于是,在咸阳消停了两年后,公元前215年,嬴政的巡狩计划重新启动。
这次巡狩,嬴政从咸阳出发,特意绕过博浪沙,走了很多弯路,抵达碣石(河北昌黎县)。由于嬴政旅途劳累,所以大队人马就在碣石停下来,休息了几天。
碣石这个地方有很深的文化底蕴,燕国唯一名垂青史的国王燕昭王就是在这里和大学问家邹衍进行了一次长谈。燕昭王还特意为邹衍盖了座宫殿,但在秦灭燕国时,被军队毁坏了。
嬴政休息几天后,就开始到处转,这一转,就转出愤怒来了。因为他想到当时荆轲曾经刺杀过他,还有高渐离那个瞎子也刺杀过他。他命人把已成废墟的宫殿焚烧,大火烧起来时,他就在火边哈哈大笑。
不过,很快他的仇恨就淡了。他跑到碣石东面望着波涛汹涌的大海,他又感伤起来,想到了徐福。
这种感伤是非常复杂的,他不知道是该恨徐福,还是该思念徐福。有一天,他坐在岩石上,观看大海,波浪翻滚起伏,他看着波浪,就陷入了恍惚中。
在恍恍惚惚中,他看到海水中间出现了个巨大的漩涡,漩涡中,有个巨人站起来,向他鞠躬,说:“我乃海神,皇上,来玩啊。”
嬴政不相信眼前这场景,他使劲揉了揉自己的眼睛,再看时,那个自称海神的巨人慢悠悠地缩回了海里,漩涡消散,大海恢复原样。
嬴政站起来,信以为真,向身边的人命令:“给我架桥。”
要想完成这个工程极为困难,即使是在20世纪,在海里架桥,也会难倒很多人。但嬴政不担心,凭他的帝国的实力,什么土木工程都不在话下,因为大秦帝国的人敢干。只要干了,就等于成功了一半。
架桥工程马上开启,开头还顺利,可进入深海后,就麻烦了。嬴政大怒,连斩了好几人,但进度仍然缓慢。
嬴政焦急得不行,李斯、王绾、隗状等人也是干着急。一天晚上,嬴政在工地监工,工人们在海里拼命工作,死亡的气息笼罩着整个大海。
突然,星光暗淡下来,四周漆黑一片,在大海深处,一道光透出,把巨人烘托出来。巨人说:“我是海神,看你杀了好多人,罪过。我来帮你把桥墩立起来吧。”
嬴政激动得险些跪下,说:“我能近距离拜会您吗?”
海神说:“可以,但我相貌丑陋,你答应不要把我画出来,我就给你近距离见我的机会。”
嬴政说:“没有问题。”
海神大手一挥,海水就向两边分开,中间显出一条平坦大道来,大道上都是石墩。嬴政踩着石墩来见海神。
海神的确奇丑无比,一双眼睛占据了整张脸,嘴巴像人类的肚脐眼。嬴政正要和海神交谈,海神忽然大怒,说:“你们有人画我,不讲信用的猪猡。”
嬴政一回头,果然看到一个画工偷偷在画东西。他急忙要和海神解释,海神一个喷嚏,惊涛骇浪顿起,嬴政被打回岸上。
再去找海神的石墩,早已消失在茫茫大海上了。
嬴政哭天抢地,先下令诛那个画工的三族,然后对着大海三跪九叩,由于磕头过于虔诚,他磕晕了过去。
醒来时,他正躺在床上,眼前出现了李斯等人的脸。
李斯说:“皇上,您在海边吹了海风,受凉晕倒了。”
嬴政说:“不对,我是叩拜海神累晕了。”
李斯等人面面相觑,不知道嬴政在说什么,御医进来,给嬴政把脉,最后得出结论:“皇上阴阳不调,肝脾不和,五行缺水,总之,要好好休息。”
嬴政在御医的嘱咐下,好好休息,结果越休息,身体越差。李斯一眼就看透了嬴政生病的原因:神仙。
为主上分忧,有时候虽然不是发自良知,可也无可奈何。李斯让人去找术士,但这是燕国故地,不是齐国故地,所以术士很难找。
但李斯训练出来的人,能从大海里捞出针,几天后,他们把两个术士推到了李斯面前。
两个术士,一个叫卢生,一个叫胡生。李斯问二人:“知道叫你们来干什么吗?”
胡生说:“替皇上寻找神仙。”
李斯点了点头,下令:“把胡生拉出去斩了。”
胡生还没有明白怎么回事,人头就已落地。李斯看着卢生:“知道叫你来干什么吗?”
卢生扑通一声就跪下了,说:“大人啊,我只是个读过几年儒家的书的半吊子儒生,真不知神仙之术啊,你放了我吧。”
李斯说:“很好,既然你读过儒家的书,就该知道神仙之说都是扯淡,心中有这个认识就好。不过,你到了皇上那里,就要说自己知道神仙的事,但你绝对不能找回神仙来。”
卢生蒙了:“大人啊,没有神仙怎么找啊,您这不是让我犯欺君之罪吗?”
李斯说:“好,拉出去斩了。”
卢生急忙摆手,急忙道:“等等,我按您说的做。但这玩意儿咋编啊?”
李斯说:“你们儒家不就是喜欢编吗,这还能难住你?赶紧给我滚去皇上那里。”
卢生被两个士兵驾着,浑身发抖地去了嬴政的行宫。嬴政正在愁眉不展,唉声叹气。
有人来报告说:“皇上,有个叫卢生的术士,说知道神仙的事。”
嬴政两眼放光,命卢生赶紧进来。
卢生一路上就开动脑筋编故事,等见到嬴政时,一个完美的故事已出炉。
嬴政激动得直打哆嗦,他打量着卢生,卢生和徐福长得很像,但卢生比徐福年轻,胖嘟嘟的脸上朝气蓬勃,天真无害。
就这副容貌,嬴政已经信了一大半。在嬴政心目中,术士不应该老态龙钟,越是仙风道骨、装模作样的术士,越可能是骗子。就如同那些儒生,穿戴越是古典,可能就越没有文化。
卢生一见嬴政,就被嬴政的容貌镇住了。嬴政年纪大了后,越发威严,威严中带着冷酷,当他审视你时,就像是怒目金刚在审视十恶不赦的人。
嬴政问他:“可知神仙?”
卢生拿出儒家讲故事的手段来:“皇上,神仙古已有之,所谓神仙,万人敬仰,长生不死。然而人不可能长生不死,所以真正的长生不死是精神道德的不死,三皇五帝就是这样的神仙。”
李斯看到嬴政的脸色在变,马上“咳嗽”了一声,卢生发现自己讲歪了,赶紧向回拉:“当然,我说的这神仙其实只是第二等神仙,第一等神仙,就是那些肉体不死的神仙。”
嬴政兴趣回来了:“你知道都有谁吗?”
卢生说:“羡门和高誓就是这样的神仙。”
嬴政渴望地向前探着头,看着卢生:“可能找到他们?”
卢生偷偷去看李斯,李斯眼望着别处,根本不搭理他。
只能自己发挥,卢生清了清嗓子说:“能找到,也找不到。”
嬴政纳闷儿了,问:“这话是什么意思?”
卢生飞速运转他的大脑,咽了口唾沫,道:“皇上,我知道这二人肯定住在海上的神山中,知道他的家庭住址,所以这是能找到;但他们是否在家,我不敢肯定,所以说,这是找不到。”
嬴政一拍大腿说:“只要你确认他们存在,而且还知道去哪里找,就没有问题。你需要什么?”
卢生辛苦了小半辈子,最需要的当然是荣华富贵,他欣喜若狂地去偷偷看李斯,李斯向门外努了努嘴,用手掌在脖子上比画了一下。
卢生马上想到了胡生。他把对荣华富贵的最深沉的欲望硬生生压了下去,对嬴政说:“只需要给我一艘船,我出海去找他们。”
嬴政说:“太好了,你今晚就出发。”
卢生惊讶,这也太急了吧。
嬴政补充道:“我再给你500人,给你打下手,给你粮食淡水若干,你就是这500人的主人,你们共同进退。”
卢生这回傻眼了,这哪里是给500个手下,这是监视我,不让我逃跑啊。他身不由己地去看李斯,焦急地等着李斯给出建议。
李斯上前一步,对嬴政说:“皇上,我觉得这个主意不错。”
卢生险些晕倒,暗暗叫苦:我命休矣。
出来后,卢生向李斯抱怨:“大人啊,这下我完蛋了,您可得帮我。”
李斯说:“靠天靠地,不如靠自己,危难时,没有人能帮你,只能靠你自己了。”
卢生有点恼火:“我说大人,我连根毛都没有得到,最后还要搭上条命,这向哪儿说理去啊。您别忘了,可是您把我找来的。”
李斯阴森一笑,说:“早知道你这么怂,应该留下胡生,把你斩了。”
卢生此时想到的不是胡生的死,也不是李斯的威吓,而是自己如何能活下来。他想到了他曾经的一些好朋友。
这些人本来都是学儒家文化的,但嬴政统一中国后,砸了儒家人的饭碗,所以现在生活质量很差。卢生带着嬴政给他配的卫队来找他的好朋友,他的好朋友一见黑压压的秦军士兵,一哄而散,只有一个叫石生的,腿有残疾,才没有跑掉。
卢生就和石生说了事情经过,并且许诺石生,只要去海上走一遭,以后荣华富贵大大地有。
石生操起拐杖就要揍卢生,说:“你这是对待兄弟的态度吗,这是拉我一起死啊。哪里有什么神仙,你这是瞎编乱造,死路一条。”
卢生只好赔不是,说:“当初咱们可发过誓,有难同当,你得帮我渡过这难关啊。否则,就不是对待兄弟的态度。另外,神仙这玩意儿,固然没有,但咱们可以创造别的啊。胡编是咱们的特长啊。”
石生慢慢冷静下来,因为事已至此,埋怨别人也没用,遇到问题,不要先埋怨,而是先想办法解决。
他对卢生说:“咱不能赔大了,要向嬴政要预付,死前先享受一下。”
卢生说:“这个好办。但我想明白了,要赚就全赚了,干吗只赚个预付?”
石生气急败坏:“你怎么编,也编不出来神仙啊。”
卢生说:“办法是人想出来的嘛,咱们先拿到预付,出了海再说。”
嬴政真就给了卢生一笔钱,当然,卢生要这笔钱的名义可不是预付款,而是神仙需要钱。两个人拿到嬴政的预付款,先去吃了几十斤肉饼,然后打着饱嗝上了船。船离岸越来越远,两人开始抱头痛哭。
在海上转了一个多月,除了见到狂风巨浪外,什么都没有。在海上待的时间长了,就会忘记时间,仿佛时间停止了。两人的心也逐渐沉静下来,开始琢磨未来之路。
卢生摸了摸下巴,说:“遇到事情,如果不能直来直去把事情解决,那就曲线救国。”
于是他们开始研究嬴政。这一研究,真就研究出办法来了。
石生说:“嬴政为啥要寻不老药呢?”
卢生说:“他不想死呗。”
石生问:“他为啥不想死啊?”
卢生说:“笨蛋,人人都不想死,你想死吗?”
石生说:“孔夫子说,人生不同的阶段就应该活成不同的样子,三十立志,四十不要再为琐事烦恼,五十知道自己的价值所在,六十懂得聆听,少说话,七十就是神仙了。所以,真要如孔夫子所说的这样活法,就不怕死。”
卢生说:“嬴政怕死,是因为他责任大,你看他建立这样大的帝国,每天都有很多事。他担心死后,帝国会出问题。”
石生被这句话触动:“哎呀,我想到了,咱们可以转移嬴政对神仙的视线,给他个更迫不及待的事情,让他处理。”
卢生问:“什么事?”
石生说:“嬴政既然担心帝国,那咱们就忽悠他说,帝国有事。”
卢生问:“到底什么事?”
石生说:“北方的胡人。”
卢生听明白了:“北方的胡人的确是大秦帝国的最佳敌人,可咱们怎么和嬴政说?难道直接和他说,胡人是他的敌人吗?”
石生说:“神仙说啊。”
卢生又蒙了。
石生说:“嬴政既然相信神仙,那咱们就伪造本天书,把要说的话嵌进书里。”
卢生恍然大悟,说:“哎呀,关键时刻,还是朋友靠谱啊。”
两人开始在颠簸的船上胡编天书,可编了几天,两人自己都不信。石生又出了个法子,既然编不出来,可以找现成的,把咱们转移嬴政视线的话,加到里面就是了。
卢生马上就想到了《录图书》,《录图书》是一部神秘的预言集,战国后期,这本书是超级畅销书,读者群是那些术士还有各种国王。吕不韦编《吕氏春秋》时,就把这本书收入其中。这一收录,这本书就成了长销书。
卢生凭借记忆把《录图书》写了下来,最后,找了个上文不接下文的地方,插入了一句“亡秦者,胡也”的话。
然后和随行的秦兵说:“走,返程。”
秦兵虎着脸问:“神仙呢?”
卢生举着手里的《录图书》说:“在这里。”
嬴政当时已离开碣石,抵达上郡(陕西北部),卢生在秦军的“护卫”下昼夜不停地跑到上郡。
卢生就向嬴政献上《录图书》,嬴政看了一眼书名,似曾相识,问:“什么意思?”
卢生说:“这是一本预言经,里面有句话,您看下,叫‘亡秦者,胡也’。”
嬴政琢磨了下这句话,吓了一跳,赶紧去翻,翻了几个来回,才翻到那句话。他在翻的过程中,突然记起来了,当初在吕不韦那里,他随手翻过这本书。
嬴政的记忆力很好,但此时怎么也想不起来,当时在吕不韦那里看的书里是否有这句话。
他问卢生:“这句话是什么意思?”
卢生假装惊讶,说:“皇上,意思是灭亡您大秦帝国的是胡人啊。”
嬴政皱起眉头,半天自言自语道:“胡人不就是北边的匈奴吗?”
卢生说:“是啊。”
嬴政陷入沉思,突然从恍惚中醒转,想起了正事,问卢生:“你可曾找到神仙?”
卢生早就准备好了对付嬴政的这句话,他回答:“神仙惧胡,胡灭则神仙出。”
在场的李斯简直想笑出声来,赞赏地看了眼卢生,卢生现在很有些趾高气扬的架势。
嬴政闭上眼睛,他的气息特别粗,连远在五米外的卢生都听得一清二楚。
“蒙恬何在?”嬴政低沉地说。
一位英姿飒爽的将军站出队列,说:“蒙恬在。”
嬴政用一副半死不活的语气说:“朕命你带30万人驱逐匈奴,修建长城。”
这是个重任,也就是说,蒙恬手中已经掌握了秦帝国一半的兵力,蒙恬的力量瞬间爆棚,已成一人之下万人之上。
自嬴政上台以来,除了王翦之外,从来没有人能率领这么多部队。抗击匈奴和灭楚不同,匈奴没有固定居处,很难捕捉到它的主力而歼灭,所以这是个长期任务。也就是说,蒙恬在很长一段时间内,都将是大秦帝国的中流砥柱。
嬴政为什么会把这么多军队交给蒙恬,而不是王贲?根本原因是,蒙恬这个人特别忠诚,而且根正苗红。他爷爷蒙骜,父亲蒙武,虽没有做到秦王国军界的最高层,但始终对秦忠诚不贰,嬴政上台后,对蒙家从未产生过怀疑。
另外,蒙恬很能打,秦帝国建立那年,他就被嬴政派到北方,监视和抵御匈奴,功勋卓著。最重要的一点是,蒙恬这个人性格孤僻,或者说是足够智慧,他在朝中没有朋友,唯一亲近的人就是他的弟弟蒙毅。蒙毅更受嬴政喜爱,位列上卿,在咸阳城外出时常常和嬴政坐一辆车。和哥哥蒙恬一样,蒙毅在朝中也没有朋友,因为他从不讲人情。
这两人正是嬴政喜欢的对象,所以把一半军队交给蒙家,他一点都不担心。
虽然对蒙恬特别放心,嬴政还是加了个保险,他让隗状从丞相位退下来,为蒙恬出谋划策。
李斯高兴了,因为隗状一走,丞相位上只剩下个老头王绾了,而嬴政不可能让一个丞相独揽大权。
卢生也高兴了,嬴政非常相信“亡秦者,胡也”这句话。所以卢生置之死地而后生,成了嬴政的重大科学(长生不老)小组的领头人。他一跃成为嬴政身前的红人,从此开始了荣华富贵的人生。
蒙恬不用说,就更高兴了。和李斯、卢生不一样,他是为受到皇上的重视而高兴。他要甩开膀子,和匈奴大干一场。
在之后几年的时间里,蒙恬如开了挂一般,他一鼓作气地收复了被匈奴霸占多年的河南地区(今内蒙古河套南伊克昭盟一带),自榆中(今内蒙古伊金霍洛旗以北)至阴山,建县44座。同时又渡过黄河,占据阳山,迁徙那里的人民充实边县。
最名留青史的一件事就是,他把原燕、赵、秦长城连为一体,修筑了西起陇西的临洮(今甘肃岷县),东至辽东(今辽宁境内)的万里长城。
万里长城利用地形,凭借天险,设置要塞,有力地遏制了匈奴的南进。这个伟大的建筑,后来成为中国的名片。
卢生只和嬴政说匈奴可能灭秦,但嬴政这种人做事,向来滴水不漏。他忽然想起当初李斯和他说,没有解放全中国,因为还有南方的广东、广西人,这些人也算是胡人。于是,他调遣秦帝国最后的力量,30万大军(一说是50万),开始了解放两广的战争。
两广只是个统称,在当时它被称为陆梁地。陆梁地当初是原楚国的卫星国,嬴政灭楚后,它们就脱离了楚国,宣布完全独立。当然,陆梁地并不是一个统一的政府,部落或部落联盟众多,彼此之间时而和平,时而争吵,不相统属。
嬴政派秦帝国的新生代大将军屠雎南征,屠雎指着两广地图,一划拉说:“干脆把这些地方都解放得了吧。”
嬴政看了他一眼,夸张地说:“好啊。”
屠雎立即兵分五路,气势如虹,同时向南方发起凌厉的进攻。但是,除了第一路东向攻取东瓯和闽越有战果,其他四路(第二、三路进攻南越;第四、五路进攻广西)全部失败。
屠雎立即傻眼了,他知道嬴政的秦帝国对败将的态度是什么,正准备自杀谢罪时,嬴政给他来信说:“你呀,果然年轻,和当年的李信一样。这次失败,在我意料之中,我就是想让你吸取这次失败的教训,以后别那么牛气冲天。”
屠雎感叹皇上未卜先知,嬴政却在信中分析道:“南方那鬼地方的气候咱们北方人是无法适应的,丛林众多,酷热潮湿,北方人一到那里,就会生病,军中没有暴发瘟疫,我就很欣慰了。你们和南蛮子打仗,他们地形复杂,如同老鼠洞,河道纵横,如同蜘蛛网,咱们的军队以野战的骑兵和阵地战的步兵为主,根本发挥不出力量,怎能不失败?况且,补给线太长,你们作战必然不利。”
屠雎感动得涕泪横流,马上整顿残军,准备玩命一战,以谢皇上的慈悲。
不愧是大秦帝国的将军,屠雎抖擞精神,一鼓作气,连下敌人数座城池(其实就是破烂寨子)。可很快,敌人主力赶来,将其团团围困,屠雎粮草将尽,为了活命,屡次冲锋,屡次受阻。正要放弃时,嬴政又来了信。
信中说:你已经尽力了,只要能保全主力,就是大功一件,其他的事情,我来办。
屠雎又是鼻涕一把泪一把,他专心于防守,保存着秦帝国的主力。他相信无所不能的皇上,能为他解决困境。
嬴政用了两招。第一,修筑灵渠,打通长江和珠江流域,解决粮草补给问题。在工程建设上极有经验的大秦帝国很快就把灵渠修好,如此,大秦几十万远征军的粮草问题轻松解决。
第二招,也是看似比较损的一招:征集“诸尝逋亡人、赘婿、贾人为兵”,把他们组成远征军,上前线与剩余的秦军主力一同作战。
所谓“诸尝逋亡人、赘婿、贾人为兵”,指的是秦帝国时代执行的“七科谪”国家政策。简单而言,就是强制征发七种人远戍边远地区,这七种人是商人、曾当过商人的人、父母当过商人的人、祖父母当过商人的人、逃脱国家户籍控制的流亡人口、上门女婿(赘婿)、犯错的官吏。
在建造长城时,为了给蒙恬补充力量,嬴政就执行过这一国家政策,但那只是工程建设,而不是打仗。让一群根本没有受过军事训练的社会闲杂人员上战场,这无异于把羊送进虎口。
李斯不同意,他的意见是,这些人如果有过错,应该以法律杀掉他们,名正言顺,让百姓知道畏惧,可把他们扔上战场当炮灰,没有任何意义啊。
嬴政说:“你不懂了吧。秦帝国向来是以军功论高低,一个再卑贱的人,只要能在战场上立功,就能成为人上人。这些人在社会最底层,已经受够了底层社会,给他们一个机会,他们就会拼命抓住。所以,我不是把一群羊扔到了战场上,他们是一群老虎。”
李斯恍然大悟,这就叫废物利用。大秦帝国这列火车不停地前进,其实始终就是这个思路。
奇迹终于发生,这个10万人的“杂牌军”被投入到两广战场后,强烈地要出人头地的亡命精神,让他们势不可挡。
一年后,这些人居然解放了两广!
这个故事告诉我们:千万别小瞧那些身处社会底层、总受欺负的人,一旦给他们一个亡命可以得到富贵的机会,他们要比勇士勇敢万倍。
嬴政为解放两广的事情大为高兴,设置了南海(广州)、桂林(广西凌云)、象郡(广西崇左)三郡,两广自此成为中国不可分割的一部分。
南北两个胡人的倒下,让嬴政绷着的神经放松下来。他又把精力拉回,重新投入到伟大的科学——长生不老中去。
卢生有福了。
李斯也有福了。
卢生不是纯粹的术士,他是个半吊子儒家,而且还略懂其他学说。人最怕的就是这个,样样通,样样松。因为通,所以他觉得自己很了不起;又因为松,所以当他搞不定某个东西时,就会胡说八道。
嬴政在确定对匈奴和两广进行军事打击后,当精力松弛下来,就又回想起了让卢生去海上找神仙的事。
他把卢生叫来说:“不对啊,我让你去海上找神仙,你给我弄回个《录图书》来。神仙的事怎样了啊?”
卢生就胡编起来:“皇上,我们去寻找神仙,但怎么找也碰不上(他不能说碰上,因为有秦兵跟着他呢,秦兵可不是瞎子)。我后来夜观天象,掐指一算,惊奇地发现原来有东西在故意捣鬼。”
嬴政惊问:“什么东西?”
卢生说:“我们术士有专业秘籍,秘籍中曾这样写着:人主要经常偷偷外出,远避恶鬼。只要远离恶鬼,真人就会来访。如果人臣知道人主的住所,就会妨碍神的到来。”
这段玄乎的话,让嬴政大感兴趣。他问:“什么是真人?”
卢生回答:“所谓真人,就是进入水中,身体不湿,跳进火坑,身体不燃,腾云驾雾,与天地共存的神仙。现在皇上您已成了统治天下的君主,对龙体不能不倍加珍重。您住在哪一座宫殿千万不可让人知道,只要无人知道你住在哪儿,那样肯定就能得到长生不老药。”
卢生的这段话,很有看点,首先他定义了“真人”,真人就是神仙,当然,关于“真人”的描述是他从庄子那里偷来的;其次,他说之所以没法替嬴政找到神仙,是因为有人妨碍嬴政见到“真人”;最后,他告诉嬴政,若想见到真人,那所有行动就都要保密,包括人主住的地方都不能让臣子知晓。即是说,嬴政必须做到居无定所,居无人知,才有可能得到长生不老药。
从卢生这段话中,我们可以确定的一点是,卢生是个心理学大师。嬴政寻找长生不老药,这本身就是神秘的事,卢生顺势让嬴政先保持起神秘来,恰好迎合了嬴政的心思。
嬴政终于明白了卢生的意思,他说:“你这是让我玩神秘啊。”
卢生严肃地说:“不是玩,而是要自然而然,就如神仙长生不死一样自然而然。”
嬴政说:“这要是换作别人,还真玩不起来,谁家里有矿啊,能有几套房子?但我不同,我的房子,你做梦都想不到有多少,每天换一间,恐怕一年都换不完。”
卢生接上嬴政的话尾说:“是啊,所以不是谁都有资格成真人的啊。”
嬴政说:“从此以后,我就自称真人,让所有人都叫我真人。”
真人嬴政马上就玩起了神秘:他在咸阳周围的许多宫殿中,通过暗道不断转移住所,身边的人谁透露他的住所,谁就要被就地处决。
从这以后,除非是真人嬴政要找别人,否则,任何人都不知道皇上在哪里。
但这又造成了新的问题,有时候政事紧急,必须嬴政亲自处理,官员们急得团团转,可真人嬴政就是不出现。他们只好去找卢生,卢生正在和兄弟们花天酒地,他对请求的官员说:“我如此神奇,都不知道真人在哪里,你们就不必费劲了。”
李斯在背地里诅咒卢生,他觉得,这种状态必须改变。在一次嬴政主动召集的会议上,李斯提出了这个问题:“皇上……”
嬴政瞪了他一眼说:“叫我真人。”
李斯唯唯:“真人,您这经常不露面,重要事情找不到您,这不是事啊。”
嬴政说:“哎呀,李斯,你不提我倒忘了,我正要和你说这事呢。”
李斯听着。
嬴政说:“真人我决定,让你做第一丞相(左丞相)。”
李斯闻听此言,激动得一口气没喘上来,浑身抽动着倒在了地上。
李斯苏醒过来时,看到嬴政因经常换房间而失眠的苍白的脸,他听到御医在说话,好像自己的身体没啥大问题。于是他一骨碌爬起来,对嬴政说:“皇上,啊不,真人,您刚才说什么?”
嬴政笑了,说:“你明明听到了,否则怎么会晕倒?”
李斯不出声,他想再确认一次。
嬴政就再次说了一遍:“真人我封你为第一丞相。”
李斯顿时又上不来气了,只感觉天旋地转。嬴政赶紧吼了他一嗓子:“行了,你再晕过去,丞相就给别人啦。”
李斯这才咬牙站稳,内心却是波涛汹涌,他坚持了多少年不重要,重要的是,这种坚持终于有了回报,而这回报是他做梦都想得到的。
他忽然不知道该对嬴政说什么了,人在长时间的等待中忽然等到了想要的东西,就是李斯这种情状,六神无主,身心俱疲。他只是僵硬地向嬴政拱手道:“真人,真人,真人啊。”
嬴政话锋一转:“不过李斯,你这个人我最了解,所以呢,我要给你配个助手,我希望你以后有什么特别重要的事,和他商量一下。”
李斯等着嬴政说出这个人的名字,此时他的心情已彻底平静,或者应该说是有点沉重了。
嬴政叫了声:“蒙毅。”
蒙恬的弟弟蒙毅从队列中站出,他长了一张天生不讲情面的脸,类似愤青的容颜,但容颜深处透出的却是刚直和稳重。
李斯嘀咕了一声:“果然是他。”
蒙毅上前,向嬴政鞠躬,说:“臣必当尽心为丞相大人分忧解难。”
分你个屁,李斯心里说,我又不是三岁孩子。
嬴政看了看李斯,李斯打起精神来,说:“臣感谢皇上真人的帮助。”
嬴政笑了,笑起来很好看,脸色也变得红润起来。他说:“李斯你负责大战略,蒙毅负责执行,天衣无缝啊。这下我就可以放心玩神秘了。”
李斯皱了皱眉,但马上又舒展开,皇上玩神秘,丞相有事做,这真是件其乐无穷的事啊。
不过很快,他就失望透顶。
之所以失望,是因为蒙毅。蒙毅和李斯印象中的分毫不差:对事不对人,不懂人情世故,是典型的嬴政特别喜欢的那种冷血大臣。
蒙毅对秦帝国的法律了如指掌,所以执行起来游刃有余,职业的特性加上他的性格,让很多人都讨厌他,尤其是和他合作的人,但只要皇上喜欢,那所有人的讨厌就都不是问题了。
李斯和蒙毅商议了几次事后,所有的冲劲都消散了。李斯注意到,只要他觉得好的事,蒙毅就鸡蛋里挑骨头;反过来,只要他认为一件事不好,那蒙毅就会头头是道地论述这件事利大于弊,可以执行。
李斯被蒙毅搞得毫无脾气,他又不能耍丞相脾气,因为蒙毅就不吃他这一套。
某次,两人在嬴政专设的丞相会议室争吵起来,争吵声越来越大,门就被轻轻推开了。推门的人白净净的脸,没有一根胡须,低头哈腰地向二人露出谄媚的微笑。
蒙毅正在气头上,对着那人吼了一嗓子:“赵高,你进来作甚?”
来人叫赵高,他注定将改变秦帝国的历史,遗臭万年。
赵高的身世很苦,他家族本是秦国宗室远亲,母亲怀他时因犯罪而遭受肉刑,后被关进政府收容所,赵高就出生在这里。
按照我们之前对嬴政名字的叙述,赵高应该叫嬴高,但赵高比嬴高知名度无疑要高得多,所以我们只好称他为赵高。
赵高天赋异禀,记忆力和理解力超级强大,当时秦政府在收容所中开设法律培训班,赵高脱颖而出,渐渐为嬴政所知。
嬴政在和他接触许久后,发现了他身上的很多优点,比如赵高做事干净利落,很擅长调和各种关系,再比如,他似乎天赋异禀,能很快知道主人需要什么,而且能马上像变魔术一样变出主人需要的东西。
嬴政就不停地提拔他,还把自己最喜欢的小儿子胡亥交给赵高教导,最后任命赵高为中车府令(交通部长)。虽然是交通部长,可赵高与嬴政之间的距离,无论是心理上还是身体上都特别近。李斯当上宰相后,嬴政居然把掌管玉玺的重任也交给了赵高。
但是,赵高从来不因此而骄傲,他在法律上一板一眼,但对人永远彬彬有礼,集字典上所有关于谦虚的美德于一身,大家都喜欢他,除了蒙毅。
赵高也不喜欢蒙毅,因为二人有不共戴天之仇。这个仇发生在赵高正步步高升时。某次,据蒙毅说,赵高钻法律空子,知法犯法,按当时的秦律,应该处斩。
赵高不服蒙毅的判决。两人就在嬴政面前,用秦律做武器,你来我往,唇枪舌剑,最后,两人不分胜负。嬴政跑出来做和事佬,以皇帝名义取消了赵高的“罪状”。蒙毅没有据理力争,因为他明白,如果再论下去,赵高可能真就无罪了。
赵高虽然免死,可他恨透了蒙毅,蒙毅因为没能把赵高处死,也恨死了赵高。两人心里都憋着一股气,随时准备爆发。
李斯和蒙毅在争吵时,赵高在门外早已听了多时,他敢推门进来,就证明他已经心中有数,谁对谁错。
蒙毅吼他,他脸上仍然挂着笑。他冷冷地看了蒙毅一眼,却对李斯鞠躬说:“丞相大人,我觉得这事,您是对的,但蒙大人也没有错,只不过他的角度有点古怪罢了。”
这话,乍一听,好像是说双方都没有错。但仔细分析就能知道,赵高其实是承认李斯是对的。
蒙毅当然也能听出来,他气冲斗牛,从椅子上站起来,指着赵高的鼻子斥责:“这里哪有你说话的份啊,出去!”
李斯以老鼠般的机警,刹那间发现了政治盟友,现在必须做出决策,是联合这个盟友,还是把他踢出去。
直觉告诉他,要联合。他马上也站起来,拦住蒙毅,语气生硬地说:“赵大人精通法律,又是皇家法律顾问,我们讨论的是法律问题,他当然有资格说话啊。”
蒙毅发现了自己所处的不利境地:二打一,他肯定无法胜出。但就算无法胜出,也要据理力争,这是蒙毅最宝贵的性格,也是一个执法人员的基本素质。
其实李斯和蒙毅争论的问题很简单:几天前,咸阳城发生了件命案,凶手被当场活捉,正要判刑时,忽然发现凶手是个被人施过妖术的精神病。蒙毅认为,精神病患者因不能控制自己的意志,所以其行为无善无恶,不能像对待正常人一样判其死刑。李斯则认为,法律明文规定:凡是人,只要杀人,就要判处死刑。精神病患者也是人,所以就要处斩。
精神病患者犯罪在今天的文明社会,根本不必讨论,就如同未成年人犯罪一样,肯定要法外开恩。在当时的大秦帝国,这也是不必讨论的问题。用李斯的话说就是,只要你是人,管你是疯子还是傻子,管你是老头还是小孩,你有犯罪的行为,就必须承担相应的后果。
蒙毅似乎有些人道主义的关怀,所以他违背了当时的大秦律例,赵高对秦律的研究十分透彻,而且这种事情,根本不必辩论,直接按法律办事即可。这是大秦帝国最好的地方,它不好的地方就在于,法律过于严苛,给人的感觉是,秦帝国永远都在严打。
蒙毅不服气的地方在于赵高参与了此事,在他看来,赵高没有资格参与他和李斯的讨论。但他错了,赵高不仅是交通部部长,还是皇家法律顾问,这个职务的话语权,有时候要远比蒙毅的“上卿”大得多。
最终,蒙毅一打二,输给了李斯和赵高。他气咻咻地走了。李斯马上就对赵高表示出了强烈的热情,他说:“谢谢你啊,老赵。”
赵高很严肃地说:“丞相大人,咱们都是为了皇上。”
李斯马上发现了赵高的摆谱,他很尴尬,此时,化解尴尬的唯一办法就是和赵高一样摆谱:“我说谢谢你,不是因为你帮了我,而是你站在法律一边,这就是为了皇上啊。”
这回轮到赵高尴尬了。
但李斯化解了尴尬,他抓起赵高的手说:“赵顾问啊,您真是大秦的顶梁柱,希望咱二人能内外合作,为皇上排忧解难。”
这是要拉合作,赵高当然听得出来,白净的脸上堆起训练有素的微笑,说:“哎哟,谢谢丞相大人,有事您说话,老赵我肯定鞠躬尽瘁。”
李斯这天大为高兴,因为他得到了一个看上去永不倒塌的政治盟友。
多年的媳妇熬成婆后,李斯开始飘了。
飘的结果就是,嬴政当头一棒,险些把他打死。
嬴政玩神秘,玩得特别起劲。这是李斯希望的,因为他可以暂时掌控大局,虽然有蒙毅那个捣乱鬼,但在李斯看来,蒙毅只在与法律相关的事情上有话语权,其他的权力,蒙毅似乎也没有兴趣,而且他也管不着。
大秦政府在李斯的操纵下,快速向前飞奔。每当他的车队在大街上掀起暴风般的尘土时,他坐在车里,就如同嬴政坐在车里一样。
他不仅能设计一个帝国,还能设计各种政治关系,和赵高假装结盟,和卢生假装和好,而且还经常向卢生请教各种狗屁神秘问题。同时,在嬴政的宫中和政府中,他结交了一大批根本看不上眼的人物。
李斯由此达到了一个高明政客的最高境界:一片和谐。
很快,丞相李斯在嬴政耳中就成了神一样的存在,几乎比当初的吕不韦还要受到他人的崇拜。
嬴政开始还觉得不错,有李斯在,他就可以尽情地玩神秘,成仙成神。不过随着称赞李斯的话语滚雪球般增加,嬴政忽然发现,有点不对劲。
正是在这种心念的催动下,李斯车队事件发生了。
有一天,嬴政跑到骊山上玩神秘。那天风很大,陕西地区特有的风沙从地面盘旋而上,把嬴政吹得眯起眼,很不舒服。
他正要去另外的地方玩神秘,忽然见山下起了阵黄褐色的风,风里带着梅花特有的寒冷的香气。
嬴政仔细看去,那是一群秦帝国的士兵,至少有几千人,向骊山奔驰而来。士兵之后,是蔽日的旌旗,旗子过后,则是一台六人大轿子,轿子装饰奢华,庞然庄重,嬴政的金根车与之相比顿时失色。
嬴政的脸色难看,冷冷地问身边的几个太监:“这是什么人?”
太监回答:“这是丞相大人的车队。”
嬴政狞笑道:“妈的,比朕的排场都大啊。”
身边的太监,脸色已变,有一个小心翼翼地说:“恐怕是有急事吧。”
嬴政猛地回头,怒目圆睁,太监立即感到杀机四伏,瘫软在地。他以为自己死定了。
但是,嬴政什么命令都没下,慢慢地转过头去,继续恶毒地欣赏那嚣张的李斯的车队。
第二天,嬴政鬼使神差地又跑到骊山上,没有人知道他为什么会打破玩神秘的常规,连续两天来同一个地方。
很快,李斯的车队又来了,前面开道的十个士兵,只有一面写着丞相的大旗,轿子也特别小,可谓轻车简从。
嬴政面无表情地观赏着这个寒酸的大秦丞相的车队,他身边的太监希望能从他脸上看出点高兴的样子来。
但是没有。
不但没有,而且嬴政的脸色慢慢地变化,变得恐怖起来。太监们大为诧异,就在百思不得其解时,嬴政突然震怒,像炸药一样爆炸了,怒吼一声:“来人,把他们几个太监全都拉出去砍了。”
太监们魂飞天外,喊冤起来:“皇上,我们无罪啊!”
嬴政怒气冲天道:“我昨天说李斯车队太过猖狂,今天他的排场就小了,这就说明肯定是你们告密了。还说没有罪!”
太监们恐惧万分,但还是不忘喊:“哎呀,皇上,我们冤枉啊。”
几个太监就在大喊大哭中被就地斩首,嬴政叫来卢生说:“知道他们是怎么死的吗?”
卢生说:“和李斯有勾结。”
嬴政摇头说:“这不算啥,最要命的是,他们能告诉李斯,就能告诉别人,我就玩不了神秘啦。”
卢生大为惊叹嬴政的逻辑,看来,在嬴政心中,寻找神仙要远比李斯勾结太监重要得多。
嬴政叫来李斯,和他谈天,这是自李斯上任丞相以来,君臣二人第一次见面。李斯很惶恐,表现得极端谨慎。
嬴政却很轻松,李斯也渐渐被嬴政的轻松所感化,君臣二人和谐地谈话,卢生在嬴政身边一直给李斯使眼色,赵高也使,但李斯太高兴了,根本没有发现两人的不对劲。
两人谈到高潮时,嬴政让一个太监捧着个大木盒,走向李斯。李斯发现不对劲,这个太监,他从来没有见过。直到此时,他才发现,他那几个好友太监不在现场。
那个太监站在他面前,捧着盒子。嬴政对他说:“李斯,打开它。”
此时,李斯还没有感到恐惧,但他知道肯定有哪里不对劲。他犹豫了一下,还是打开了盒子。
他只看了一眼,顿时魂飞天外。盒子里整齐地排列着三颗人头,正是李斯费了很大劲才结交的那三个太监好友。
“李斯!”嬴政的声音沙哑但惊魂摄魄,“你怎么看?!”
李斯像条在树上的死蛇一样,瘫软在地。他闭上眼睛,眼前出现了当年公共厕所里的那只张皇失措的老鼠。
但是,那只老鼠很快就变成了粮仓里那只闲庭信步的老鼠。李斯感觉时光好像又回到了原点。
他慢慢地睁开眼睛,发现所有人都不见了。只有那三颗人头在提醒他,这不是梦,这是嬴政对他最严厉的一次警告,如果再有一次,李斯面对的将不再是嬴政,而是死神。
一定要小心,这是李斯在车队事件后给自己的座右铭。他要重新确定自己的人生观:做一个帝国的丞相,而不是权臣。
李斯无疑是幸运的,因为已近50的嬴政,把所有精力都聚焦在神仙之事上,似乎他对世俗的权力已经失去了兴趣。但这只是假象,当他的帝国平稳时,他大隐隐于市,当他的帝国稍微受到质疑时,他立即像老虎一样,面对敌人,发出惊天动地的一吼,然后猛地扑过去,把敌人狠狠地撕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