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回 救故友项伯星夜报信 结怨仇刘邦鸿门涉险（1/1）
项羽宣布翌日进军霸上，在楚军中引起一片欢呼，不少将领还自告奋勇，请缨挂帅。这时，席中的项伯却犯起愁来。
当年项伯因逃罪躲至下邳，受到张良搭救，二人志趣相投，结为至交，一起指点江山，研读兵书，共谋举义之后，转战山林，友情愈加深厚，项伯多次表示：“贤弟的救命之恩，为兄永世不忘，有朝一日，定要报答。”他们率部投奔项梁后，张良征得项梁的允许，拥立了韩王，并带了一千多人马到颍川一带抗击秦军，而项伯则留在项梁帐下，做了个谋士。二人分别时，依依不舍，互道珍重，答应日后相见。刚才来使突然提到张良，使他大惊失色。他真不想在这种情况下与张良见面。他怀疑自己没有听准，又希望是另一个人与他的挚友同名同姓。趁着没人注意，他悄声向来使询问，那来使说：“那张良是个韩国人，是沛公在途中遇到的，听说他还椎击过秦始皇呢！”
“啊，果然是他！明日就要降祸于他，这可怎么办呢？”项伯想，“他对我有救命之恩。在他危难之际，我应该设法搭救。”主意拿定，在宴罢席散、诸将回帐后，他便趁着夜色掩护，溜出营帐，直奔霸上。
虽已深夜，刘邦帐中仍是灯火通明。原来，刘邦、萧何、张良等人看到项羽的大军驻在了鸿门，预感到形势严峻，正在商讨对策。项伯来到帐前，将张良呼出。
张良出帐一看，见是项伯，惊喜万分，要拉他进帐拜见沛公。项伯却伫立不动，也没有寒暄，而是带着慌张的神色看了一下四周，见无外人，便悄声说道：“贤弟快跟我走，否则明日将大祸临头。”
张良听了一愣，项伯静了一下，又将原委细说了一遍。张良沉吟片刻，说道：“我奉韩王之托，送沛公入关。沛公遇到危险，我却避险私逃，实为不义之举。兄且稍等，待我报知沛公，再定行止。”说罢，回身进了营帐。
“主公，项羽明日就要来攻营了。”张良急切地说。
刘邦道：“我与项羽并无怨仇，他为何来攻我呢？”
张良道：“主公是否在函谷关派了守兵？”
“对，”刘邦答道，“是鲰生让我派兵守关的。他说只要把好关口，不让诸侯兵进来，我就可以安安稳稳地在关中称王。”
张良长叹一声，说：“事就坏在这里。刚才楚左尹项伯从鸿门赶来，也提到了这点。他听说项羽明日就来攻营，特意来劝我躲避。”
张良见刘邦低头不语，便问道：“以主公看，我们能抗得住项羽吗？”
刘邦沉思良久，低声道：“恐怕不能。项羽现在拥兵四十万，而我才有十万。”
张良说：“解铃还须系铃人。既然抗不过项羽，只得由主公亲自向项羽赔礼谢罪了。”
刘邦一听此话，立刻慌了手脚，哆哆嗦嗦地说：“项羽性暴如火，勇猛如虎，又正在气头上，我去了，还能活着回来吗？”
张良宽慰道：“主公尽可放心，我也随同前去，见机行事，并请项伯关照。项伯是项羽的叔父，在项羽军中说话办事还是有不小作用的。现在就先将计划向项伯讲清。”
刘邦别无他法，只好将项伯请进帐中，设酒款待，先是叙说家常，愿将女儿许配项伯之子结为姻亲。项伯听后，连忙回绝。张良乘机劝道：“刘、项二家，情同兄弟。当初相约伐秦，今殊途同归，皆入关中，正好以联姻庆贺成功。”
项伯推辞不过，只好应承下来。
刘邦又接着说：“烦请项公转告项将军，我入关后，闭宫室，封府库，秋毫不敢取，专待项将军到来。因暴秦新亡，山林寇盗纷纷而出，趁机抢劫，我为使关中安定，特派吏卒守关，并非阻挡项将军。我素闻项将军义气大度，是贤明之人。人贤而不敬，禽兽也。明日我就亲往项将军营中，说明原委，赔礼谢罪，项将军必会原谅，届时也请项公多多关照。”
项伯见刘邦情真意切，态度诚恳，又碍在老朋友张良的面子上，只好答应下来。
项伯急急忙忙赶回鸿门，已接近拂晓。虽然他一夜未睡，但身系两军战与不战的大事，心急如焚，又兼空气格外清凉，使他没有丝毫倦意。到了鸿门，项伯径直进入项羽的军帐。
“叔父何故这么早就起来？”项羽睁开惺忪的双眼，问道。
“我还没有睡，刚从刘邦的军营回来。”项伯答道。
项羽一听这话，有些惊愕。项伯赶忙解释道：“张良是我的故友，现在刘邦帐下做事。他对我有救命之恩，我曾许诺，有朝一日，定将报答。昨夜将军曾说今日进军霸上。我自思这是报恩之机，特前往刘邦营中，邀他来降，以保性命。”
项羽的精神为之一振，立刻睁大眼睛问道：“已把张良接来了？”
项伯道：“他原本想来，后来他说，沛公入关以后，财物不敢取，宫女不敢近，而且将府库宫室一律封锁，专等将军入关，商讨处置，就是降王子婴，也未敢擅自发落。沛公派兵守函谷，只是为防寇盗而已，并非为了阻挡将军。况且若沛公不先入关，推翻暴秦，将军进关也不会如此顺利。沛公灭秦有功，且对将军怀有厚意，而将军却要攻伐，这是不仁。他对我的一片好心表示感谢，但又说，为了自己苟且偷生，而背叛明主，这是不义，因此坚决表示，宁可与刘邦一起战死，舍生取义，也不愿做不义之人、投不仁之主。”
“莫非他说的是实情？”项羽本能地抬手摸了摸头，显出懊悔的样子。
项伯说：“我看全是实情。刘邦今天还要亲自来向将军说明原委、赔礼道歉呢！”
项羽一听刘邦要亲自来赔礼道歉，心想，他可能真的没有二心，是我冤枉他了；也可能是听说我要进军霸上，害怕了，主动来向我投降的。不管是何原因，来后再说吧。项伯这时却乘机嘱咐道：“刘邦来后，将军切记要以礼相待。”说完，便退出帐去。
且说营中将士清晨起来，用罢早饭，穿好甲胄，正等待项羽下达进军命令，巡营兵士突然传报：“沛公乘车前来拜见项将军，已到营寨之前。”
项羽闻报，传令引入。好奇的士卒们，也都争相观看。刘邦来时，带着张良、樊哙、夏侯婴、靳强、纪信等谋士、战将，还有一百多强壮士卒。他命夏侯婴、纪信及众士卒在营外等候，只带张良、樊哙进入。进入营中，只见道路两旁站满顶盔披甲的武士，手中的戈、矛闪着寒光，腾腾杀气，令人毛骨悚然。行至项羽的帐前，只听守帐武士说：“项将军有令，只许沛公携一人进入。”刘邦此时早吓得两腿发软，魂出七窍，对武士的话怎敢不听？便把樊哙留在帐外，只带了张良进入帐中。
此时项羽正坐在大帐正中，左有项伯，右有范增，还有一班全副武装的兵士，凶神恶煞般地侍立两侧。
刘邦本来就是因惧怕项羽进军而来，如今又身入虎口，所以他依照张良的嘱咐，表现得格外谦恭。他没有像以往那样，向项羽行拱手平辈礼，而是深深鞠了一躬，毕恭毕敬地说：“刘邦拜见将军！”
项羽将身子向前稍稍一倾，算是回了礼，然后示意刘邦、张良就座。
刘邦说：“在下知将军入关，没能前去恭迎，今特来谢罪。”
项羽冷笑道：“沛公先行入关，收下了亡秦子婴的玉玺，掌管了宫室府库的锁钥，又派兵守住了关塞隘口，宣布了治国章法，俨然关中之王了。我正准备前去恭贺呢！”
刘邦赶忙解释道：“将军误会了。在下与将军同约攻秦，将军战河北，我战河南，虽兵分两路，但矛头所指，皆为暴秦。在下得先入关破秦，还不是遥仗将军虎威？我入关之后，念秦法严酷，百姓不堪忍受，不得不立即废除，只与民约法三章，其他一概未敢擅动，专等将军主持，说在下俨然关中之王，实在冤枉。况且将军在河北取胜，率军入关，也不事先通报在下一句，好让守关防盗的吏卒届时为将军打开关门，我等也亲自前去迎接，怎么反怪罪起在下了呢？我素闻将军胸怀博大，深明大义。如今定是听信了小人谗言，才使将军产生了误会。在下昭昭之心，有如日月。今日幸见将军，得明心迹，还望将军明察。”
刘邦的这一通话，项羽觉得全是肺腑之言，句句有理，的确是自己对刘邦误会了，便苦笑了一下说：“沛公休要生气，全是因你那个左司马曹无伤派人来乱说一通，才使我将军错怪。”说罢，命人上酒款待。
酒席排定，项羽面南，刘邦面东，范增、项伯面西，张良陪坐在刘邦一侧。各人位次坐定，帐外奏起军乐，项羽举杯祝酒，帐内的气氛顿时热烈起来。此时的范增却心事重重，如坐针毡，屡举身上所佩玉玦，并向项羽使眼色，示意乘机把刘邦杀掉。项羽却只顾举杯畅饮，对范增的举动全然不理。
范增实在忍不住了，就托词离席，到帐外找到了项羽的堂弟项庄，说道：“将军实在太仁慈了。刘邦自来送死，却不忍亲自动手把他杀了，这个机会一失，后悔就来不及了。你快进去，佯装舞剑助兴，伺机杀死刘邦，若不然，我们这些人将来都要做他的阶下囚的。”
项庄听了，立刻来到席间，首先给刘邦斟酒祝寿，然后说：“军中没有什么娱乐，让我来舞剑助兴吧！”项羽不知其中用意，便欣然同意。于是项庄拔剑起舞，往来盘旋，舞着舞着，就把寒光闪闪的宝剑舞到刘邦近前来了。张良见状，急用目光示意项伯，项伯也看出项庄舞剑意在沛公，马上站起来对项羽说：“一人舞剑，不如二人对舞，让我来伴舞吧！”说完即拔剑出鞘，和项庄对舞起来。
一个要刺杀，一个要保护，刘邦全看在眼里。他惊慌万分，面色如土，不由得冒出一身冷汗。
在这危急时刻，张良瞅了个机会，离开宴席，来到军帐外找到樊哙。樊哙问：“里边情况怎么样？”张良说：“十分紧急，项庄舞剑，目的是要杀沛公。”
樊哙一听，焦急地说：“太危险了，我得赶快进去，死也要死在一起！”他一手持剑，一手拿盾，直往军帐中冲去。卫士们挡住他的去路，他侧起盾牌，使劲一撞，把守门卫兵撞倒在地，冲了进去。樊哙急步走近宴席，站到刘邦身边，圆睁双目，怒发冲冠，气呼呼地盯着项羽。
项庄、项伯一看都惊呆了，急忙收住了剑。
项羽一见这样一个凶神似的勇士，也不由暗自吃惊，问道：“你是什么人？”
还没等樊哙开口，张良抢先答道：“他是为沛公驾车的樊哙，前来讨赏。”
项羽随口称赞道：“好一个壮士！赏他一海碗好酒。”
侍从把酒拿来，樊哙拜谢了项羽的赏赐，抱盾接酒，一饮而尽。
项羽又说：“赏他一只猪肘子下酒。”
侍从有意刁难，给拿来了一只生猪腿。樊哙把盾牌放在地上，用剑切肉，随切随吃，一会儿就吃完了。
项羽说：“壮士，还能饮吗？”
樊哙说：“臣死且不避，饮酒何难？”
项羽说：“好好的，怎么说起死来了呢？”
樊哙怒道：“秦朝像虎狼一样凶暴，杀人唯恐不多，刑罚唯恐不重，才逼得天下人起来造反。当初怀王心跟各路义军将领约定‘先攻破秦关、入咸阳者为关中王’。沛公首先攻破秦关，进入咸阳，不但没有称王，而且一丝一毫的东西都不敢动，查封了府库，关闭了宫室，把军队撤回到霸上，风餐露宿，日夜等待将军到来，至于派兵去守关，只是为了防备盗贼和秦兵残部作乱。沛公劳苦功高，你不但不封赏，反而听信小人挑拨，谋害有功之人，这不是走亡秦的老路吗？！我倒要为将军担心哩。我没有受到将军的传呼，就这样冒失地来晋见，申明大义，这样做是违反禁令的，所以我说‘死且不避’。我的话完了，请将军明察。”
樊哙的话铿锵有力，掷地有声，把个项羽说得羞愧难当，无言答对。项羽沉默了一会儿，说：“请坐吧！”
大家喝了一会儿酒，刘邦见项羽有点醉了，就借口去厕所，并且假意斥责樊哙，要他不要在这里讨嫌。樊哙会意，便随着刘邦一同出来了。张良也伺机跟出，劝刘邦赶快回到霸上去。
刘邦说：“我没有辞行，怎么好马上就走呢？”
樊哙说：“干大事业的人不拘小节。现在是什么时候，还讲礼让？人家好比刀子，我们好像鱼肉，现在要去告别，不是留着让人家宰割吗？趁早快走吧！”
刘邦思忖片刻，便采纳了樊哙的意见，命张良留下向项羽辞谢。临走前，他把两件礼物交给张良，说道：“这是一双白璧，献给项将军；这是一对玉斗，献给亚父范增。”
鸿门与霸上相距四十里，如从骊山脚下抄小路走，只不过二十里。刘邦单人独骑，快马加鞭，抄小道走了，并让樊哙、夏侯婴、靳强、纪信四人跟从。
张良估计刘邦已经到达霸上军营，才迟迟地进入帐中去见项羽。这时项羽醉眼蒙眬，似睡非睡，见张良只一人进来，就问：“沛公哪里去了？”张良答道：“沛公不胜酒力，怕酒醉失礼，不能当面辞行，特让我代他答谢，并奉上白璧一双，献给将军，玉斗一对，献给亚父。”
项羽看着那晶莹夺目的白璧，很是喜爱，随手接过来，放在席上，顺口说道：“沛公也太多心了。”
张良说：“沛公与将军交情甚深，亲如兄弟，对将军非常信得过，他只是怕将军部下跟他过不去，嫁祸将军，使将军坐受恶名，遭天下人耻笑。为人为己，只好提前离去。将军英明豪爽，想不至于怪罪他吧！”
项羽听了张良这番话，也说不出什么话来了，而范增却因为自己的计谋没能实现，又见项羽这种神情，恼上加怒，把玉斗扔在地上，拔剑砍碎，痛心地说：“唉，跟幼稚的人没法共谋大事。将来和将军争夺天下的，一定是刘邦。我们都等着当他的俘虏吧！”
项羽一向很敬重范增，知道他这是气话，虽然不中听，可也是为自己好，所以也没表示不满。而刘邦回到霸上，立即杀了卖主求荣的曹无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