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回 热海忽见统叶护 西域惊逢故国人（1/1）
且说玄奘和欢信一行人沿热海向西行走了五里马上要来到素叶城，这时，走在前面的手力忽然跑回来对玄奘道：“法师，前面有大队人马，看样子是盗贼。已将我们的同伴捉走一人，请法师还是暂且停步，等打听明白后再走。”玄奘道：“你可看清那大队人马有多少人？”手力说：“少说也有一两千。”玄奘又问：“他们手里有兵器没有？”手力道：“有！”
正说着，前面又一个手力奔回来喘息着说道：“我向路人问明白了。原来是突厥统叶护可汗在此打猎。”玄奘闻言喜道：“统叶护可汗，好极了，我们正要去找他呢。”
他们向前没走多远，就见到一支打猎的骑兵黑压压飙过来，为首一个身穿绿色绫袍，散着长发，额头上裹着一条帛练，有二百多个身穿锦袍，编着发辫的人围绕在他左右，其余的人都衣裘毼，槊纛端弓，或骑马或骑驼，黑压压如云般一大片。欢信见到这些人，催马向前，来到那个领头人的马前，甩镫离鞍跳到地上，趋行上前施礼。
“高昌侍御史欢信谨奉我王之命，护送大唐法师玄奘前来谒见可汗。”
“大唐法师？快请他来见。”统叶护可汗命令道。
欢信跑回来，对玄奘说：“可汗请法师。”便牵了玄奘的马缰，来到可汗面前，玄奘下马合十作礼，可汗也下马还礼。欢信把高昌王麹文泰写的信呈上，统叶护可汗展读一遍，只见信上写道：“……法师欲求法于婆罗门国，愿可汗怜师如怜奴，仍请敕以西诸国给驿马，递送出境。”
欢信又将绫绡五十匹、果味两车献上。只见可汗和颜悦色地对玄奘说：“法师要去婆罗门国求法，我会派人安全送达，法师此行不用担心。先委屈法师到我的衙所暂歇，我过三天就回来。”说完，他喊过一个名叫答摩支的官吏来，让他把玄奘一行引送到衙所妥善安置。可汗自己则带着队伍继续他的游猎去了。
玄奘回到可汗衙所，欢信和同行手力等人均已陆续赶到。只见所谓衙所，原来是一座一座的大帐蓬，也就是我们今天所见到的蒙古包一样的建筑，一眼望去，不知有多少座，这些帐蓬装饰得非常华丽。
答摩支招呼玄奘和欢信在一所帐内住下，同来的小和尚和手力人等也在另外几所帐内住下，并十分周到地供奉了饮食。小和尚和手力等人，把行李都安排好，吃了些东西后，都一齐来见玄奘。其中一个手力问：“法师，你认识这可汗么？”玄奘道：“高昌国王有给他的手书。”手力说：“怪不得起初我被他部下的兵捉去，说要把我杀掉，后来又问我可是和玄奘法师一同来的，我说‘正是’，他们马上就把我放了，我才得以来到这里。我就想，法师一定是认识可汗，不然怎么会放了我呢？”大家听后都笑了起来。
玄奘在统叶护帐中住下，整整歇了三天统叶护可汗才回来。统叶护可汗传命引玄奘到可汗的大帐相见。玄奘来时，离帐还有老远，可汗就出帐迎拜，再次慰问玄奘劳苦。于是请玄奘到帐中入座。
只见帐中陈设极为奢华，无论是装饰还是器具，上面随处可见各色珍宝，光辉灿烂耀人双目。统叶护可汗的一些重臣分列在两边侍坐，都穿着锦袍，赫然夺目，可汗坐在中央，后面有手执兵仗的卫兵侍立。大帐中，还有一个很大的坐具，玄奘一看，非常惊奇，那坐具不是通常木制的，四个脚全是铁的。上面铺着华丽的锦褥。可汗把玄奘让在这里坐下，玄奘见此，根本就不敢坐。这是为什么呢？在出家人的戒律中，前十戒中有一条就是不坐宽广的大床，这里所说的床，就是古代所说的“胡床”，也就是我们今天所说的椅子。玄奘见到这么华丽的坐具，犹豫不决，不知如何是好。欢信看出了玄奘的为难，就说：“据我所知，突厥风俗敬火，以为木中含火。故不以木为床。今铁脚床专为法师而设。招待贵客是这里的礼节，法师不必推辞。”
玄奘听欢信这么说，先向可汗谢了，然后就坐，欢信等也都一一坐下。可汗令陈酒设乐。与诸达官畅饮，另备葡萄汁供奉玄奘饮用。少时，乐舞开始，珍馐美味也都摆了上来，只见肥鲜满目，大抵为牛羊肉之类。可汗知道玄奘不食牛羊，就另备素食供奉玄奘。欢信心中暗想，这法师，今天可是又坐大床，又听歌舞，这十戒中已经犯了两戒，到了人家的地盘，身不由己啊！
众人吃喝罢，可汗请玄奘说法，玄奘就把不杀生、爱惜生灵的佛法教义宣讲一番，又讲了一些六道轮回和解脱之法。人们听后，都深受感动。一直讲到天色将晚时，众人才尽欢而散。玄奘在可汗的衙所住了些日子，天天与可汗相见，最后可汗对玄奘说：“法师还是在我国中住下吧，不要再西行了，印度那里酷热，四季都是夏天，我看法师身体如此瘦弱单薄，到那里怎么能受得了，恐怕要被那里的酷热所消融了。”
玄奘说道：“事情不是这样的，贫僧万里西行，一心只为求法，只知追寻圣迹，不问其他，酷暑严寒均所不避。”可汗听玄奘这么说，对玄奘很是佩服，“法师志向的坚定，我是真心钦佩，只是道路艰难，还须法师自重。我现在就让人到军中去，为法师寻找通晓汉文及西域诸国语言的人，然后让他们伴法师西行，这样路途上可免阻碍。”玄奘一再谢过可汗。
于是可汗下令访求，果然找到了一人，这人少年时曾到过长安，能说些汉语，还通晓西域诸国语言，可汗封他为摩咄达官。可汗还给玄奘西行沿路的各国分别写了手书，并命令摩咄，让他伴送玄奘到迦毕试国，然后再回来。
当初从高昌国出发时，欢信奉高昌王命，让他送玄奘到统叶护可汗衙所，现在他的任务已经完成了，欢信也不想再向西去，就辞别玄奘回高昌国。玄奘又在此添觅了手力若干人，以便担负行装，照顾驼马。
出发之日，统叶护可汗与大臣们送出玄奘十余里才告别。一上路，摩咄就开始给玄奘指点，从这里前行，一路要经过十几个小城，这摩咄对这些地方都比较熟悉，他把这些地方的山川风土的大略情况讲给玄奘听。
从素叶向西行四百里，他们来到一个地方，这里气候宜人，令人心情畅快。玄奘问摩咄这是什么地方，摩咄答道：“此地名为‘屏聿’，‘屏聿’是中国语‘千泉’的意思。因为这里有泉水千处，故名‘千泉’，每到春夏时节，这里风景秀美，气候宜人，统叶护可汗每年都到这里避暑。”玄奘道：“这里果然不错，可惜我们来得太早了一点。如果是在春夏时来，那风光肯定会更好的。”他们一面说一面走，只见沿途处处清泉汩汩，有的流成小溪，有的流成小湖，那澄清的湖水，十分可爱。
玄奘一行走累了，就在一个小湖边休息。远远地，他们看到一头鹿来这湖边饮水，没有丝毫怕人的意思，小和尚就跑过去，顺手把这鹿捉住。
摩咄看见急嚷道：“捉不得！捉不得！”甚至急得脸上发红。小和尚一见摩咄如此着急，就把鹿给放了。回头问摩咄：“为什么捉不得？”摩咄道：“这里的鹿十分驯服，是统叶护可汗最喜爱的，可汗禁止捕捉，若是有人杀害一头鹿，就与杀人同等罪名。”小和尚一听，直吓得说不出话来。说话时，又见一大群鹿到湖边饮水，玄奘怕小和尚又闯祸，便说道：“我们要爱惜生灵，应当加以保护，就是没有统叶护可汗的禁令，也不可任意惊扰他们。”说罢，就起身赶路了。
从千泉向前走了两天半，约一百五十里路程，众人来到呾逻斯城。城中也很是繁华，各国商人纷然杂处，情形与素叶大抵相同。玄奘等在此住宿一夜。第二天向南走了十余里，见前面有一城堡，摩咄指着城堡对玄奘说道：“法师，你知道么，这城中可都是汉人。”玄奘惊问道：“为什么这城中都是汉人？”摩咄道：“这城里的人民祖先本是汉人，是被突厥人掳掠来的，后来这些汉人不服突厥统治，就自相团结起来，占据了这个小城，和突厥对抗，当时突厥正有其他的战事，无暇顾及他们，于是他们就自成一国，以三百户汉人孤零零地存活于群胡之中，听说已有许多年了。”玄奘道：“这倒很有趣，你知道他们的语言风俗吗？是不是和汉人还一样？还是已改变了？”摩咄道：“衣服住所都已改为突厥的，只有语言礼节依旧，据说也略有变化了。”玄奘道：“这样说来，我们应该到城里去看看他们。”
这样说着，众人已走到城里，只见迎面有一老人走来。服毳披裘，全是突厥服饰，再看脸上，却是面白目平，胡须疏而短，分明是中国人。玄奘上前，用中国语问道：“请问这位老翁，这里是什么地方？”老人闻言停了片刻，才用突厥语答道：“我不懂你的话。”摩咄闻言，说道：“这位法师是从中国来的，他并不是骗子。”老人这才又将玄奘细细地看了看。用中国话问道：“他果然是中国人。可中国人怎么能到这里呢？”玄奘道：“凡是有人能行到的地方，中国人都行得到。”老人道：“你莫不是逃难来的吗？”玄奘道：“不是，我是去印度求经的，由此经过，听说这里有故乡人居住，不知是否就在这城中，特此向老翁一问，惊扰老翁了，还请原谅。”老人笑道：“说哪里话，我们自祖宗逃难至此，已经数代，虽然生长他邦，无不心怀祖国，怎奈路途迢迢，山河阻隔。一来是欲归不得，二来是归也无家，注定我们的子孙要长在这胡地，再也踏不上那中华之土了。今天能遇到故国之人，怎能不令人感动啊！”说着，便流下泪来。玄奘见此，也潸然泪下。老人道：“大师既然到此，应到我家稍住，也让我尽一尽地主之谊。”玄奘道：“我们人多不敢惊扰，只求老翁伴我们在城中游览一回，我们还要赶路西去。”
于是，老翁就领玄奘等游览小城，一面走一边和玄奘闲谈。老人问道：“大师既然从中国来，可知道中国的天子是姓李么。”玄奘道：“不错，是姓李。”老人道：“老夫生长五十二岁，目未见中国之土。只听从中国来的胡商说中国的天子是姓李。可我们祖宗告诉我们，天子并不是姓李。”玄奘道：“那天子不姓李姓什么呢？”老人道：“姓马。”玄奘一听，觉得奇怪，暗想中国并没有姓马的皇帝。停了片刻，才恍然大悟，估计是姓司马吧。便对老人道：“是姓司马么？”老人道：“相传是姓马。”玄奘知道他们一定是传讹了，估计他们祖上来到这里的时候还是晋朝，那时还是司马氏的天下。可能是因为年代久远，把天子的姓也给省略了。玄奘也不和他争论只说道：“现在的天子已姓李了。”他们一面说，一面走。玄奘留心看路上来往的人，虽然都着突厥装，但面目都是中国人，有的是说中国话，有的是说中国话夹杂外国话，他们看见玄奘等人，也都注目观看，却还当他是外国的游方和尚，好像没有看出来玄奘也是中国人。
游览了一番，玄奘等辞谢老人，向原来的道上走去，并从行装中取出绢两匹送给老人，作为纪念，老人收下，谢了玄奘，两人挥泪分别。
玄奘从此向西南行约二百里，到白水城，又向西南二百里到恭御城，又向南到笯赤建国等，又西行千余里至窣堵利瑟国。再向前没有多远，忽见摩咄突然停下，神情严肃地对玄奘说：“法师，我们现在有件大事要办。”那么，到底摩咄要办什么事情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