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16章 缅北往事（1/1）
客厅里安静到了极点。
叶燹的话如月光般慢慢流淌出来：“我大学刚毕业，就被骗到缅北，落入了一个武装诈骗团伙里面。在那里，我遇到了一个妹妹，虽然不是亲生的，但关系一直很好。我俩都是因为打工，从国内被骗过去的。”
“她叫什么名字？”
“季霖。”
“我妹妹很厉害的。她是南京大学计算机系的高材生，大四提前半学期毕业后，在云省实习的时候被人骗了。我跟她是在诈骗窝遇见的，我们打算一起逃出去，可是后来试了好几次，还差点被打个半死，最终都没能逃出魔爪。”
谷雨听得挺认真：“然后呢？”
“原本，这个诈骗窝子的戒备可说是密不透风，有一天，我妹妹找我说来了个机会，问我要不要跟她一起走。”
“什么机会？”
“其实具体细节我不太清楚。那一天，妹妹偷偷告诉我说，有位大佬看中她是编程高手，可以帮她换个趁手的工作。她迫不及待地答应了，还要求能带我一起过去。”
“你妹妹不会把你卖了吧？”
“不，不会的，谷警官。我们本就窝在暗无天日的地方，日复一日干着脏乱差的体力活。我也担心过，去了之后会不会又是一个新的陷阱呢？可转念一想，还有什么处境是比现在更差劲的吗？最关键的是，她一个人去的话我不放心。”
“去了之后怎么样？”
叶冰重重叹了口气：“果然，人生没有最糟糕，只有更糟糕，后面的处境简直恐怖至极。”
谷雨感觉喉咙被揪住了。
“那天过后不久，我们被人蒙头注射了安眠药，带到一处隐秘的制贩毒团伙中。他们根本不是欣赏我妹的才华，而是逼她去当暗网交易技术员，美其名曰全球运营技术顾问。就这样，我们被境外的毒贩子拉下了水。”
“你妹去之前知道要干什么吗？”
“应该不知道。”
“应该？”谷雨冷笑一声。
“我不清楚。或许知道，或许不知道吧。”
叶燹立刻斩钉截铁补充道：“她心思很重，但不会害我。季霖只是被花言巧语骗了，她根本不清楚后面的恐怖。”
谷雨态度不明地“哦”了一声。
“我们依然不断谋划逃跑的事情，可是这次却陷入了更深的泥淖。很快，我就不得不去面临人生最残酷的抉择。”
“逃跑的事情终究被发现了。毒头颂旺威胁我们说，我妹是他们的技术骨干，死也要死在制毒基地。为了让小霖心甘情愿留下，他给了我们两个选择：一个是我走，我妹留下，同时，逼迫她吸毒来牵制她的去向；一个是我们都留下，我们其中一个人吸毒当作人质。”
谷雨只是问：“你妹妹选择让你走？”
叶燹点头。
谷雨感觉她妹是妥妥的心机婊。
但她没有说。
叶燹继续道：“我妹哭着求我让我离开。可是，我怎么能走呢？”
“我走了，她怎么办？”
“把她丢给豺狼虎豹，九死一生。”
叶燹眼中轻溢泪花：“我做不到，即使我们不是亲的。”
谷雨忽然想起什么，打断道：“你自己的家人呢？”
“我没有。”
谷警官习惯性反问：“没有家人？”
“嗯，我在孤儿院长大的。”
谷雨之前确实没有关注过这个事情。
一瞬间，压抑的气氛缠绕过来。
叶燹淡淡地说：“然后，我就留下来，染上了毒瘾。”
“那你们怎么逃出去的呢？”
“从那以后，我的毒瘾越来越重，甚至常常感觉要失控了。虽然妹妹一直细心照顾我，可我自己却更绝望了，我的人生黯淡无光，当时的我，如同即将死去的蛆虫一样，糜烂、堕落……我甚至想到了自杀，这种念头，到后来变得越来越强烈了。”
“可能是我妹妹察觉了我不对劲，她又每天在我面前谋划逃跑的事，不停鼓励我重拾信心，我其实没抱太大希望，我只是单纯不想让她孤单，所以自杀的想法就一搁再搁。直到后来有一天，缅北的警方忽然突袭了制毒基地，我们趁他们兵荒马乱的时候成功逃跑了。”
“是的，我和她终于逃出来了。”
“我本来应该高兴的。”叶燹陷入了奇怪的情绪里。
谷雨忽然八卦地问：“你妹妹是不是暗恋你？”
叶燹明显一愣：“不会吧？”
谷警官心想，呵呵，果然是钢铁直男癌症晚期，无药可救了。
谷雨话题一转：“虎口逃生的感觉怎么样？”
叶燹撇了撇嘴：“不怎么样。”
“对我而言，只是更绝望了。”
谷雨应和：“意料之中。”
“以前毒源供应充足，我就想当然地认为，它是罪恶是魔鬼，只有摆脱了才能重生。可是后来才知道，我早已变成了罪恶。那次，我初次感受到了毒瘾发作的威力，只觉得整个人都扭曲了，痛苦，渴望，只想再尝一口，甚至差点掐死了妹妹。弃神叛众，痛不欲生，就是这种滋味。”叶燹隐隐激愤起来。
“我当时想，自己没救了，放弃挣扎吧。”
谷雨表现出了浓厚的兴趣：“后来呢？”
“没死。”
“我妹妹身上带了些存货。那天，她让我吸了个够，直到我彻底满足了。”
叶燹语气再次平静：“从那以后，我不知道她是怎么看待我，但我对自己是彻底失望了。不过，小霖一如既往地照顾我，没有再提戒毒的事情。”
“但我暗暗打定了主意，我必须逃离，不能拖累她。”
“我要走，可是小霖不松手，我就一直得过且过。直到有一天，我发现存货见底了，小霖竟然偷偷和毒贩子联系。我想，是时候做出决定了。”
“于是那天晚上我就再次逃离了。”
“当时，我毒瘾发作，慌不择路，掉进一个水沟里。黑夜里，我听到她的喊叫声，从我身旁飘过去，那声音凄怆、悲凉，撕心裂肺，刹那间震慑了我的心神，我强忍住了回应的想法，一直在水里泡了一夜，直到黎明的光拂在我身上……”
“我决定彻底戒毒。”
“后来，我偷偷回去了一趟，邻居说我妹回中国了。”
“我想，不管怎样，她只要好好的就行。”叶燹眸光向上，望着吊顶：“缅北的人生就像是一场噩梦，噩梦醒来，后半生我还得继续苟且活着。说不定，还能和我妹重新相逢呢。”
“所以，我回国了。”
谷警官问道：“你找到季霖了吗？”
“没有，警局说查无此人。”
“同名同姓的倒是蛮多，只是没有符合条件的。”
“化名？”
“可能是吧。”
谷雨顿时心塞：“她就是个小骗子。”她嗅出了罪恶的气息。
叶燹摇摇头：“不管怎么样，我想找到她。”
谷雨心里骂了一句操。真是脑子被驴踢了！
被骗者恒被人骗！
谷警官实在忍不下去，不吐不快：“叶司机，站在客观立场，我来评价一句。我总觉得，如果不是你骗了我，就是你妹骗了你。但你不是傻白甜，我也不是傻白甜。那么问题来了，到底是谁骗了谁？”
叶燹撑满眼皮问：“谁骗了谁？”
“你妹骗了你，你骗了我。”
叶燹听罢，噗嗤乐了。
“而且，你知道你妹骗了你，你分明是纵容她骗你。”
“你就是个妹控。”
叶燹打断：“或许是我太孤独了，才会十分珍视我妹……”
“她即使骗了我，我也心甘情愿。”
谷雨听了，一头黑线：狗咬吕洞宾，不识好人心。
“叶司机，我提醒你一下。你的行为可能触及了法律的灰色地带。”
“所以，我会继续调查你的，你好自为之吧！”
“另外，不要试图欺骗我，我会寻找证据的——”
“今天的谈话我全部录音了。”谷雨刚说完，心道不好，自己不会惨被杀人灭口吧？
叶燹倒是无所谓，只是打了个哈欠。
“知道了。晚安！”宁静的夜色，仿佛被猛然掷来的石头旋开一道口子，又迅速缝合，返归先前的宁静。
谷雨心大，再回卧室，很快转入酣眠。
沙发上，叶燹却怎么也睡不着了。
过去的一幕幕翻滚袭来，季霖从头到尾都在骗他吗？
今日一席话，让他对过去有了重新的审视。
27日，清晨六点半。
谷雨还在深眠，忽被一通电话搅醒。
她扫了一眼名字。
嘿！李瘟神！
谷女士斩钉截铁挂了！
跟着，手机进来一堆振动消息！
“谷雨，起床了吗？”
下一条是个“醒醒，起床抓坏蛋了”的猫猫表情包。
“无头尸体的身份信息确定了。”
“同样是一起毒案。”
“嘿嘿，委屈尊驾继续与我协作办案喽！”
谷雨不耐烦地回敬：“滚尼玛的。”
“注意形象。”
“回见。”
妈的，不愧是蛆虫附体！
谷雨翻了个身，勉强睡到七点。
她起身去上厕所，发现刀已经不见了。
这件事暂且翻篇吧！
厨房里，煎锅上的热油滋滋作响。
两个鸡蛋煎成了金黄色。
此刻，叶燹站在集成灶前，忙里忙外，雾气氤氲。
谷雨洗漱完后，循着声音过来。
她不由地愣住了。
不过短短一日，这狗男人就换了数层马甲。
——司机、嫌疑人、大学生、妹控、瘾君子、开锁匠、自残者、读书人、好男人……各种身份跳转得太过跨界了吧！
这人是龙卷风附体？
还是过山车上瘾？
简直犯规！
只是，如此背影，倒挺靠谱。
谷雨瞬间想到两个文绉绉的词语：赏心悦目，深不可测。
嗯，是的，越来越看不懂狗男人了。
对，伪装！一定是伪装！
谷雨不相信他，但是，还挺欣赏他的。
一种萦绕着犯罪艺术的美感。
……
当叶大厨扭身的时候，恰好瞧见谷警官直愣愣的目光。
就像猫打量老鼠一般，带着赤裸裸的冒犯。
叶燹也不在意，微微一笑：“谷警官，要不要吃点早饭？”
啪！谷警官脑中一根弦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