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用兵淮西(1/1)
成功收回魏博,宰相李绛居功至伟,他的大视野和大格局让李纯刮目相看,李纯相信自己没有看错,李绛确实有宰相之才。
收回魏博之后,李绛屡有进奏,从开荒屯垦,到边防军布防,李绛的每次进言都能递进李纯的心坎里。李纯打心眼里喜欢这个耿直的宰相,但与此同时,李纯对李绛性格的缺陷也颇为头疼。
李绛的优点是耿直,缺点是太耿直,尽管李纯励精图治,但李绛的话还是会经常刺痛李纯。古往今来,很多皇帝都标榜自己虚怀若谷,可以从容面对臣子的每一次进谏,但事实证明,如此标榜,一般都是广告,皇帝也是人,也是有七情六欲的人,在追求成功的道路上他可以选择隐忍,但如果让他长期保持隐忍,难度有些大。
渐渐地,李纯不再没有原则地欣赏李绛,李绛的直率让李纯越来越不舒服,而在宫中,厌恶李绛的宦官越来越多。就是这个李绛,不断有不利于宦官的进言,不仅断宦官的财路,还在无形中挤压宦官的生存空间。
李纯越来越想念吐突承璀,这个家伙在淮南还好吗?
当年为了重用李绛,李纯将吐突承璀赶到了淮南,如今李绛渐渐失去信任,是时候作出调整了。
李绛虽然耿直,但他并不傻,他早已看出,随着魏博的收回,皇帝李纯已经没有以往那般励精图治,也不再是以往那般虚怀若谷了。李绛对这一切心知肚明,自己该安静走开了。
李绛开始写辞职信,辞职的理由是有足疾,脚并没有病,病在心里。
君臣都是聪明人,李纯一眼看出了李绛的用意,连续几道辞职信写过之后,李纯接受了李绛的辞职。
元和九年二月二十五日,免去李绛宰相职务,调任礼部尚书。
一天后,吐突承璀回到长安,出任弓箭库使、左神策军中尉,转了一圈,人家又回来了。
此时,朝中的宰相班子成员有三人,分别是李吉甫、武元衡、张弘靖。
武元衡,之前有过出场,担任过宰相,元和二年,李纯考虑西川需要重臣镇守,便把武元衡派到西川出任西川节度使,挂宰相衔,元和八年,李纯将武元衡召回,充实到宰相班子里。
张弘靖,之前有过出场的张延赏之子,元和九年六月由河中节度使调任刑部尚书,出任宰相。
三位宰相都是李纯精挑细选,个顶个都是鹰派,他们团结在李纯的周围,矛头一致指向不服管教的藩镇节度使。
元和九年闰八月十二日,彰义(淮西)节度使吴少阳病死,其子吴元济秘不发丧,以老爹生病为由,自己代理彰义战区军政。
彰义战区与朝廷的貌合神离要上溯到德宗李适的建中年间。建中二年,蔡州刺史、御史大夫、淮南节度留后李希烈奉命率兵征讨山南东道节度使梁崇义。梁崇义剿灭后,李希烈的心思也动了,一年后与朱滔、田悦、王武俊、李纳一起称王,自称建兴王、天下都元帅。
德宗皇帝对李希烈原本还抱有幻想,在奸相卢杞的建议下派出老臣颜真卿前往蔡州抚慰,最终李希烈还是与朝廷撕破脸,杀害老臣颜真卿,在对抗朝廷的道路上越走越远。
贞元二年,李希烈因进食牛肉得病,手下将领陈仙奇指使医生在药中下毒,结束了李希烈波澜壮阔的一生。
之后,陈仙奇死于李希烈部将吴少诚之手,吴少诚经营多年后死去,权柄落入部将、堂弟吴少阳之手。
吴少阳在世时,暗中聚集一批亡命之徒,蓄养骡马,时常劫掠寿州境内的茶山,所得收入用于自己的军备。其子吴元济时任蔡州刺史,在得知老爹去世的消息后吴元济一边封锁消息,一边上疏朝廷,声称老爹有病,要求自己代理彰义节度使。
看着吴元济的奏章,李纯想起了一段往事。
元和元年时,李纯便想直取淮西,可惜时机并不充分,加上西川刘辟叛乱,李纯只能暂时按下收取淮西的心,将主要精力用在西川。
之后,淮南节度使李吉甫进言:吴少阳上下离心,朝廷或有机可乘,恳请陛下批准我将淮南总部迁往寿州,加强准备。
李吉甫进言时,西川战事已经平息,朝廷将重兵投入到成德,攻打不服管教的王承宗,这次机会又错过了。
李纯叹息一声,机会就这样一次一次从指边溜走,这一次还要错过吗?
决不能!
深知李纯心思的李吉甫开始行动,之前在收复魏博的过程中他被李绛甩在身后,事事都被李绛抢了先,如今李绛去职,该是自己大展拳脚的时候了。
李吉甫第一步并没有将矛头指向淮西,而是指向河阳。
在李吉甫看来,魏博已经归附,田兴也改名田弘正,以前驻守河阳的部队主要是为了对付魏博,现在在河阳驻军已经没有必要了,不如将兵马调往汝州,用于保卫东都洛阳。
元和九年闰八月十七日,李纯听从李吉甫的建议,任命河阳节度使乌重胤为汝州刺史,兼河阳怀汝节度使,总部迁往汝州。
一天后,李纯下诏,加授田弘正中央官衔:检校右仆射,赏赐魏博将士军费二十万贯。面对加官和赏赐,田弘正感慨道:“没有什么比调走河阳驻军更让我开心!”
以前提防你,现在信任你,这就是差距。
在这之后,李纯继续布局,任命洺州刺史李光颜(阿跌光颜因战功被赐李姓)为陈州刺史,兼任忠武都知兵马使,以泗州刺史令狐通为寿州防御使,以山南东道节度使袁滋为荆南节度使,以荆南节度使严绶为山南东道节度使。
所有这些布局,都是为了用兵淮西铺垫。
朝廷不断布局,蔡州城内同样暗流涌动,蔡州该往何处去呢?
吴元济的选择是维持现状,继续割据。
与其父吴少阳相比,吴元济更加心狠手辣。吴少阳的判官苏兆、杨元卿以及大将侯惟清都曾经劝说吴少阳放弃与朝廷对抗,只身前往长安请罪,以此换得家族长久富贵。吴少阳犹豫许久,没有答应,却也没有因此为难三人。
到了吴元济掌权,他不想再忍了,对于这三人,他早就恨得牙根发痒,居然出那样的馊主意,分明是吃里扒外。
吴元济迅速诛杀苏兆,囚禁侯惟清,杨元卿因为到长安奏事,逃过一劫。
杨元卿在长安也没有闲着,他将淮西的虚实以及如何制服吴元济的策略向李吉甫和盘托出,请求朝廷迅速下令讨伐吴元济。此时吴元济依然秘不发丧,杨元卿便建议李吉甫,凡是从蔡州出发到长安奏事的,一律就地扣押。
吴少阳已经死了四十多天,朝廷依然没有按照惯例为之辍朝一天以示哀悼,与此同时却在不断调动彰义邻近战区的兵马。
吴元济明白,这一次朝廷要动真格的了,杨元卿在长安一定没起好作用。
心狠手辣的吴元济下令杀死杨元卿的妻子以及四个儿子,用他们的血涂抹靶场的墙壁。
彰义的战局一触即发。
曾经常年在淮南经营的宰相李吉甫又一次高举主战牌,他进言道:“淮西不比河北那些藩镇,它的周围并无支援,朝廷以往用数十万兵马防范它,军费都无法支持了。如果今天还不收回淮西,以后就更难了!”
宰相张弘靖同样主张讨伐,不过他主张先礼后兵,先为吴少阳辍朝一天以示哀悼,同时追赠官职,然后派出使臣前往淮西慰问,待其反状明显,再发兵征讨。
李纯听从了两人建议,派遣工部员外郎李君何前往淮西吊唁。
三十一岁的吴元济,愣头青吴元济,愣到连面子工程都不会做,他非但没有派人迎接朝廷使臣,反而派兵四处出击,攻陷舞阳,屠杀全城,焚烧叶县,剽掠鲁山、襄城,潼关以东震骇不已,吊唁使臣李君何不得其门而入,只能折回长安。
倒霉孩子,没得救了,只欠一打!
吴元济不可救药地向深渊滑去,李纯也不准备再伸手挽救。在他心里,淮西是朝廷心腹之地,必须尽早收回,既然吴元济如此疯狂,不如就让他在疯狂中灭亡。
就在李纯准备对淮西吴元济动手之际,宰相李吉甫走到了人生的终点,元和九年十月三日,李吉甫逝世,享年五十六岁。
对于李吉甫,评价有些难,只能说他是元和年间一位非常重要的宰相,元和中兴的功劳簿上,应该有属于他的一笔。
在李吉甫之后,征讨淮西事务全都交给了宰相武元衡,大任在肩的武元衡没有想到,自己会因此遭受杀身之祸。
元和九年十月十九日,李纯下诏擢升忠武节度副使李光颜为忠武节度使,山南东道节度使严绶为申光蔡三州招抚使,统领各战区部队讨伐吴元济,尚书左丞吕元膺为洛阳留守,这三个人在接下来的战争中都将扮演各自的角色。
元和十年正月二十七日,李纯下诏免除吴元济所有官爵,命宣武等十六个战区一起出兵讨伐吴元济。
十六个战区听起来很多,但真正发挥作用的能有几个呢?
率先发挥作用的是山南东道节度使严绶,不过他的作用是负作用。
严绶率领本部兵马出击,小胜淮西兵,令人没想到的是,严绶居然被这场不起眼的小胜冲昏了头脑,居然不再防备,淮西兵趁夜反扑,严绶陷入被动之中。
二月二日,严绶兵败于磁丘,向后连退五十余里,退入唐州自保。与此同时,寿州团练使令狐通也被淮西兵击败,只得退回州城据守,州境上营寨的守军尽被淮西兵屠杀。几天后,令狐通为这次兵败付出了代价,被贬为昭州司户,昭州位于今天广西平乐县。
十六个战区,各战区有各战区的情况,不是每个战区都像严绶那样发挥的只是负能量,得到火线提拔的忠武节度使李光颜贡献的则是正能量,他的部队不断有好消息传来,三月在临颍击败淮西兵,四月又在南顿击败淮西兵。
然而,仅仅一个李光颜是不够的,十六战区出兵,没有具有绝对权威的统帅,力无法往一处使,十六个拳头无法形成合力。尽管吴元济手中只有三个州,但十六战区兵马一时间还是无法打败他,战争从正月一直打到了五月,战局依然胶着。
远在长安的李纯放心不下,派出御史中丞裴度前往淮西前线慰问,顺便考察作战情形。
一番考察下来,裴度有喜有忧,喜的是忠武节度使勇敢忠义,可堪大任,忧的是其余将领与李光颜相去甚远,不过总体形势对朝廷有利,这场战争朝廷一定会赢。
得到裴度的奏报,李纯牢牢记住了李光颜这个名字。几年前,念及李光颜的战功,李纯将李光颜收入皇家族谱,如今李光颜知恩图报,果真送给李纯一个又一个惊喜。
五月二十六日,李光颜上奏,本部兵马在时曲击败淮西兵。
当时淮西兵一大早逼近了李光颜大营列阵,李光颜无法组织兵马冲出,生生被困在本方大营之中。李光颜急中生智,下令拆毁军门两侧栅栏,骑兵从新开辟的通道冲出迎战。李光颜亲率数名骑兵冲入敌阵,反复冲杀,淮西兵都记住了李光颜。
李光颜依旧没有在意,这时淮西兵的箭集中向李光颜射来,嗖嗖嗖,瞬间,李光颜浑身中箭,放眼望去,李光颜成了一只大刺猬。
阵阵疼痛向李光颜袭来,他不以为然,他知道自己铠甲的威力,即便身中多箭,都不会形成致命伤,顶多是皮外伤,没事,死不了。
李光颜的儿子拼命拦住李光颜的马头,想让父亲暂避锋芒,李光颜挥刀作势要砍,骂走儿子,拨马再次杀入敌阵。
主帅不惜一死,士兵唯有追随,在李光颜的带领下,士兵争先恐后,这一仗打得淮西兵丢盔卸甲,数千人阵亡。
李纯由此将李光颜记得更牢,也在心中对裴度刮目相看,很好,裴中丞有识人眼光!
淮西的战局往深入发展,一条看不见的战线也在悄悄延伸,领导这条战线的人叫李师道。
在朝廷征调十六战区兵马进攻淮西时,吴元济向成德王承宗、平卢李师道发出了求救信。本着兔死狐悲的原则,王承宗和李师道开始给皇帝李纯上表,要求赦免吴元济。
李纯不予理睬,继续用兵。
与成德王承宗相比,李师道心中的伤更深,因为李纯征调了各战区兵马出兵讨伐吴元济,唯独没有征调李师道的平卢战区,原因不言自明,皇帝压根儿不信任你。
李师道索性不请自来,派大将率两千兵马直向寿春,对外号称支援朝廷讨伐吴元济,实则准备给吴元济当援军。
同吴元济一样,年轻气盛的李师道在自取灭亡的道路上越走越远。
李师道平时豢养了一批刺客,这批刺客有几十人,平时都是高薪供养,轻易不用,只到关键时刻使用。
刺客们眼看淮南变局,跃跃欲试,游说李师道道:“战时最急需的莫过于粮草,如今河阴仓囤积了大量来自江淮地区的粮食,不如让我们秘密前往,一把火烧了。然后在东都洛阳招募数百名恶少,抢劫都市,焚烧宫殿,那样朝廷就无暇讨伐蔡州,他们得先救心腹之地。此乃救援蔡州的奇招!”
自此之后,全国各地到处发生抢劫案件。
四月十日夜,数十名盗匪进攻河阴转运院,杀伤十数人,纵火烧毁钱三十余万串、帛三十余万匹、谷二万余斛。
全国上下为之震动,人心惶惶,文武百官纷纷请求停止讨伐吴元济,李纯则坚定地摇了摇头,不行!
李纯的坚决让李师道连连叫苦,皇帝怎么就铁了心要拿淮西开刀呢,该如何让他罢兵呢?
李师道豢养的刺客又出了一个主意:天子之所以一再坚持对蔡州用兵,主要是宰相武元衡谋划的,不如我们将武元衡刺杀。武元衡一死,其他宰相就不敢再谋划对蔡州用兵,只会争相规劝皇帝罢兵!
馊主意,要多馊有多馊的主意。
就是这样的馊主意,没脑子的李师道居然也同意了。
几乎与李师道下决心刺杀武元衡同时,成德节度使王承宗也有所行动,他派出牙将尹少卿前往长安奏事,寻机帮吴元济化解危机。
王承宗也是所托非人,牙将尹少卿实在不是一个合格的说客。到了中书省,尹少卿态度傲慢,出言不逊,没一会儿就把武元衡惹得大发雷霆,盛怒之下,武元衡将尹少卿轰了出来。
消息传到成德,王承宗觉得很没面子,随即上疏大肆诋毁武元衡。
武元衡注定是大唐历史上的一位悲剧宰相,他忠心耿耿一心为公,而就在他为大唐王朝呕心沥血的同时,成德和平卢两大藩镇节度使同时盯上了他,成德在明,平卢在暗,两大节度使目标出奇一致——刺杀武元衡。
元和十年(815年)六月三日,天还没有亮,宰相武元衡出门上朝,他没有想到,这一次出门与家人就是永别。
此时此刻,两拨杀手已经杀气腾腾,平卢来的杀手已经近在咫尺,成德来的杀手还在赶来的路上,无论如何,对于武元衡来说,已经在劫难逃。
武元衡刚走出所居住的靖安坊东门,平卢来的刺客从黑影中冲出,一边冲,一边向武元衡发射冷箭。突如其来的变故让武元衡的随从惊慌失措,瞬间一哄而散,只剩下武元衡一人一马。
刺客上前,抓住武元衡所骑马匹的缰绳连跑十余步,见时候已到,手起刀落将武元衡砍落马下,割下首级留着回平卢报功。
整个暗杀过程写起来很短,实际更短,一代有为宰相武元衡就这样喋血上朝途中。
暗杀并没有就此结束,刺客们转向通化坊,在那里他们截住了御史中丞裴度。在预先拟定的暗杀名单中,武元衡名列第一,裴度名列第二,暗杀的理由只有一个,因为他们都主战!
刺客再次举起刀,手起刀落,一刀砍到了裴度的头上,裴度滚落路边的水沟之中。
刺客正欲上前补刀,裴度的随从王义大吼一声,从背后抱住一名刺客,同时大声喊道:“有刺客,有刺客!”
做贼心虚,做刺客心也虚。
刺客回手一刀砍断王义的胳膊,不敢再看裴度状况,三步并作两步,消失在黑暗之中。
王义用手堵住汩汩流血的伤口,挣扎着走到裴度身旁。裴度强挺着站了起来,摸了摸脸上的血,还好,幸亏今天戴的毡帽厚,刺客刚才砍那一刀的力道被毡帽化解了不少,不然裴度也凶多吉少。
武元衡被暗杀的消息很快在长安传开,京城哗然,李纯连忙下诏,以后宰相出入,由金吾卫骑士带刀护送,不得有误。
恐怖气氛凝聚不散,文武百官不到天亮不敢出门,以至于李纯已经上殿很久了,文武百官中还有不少人缺席,大家都被刺客吓破了胆。
恐怖还在延续,刺客分别给金吾卫、京兆府、万年长安两县写了恐吓信:别急着抓我,谁张罗着抓我,我就杀谁!
恐吓信果然起到了效果,本来有义务捉贼的官员一个个态度暧昧起来,谁也不肯出头。
兵部侍郎许孟容坐不住了,他不忍心看着自己的同僚就这样不明不白地惨死,愤而上书道:自古未有宰相横尸街头而抓不到刺客的先例,我朝却发生了,这是朝廷的耻辱。
许孟容又到中书省,流泪呼吁道:请奏请皇上起用御史中丞裴度为相,彻底搜捕盗匪,找出幕后真凶!
许孟容的呼吁有了反馈,六月八日,李纯下诏,长安内外每一个地方都要搜查,抓到刺客者赏钱五万贯,授予五品官,胆敢窝藏刺客者,全族诛杀。
长安内外的大搜捕轰轰烈烈地开始了,搜查前所未有的细致,甚至连高级官员家里的夹墙和阁楼都一一搜查,挖地三尺,也要把刺客找出来。
大搜捕中,成德战区驻长安办事处的士卒张晏成了重点怀疑对象,以张晏为首的几个人经常为非作歹,行为不端,会不会是他们干的?
事有凑巧,神策军将军王士则向李纯举报:成德节度使王承宗涉嫌指使张晏等人刺杀武元衡。
王士则不是别人,正是王承宗的叔叔。当年因为不想和王承宗一起继续在成德割据,王士则带着家人来到长安向李纯表忠心,李纯感动之余便把王士则安排到神策军当将军。
王士则的举报非常致命,李纯立刻下令将张晏等人羁押,责令京兆尹裴武会同监察御史陈中师一起审理,一定要挖出背后黑手。
李纯还不解气,一股脑地将王承宗前后三次的奏表拿给文武百官过目,要求百官一起给王承宗定罪。
嫌疑人张晏的供状摆到了李纯的案头,张晏等人对刺杀武元衡一事供认不讳,可以结案了,就是王承宗指使张晏干的!
所有人都对这个结果长出一口气,宰相张弘靖却皱起了眉头,他怀疑张晏等人的供状可能是屈打成招,如果真是屈打成招,那结果就不成立了。
张弘靖几次上奏,李纯都置之不理。在李纯心中,他已经认定王承宗指使人暗杀了武元衡,没错,就是他!
六月二十八日,李纯下诏,斩张晏等五人,诛杀张晏党羽十四人,宰相武元衡遭刺杀案结案!
四年后,魏博节度使田弘正在平卢的账簿上发现,刺客王士元因刺杀武元衡成功领到重赏!
顺着王士元的话题延伸一下,当田弘正将王士元等人押解到长安审讯后,王士元等人对受害者武元衡的穿着描述却无法统一。
王士元解释道:“当时,成德与平卢都派出了杀手,我们去晚了。听说成德已经得手,但我们没有声张,回到平卢还是向李师道邀功!”
王士元最终伏法,究竟是哪一拨刺客刺杀了武元衡已经不重要了,我们只需知道,平卢和成德都派出了杀手,最终武元衡死于杀手的刀下。
武元衡就这样白死了吗?
不知不觉,裴度已经在床上躺了二十多天。这二十多天中,李纯派出带刀侍卫进驻裴度家中担任警卫,慰问裴度的宦官更是一个接着一个。在武元衡遇刺之后,裴度就成了讨伐淮西的最关键人物。
然而,不是所有人都愿意看到裴度得到重用,有官员建议李纯:不如将裴度罢官,以安抚成德和平卢两大战区!
李纯抬头看了官员一眼,人家都到我眼皮底下刺杀我的宰相了,你居然还劝我罢免裴度用以安抚他们?
李纯怒气冲冲地吼道:“如果将裴度罢官,就是让叛贼的阴谋得逞,朝廷纲纪就无法恢复。朕用裴度一人,就足以击破两个毛贼!”
六月二十五日,李纯下诏,裴度出任中书侍郎兼任宰相,元和年间最得力的宰相裴度正式走上前台。
裴度上了拜相后的第一道奏疏:淮西是朝廷的心腹大患,必须除掉。况且朝廷已经发兵征讨,黄河南北那些跋扈的藩镇正在观望,以此战胜负来决定他们未来的走势,因此对淮西用兵绝不能半途而废。
李纯阅罢,赞同地点了点头,好,淮西用兵以后就全权委托给你裴度了。
拜相之后的裴度知道肩上担子有多重,不讨平淮西,他的宰相位子是坐不稳的,跟天下百姓也交代不过去。
裴度转念一想,即便自己浑身是铁,又能打几根钉,如此危乱之际,还是需要群策群力,如果多几个幕僚,自己会更加从容。
裴度回想到德宗年间,由于德宗李适猜忌,朝中百官私下有往来的,都会遭到金吾卫的暗中监视,宰相根本不敢在自己家中见客,那真是一个互不信任的年代。
当今皇帝会不同吗?
裴度上奏道:如今盗贼未平,宰相应招揽四方贤才一同谋划,恳请陛下允许臣在私第会客。
李纯果然与众不同,准奏!
得到批准的裴度马不停蹄开始为国操劳,他必须与时间赛跑,不仅要尽快扑灭淮西战火,还要腾出手对付成德和平卢。
七月五日,皇帝李纯将矛头直指成德节度使王承宗。在诏书上,李纯历数王承宗的罪责,下令禁止他朝贡,这意味着李纯已经将自己与王承宗的矛盾由内部矛盾转化成敌我矛盾,兵戎相见只是时间问题。
成德的王承宗或许会感到心中委屈,平卢的愣头青李师道却是十分不服,尽管朝廷并没有针对平卢,但李师道的布局却是步步针对朝廷,在反抗朝廷的道路上,李师道已经越陷越深,不能自拔。
东都洛阳城内,有一处府邸,是李师道在洛阳设立的平卢驻洛阳办事处。办事处每天人来人往,鱼龙混杂,洛阳的官吏每天看着平卢来的人进进出出,却不敢详加盘问,一方面他们都怕河北那些跋扈的节度使,另一方面,洛阳有些官吏背地里拿了李师道的钱,索性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淮西战事日紧,淮西兵除了应对十六战区军队的进攻,还把兵锋直指洛阳,洛阳防御的军队便移至伊阙(洛阳南龙门),由此造成一个后果,洛阳空虚。
愣头青李师道在刺客的建议下开始打洛阳的主意,他在平卢驻洛阳办事处的院内潜伏了几百名精锐士兵,这些人要在洛阳中心开花,先焚烧宫殿,然后在闹市开抢。所有的这一切都是为了制造恐怖气氛,逼迫朝廷从淮西退兵。
日期一天天临近,办事处院内飘出牛肉的香味,这是李师道在犒赏士兵,吃过这顿大餐后,明天就让洛阳翻个底朝天。
第二天一早,平卢数百名士兵即将出发,这时一名士兵突然变卦,他不想跟眼前这些亡命之徒去干那些招致满门抄斩的祸事,一溜烟跑到了东都留守府向东都留守吕元膺报了警。
吕元膺定了定神,真是怕什么来什么,赶紧,征调驻扎伊阙的守军还来得及。
伊阙守军得令回援,一下子将平卢驻洛阳办事处包围得水泄不通,数百名平卢士兵趁乱突围而出,洛阳守军不敢紧追,只是跟在后面象征性追,眼看着平卢士兵出了长夏门,跑进了山中。
按照一般规律,平卢士兵将就此扬长而去。
不料,几名平卢士兵惹是生非,生生断了大家的逃生之路。
洛阳郊区西邻虢州,南邻邓州,附近都是高山深林,百姓无法耕种庄稼,只能以射猎为生,因此这里的百姓被称为“猎户”。猎户在恶劣的自然环境下长大,个个骁勇,一般人不敢招惹他们,偏偏平卢士兵不知好歹。
在发动洛阳叛乱失败几天后,几名平卢士兵在山中遇到了一个猎户,猎户打了一头鹿,正准备拿到集市上出售,平卢士兵眼睛直勾勾盯着鹿,他们打起了鹿的主意。几个士兵不由分说,将鹿抢了下来,今晚有鹿肉可吃了。
被抢的猎户从来没吃过这种亏,回家招呼同伴复仇。同伴中有人联想到一张悬赏令,那是几天前洛阳留守吕元膺命人张贴的,如果推算没错的话,抢鹿的人应该就是被悬赏缉拿的平卢士兵。
猎户们报官的报官,带路的带路,没多长时间,数百名平卢士兵被一一擒获。
吕元膺一一审问,竟然有意外收获,这些平卢士兵居然还有一个头领,头领名叫圆净,是中岳寺的和尚。
是不是有点反特片的味道?反特片里头领也是此类,不是和尚,就是老道。
圆净是一个半路出家的和尚,他原本是史思明的部将,勇猛过人,史思明失败后他隐藏了起来,但心中的杀机始终没有熄灭。等到李师道接任平卢节度使后,圆净又看到了自己的用武之地,他向李师道建议,在伊阙和陆浑之间大量购买田地,招待猎户居住,给他们提供衣食,让他们对李师道感恩戴德,以备不时之需。
在李师道的支持下,圆净拿着上千万的活动经费,在洛阳兴建了佛光寺用作掩护,私下里聚集党羽图谋不轨。按照圆净的计划,党羽在洛阳城中举事,他在山中举火为号,率领两个县的猎户进城助战,届时让洛阳血流成河。
计划最终还是失败了,吕元膺派出的士兵将圆净在佛光寺当场擒获。此时的圆净已经八十余岁了,吕元膺的士兵看着老而不死的圆净,气不打一处来,老家伙,老了老了,还穷折腾,先敲断你的腿再说!
士兵举锤砸向圆净的小腿,砸了几下,圆净的小腿依然没有断。
圆净烦了,夺过锤子:“你们这些鼠辈,连人的小腿都敲不断,还有脸自称好汉!”
圆净坐下,将自己的小腿放平,拿着锤子给士兵示范:“看见没有,得这样砸!”
手起锤落,圆净生生将自己的小腿砸断了!
临上刑场前,圆净叹息:“哎,那些鼠辈误了我的大事,没能让洛阳血流成河!”
不疯魔,不成活,圆净心中的杀机让他一辈子活在走火入魔的世界中,究竟是怎样的人生遭遇让他心中充满了那么多的恨呢?
圆净伏法后,党羽数千人随之伏法,其中竟然有东都留守府、洛阳防御府的两名将军以及八名驿卒,他们都拿了李师道的钱成了李师道的内应!
这个世界太疯狂了,耗子给猫当伴娘了!
处理完圆净,东都留守吕元膺沉思良久,形势太可怕了,平卢李师道居然用心险恶到如此程度。根据日前审讯圆净同党得知,正是李师道派出杀手刺杀了武元衡,而且还图谋火烧洛阳。
吕元膺上奏道:“近日跋扈不臣的节度使,能宽容的都能宽容。至于平卢李师道,图谋血洗洛阳,焚烧宫殿,大逆不道,不可不诛!”
长安宫中,李纯面色凝重,连日来发生的一切他已经看明白了,平卢李师道是跟自己叫板最起劲的,这个李师道真是不想活了。
依照李纯的脾气,他现在就想捏死李师道,可转念一想,已经发兵征讨吴元济,又公开弃绝王承宗,如果再与李师道翻脸,多点开花,确实有些应接不暇。
也罢,一笔一笔都给他攒着,不是不报,时候不到!
李纯按下对李师道的怒火,又将目光投到了淮西战场,淮西战场真是让他操碎了心。
让李纯最头疼的是山南东道节度使严绶,在河东节度使任上,严绶派出的部将李光颜等人都能为朝廷立功,李纯由此对严绶高看一眼,这才把他从河东节度使调任山南东道节度使,同时督导各路军马讨伐吴元济。
几年下来,李纯悲哀地发现,严绶确实没有过人之处。此人最大的能耐就是滥赏,到任山南东道节度使后,一天之内就把军库里的财物滥赏得一干二净。这些财物是严绶的前任几年积攒的结果,他一天就花光了。
除了花钱,严绶还交结宦官为自己在朝中说话,虽然拥有八个州总数一万余人的部队,却只是驻扎在州境上,近一年来没有传过一次捷报!
无能,太无能!
在裴度的建议下,李纯走马换将,委任宣武军节度使韩弘为讨淮各军总指挥,正式取代严绶。同时将严绶主政的山南东道战区一分为二,分为山南东道战区和唐随邓战区,户部侍郎李逊为山南东道节度使,右羽林大将军高霞寓为唐随邓节度使,高霞寓主攻军事,李逊主攻后勤供应。
布局不可谓不用心良苦,可惜还是所托非人。
宣武军节度使韩弘本是一个弄威专权之人,走马上任的他想的不是如何尽快平叛,而是如何倚贼以自重,至于淮西战事还是不要太快结束,拖得越久,自己在皇帝心中的分量就越重。
韩弘一方面想着拖延战局,一方面想着巩固自己的位置。他知道,在讨伐淮西诸将中,李光颜是最得力的一个,这个人自己需要倚重,还是要先搞好关系。
韩弘挖空心思在大梁(今河南开封)城中海选出一名绝色美女,命人教美女歌舞丝竹,同时提升穿衣品位,仅佩戴的珠玉金翠就价值几百万,这么下血本就是为了一个人——李光颜,韩弘要用这个美女跟李光颜拉一拉关系。
到了约定交人日期,李光颜在军中犒赏了全体将士,大梁来的美女一亮相,绝代芳华,满座皆惊。
李光颜站起来冲使者施了一个礼:“韩相公怜悯光颜孤身在外,赐给我这个美女,大恩大德,光颜不胜感激。然而,跟随我的数万将士,哪一个不是背井离乡,孤身在外,以血肉之身面对敌人白刃,光颜何忍自己独享声色追求个人享乐呢?”
说到动情处,李光颜泪流满面,满座将士跟着他一起流泪。
李光颜整理了一下心情,拿出厚重礼物赠送使者,让他与美女一起返回,嘱咐道:“替我多谢韩相公美意,光颜以身报国,绝无二心,誓与叛贼不共戴天!”
一个美女,两个男人,李光颜借这个美女收服了数万将士的心,韩弘则在李光颜面前自讨了没趣,也罢,道不同不相为谋。
韩弘被李光颜的一番表白扎了一下,看来自己不能在淮西干耗,还得有所作为。
元和十年十一月五日,韩弘上疏,请求李纯下诏,各讨伐淮西部队同时向吴元济发起进攻。
进攻令下达,李光颜和乌重胤都有捷报传来,其他讨伐部队也陆续有捷报传来。
捷报接二连三,看来形势一片大好,但为什么只有三个州的淮西却迟迟不能回归朝廷怀抱呢?
莫非捷报里有水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