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横死(1/1)
我的爷爷是个老农民,却有些神神叨叨的,总爱和我说一些莫名其妙的话。
我想在院子里种树时,他就跟我打招呼说,屋前不栽竹,屋后不栽柳,前后不栽鬼拍手,这都是些招阴的东西。
初中时,我去附近的猫耳山参加学校军训(那里以前是块坟地),他就让我带把红笔放包里,说红笔是判官笔,带着百邪不敢侵。
就连睡觉的时候都有门道,讲鞋头不能对着床摆,床头更不能对着镜子,亦不能挂风铃,不吉利。
但要说我印象最深的,就是他有天忽然心事重重地告诉我,人有三魂,分别是天、地、人魂,但我们郑家的情况和别人有些不一样。
我们家的人只有两魂,一魂属人,一魂属鬼。
正因为是为如此,我们家的人运势都十分低迷,让我凡事都听得他的,否则下场不会太好。
可我认为恰恰相反,他的运气才不大好,才会莫名其妙的寿终正寝在自己做寿的这一天。
今天临近中午时分,我从我妈口中得知了他不辞而别的消息。
对此,我并没有止不住的悲恸。
我知道爷爷很疼我,但我也明白,生老病死是自然而然发生的。它有着自己的规律,就如同夜幕降临,白日西沉,因此,我感到的更多是不知所措和惋惜。
可就是这样一位我敬爱的亲人,在村民里嘴里,却成了不祥的象征。
就刚刚我被派去村头买寿烛,回家的路上,路边乡里们都对着我指指点点。
他们的话里行间大体意思是说,我爷爷做寿没做过,在这一岁关死了,是属于横死的,不日肯定要变成脏东西回来找人替命。
他们的一番话,让我不禁想起了小时候爷爷对我说过事情。
他曾讲,横死的人死因通常分为九种,为:得病、犯法、夺舍、火焚、水溺、兽食、堕崖、咒诅、饥渴。
但他又提到,横死法并不能一语毙之,凡是属于恶业招致的恶果,最后不得善终之人,皆为横死。
恰逢那年,村子里暴毙了个老妇人,具体是什么情况我不得而知,所以就只问他,暴毙的人算不算横死。
爷爷说,算,而且这样死的人,通常怨气难消,死前只要有一口气没有咽下去,就很有可能化作人僵。
若是咽下去了,也可能成为孤魂野鬼,乃至于恶鬼。
我听闻之后,瑟瑟巍巍地遮住了自己的小眼睛,生怕看到那人出殡的场景,惹上些许不干净。
“瓜娃子,怕哈子?”那天他拍了拍胸脯,一脸豪气地和我说,只要爷爷还在这个家一天,人鬼神佛都要避而远之。
现在爷爷也已经去世了,会像他小时候告诉我的一样,会变成人僵或者恶鬼回来吗?
我不得而知,不过理智告诉我,这应该是不可能发生的事情才对。
此间,我只能是甩着脑袋,把这些作妖的想法给抛之九霄云外。
回到了灵堂后,我把寿烛摆在爷爷棺头前的八仙桌上,黑白照片的左右两侧,燃了香,然后才在他死后,第一次靠近了他的的尸首。
再次见到他,他身着蓝色的寿衣,不算安详地躺在棺材里头。
眼帘微张,嘴巴也颇有些不自然地打开,四处凌乱的胡茬令人唏嘘。
不仅如此,我还瞄看见了爷爷的双手指甲缝,里头还掺杂着他自己的血肉皮屑,脖子上也横七竖八地摆着几道血痕。
光是看他现在这副骇人的模样,我都可以脑补出他临死前,那挣扎着的痛苦场景。
我也才回过神来,原来爷爷过世的事情,清早就已经在村子里头传开,反而是我这个做孙子的,最后才知道他的惨状。
可我不大明白,爷爷的死像这么蹊跷,大人们为什么不报警,让警察查一查爷爷的死因呢?
我指着尸首把心里的想法脱口而出。
再抬起头来时,一家子都在若有所思地望着我,仿佛我点破了什么了不得的事情。
“你爷爷是难得一见的善终,有什么好报警的,赶紧把手给我放下,别乱指。”
还在布置灵堂的二伯听到我胡言乱语,恼羞成怒地拉着我到了一旁,然后忙打了我左侧脸颊三下,对着我讲:“小孩子不懂事,乱讲话,呸呸呸。”
后面这句话,我不知道二伯是对谁说的,反正不是对我说的。
“善终?”
“你们难道不觉得爷爷的眼睛、嘴巴,姿势都很奇怪吗,张个老大,像是有话要说,没说完就嗝屁了,这也算善终吗?”
被二伯一阵训斥后,我突然就有些上头,将疑惑都抛了出来,也把灵堂中的气氛搅得凝重了许多。
我话音落下,在场的几个大人都面面相觑起来,似乎不知道该怎么回应我。
最终还是在镇上做医生的大伯,锁着眉头思索了一阵,才对我解释说:“子阳,你阿公的眼和嘴合不上,这是在死亡之后,身体因为血液不循环产生了僵硬,肌肉出现了收缩现象。”
大伯话罢,用手轻轻地帮爷爷把眼睛合上,可一撒手,爷爷刚合上的眼睑立马又被拉开一个口子,里头的黑色瞳孔再次露了出来。
那种感觉就好像爷爷在盯着我看,瞬间冲散了我的热血,还害我打了个冷颤。
我不知道大伯他们有没有这种感觉,反正我是瘆得慌。
而且不知道是不是心理作用,我老是生出一种爷爷随时要爬起来的预感。
为了缓解这种莫须有的焦虑,我只能告诉自己,因为尸体的瞳孔是放大的,所以我只要盯着爷爷看,就很容易产生‘他’也在看着我的错觉。
至于我心底的念头,根本就是无稽之谈。
但此刻,眼前的大伯折腾了好几次也合不上那对死人眼睛,这又该怎么解释呢?
大伯尝试多次未果之后,停下了手中的动作,又蹙眉思索了一会,才转过头来对我说:“去拿块毛巾过来。”
大伯吩咐我找了一条白毛巾沾上温水,在爷爷面上捂了一会,这次他才把勉强爷爷的眼睛给合上了。
但爷爷的嘴巴还是一样,怎么都合不拢,每每都是一合上就要打开,而且愈是反复,愈是夸张。
大伯还没弄几次,爷爷的下巴就要磕到自己的胸膛了,几乎要掉下来。
我爸把烟头一掐,走上前去,在我大伯耳边细声问了句:“以前有碰到这种情况么?”
大伯沉着脸摇头没有说话,顿时灵堂里的气氛更微妙了。
二伯兴许是看到我脸色有些泛白,他一步挡在了我身前,呵我说,再去拿一条温毛巾过来。
我如获大赦,赶忙像小鸡啄米一样点了点头,最后瞄了一眼爷爷的遗容就离开了堂中。
离开之前,我分明听到了我二伯他们对着爷爷的尸体叫了一声:爸。
我好奇,一回头的功夫,却发现他们全部跪下来了,齐刷刷地,脑袋子全部都磕在地上。
他们在做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