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久久小说网 > 大明最后的十七年 > 第十章 党同伐异,只知便己而肥家

第十章 党同伐异,只知便己而肥家(1/1)

明朝末年的党争问题有多严重呢?朱由检一言蔽之:“诸臣但知党同伐异,便己肥家。”

刚干倒阉党,又不知道从哪里冒出一帮牛鬼蛇神,怎么收拾都收拾不干净,这龙椅还没坐热,党争就已经开始了。挑起此次事端的是礼部尚书温体仁。

温体仁,字长卿,号园峤,浙江乌程人,万历二十六年进士。他是崇祯时期在位时间最长的首辅,皇帝身边的大红人,位列《明史》的《奸臣传》。此人治国本事没有,搞人能力一流,巧舌如簧,口吐莲花,有着颠倒是非黑白的卓越才学。

崇祯元年十一月,朱由检打算往内阁添点儿人,抽签前,吏部给出了九个候选人。这九个人里,你只要记住礼部右侍郎钱谦益就行了,其他人都不重要。

钱谦益,字受之,号牧斋,苏州常熟人,万历三十八年的探花(第三名)。他被推举使得两个人很不满意,一位是钱谦益的同事礼部侍郎周延儒,一位是他们的上司礼部尚书温体仁。这两位仁兄现在还无足轻重,但未来,他们都将走到历史舞台的中央。

为何这两位会如此不满?这就要提到一个人,钱谦益的同乡门生瞿式耜。瞿式耜此人品级不高,但威力极大,因为他是言官,而且很敬业,批判起比他位高的官员来那是无所畏惧。枚卜之前,瞿式耜四处为恩师钱谦益打点活动,找到吏部尚书王永光,干了点不厚道的事,他让王永光不要写周延儒的名字,并且把钱谦益的名字往前提,放到第二位。

周延儒何许人也?周侍郎不仅是个坏人,还是个高智商坏人,他是万历四十一年的进士,会试、殿试全第一的状元郎,大才子,和温体仁一起在《奸臣传》上“名垂青史”。

大才子才不要吃哑巴亏,周延儒开始散布一些流言蜚语,说钱谦益党把持了此次枚卜。朱由检对党争过敏,一听见“党”字就开始眼皮跳,不禁也开始怀疑。

温体仁则比周延儒更阴狠,他别的不会,摸清皇帝心思最在行,满朝文武,他说自己是第二,没人能说自己是第一。温大人知道皇帝恨结党恨得牙根儿痒,直接上疏一封,起名《直发盖世神奸疏》,把钱谦益说成“神奸结党欺君”。

你看他这封奏疏的题目——《直发盖世神奸疏》,“盖世”“神奸”。然而,和大多数标题党一样,这封奏疏的内容根本配不上题目,仅仅说了一桩陈年旧案:钱谦益科场舞弊,接受考生钱千秋的贿赂,德行有亏,因此没资格当阁臣。

科场舞弊案发生在天启元年,当时钱谦益奉命到浙江省做考官,他的老对头韩敬伙同沈德符以其名义贩卖关节字眼。什么是关节字眼?这是一种类似藏头诗的东西,作为考官和考生之间的“暗号”。要知道,明代考试也是要封试卷的,姓名不能随便翻,考生要想和改卷考官通气,就必须从答卷内容做手脚。考生付钱买关节,拆开来写在文章里,考官看到后就给你打高分,圆你提名梦。

一个名叫钱千秋的考生决定试试,买了“一朝平步上青天”七个字。使用效果极佳,收钱者很有信用,当真让他金榜题名。本来这件事应该结束了,谁知道卖关节的人因为分赃不均闹了起来,一下子东窗事发,暗箱操作见了光。钱谦益本身没有收钱,但因为他是主考官,罚俸三个月,算是了结。

案子早已定案,冤案。所谓旧事重提,一般都是对人不对事,温体仁希望借此扒掉钱谦益,自己“一朝平步上青天”。

那么钱谦益到底为何如此倒霉,招致陷害?因为他确实舞弊了。只不过不是天启元年这次,是万历三十八年那次,而且他也不是收钱的人,是送钱的那个。那会儿,钱大人年少风华,负有才名,参加完殿试自我感觉良好,就和皇帝身边的太监通气,把状元名号内定了下来。当时,全司礼监都知道他必是状元,为了讨好他,当晚就送了贺帖去道喜。

谁知第二天,发榜了,状元不是他。一个叫韩敬的人顶了他的名字,直接给他下放到第三名的探花位去了。是的,天底下不止钱谦益一个人知道要花钱,别人也知道,而且出得更多。

钱谦益偷鸡不成蚀把米,又羞又气,发誓要给韩敬这个浙党分子一点颜色看看。三年后,钱谦益趁着京察之际,略施小计,把韩敬套了进去,一脚将其踢出官场。

钱谦益笑了,韩敬怒了。君子报仇,十年不晚;冤冤相报,没完没了。天启元年,韩敬发誓要出这口恶气,便伙同他人,以钱谦益的名义卖关节字眼,一边赚钱一边给钱谦益挖坑,致使钱谦益丢了三个月俸禄。

事情大致就是这样,所以说钱谦益冤吧,确实冤,不冤吧,也确实作死。大家屁股都不干净,就不要指责对方上厕所不用纸了。

可是,既然旧案子又翻出来了,总得有个交代。十一月初六,朱由检在文华殿开大会,让温体仁与钱谦益当面对质。以当时的环境来看,温体仁完全是以卵击石。钱谦益是东林领袖,舆论最看好的人,光环加身,状元郎周延儒都只敢于背后说小话,温体仁却敢当面对质,可谓是艺高人胆大。

会议开始,朱由检先问温体仁:“卿参劾钱谦益收钱千秋数千金的贿赂,以‘一朝平步上青天’为关节,犯结党欺君之罪,是真的吗?”

温体仁回答:“我参人之欺,岂敢自欺,每个字都是真的。”

温体仁话说得义正言辞,但这并不是因为他问心无愧,他一般是“参人之欺”前先狠狠自欺,把自己骗好了,再忽悠别人。

朱由检再问:“钱千秋的案子结了没?”

温体仁答:“钱千秋逃了,没结案。”

朱由检又问:“你奏疏里写‘欲卿贰则卿贰,欲枚卜则枚卜’,是什么意思?”

温体仁说:“这次枚卜被钱谦益把持了,他案子都没结,本没资格被提拔,枚卜(名额)就是他(跟王永光)要来的。”

温大人振振有词,扣帽子扣得十分熟练,朱由检不禁要信了:“是真的吗?”

“真!”

朱由检接着问钱谦益:“温体仁参卿受钱千秋数千金之贿,以‘一朝平步上青天’为关节,可是真的吗?”

钱谦益显然不知道温体仁的阴谋,以为仅仅是就事论事,竟然先承认了温体仁“参臣极当”,随后才辩解说这事儿已经结束了。气势上一开场就输了。

温体仁不能容忍此事“结束”,继续煽风点火:“钱千秋逃了,徐时敏、金保元这些中间人,提到刑部审问,亲口扳扯钱谦益,如何赖得过!”

钱谦益依旧没有反击,只说:“现有案卷在刑部,我不曾见过那七个字。”

接下来辅臣王永光等人悉数加入扯皮,越来越乱,温体仁则以不变应万变,反正就是一句:“没有结案。”朱由检干脆让人去把当年的卷子、刑部的招稿、前后的奏疏统统取来。谁是谁非,一看便知。

一般到这个时候,大多数人也就放弃了,毕竟当年的事情早已了结,但温体仁不一样,他贯彻了“要么不做,要么做绝”的方针。既然已经亮剑,要么你钱谦益死,要么我温体仁亡,都不是善茬,谁也别想着对方会给自己留后路。待得朱由检再问他“卿参‘神奸结党欺君’之罪,奸党是谁?”,温体仁等待的机会终于来了,什么科场舞弊案、钱千秋跑没跑,都是表面的,真正的问题在“奸党”二字。但是他不能立马说钱谦益有党,那太露骨了,他要慢慢把问题往党争上引,小火慢炖。

温体仁小心翼翼道:“钱谦益之党甚多,臣不敢尽言。”

朱由检又问:“怎么‘枚卜大典一手握定’?”

温体仁开始加料:“此番枚卜,皇上务求真才,其实都是钱谦益主张的。臣所以说他‘一手握定’。”

朱由检再问:“方才说受贿的是谁?”

“受贿之人就是钱谦益!”温体仁揭开锅盖,钱谦益已经蒸熟了。

到此为止,钱谦益竟然没有一句话记录在案,看着温体仁把自己料理了,一个字儿没吐。

还是章允儒一针见血地点出了温体仁的问题:“温体仁资历虽老,名望却轻如鸿毛,所以大家不推举他。假如钱谦益有劣迹,为什么不在枚卜大典之前纠弹?如今点不点用,全凭皇上裁决。”就是说,这事儿由来已久,你温大人早不参晚不参偏偏现在参,显然是小算盘打得响。

温体仁岂是被看穿就能吃瘪的?他要反败为胜:“章允儒很明显就是钱谦益的党人!枚卜之前都是冷局,纠弹钱谦益干什么?我就是要现在纠弹,替皇上注意你们这种人!”

温大人临场反应当真一百分。你说我有私心?我告诉你,这叫为皇上分忧,大公无私!我现在跟皇上站一边,你敢说我?

假公济私这一套可骗不了章允儒,他直接说道:“‘党’之一字,从来都是小人用来陷害君子的说辞。当年阉党的魏广微之流就是这么做的,留传至今,简直是小人害君子的榜样。”

这话说得漂亮,把温体仁的虚伪扒得体无完肤。

但是,百密一疏,这番漂亮的发言直接把皇上气炸了。章允儒说温体仁步魏广微后尘,大搞阉党那一套,那么问题来了,你说温体仁是魏广微,又把谁比作魏忠贤?

很显然,在众大臣的目光中,章允儒被锦衣卫拉了出去,原因是“御前奏事,怎这样胡扯!”。

温体仁越来越得意:呵,章允儒这腐儒,只知就事论事,也不看看现在谁跟我一条战线。但温体仁的得意不会表现在脸上,他开始到处参,参王永光、参会推人员,说这里面有大阴谋。朱由检问了一圈,但凡有人辩解,温体仁就咬定此人是“钱谦益一党”,竟连辅臣都跑不脱。

温体仁最终得出了一个惊人的结论:“分明满朝都是钱谦益一党!”

这话说得举朝哗然,估计钱谦益也没想到自己居然有这么大的势力。

温体仁得罪了满朝文武,但他不在乎,只要皇上和自己站在一起,其他人都是虚的。他开始诉苦:“我一身孤立,满朝都是钱谦益之党,此疏一出,不仅钱谦益恨我,他的党人更是恨我入骨。我犯了众怒了,皇上还是让我罢官归里躲一躲吧。我做这些,全因不忍心见皇上夙夜焦劳,不得不参啊。”言下之意就是,皇上,我为了您,可是不惜与全世界为敌啊!

这话朱由检听了很感动,钱谦益直接伏地待罪。

至此,温大人赢得了本回合的斗争,并在未来将自己的斗人技术发扬光大,一步一步爬到了权力的山尖儿。反观钱谦益,到最后都没反应过来这是一场你死我活的权力斗争,写了好几首诗表达冤屈之情,篇篇哀怨动人。

直到多年以后,也就是崇祯十年,钱谦益再次下狱,才反应过来:温体仁杀我!

终于,他上疏自辩,揭露了温体仁伪善的面目,让温大人离开了朝廷。

对于温体仁来说,成也钱谦益,败也钱谦益。这大概就是“搞人者,人恒搞之”吧。

一般来说,故事到这里就该结束了。但是我们都忘了一个人——周延儒。

此番干倒钱谦益的计划,他也是主谋,但纵观整场辩论,他一言未发。

周侍郎一直在观战,听风向。现在,他确定钱谦益完了,温体仁胜了,便走出来总结陈词,刷存在感:“但凡是会推这种事,皇上下旨操办,应该是极为公平的。却不知外廷都沿用故套,致使被一两个人把持,谁都不敢说话,只要一说,就要倒霉。”

朱由检听了很满意,道:“也就这位说了些实在话。”随后亲自批示:钱谦益受贿有据,把持枚卜,结党营私,革职。

温体仁战场厮杀,步步惊心,不料最后得到夸奖的竟是周延儒,不得不说,还是状元郎技高一筹。

纵观整件事,看起来是温体仁和周延儒两大奸臣忽悠了年轻的皇帝,把钱谦益排挤出去。但实际上,整倒钱谦益,不,应该是打压东林人士,是朱由检早就想干的事,只不过钱谦益碰巧撞在了枪口上。毕竟在皇帝心里,什么这党那党,发展起来都和阉党没区别,谁的势力大就干谁,而谁帮他打击结党,谁就是好同志。

只可惜,“不结党”的未必就是好同志,温、周两位大人虽不为某一固定派系谋利益,却无时无刻不为自己谋利益,绝对的利己主义者也是无党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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