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三章 “自惭居处崇,未睹斯民康”(1/1)
在兰州(中)——禁种鸦片,发展农牧业
发展农业对西北人来说,是关系到能否吃饱、生存的头等大事。左宗棠早认识到这点,开渠、凿井就是为发展农业兴办的一些措施。但是他发现在西北有一大怪事,在兴办农业之前,先必须进行“破坏性”的工作。当他入潼关以后,使他十分吃惊的是,西北田野上开满了罂粟花,城乡各处尽是烟民。
他做了一些典型调查,如在陕西三原县,城里人吸鸦片烟的占十之七,乡下人吸烟的占十之三。农民不种粮食,却种罂粟,因为鸦片价钱比粮食贵得多,又可以自己吸用。光绪三年陕甘大旱,饿死了千千万万的老百姓,十之八九是烟民,因为烟民身体本来就虚弱不堪,哪堪再挨饿?宁夏原是西北的粮仓,指望能运些粮来救荒,不想良田也都种满了罂粟。一片片罂粟花,确实鲜艳美丽,但却不能充饥,还是毒物。政府也拨了些款子救济灾民,但灾民领到赈款后,不去买粮,却先去买鸦片。这似乎又是一件天大的怪事,其实也不奇怪,吸上鸦片成瘾,就不能自拔。左宗棠到达西北后,立即下决心禁种罂粟。
罂粟原产于印度,自汉代张骞通西域后,域外植物纷纷移植到中原,如葡萄、萝卜、胡桃、胡瓜、胡麻、蚕豆、豌豆、玉蜀黍等。据说罂粟早在唐代已来西北,唐人雍陶过斜谷诗云:“马头初见米囊花。”有人认为米囊花就是罂粟花。但是中国人大抽鸦片烟是从清道光年间才开始的,特别是鸦片战争以来。西北人本来抽的是从广东运来的洋烟,名为“广土”,但价格高昂,于是有人从广东买来罂粟种子,在陕甘试种。产品质量(毒性)瘾君子认为不坏,可与“广土”媲美,于是大量种植,称为“西土”。西土“物美价廉”,西北吸烟的人越来越多,人民体质越来越坏,农业生产也一蹶不振。原来刚劲的民风,也变得奄奄无生气。无怪乎左宗棠称罂粟为“妖卉”。
自鸦片战争以来,左宗棠对“妖卉”深恶痛绝,他认为鸦片之祸,既深且烈,人则变为废物,家则倾家荡产,国则亡国灭种。林则徐坚决禁绝鸦片,不畏帝国主义强暴和朝内权臣奸佞,不惜牺牲高官厚禄和身家性命,左宗棠十分敬佩他。同治四年,左宗棠在福州看到鸦片在福建流毒很深,十人中几乎有五个吸鸦片,烟民中穷的沦为盗贼,当官的则贪污腐化,福建吏治一塌糊涂,他特上奏朝廷,建议对福建政治严加整治。但是他在福州的时间很短,还没有来得及实行整顿,即奉命调赴西北。在西北看到鸦片之烈,甚于东南。通过一番调查研究,他定下了禁绝鸦片的方针和策略,对烟农、烟贩和烟民区别对待:对于农民,绝对禁种罂粟;对于烟土贩子,禁运而不禁卖;对于烟民,只劝诫而不禁吸。
为什么只禁种、禁运,而不禁吸、禁卖呢?这项政策是根据当时社会的特殊情况而制定的。当时西北吸鸦片者太多,十人中有三四人吸,有些地方高达十之六七。而吸毒者多深藏密室,贩毒者也十分隐蔽。如果去捉拿烟民烟贩,不仅捉不胜捉,也没有如此多的戒毒所来收容烟民,而且势必惊动千家万户。官吏衙役本来多数就是品质低劣,必会趁此需索诈骗,而这些官、兵、吏、役本人也多数是吸毒者,彼此又会互相包庇。所以如下令禁吸鸦片、捉拿烟民,结果会成为一纸空文,有令不行,政府威信下降,徒然令闾里不安,增添一些贪污索贿的事,以后就更不好办事了。禁种则容易收效,罂粟长在田野中,一大片罂粟花,一眼就看到。从成苗到开花结果,需要较长时间,烟农无从守秘密,很容易被及时铲除。低价的“西土”来源断绝了,外地洋烟又严禁运来,市面上只有偷运来的或在荒山绝谷内生长的少量烟土,烟价就会猛涨,烟民会自然而然地减少,这比颁布一纸空文的禁吸命令要有实效得多。
陕甘战事结束后,左宗棠就集中精力来禁种罂粟,他命令各级政府从道、府县,直到基层,四出检查,见到种罂粟的整片地亩,一律翻犁灌水,全部铲除。如果是罂粟和豆麦等杂种的地,只将罂粟拔除。每月都要汇报,违禁者处以杖责枷号,不论贫富贵贱,一律依法处分。虽然禁种比禁吸好办些,但也遇到了各种阻挠。贪官污吏借此向农民敲诈勒索,军营中本来吸毒成风,也暗中包庇烟农,烟农则公然说:“不许种鸦片,哪来的银子交钱粮?”各地方官表示:“民间种罂粟,时间已久,早已成为习惯、风气。西北地方辽阔,要想一时查禁,也是很困难的。”但是左宗棠不为这些阻力所动摇,仍然坚决执行禁种。
宁夏在马化漋统治时期,因为伊斯兰教规严禁鸦片,没有人敢公开种罂粟,马化漋失败后,因为有厚利可图,百姓就纷纷种起来了。禁烟令在宁夏的阻力也最大。左宗棠毅然将宁夏府大小官员(除个别外)分别革职、撤任、查办;对违抗禁毒的士绅也一律拿办。经过如此整顿,宁夏大种罂粟的局面平息下来了。自从林则徐大禁鸦片以来,三四十年中,在清政府大员中,最痛恨鸦片,禁鸦片决心最大、最严格的,当推左宗棠了。
禁种罂粟是为了断绝鸦片烟的来源,除了禁种还必须禁运。左宗棠对外地烟的政策是:四川、云南等地土烟入境,一律没收焚毁;对于洋烟,因为受中英不平等条约限制,不没收销毁,但一律不准入境,勒令烟贩连同烟土折回。如偷运入境,查出则仍要焚毁。从禁种、禁运开始,后来对开设烟馆公开售烟也加以禁绝。
禁种、禁运的政策不久就收到了效果,到光绪六年左宗棠离开西北时,陕甘境内烟苗已基本根绝,只在深山荒谷可能还有少量种植。新疆境内,南路烟苗已消灭大半,北路则差些。总之,烟土来源大量减少,烟价自然腾贵,每百两价格由六七十两银涨到三四百两,烟民自然减少了。
禁烟的最后一步是针对烟民。既然禁吸在当时难于实行,对于汪洋大海般的烟民只有劝诫。左宗棠发动各方力量收集戒烟药方,配制成药,分送给烟民。同时鼓励官绅士民捐资合药,救治烟民较多的,还要上报朝廷请奖。这是积极的方面,消极的一面呢,对于广大烟民无法一一惩治,但对于官吏,则绝不许吸烟。部下有吸烟者,一经发现,就扣上一顶很合适的帽子——“嗜好甚深”,或“颇有嗜好”,这样就具备了参劾革职的资格。
左宗棠痛恨鸦片烟,厌恶抽烟的人,是始终如一的。有一次他听说孝威托两个同年好友为母亲代购药材,他知道这两个人烟瘾很大,写信去狠狠批评了儿子一顿,并且命儿子与这两人断绝往来。还有一次,不知从哪儿听到的消息,说他的长孙抽鸦片烟,他勃然大怒,立命家人将孙子拿来,予以处死。家中人都知道他的脾气,说到真做到,谁都捏一把汗。大家赶紧将孙子藏起来。只有几位姑奶奶是在左宗棠前唯一可以说话的人,她们拉住父亲苦苦相劝,告知他大孙子并没有抽烟的嗜好,不过偶尔抽一两口玩玩的。宗棠才息怒,命将他禁锢在书房内,如果再犯抽烟的毛病,那就非处死不可了。一个月之后,他没有再抽烟,这才放了他出来。
陕甘的农民不能种罂粟了,怎样维持生计呢?左宗棠又替他们筹划,种罂粟获利很大,因此要找一种同样获利大的作物,他认为可用种棉代替。棉花是一种经济作物,他经过一番核算,认为种棉收利可高于罂粟,在通知下属推广试种稻谷桑棉的文中说:“甘省素来不产丝棉布匹,全靠外省运来,既无舟船运载,因此价格昂贵异常。农民本来很穷,每到隆冬,还只穿件短布单衣;而我们在上位当官的人都轻裘重茵,实在于心不忍。”“西北人民苦无衣甚于无食,许多老弱妇女衣不蔽体。”他引述唐人韦应物的诗:“自惭居处崇,未睹斯民康”,表达自己的心情,感到身为最高地方官,竟未能使老百姓人人有温暖的衣服穿上御冬,深为惭疚。
种棉织布,不仅能解决农民生计,也能解决老百姓缺衣问题。他一方面广泛宣传种棉的好处,一方面又向民间传授种棉方法。同治十三年,他下令刊行了《棉书》和《种棉十要》等书籍,同时还命各地设立纺织局,教给妇女纺织技术。由于他的积极倡导,甘省东自陇东正宁、宁州,西至河西走廊凉州、甘州、山丹、东乐等地普遍植棉。同治十二年他西征时经过山丹等地,正值田间棉熟,他停车和父老攀谈,农民告知他:“一亩棉田收获较好的,可得二十余斤,每斤一千文,又省工力。种罂粟还要剥果刮浆,种棉比种罂粟更合算。”当然,种棉代罂粟,主要目的是断绝毒害百姓的烟土来源,同时又解决了百姓的衣食问题,是一举两得。现在甘肃敦煌、安西一带已成为盛产棉区。棉区人民的生活也都较为富裕。
左宗棠初到陇东,看到农民所种庄稼品种只有大麦、小麦、糜子、小米、玉米等,每亩一年只能收一百余斤。他于是想到推广南方的稻谷,在平凉曾教勇丁试种一次,没有成功。后来平凉知县王启春教农民试种,每亩收了四五百斤。宗棠十分高兴,于是劝导农民种稻,这是甘肃种稻之始。至今平凉川地仍在种稻谷,宁夏一带已盛产大米,品质优良,在国内驰名。
除了棉粮以外,左宗棠还鼓励植桑、养蚕,发展畜牧;在荒山、原野、道旁广植树木。除家蚕外,还提倡养山蚕。他考查了有五种树叶可以饲养山蚕:槲、橡、青杠、柞和椿树。他将五种树的形态写明,公之于众,叫大家去寻找。他说这是“为甘肃万年之利”。他还从浙江湖州运来桑秧移植,在兰州总督衙门后面,莲花池小西湖侧,种了一千多株桑树;在东校场、河壖和总督衙署内后花园,也植了桑树;还运了几百株桑秧到肃州栽植。另外,设立了蚕桑专局,教人民养蚕缫丝。
他同时很重视畜牧业,认为:“西北之利,畜牧为大,而牧利又以羊为长,其毛可织,其皮可裘,肉可为粮,是老百姓日常生活所需要的。人民不必耕地、种桑,也可以致富。耕田用人力多而收获少,放牧则需人少而所获多。”他认为水浇地可耕种,水草丰盛的地可放牧,湖泊草原地带则可渔可牧,不应耕种,以免破坏草原植被,引起沙漠蔓延。这些看法具有保护生态的远见。
为发展畜牧业,他提出了一些措施:在有水草的地方,查明户口,散发羊种,成本分三年归还,不计利息。他对这项优惠办法向人解释说:“这些办法是以利民为主,地方富裕了,民物蕃盛了,国家也受益了。”有一次在行军途中,看到安西一带百姓贫困,就从自己养廉银中取出两千两,分给贫民和兵丁购买羊种。光绪二年,他又拨银6800余两,借给皋兰贫民买羊放牧。
甘省蔬菜品种十分缺乏,左宗棠命人陆续从湘、江、浙等省带来各种南方小菜种子,教人种植。现在甘肃的南方蔬菜几乎已应有尽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