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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奸臣当国(1/1)

在欧阳修主修的《新唐书》中,卢奕和卢杞父子是比较特别的一对,身为父亲的卢奕名列《忠义传》中,身为儿子的卢杞名列《奸臣传》中,与许敬宗、李林甫、杨国忠是邻居,看看这些邻居,就可以猜出卢杞是何等货色。

令人费解的是,卢杞的祖父和父亲都是忠臣,卢杞的儿子官声也不错,唯独卢杞声名狼藉,人神共愤,莫非卢氏一脉的基因在卢杞这里发生了突变?

仔细想来,或许可以找到原因,那就是卢杞的丑陋相貌。台湾著名歌手赵传有一首歌叫《我很丑,可是我很温柔》,这首歌唱出丑人的心声,也唱出了丑人心底的阳光,但远在唐代的卢杞显然并非如此,他很丑,他很记仇,记仇记到有些变态。

一个大人无法真正读懂孩子的世界,一个健全人无法真正理解残疾人的处境,当一个人遭遇生活不幸的时候,看待世界的态度和角度也会发生很大的变化。

卢杞从小丑陋,在别人的白眼和歧视中长大,他的心越长越硬,他的心越长越敏感,他比一般人更渴望成功,他比一般人更心狠手辣,当他好不容易登上权力巅峰时,他要做的便是死死抓住,然后将所有威胁到他的人打落马下。

人都是被逼出来的,卢杞也是,而且变本加厉。

时间走到公元782年,大唐帝国更加不平静。

之前的781年,成德节度使李宝臣(张忠志)去世,李宝臣的儿子李惟岳上书李适,要求接替父亲的成德节度使职务。在李适的父亲李豫时代,对于这些尾大不掉的节度使都采用了鸵鸟政策,一旦老节度使去世,便由老节度使的子侄或者部将接替,朝廷很难插手这些藩镇的人事安排,久而久之便成了惯例。

李适新皇登基,想打破惯例,绝不能再听之任之。再这样下去,河北的藩镇会越来越不听指挥,帝国想重回大一统局面必定是难上加难。

该解决的问题,早晚要解决,像鸵鸟一样装看不见是不行的。李适他不想当鸵鸟,他要当猫头鹰,他要把帝国的一切问题都看得清清楚楚,而不是视而不见。

在李适的心中,河北的藩镇是一定要收复的,尤其是成德,当年,成德李宝臣两次改姓让皇族受尽了侮辱,即便李宝臣死了,但这笔账还是要算的。李适决绝地驳回了李惟岳的请求,李惟岳自然不会轻言放弃,战事由此而起。

这一次还是依照以往惯例,对于不服从管教的藩镇,李适沿用了“藩镇打藩镇”的老办法,调动周边忠于朝廷的藩镇对反叛的藩镇进攻,力争将反叛藩镇剿灭或者打服。

战事缠绵了一年多,其间发生了很多事情,总体而言还是向着有利于朝廷的方向发展:李惟岳在内讧中死去,成德战区被李适分割。大家都以为战事即将平息,只要李适象征性地再浇点水,大家便各回各家,各找各妈。

一生没找到母亲的李适可能是个孝子,可能也是一个有进取心的皇帝,但一系列事实证明,他并不是一个合格的好皇帝,就在大家等待他浇水灭火时,他浇上了油。

火非但没灭,而且熊熊燃烧。

一切的恶果都是缘于李适,他在战后论功行赏上赏罚不公。

在攻打成德李惟岳的过程中,卢龙节度使朱滔功劳最大,而在李适的论功行赏中,朱滔一点好处没有捞到。李适只给朱滔画了一张饼,把还在别的藩镇控制区的两座城池划给了朱滔,去打吧,打下来就是你的。更让朱滔愤慨的是,即便自己一鼓作气打下了那两座城池,自己也注定守不住,因为那里离自己的防区太远,根本不能实现有效管理。

朱滔见过坑人的,但没见过这么坑人的,自己浴血奋战下来,半点好处没有,还得接受李适画饼充饥的戏弄。

这样的昏君,还忠于他就是对自己智商的侮辱!

愤怒的朱滔联合起同样对李适不满的节度使,一起向李适发难,以前他们对李唐王朝还保持着面子上的尊重,到此时,彻底撕破脸了。

天作孽,犹可违;自作孽,不可活!

如果李适顺应形势,合理论功行赏,以朱滔为首的节度使们并不想与朝廷撕破脸,李适却急于求成,错误地估计了形势。他一厢情愿地想打压朱滔,削弱朱滔的势力,不成想,朱滔就是弹簧,被压得越狠,反弹越强。

历史上的很多事情便是这样,欲速则不达,谁都想一步达到目的地,但急于求成的结果往往就是弄巧成拙。李适想一举改变藩镇尾大不掉的局面,因而拒绝李惟岳接任节度使;好不容易,李惟岳死于内讧,李适又急于削弱朱滔的实力,一切的一切都因为太急了。

人生需要忍耐和等待,李适,与你共勉!

朱滔举起反叛大旗,令李适头疼不已,而朱滔远在凤翔的哥哥朱泚也开始坐立不安,弟弟的突然反叛,彻底打乱了朱泚酝酿已久的如意算盘。

原本朱泚、朱滔都是安禄山手下大将李怀仙的部将,李怀仙投降唐朝之后被委任为幽州、卢龙节度使,朱泚哥俩继续给李怀仙打工。后来节度使两度废立,在将士们的拥戴下朱泚自任幽州、卢龙节度使,弟弟朱滔给他当助手。目光长远的朱泚并不乐于在幽州不思进取,他想了一个万全之策:自己带领一部分士兵组成特遣部队供朝廷差遣,这样他可以在长安为官,弟弟朱滔接任节度使,坐镇大本营,与自己遥相呼应。

如意算盘不可谓不精,哥哥在长安为官,弟弟在幽州镇守,朝廷想动哪一个都会投鼠忌器,这样哥俩都安全了,富贵自然可以持久。

哥俩的富贵持续了一段时间,哥哥朱泚出任凤翔节度使,担任拱卫长安的重任,弟弟朱滔出任幽州、卢龙节度使,一门两个重镇节度使,朱泚的如意算盘打得山响。

恼怒之中,朱滔举起反叛大旗,一下子将朱泚推到了危险境地。朱泚有些慌神,他必须做出抉择,要么和弟弟遥相呼应举起反叛大旗,要么向皇帝表忠心站到皇帝一边。

朱泚选择了后者,相比于成功率极低的反叛,保住现有的富贵是最现实的选择。

在朱泚痛苦抉择的同时,弟弟朱滔给哥哥发出了一封密信,密信藏于蜡丸之中,由信使藏在发髻之中,从幽州带往长安。

很不幸,藏在蜡丸里的密信还是被截获了,密信送到了皇帝李适的案前。

李适有些震怒,但很快镇静了下来,他知道此时还不是大发雷霆的时候。李适一纸诏书将朱泚从凤翔召到了长安,无心反叛的朱泚连连叩头谢罪,李适表现出前所未有的大度,并且将密信交到朱泚的手中。

李适安抚道:“凤翔与幽州相隔千里,你们兄弟从一开始就不是同谋,朱滔反叛跟你没有关系!”

李适一席话说得朱泚眼泪汪汪,君之视臣如手足,则臣视君如腹心,大受感动的朱泚更加坚定了自己的选择,一心一意跟皇帝走,不动摇了。

接下来,朱泚含糊了,他开始怀疑自己的选择。

他遭到了李适的软禁,待遇依旧,官爵依旧,但凤翔回不去了,兵权没有了,他只能在长安当一个无所事事、退居二线的老臣。

不是说朱滔谋反与我无关吗?不是说对我依然信任有加吗?

可如今?

哎,人君心,似海深!

忠心耿耿的朱泚被困长安,凤翔节度使的位子便空了出来,宰相卢杞眨巴眨巴眼睛,计上心来。

卢杞知道,凤翔节度使位高权重,必须由一个朝廷信得过的重臣镇守,李适才能放心。卢杞明白自己的斤两,他并不觊觎凤翔节度使的位子,他只是要用这个位子唱一出戏。

杨炎罢相之后,李适擢升开元年间朔方节度使张齐丘之子张镒跟卢杞搭班子,李适原本指望卢杞与张镒亲密合作,不曾想,卢杞身边容不下能人,像张镒这样的忠直之臣在身边,卢杞一整天都不自在。

卢杞一直想把张镒踢走,机会来了。

早朝上,卢杞奏报道:“之前朱泚的名望和权势很高,凤翔的将军们品级也很高,此番凤翔节度使位置空缺,非宰相级别重臣无法安定局面,臣恳请陛下准予我出镇凤翔。”

还没等李适回应,卢杞自我解嘲地说道:“陛下肯定觉得臣长得太丑了,恐怕无法让凤翔三军信服,那就恳请陛下另行指派合适人选吧!”

捧哏,逗哏,自己全包了,卢杞可以一个人说对口相声了。

总共两个宰相(此时郭子仪已过世),一个是卢杞,一个是张镒,卢杞自说自话将自己择了出去,剩下的唯一选择便是张镒了。

李适对张镒勉励道:“文武兼备,德高望重,卿便是最佳人选。”

整个过程,张镒就是被卢杞卖了帮着数钱的角色,张镒是羊,卢杞是狐狸,李适是老虎,狐狸将老虎和羊耍得团团转,老虎继续保持自己的虎威,羊只能低头自认倒霉,谁让爹妈没给自己生得巧舌如簧。

一番小小运作,绊脚石张镒被从长安搬到了凤翔,长安的天空依旧是卢杞唱主角。

宦游官场多年的卢杞知道,皇帝不希望看到自己专权,尽管皇帝对自己信任有加,但还是会有所防范,为今之计还得找一个人与自己搭班子,免得给皇帝留下专权的印象。

君子有君子的阳关大道,小人有小人的独木桥,在作秀这件事上,卢杞远在杨炎之上。试想,在杨炎担任宰相期间,有长达一年多的时间,杨炎独自一人担任宰相,时间一长便给李适留下了专权的印象,而杨炎自始至终也没有主动找一人与自己搭班子,最后所有风险自己扛,直到扛无可扛。

卢杞要专权,但又不要自己面对所有风险,他要找一个人与自己一起搭班子,这个人话要少,风险要多扛。

逡巡再三,卢杞将目光锁定在吏部侍郎关播身上,在他眼中,关播是个合适人选。

在卢杞的推荐下,“儒学大家、品质敦厚”的关播出任中书侍郎、同中书门下平章事,与卢杞一起搭班子。关播的任务很简单,卢杞举手他举手,卢杞画圈他画圈,一切由卢杞做主。当然,偶尔关播也有小失控。一次,李适与卢杞、关播坐论天下事,卢杞表态后,关播感觉不妥,刚想起身奏报,便看到卢杞严厉的眼神,关播顿时打消了奏报的念头。回到中书省,卢杞严厉地对关播说道:“因为足下端庄少言,所以把足下引荐到宰相之位,刚才怎么还想多说话呢?”

关播心中长叹一口气,也罢,人家是皇帝身边的红人,我这是给人搭班子的,多说无益,多说无益。

名义上两个宰相,实际上只有一个宰相,1+1还等于1。其实,在很多时候,1+N还等于1,为何?

你懂的!

调整完宰相班子,卢杞将矛头对准了一位大名鼎鼎的老臣,老臣名叫颜真卿。

颜真卿在后世留名是因为他的书法,而在颜真卿所处时代,书法只是他的业余爱好,当官才是他的主业。在安史之乱中率先举起反抗大旗的颜真卿一直是大唐王朝的道德楷模,在肃宗朝、代宗朝他都是直言进谏的忠臣代表,现在他成了卢杞的绊脚石。

卢杞忌惮颜真卿并非出于私人恩怨,只是觉得这个老家伙碍眼,总在皇帝李适面前说些不该说的话,如果将老家伙踢出长安,那就再完美不过了。

浸淫官场多年的颜真卿很快嗅出了味道,他知道这位大权在握的宰相已经开始针对自己了,颜真卿心中涌出一丝悲凉,我以诚心待你卢家,你何必咄咄逼人。

刚烈如火的颜真卿忍不住了,悲愤地对卢杞说道:“安史之乱时,御史中丞卢大人的首级被送到平原郡,我看卢大人脸上有血迹,便想帮他擦干净,又怕擦破卢大人的脸,我就用舌头把卢大人脸上的血迹舔干。如今,相公怎么忍心苦苦相逼,难道就容不下我吗?”

颜真卿一席话说得卢杞神情黯然,卢杞起身向颜真卿施了一个礼,作为颜真卿当年礼敬父亲的回报。

一般人到此时会选择收手,卢杞不是一般人,他反而更加痛恨颜真卿:“老家伙,让我难堪,让别人以为我忘恩负义,你等着,这事没完!”

农夫和蛇,暖得了身躯,暖不了心。

继位之初,李适手中有两张好牌,一张是刘晏,一张是杨炎。刘晏凭借出色的管理能力和调度能力能够“税赋不加之百姓而国用足”,杨炎可以推行“两税法”以及“量出为入”原则让王朝经济状况大为好转,两张牌随便打好一张,李适就不会为税赋问题焦头烂额。

可惜,两张牌都被他打丢了,几年的光景,刘晏死了,杨炎死了,两大理财高手都入土了,面对经济难题,李适只能病急乱投医了。

李适的难题来了,缺钱!

如果国家稳定,一切有条不紊,以刘晏和杨炎打下的基础,李适可以从容应对,可如今国家多事,战事又起,打仗就是打经济,没钱连仗都打不起。眼前,李适快到打不起仗的地步了。

按照惯例,藩镇节度使率兵出征,一出本战区,所有费用由国家负担,到李适这里,奖励更加丰厚。凡是出征的士兵,原有饷银照发,由家属在原战区代领,出征士兵每人再加一份饷银,另加一份酒肉钱,总体算下来,给皇帝出征,一天顶原来三天,一个月领原来三个月的饷银。这回报,不谓不丰厚。

李适指望重赏之下勇夫倍出,事与愿违,在他的重赏下,磨洋工的勇夫越来越多。越来越多的节度使率兵出了本战区便就地驻扎,反正一天发三倍工资,多拿一天算一天。

出征士兵荷包越来越鼓,国库越来越空,每个月光是格外增加的军饷就需要一百三十万贯,不想点办法,真的连仗都打不起了。

刘晏和杨炎之后,关于国家理财的正主意没多少,馊主意倒很多。

有官员给李适出了个主意,向富商借钱!

出主意的官员为李适描绘道:“天下的财富,都聚集在富商手里。请陛下统计富商的财富,资产超过一万贯的,其中一万贯由其本人留用,其余部分都借给朝廷充当军费,这样全天下借一两千个富商,就足够朝廷几年用兵了。”

还有比这更馊的主意吗?

李适居然同意了!

向富商强行借贷拉开了序幕。

执行借贷的官员们雷厉风行,将长安富商全部动员了起来,盘点库存,清查资产,一旦账目不清,必定严加审问。

这还不算,官员们还盯上了民间运营的当铺行业,趁其不备,查封所有库存,库房中资产一律按四分之一的比例充公!

究竟是借还是抢呢?

一番折腾下来,商人罢市,百姓怨声载道,执行借贷官员一统计,总共“借来”两百万贯,就这些钱仅仅够打一个月仗,哪够好几年。

李适看完奏报,无可奈何,只能暂停“借贷”,还是想点正主意吧,怎样才能合理合法从民间征收到财富呢?

正主意还是没有,馊主意又来了,卢杞的亲信、全国财政总监赵赞提出建议:开征间架税和除陌钱。

所谓间架税,就是房屋保有税,每栋房屋以两根房梁间的宽度为一间,按间征税。税率分三等,上等屋每间征收两千文,中等屋每间征收一千文,下等屋每间征收五百文。间架税的统计工作由有关官员入室实地调查,一间一间统计,这样一来,那些穷得只剩房的百姓就惨了,明明已经家徒四壁,只因名下房多,还得交高达数百贯的间架税。

该,谁让你炒房!

除了间架税,同时开征的还有除陌钱。除陌钱便是交易税,无论公私买卖还是私人之间相互买卖,每交易一贯,政府征收五十文的除陌钱。如果此次交易是物物交换,也需要折算价值,征收除陌钱。如有人胆敢隐瞒,数额超过一百文者,痛打六十大板,罚款两千文。为了鼓励百姓互相监督,欢迎百姓积极举报,一旦查实,告发者将获得十贯赏钱,这笔赏钱由被举报人承担。

两大馊主意推行到民间,百姓反响强烈,纷纷在口中和心中问候宰相卢杞以及其亲信的家人。身为宰相,一门心思将手伸进老百姓的口袋,这就不是宰相了,而是穿着制服的小偷。

税加了,钱收了,民心伤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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