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卑贱的人命(1/1)
第八章 人傻钱多
二人跟着老板娘上了二楼,路过一间间小套间,耳边时不时传来靡靡之音。
林楚安从年少便在军营,哪里来过这种地方,只觉得脸上像发烧一样,头也不敢抬的跟着老板娘往里走。
“不知爷有没有中意的姑娘?”老板娘将二人带到最里面的一个小套间,待两人坐下后问道。
林楚安看了看顾了了,顾了了坐在一旁低着头,一副娇羞的模样,并没有开口的意思。
“就那个如星姑娘吧。”林楚安假装思索一阵,开口道。
“哎哟,这位爷眼光真好,可这如星姑娘是我们这最好的姑娘,现在正接着客呢,怕是不能陪二位了。”老板娘眼珠一转,故作为难道。
“砸钱。”顾了了靠在林楚安身上,拽了拽林楚安腰间的钱袋,小声道。
林楚安拿出钱袋,将里面大大小小的银锭子倒在桌上,悄声问顾了了“够么?”
顾了了瞪大眼睛看着桌上那一小堆白花花的银子,按着额头叹气,果然是人傻钱多,自己的眼光一如既往的准。
“够够够!”老板娘一见这堆银子,乐得嘴都合不上了,还以为林楚安在问自己,连声应着,兜着衣摆将桌上的银子揽入怀里。“如星姑娘马上就到,我这就给二位张罗桌好酒好菜。”
老板娘一出屋,顾了了像换了个人一样,刚才羞涩的模样全然不见。
“让你砸钱,你把钱全给她了?那么多,包场都够了。”顾了了嫌弃地嘟囔着。
“没全给,我哪有那么傻。”林楚安从怀里掏出一沓银票道:“那都是碎银,这里还有呢。”
顾了了忙按着林楚安往外掏银票的手道:“赶紧装回去,義王世子俸禄这么多的吗?”
林楚安把银票收好,笑呵呵道:“俸禄没那么多,那不是有封地么。”
刚把银票装好,陆续进来了几个下人,摆了满满一桌酒菜,还特意上了一壶酒,说是老板娘亲酿的‘醉梦笙歌’。
待那几个下人退去,林楚安倒了一杯酒,浅尝了一口,嫌弃道“还是边疆的酒好喝,这京都的酒都软绵绵的,没劲。”
话音刚落,响起几声叩门声,一位抱着琵琶的女子推门而入,正是白日里那位如星姑娘。
如星姑娘身罩红色纱衣,里面朱红色的肚兜若隐若现,林楚安捂着眼睛,心里念着,完了完了,让老头子知道非打折几根棍子不可。
如星放下琵琶,半蹲着身子行了个礼,盈盈一笑道“请靖安郡主安,这位公子还是如此怕羞。”
“没,我头疼,喝多了。”林楚安闻言大窘,假装酒醉趴在桌上,小声对顾了了道:“你快问,此地不宜久留。”
顾了了噗嗤笑出声来,侧过身子挡住了林楚安,道:“如星姑娘认得我?”
“去年三月王老板猝死在此,王夫人要打死当夜伺候的如兰,游老板在外未归,带了话回来,如兰随王夫人处置。还是您拦着,验了尸证明王老板死于中风,让如兰免于被打死。当时如星就在一旁。”如星说着再次屈膝行礼。
“如星姑娘坐下聊吧,你不说,我都忘了,不知那如兰姑娘现在如何了?”顾了了给如星倒了杯茶,随口问道。
“出了那种事后,点她的客人寥寥无几,最后沦落到下等房里伺候些贩夫走卒,那些人下手哪里有个轻重,没几个月就熬死了。”如星平静地说着,仿佛诉说着一件寻常小事。
屋内的气氛有些压抑,从不曾混迹风月场所的林楚安哪里听过这些,听得心里很不是滋味。
顾了了给如星夹了些菜道:“姑娘先吃些东西吧。”
“郡主有话就直说吧,京都近日流行细腰,如星不敢贪食。”都是女子,如星说话也就没有那么多顾忌。
顾了了看了看如星那不堪一握的腰伎,默默放下了筷子。
“你不胖。”一直认真听着二人对话的林楚安戳了戳顾了了低声道。
声音虽小,但三人坐的挺近,看着如星脸上忍不住的笑意,明显是听到了,顾了了尴尬地在桌下踢了林楚安一脚,从一直背着的小背包里拿出一个油纸包,只想着快快问完离开,这辈子丢的脸都没有今天多。
油纸包了好几层,拆了两层之后一股臭味散发出来。
如星忍不住捂住鼻子往后坐了坐,伏在桌上的林楚安闻到似曾相识的臭味,好奇地抬起头看过来。
油纸包里面是一个污迹斑斑,略微发黑的肚兜,已经看不出原来的颜色。
顾了了将肚兜铺开,露出肚兜上绣着的星月花样来。
如星看到肚兜的花样愣了愣,站起身用颤抖的手翻开肚兜内侧,找到肚兜内侧一角绣着的‘月’字。只觉得眼前一黑,险些站立不住。
顾了了扶着如星慢慢坐下,林楚安依然避嫌没有上前,只是站在一旁看着。
如星缓了缓心神,眼泪止不住地滑落,颤声道:“如月出事了对不对?我就知道,他们都是骗我的,若真是被赎身了,就算再匆忙,事后也会想法子递消息给我的。”
“如月是?”顾了了见如星落泪忙将手帕递过去。
如星摆摆手,没有接顾了了的手帕,拿出自己的帕子擦了擦眼泪,缓缓道来。
如月和如星是一对姐妹,一同被嗜赌的父亲卖入琼楼。如月年长如星两岁,早几年便当选了花魁,是琼楼的招牌。
姐妹俩在这吃人的魔窟相依为命,感情很好,因为姿色不错,日子还过得下去。
五天前,老鸨突然告诉如星,如月被人赎走了,之后就再也没有见过如月了。
“她这肚兜还是我绣的,当时还说要相互依靠活下去。”如星说完已是泪流满面,泣不成声。
顾了了静静地听着如星的述说,一直没有开口,只是将如星搂进怀里,轻轻地抚摸着如星的头发安抚着如星的情绪。
良久,如星止住了哭泣,顾了了才继续问道:“那你可知,是谁赎走了如月?”
如星摇摇头道:“如月是花魁,经常接一些大人物,这些人不好露面,都是在院内那座小阁楼。我也去过几回,只是阁楼里都是独立的套间,有单独的通道进入,隔壁是谁彼此都不知道。”
“那如月就没有提起过谁?”顾了了问。
如星仔细想了想,皱起眉头道:“虽然没有提起过谁,但如月经常拿着一块玉牌发呆,我记得那上面刻着首诗,好像是海棠月。”
“海棠月?”顾了了茫然地看了看林楚安,林楚安摇摇头表示我也不知道。
顾了了喜欢看医书,林楚安喜欢看兵书,琴棋书画、诗词歌赋恰好谁也不会,只好请如星将诗默写下来。
待如星书写完毕,顾了了将纸折好放入小背包,站起身告辞。
“打扰如星姑娘了,我们也该走了,若是如星姑娘又想起什么,可以来大理寺找我。”
如星福了福身子,收拾了一下妆容,将顾了了二人送了出去。
离开了琼楼,夜已经很深了,刚才热闹的街道只剩零星几个卖馄饨、水饺之类的夜宵摊了。
顾了了二人慢悠悠地往回走。
“明明很难过,却还要强颜欢笑地送我们出门。”林楚安垂着头,没了平日嬉闹的兴致。
“能怎么样呢?她也得活着啊。”顾了了叹了口气,将身上的斗篷拉紧了些。
“冷了?”林楚安将身上的狐裘脱下来,披在了顾了了肩上“幸亏你让我穿的贵气点,我特意穿了这身狐裘,怎么样,暖和吧。”
顾了了身上的貂皮小斗篷加上林楚安的超大号狐裘,少说也有十来斤,压得顾了了有些透不过气来。
顾了了看林楚安关切的眼神,没好意思言明,尴尬地道了声谢,步伐也沉重了不少。
林楚安看着被裹成球的顾了了只是觉得有些可爱,并未发现顾了了的窘状。
就这样一路走回了大理寺,顾吉祥和林南两人正坐在院门口的台阶上翘首以盼。
顾了了见终于到家了,迫不及待地将林楚安的狐裘脱下递还过去,瞬间觉得呼吸顺畅了,脚步也轻松了。
“世子和郡主这是去哪了,这么晚才回来。”林南好奇地问道。
“琼楼。”不等林楚安阻止,顾了了脱口答道。
“白天还连看都不好意思看,晚上就跑去琼楼了?世子不愧是世子。”顾吉祥感叹道。
“都是为了查案,很晚了,散了散了,睡觉睡觉。”林楚安慌不择路地闪回房,砰的一声关上了房门,将还没开口的林南堵在了门外。
“不对啊,主子,您也去啦,您一个姑娘家怎么能去那种地方。咱就说您能不能不要这么随心所欲啊,这样下去...”顾吉祥反应过来,又开始碎碎念。
“吉祥,我这身上都是脂粉味,你帮我烧点洗澡水来。”顾了了打断顾吉祥的话道。
“好嘞。”顾吉祥条件反射地应着,瞬间把琼楼的事忘了,颠颠地去烧水了。
打发了顾吉祥,顾了了径自回到房间,将斗篷脱下,扯了扯因汗透黏在身上的衣服,不禁又想到了林楚安,忍不住骂道,人傻钱多。
第二天一早,大理寺众人用过早饭便在后堂讨论如月的案子。
“若不是那条肚兜,谁能想到,白日里那面目全非的尸首竟然是花魁如月。”顾吉祥感叹道。
“所以说查案这种事还是需要一定的运气。”蒋叶道。
“现在有几个问题,第一,给如月赎身的是谁?第二,那块玉牌是谁的?和凶手有没有关系。第三,如月是五天前失踪的,可尸体腐烂的很厉害,按现在的天气来说,恐怕死了有月余。所以我猜测尸体曾被藏尸,又被弃尸,而这个藏尸地应该温暖潮湿可能还很肮脏。”顾了了道。
“有没有可能赎身是假,就是游圆圆杀害了如月?”林楚安推测道。
“世子有所不知,青楼女子都是贱籍,签了卖身契的,买主们都有生杀大权,被打死丢去乱葬岗的比比皆是。若是琼楼的游老板所为,大可不必遮掩。”李玉道。
“一个花魁,失踪五天,就算为了钱,游老板也不可能不找,所以赎身是真,只是赎身后的去向,怕是游老板不会说。”蒋叶道。
“花魁不是随便就能赎身的,谁会轻易放掉手中的摇钱树,那人必定有钱有权,恐怕官职还不低。在朝官员不可嫖娼,不可赌博,琼楼要想开下去,游圆圆必定不会透露那官员信息,看来只能从玉牌入手了。”李玉皱眉道。
“大人,琼楼游老板求见。”门外一衙役打断了众人。
“说曹操曹操就到,来者不善啊,让她前厅等候。”李玉叹道。
李玉去前厅的见游老板,众人在后堂等候。
不到一盏茶的工夫,李玉便回来了。
看着众人询问的目光,李玉愁容满面,一时不知如何开口。
“游老板是来撤案的吧?她是不是说,如月是她处死的。”顾了了呷了口茶,淡然道。
李玉叹了口气,坐下道:“的确,游老板说,如月坏了规矩,按楼规处决了,为了安抚如星随口说的被赎身了。”
“哼!”顾了了冷哼一声,将茶杯重重地放在桌上,“既是琼楼里死的,尸体怎么出现在山间,乱葬岗里琼楼的冤魂还少么?就差这一具埋不下了么?昨天刚去找过如星,今天就来撤案,看来还是打草惊蛇了。”
“无论如何,既然游老板这么说了,官府也不好插手了。”李玉摆摆手,无奈道,“既如此就结案吧。烦劳先生整理卷宗了。”
“大人客气。”大理寺主簿赵正川应道。
“一条人命就这么算了?”四人走在回小院的路上,林楚安心有不甘道。
“物有贵贱,人有高低,这世道就是如此,有的人破了块皮都要惊天动地,有的人命都没了却翻不起一丝波澜。”顾了了垂下眼眸,轻声叹息。
“明明身在京都,人命却比战场还不值钱。”林楚安紧紧攥着拳头,手指用力到发白,压抑着胸中的怒火。
林楚安幼时跟当今太子在宫中长大,舞勺之年便跟其父四处征战,后接替顾将军镇守云南,若说武功战术,样样精熟,但这世道人心远不如在京都磨炼了两年的顾了了,更别提那位将人心玩弄于股掌之间,踩着尸骨上位的太子殿下了。
看着林楚安义愤填膺的样子,顾了了如同看到了两年前的自己,只是这两年见得多了,竟越来越无动于衷了,不知道若是长此以往,是不是要从麻木发展到同流合污了。
想到这儿,顾了了心中一阵难过,也分不清是替如月难过,还是为自己难过,不由自语道:“如果可以,我也想不曾来过京都。”
顾了了的声音透着几分哀怨,听得林楚安心里莫名的有些发慌。也不知怎的,林楚安看着顾了了,脱口而出:“了了,有我在,你永远都是破了皮都要惊天动地的人。”
顾了了诧异地抬起头正好对上林楚安真挚的眼眸,一时四目相对,两两无言。
眼看顾吉祥就要跳脚,林南捂着吉祥的嘴将顾吉祥拖走了。
“主子我跟你说,你绝对不能上了那个世子的当,那家伙看起来人模人样的,没想到是个坏心的,什么世子,分明是个‘烂柿子’。”顾了了的小书房内,顾吉祥边磨墨边抱怨着。
顾了了充耳不闻,继续在纸上画着线索图。
“主子,你可能不知道,这世子都相了三次亲了,没有一次成功的,据说还有一次,那姑娘的家人把媒婆都给揍了。”顾吉祥不管顾了了听没听到,自顾自地继续说着。
顾了了在线索图上勾勾画画,时不时地沉思一会儿。
“主子,别画了,这案子都结了”顾吉祥叹口气,有些怜悯道,“青楼的女子,谁会在乎她的死活呢。”
“如月会,如星会,世子会...从前的我...也会。”顾了了停下笔笃定道。
看着顾了了眼里的许久不见的光芒,顾吉祥突然觉得,那个‘烂柿子’也不是一无是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