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回 子房留县会沛公 项梁薛地拥怀王(1/1)
第二天鸡叫头遍,那些经常练拳弄棒的年轻人,果然按时来到下邳西城外的场地。
一钩弯月已经跌下西边的地平线,只有镶嵌在深蓝色天穹上的星斗,在不停地闪烁,偶尔有站不住脚的,陡然滑下,闪现出一道光迹。远处的山黑洞洞的,树林黑洞洞的,下邳城黑洞洞的,就是衙门前的高大门楼,此时也只剩下了个轮廓,失去了白日的威严。
张良见来了几十个人,便将他们招呼到一起,悄声说道:“秦王朝的赋税、徭役、刑罚,还有那些无恶不作的贪官污吏,使我们实在活不下去了,所以我们才聚众起事。从今以后,咱们就是同生死共患难的兄弟了。咱们起事,不是一时义愤,而是为了求生存;为了生存,就不能蛮干。昨天晚上和几位弟兄商议了一下,觉得咱们人数不多,力量有限,还不能攻城略地,与官府直接抗衡,只能先到山林中,慢慢壮大实力,等待时机。今夜的行动计划已经制定,各小队的弟兄已经编定,具体任务各小队的头领也都清楚。现在就分头行动吧。我与项兄在豹子岭等你们。”
下邳城仍在沉睡中,夜风中的树叶声和偶尔几声的犬吠,更为下邳城增添了几分沉静。张良布置完毕,又看着执行任务的几批人走后,才和项伯带着其余的人径直朝西山的豹子岭走去。
这里的山并不算高,但逶迤起伏,峰回路转,林木繁茂。当淡淡的阳光照亮山顶、树梢时,张良带着队伍,已经来到一处幽深的谷地。不多时,下邳县令和县衙的几个主要官吏,以及他们的家人,被几批起义队伍捆绑着,也来到这里。
“长官大人受惊了。”张良边说,边为县令解绳。
“你们造反了?!”县令神色慌张地说。
“对。我们造反了。”张良冷冷地说。
“造反是要杀头的。”县令说。
张良又冷笑了一下,说:“在我们的头被杀之前,要先杀你们的头。”
县令和那几个县吏一听这话,都吓得瘫在地上。
张良见状,命人为那几个县吏也都松了绑,然后接着说:“你们要想活命,也容易,就是先放你们回去几个,要你们为我们送些粮草,地点是后山的老狼窝。只是你们的家人,还有县令大人,要先在这里委屈一下。”
县令哪敢不依,只好乖乖答应。
当天,张良就巧作安排,指挥县令把库中的储粮及兵器送到了后山,那几个县吏为了保全性命,迫不得已,也参加到了起义队伍之中。
一百来人的队伍在山中立住脚了,下一步怎么办呢?
这天,张良同项伯商量道:“这些天来,虽有些穷苦百姓前来投奔,已有二百多人了,但我们终究力量有限,势孤力单,长久隐蔽在山中,最后只会被困死。”
“我也有此顾虑。”项伯说,“我们索性打出去,占领一两个县城,竖起一面旗帜,说不定队伍会迅速壮大起来呢!”
张良思忖片刻说道:“使不得。因为附近的下邳、下相、取虑虽然都比较富庶,可是驻守着大批秦兵。贸然打出去,无异于孤注一掷,以卵击石。我们起事,不是为了占山为王,而是要推翻暴秦。而要推翻暴秦,单靠我们的力量是不行的。听说陈胜起兵之后,派出几路大军北上西进,所向披靡。不过由于路途遥远,我们难以联系。我还听说陵县人秦嘉、铚城人董、符离人朱鸡石、取虑人郑布、徐州人丁疾,也分别起兵,还联合起来,占领了东海郡的治所郯城,如今队伍已发展到上万人,领头的就是秦嘉。看来与兄弟队伍联合起来,才是我们的出路。郯城就在北边,离这里也不过百八十里,我们不妨派人前去联络一下。”
前去联络的人不几天就回来报告说,秦嘉正组织队伍向西开进,对张良的加入,非常欢迎,并请张良带领所部,到留县(今江苏徐州沛县东南)会合。
张良得到这样可靠的消息,自然乐不可支,便带领队伍,沿着弯弯曲曲的泗水,朝西北方的留地走去。不料半途之中,遇到了正要前往薛地投奔项梁的刘邦。
原来,陈胜在大泽乡揭竿起义之后,很快便占领了大泽乡和蕲县,接着向西北挺进,连下铚、酂(今河南永城西)、苦(今河南鹿邑)、柘(今河南柘城北)、谯(今安徽亳州)、陈诸城。起义军已发展成拥有兵车六七百乘、骑兵千余、步兵数万的强大队伍。特别是占领重镇陈之后,陈胜自立为王,建立了“张楚”政权,分别派遣将领向各地进攻:命武臣、张耳和陈余率军北渡黄河,进攻旧魏国地区;命邓宗率军向东南,进攻九江郡的治所寿春;命吴广率军围攻荥阳(在今河南),以切断秦和东方联系的孔道;命宋留率军迂回南阳而叩武关;命周文率军进攻关中,进逼咸阳;命召平率军向东南进发,攻取广陵(今江苏扬州西北)。这些派出去的部队,有的进展顺利,有的中途受挫,有的割据称王。其中奉命攻取广陵的召平虽将广陵城团团围住,但攻了几次,也没能攻破,起义队伍反而造成不少伤亡。正在此时又传来消息:秦朝大军打败了陈胜,要来解广陵之围。召平感到形势严峻,立即渡过长江,来到会稽,假传陈胜的命令,拜项梁为楚王上柱国,并对他说:“江东之地已经安定下来,陈王希望你尽快渡江西进,合力攻击暴秦。”在会稽起兵的项梁、项羽,正愁着自己的八千子弟无用武之地呢,如今听说陈胜邀他渡江西进,立即整装出发。在渡江西进的途中,他又联合了陈婴、英布、蒲将军等起义军,队伍猛增到六七万,最后在薛(今属山东枣庄)扎下营寨。
且说刘邦自从在沛县起兵之后,让雍齿留守丰邑,自己带兵攻略附近县城。谁知刘邦不但没有攻下多少地盘,留守的雍齿却背叛了他。原来雍齿是个反复无常、见风使舵的人。他当初归附刘邦就不很情愿。后来刘邦让他留守丰邑时,魏人周市派人威胁雍齿说:“丰邑过去本属魏国地盘。如今魏地的数十城已被攻占,宁陵君咎已做了魏王。你若归魏,魏王将封你为侯,否则,就把丰邑屠为平地。”雍齿禁不住魏人的利诱和恫吓,便改弦更张,归附了魏王咎,并宣布为魏王守丰邑。刘邦闻讯,气得火冒三丈,立刻回兵收复丰邑。但由于兵力不足,连攻了几天,丰邑也没有攻下。
刘邦万万没有料到雍齿会背叛他,更没有料到当初一起宣誓起兵的丰邑子弟也心甘情愿地追随了雍齿。他连累带气,竟病倒了,只好率领几十名子弟,回到沛地老家,但这口闷气实在难以咽下去。过一个多月,刘邦完全康复,这时又听说东阳宁君、秦嘉驻军留县,把景驹拥立为代理楚王了,于是前往留县,请求秦嘉援助。首先,秦嘉正热心于保存实力,扩大地盘,刘邦前来投奔,他自然欢迎,但若是帮助兵微将寡的刘邦去收复失地,他就不热心了;其次,正赶上秦军南下,对秦嘉造成了威胁。刘邦白白跟随秦嘉四处转战了几个月,也没有收回丰邑。这时,刘邦又听说在会稽起兵的项梁渡江北上,已驻扎到了薛地,队伍已经发展到六七万人,心想,依靠实力雄厚的项梁的帮助,说不定会收回丰邑。主意已定,便带领一百多子弟直奔薛地。果然不出刘邦所料,项梁慷慨地借给他十员将领和五千兵士。刘邦终于收复丰邑,队伍又迅速增到几千人,恰在这时,遇到了来留县投奔秦嘉的张良和项伯。
“秦嘉不过鼠辈小人,万不可交。”刘邦劝张良道。
“你怎么知道的?”张良问。
刘邦说:“如今反秦的烈火遍地燃烧,但谁不知道,这把火是人家陈胜在大泽乡点燃的!所以有良心的人,对陈王都很尊敬,为了实现推翻秦王朝这个共同目标,都愿意听从陈王的指挥。秦嘉却不然。他起兵之后,一心搞个人的山头。陈王曾派武平君前去与他联系,希望统一行动,共同抗秦,他竟杀死武平君,自立为大司马。后来为了欺骗世人,他又立景驹为楚王。前些日子,忘恩负义的雍齿挟持着我的子弟,在我的地盘丰邑,换上了魏国的旗帜。江湖好汉对雍齿的这种无耻行径,无不痛恨至极,而秦嘉却不以为然。我请他协助收复丰邑,他表面答应,实际并未真心支持。最后还是从江东来的项梁,借给我五千人马,我才收回丰邑。”
项伯闻听刘邦提到了项梁,为之一振,赶忙问:“沛公所言可是真的?”
刘邦笑笑说:“我曾亲自前去拜访过,还能是假?项梁手下还有一位年轻英武的将军,叫项羽,也是一条好汉。”
项伯紧紧拉住刘邦的手,激动地说:“不瞒沛公,那项梁是我兄长,你说的那个项羽,是我的一个侄儿。”
张良似乎也受了感染,格外兴奋,便向刘邦介绍说:“听说陈胜造了反,我和弟兄们也在下邳举义,在山中转战一年有余,势孤力单,无所作为,甚至几次被秦军所围,险些丧命。愚弟觉得,我们为反秦而举义,还要为反秦而联合,否则就一事无成,我就是为此目的,才准备去投奔秦嘉的。我们一年多来,处在深山之中,孤陋寡闻,不知道他竟是这等小人。”
刘邦说:“我的人马虽说不多,也已有数千,先生如不嫌弃,就留在我的帐下吧!”
张良听后,转身对项伯道:“暂且与沛公合兵也好,以后再找机会与项梁、项羽两位将军联系。”项伯听了,表示赞同。于是,张良做了刘邦的厩将,负责兵马事宜。
且说项梁响应陈胜号召,率兵驻军薛地,正秣马厉兵,准备大举西进时,却听到陈胜西进失利、生死不明的消息,又听说秦嘉拥立景驹做了楚王,活动于彭城一带,力图阻止项梁西进,便召集众将领说:“陈王首举义旗,为天下唱。如今生死不明,秦嘉就擅自立王,这是对反秦大业的无耻背叛。秦嘉不除,大业难成!”
众将领一听,一致拥护。于是项梁率军,进攻秦嘉。秦嘉哪里是项梁的对手,只好慌忙逃窜。项梁又乘胜追击,终于在胡陵将秦嘉刺死,收编了秦嘉的部队。被秦嘉拥立为楚王的景驹仓皇逃走,不久也死在了梁地。
项梁终于得到可靠消息:陈胜在与秦军作战失利后,被他的车夫庄贾杀害;赵歇、韩广、田儋、宁陵君咎相继脱离起义军,分别自立为赵王、燕王、齐王、魏王;南方的起义队伍分散各处,秦军正各个击破。项梁深感重任在肩,便把楚地的各路义军将领召集到薛地,商讨对策。
项梁万万没有想到,与刘邦、张良一起前来的,竟有久日不见的弟弟项伯。兄弟二人相见,真是悲喜交集。项梁述说了弟弟走后,他如何遭人陷害,叔侄二人如何隐居会稽,后又如何起兵造反。项伯则述说了他如何逃到下邳,如何受到张良的仗义保护。他又把张良如何正直、知识如何渊博、才思如何敏捷,以及如何在博浪沙椎击秦始皇讲了一通。项梁听了无比感动,命项羽叩拜恩人张良。
兄弟、叔侄相互述说几年来的艰辛与思念之情,直到深夜。第二天,项梁见义军首领来了不少,便召集大家到一起,沉痛地说道:“我们分兵各地,如一盘散沙,正被秦将章邯一个个击破,形势万分危急,难道我们就这样坐以待毙吗?”
项梁刚说完,就有人站起来说:“北方的齐、赵、魏、燕已经指望不上,推翻暴秦的重任,只有我们楚地的各路义军来肩负了。常言道‘人无头不走,鸟无头不飞’。陈王已死,我们得尽快选出个头领,统一指挥。项将军出身将门,多年来又威震江淮,众望所归,我看就立项将军为楚王吧!”
这个建议一提出,立即得到很多人的赞同,这时一个老者却表示反对。此人姓范,名增,虽年近七旬,却头脑清醒,且多智善谋。他多年来隐居民间,一直等待反秦的时机。最近得知项梁率兵渡江西进,便徒步赶来,投到了项梁的帐下。这时他听了众人的议论,摇了摇花白的头,道:“今天项将军所以能威震江淮,楚国人民争相趋附,依我看,是因为大家觉得项将军世代为楚将,相信他一定能拥立楚王后裔为王,重新振兴楚国的社稷。如若将军自立为王,恐怕会使楚人失望。”
说到这里,范增向项梁躬了躬身。项梁点了点头,说:“请先生继续说下去!”
“秦灭六国,楚国遭受的苦难最深重。怀王被骗,死在秦国,楚国人民一直引为奇耻大辱。后来楚国又被六十万秦军吞灭,土地和人民惨遭蹂躏,百姓们一天也没有忘记这亡国之仇。所以人们常说‘楚虽三户,亡秦必楚’!我们现在如果立楚怀王的后人为王,就一定会使全楚百姓奋起响应,聚集在将军大旗之下,那时我们破章邯,入关中,灭秦复国就有把握啦!”
项梁听完范增的话,连声称赞,其他的将领自然也跟着附和,于是大家就决定在民间寻找楚怀王的后裔,立他为楚王,使他成为楚地各路义军共同尊奉的领袖。没过多久,大家找到了名叫心的楚怀王的孙子,这时他才十三岁,正替人家放羊。项梁带领大家把心立为楚王。为了顺应楚人怀念故国的心情,仍称他为“楚怀王”。接着,项梁就以这个小楚怀王的名义,封陈婴为上柱国,确定以盱眙(在今江苏西部)为都城。项梁自号武信君,仍驻军薛地。
前来薛地会盟的刘邦,对拥立心为王没有过多的考虑,而跟随刘邦一起前来的张良却睡不着觉了。他想,在座的将领都是楚地人士,自己的父老却在韩国呀!虽说当前的大敌是秦军,最终的目标是推翻秦王朝,但作为一个有一定身份的韩国贵族后裔,却为“张大楚国”效命,心中总不是滋味。况且陈余、张耳、召骚、周市等人都依仗手中的军队,立王复国,我张良在外漂泊多年,甚至曾冒死椎击秦始皇,名扬海内,最后却做了“楚王”帐下的一名小卒,怎么去见自己的父老?自己已经有了一部分军队,何不趁此机会复立韩国呢?另外,他每天晚上只要一闭上眼睛,心爱的未婚妻就来到了他面前。他实在太想念她了,她也一定在想他。他要趁此机会复立韩国,他要趁复国之机与未婚妻完婚。不过在当前形势下,“复立韩国”的事需要委婉提出,要让项将军能够理解,能够接受。考虑到反抗暴秦的大局,复立的韩国,绝不能与已经复国的齐、燕、赵、魏混同。
张良经过反复考虑,终于大着胆子,来到了项梁的帐中说道:“项将军已经拥立楚王的后裔为王,满足了各位将领忠君复国的心愿,而且有利于号召楚国百姓投身到抗秦洪流之中。我的祖父和父亲都是韩国的相国,世代受着韩王的恩惠,如今被秦国灭掉的六国,只有韩国还未复国,我想起来就食不甘味。况且韩国也有众多人口。韩国被秦灭亡最早,韩国人民被秦王朝统治时间最久,自然对暴秦也最恨。他们虽然都磨刀霍霍,想奋起反抗,却没有人去组织。我听说韩国王族的后裔中,数横阳君韩成贤能。若能把他立为韩王,树起一面大旗,韩国百姓必能群起响应,这无疑又为反抗暴秦增添一支力量。另外,这也算了却了我的一桩心愿。请项将军考虑。”
项梁见张良说得入情入理,他又是弟弟的救命之人。再说在这紧急关头,内部团结是头等大事,如果拒绝了,反而会使张良成为内部的一股异己力量。经过考虑,便畅快地答应了张良的请求。
张良很快就寻来了韩成。项梁立韩成为韩王,封张良为韩国司徒。张良对项伯说:“愚弟在下邳结识贤兄,也是天意。我们相处多日,情投意合,特别是贤兄对愚弟多有教诲。今奉项将军之命,要陪韩王到韩国去,切盼贤兄一同前往,以便对弟时时指点。”
项伯想了想说:“其实我也很想与贤弟一起共事。只是我们项家兄弟久别重逢,不便再次分离。另外余兄项将军身负重任,正需帮手;侄儿项羽虽为将军,却是谨慎不足,鲁莽有余,我走了实在放心不下。贤弟智谋超群,定能辅佐韩王成就大业。况且我们今后虽天各一方,但共反暴秦,必后会有期。让我们在咸阳相见吧!”
张良听了,不好再强求。过了几天,就带着项梁拨给他的一千多人马,拥戴着韩王成,向旧时韩国的地界挺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