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公十六年(1/1)
[原文]
〔经〕十有六年春,王正月,雨,大冰。夏,四月辛未,滕子卒。郑公子喜帅师侵宋。六月丙寅朔,日有食之。晋侯使栾来乞师。甲午晦,晋侯及楚子、郑伯战于鄢陵。楚子、郑师败绩。楚杀大夫公子侧。秋,公会晋侯、齐侯、卫侯、宋华元、邾人于沙随,不见公。公至自会。公会尹子,晋侯、齐国佐、邾人伐郑。曹伯归自京师。九月,晋人执季孙行父,舍之于苕丘②。冬,十月乙亥,叔孙侨如出奔齐。十有二月乙丑,季孙行父及晋盟于扈。公至自会。乙酉,刺公子偃。
[原文]
〔传〕十六年春,楚子自武城使公子成为汝阴之田求成于郑。郑叛晋,子驷从楚子盟于武城②。
夏四月,滕文公卒。
郑子罕伐宋,宋将鉏,乐惧败诸汋陂③。退,舍于夫渠④,不儆⑤。郑人覆之,败诸陵⑥,获将、乐惧。宋恃胜也。
卫侯伐郑,至于鸣雁⑦,为晋故也。
晋侯将伐郑,范文子曰:“若逞吾愿⑧,诸侯皆叛,晋可以逞。若唯郑叛,晋国之忧,可立俟也。”栾武子曰:“不可以当吾世而失诸侯,必伐郑。”乃兴师。栾书将中军,士燮佐之;錡将上军,荀偃佐之;韩厥将下军,至佐新军,荀居守。如卫,遂如齐,皆乞师焉。栾来乞师,孟献子曰:“晋有胜矣。”
戊寅晋师起。郑人闻有晋师,使告于楚,姚句耳与往。楚子救郑。司马将中军,令尹将左,右尹子辛将右。过申,子反入见申叔时,曰:“师其何如?”对曰:“德、刑、详、义、礼、信,战之器也⑨。德之施惠,邢以正邪,详以事神,义以建利,礼以顺时,信以守物。民生厚而德正,用利而事节,时顺而物成,上下和睦,周旋不逆,求无不具,各知其极。故《诗》曰:‘立我民,莫匪尔极。’是以神降之福,时无灭害,民生敦,和同以听,莫不尽力以从上命,致死以补其阙,此战之所由克也。今楚内弃其民,而外绝其好,渎齐盟,而食话言,奸时以动,而疲民以逞。民不知信,进退罪也。人恤所,其谁致死?子其勉之,吾不复见子矣。”姚句耳先归,子驷问焉,对曰:“其行速,过险而不整。速则失志,不整丧列。志失列丧,将何以战?楚惧不可用也。”
五月,晋师济河。闻楚师将至,范文子欲反,曰:“我伪逃楚,可以纾忧。夫合诸侯,非吾所能也,以遗能者,我若群巨辑睦以事君,多矣。”武子曰:“不可。”
六月,晋、楚遇于鄢陵。范文子不欲战。至曰:“韩之战,惠公不振旅;箕之役,先轸不反命;邲之师,荀伯不复从,皆恶之耻也。子亦见先君之事矣。今我辟楚,又益耻也。”文子曰:“吾先君之亟战也,有故。秦、狄、齐、楚皆强,不尽力,子孙将弱。今三强服矣,敌楚而已。惟怪人能外内无患。自非圣人,外宁必有内忧,盍释楚以为外惧乎?
[注释]
汝阴:汝水之南。②子驷:即公子。③将、乐惧:宋臣。汋(shuó)陂:宋国地名。④夫渠:宋国地名。⑤儆:警戒。⑥陵:地名。⑦鸣雁:地名。⑧逞:满足自己的意愿。⑨战之器:战争手段。用利:有利于国就用民。事节:办事合于节度。极:准则。立:安置。:众。匪:非。尔:你。敦庞:丰厚。和同:共同。阙:空缺,指战死者。齐:同斋。奸时:违反时令。恤:忧。:至。矢志:考虑不周。反:通“返”。回去。纾:缓解。振旅:使军队扬威。不反命:不复命,即战死。不复从:指失败。亟:屡次。自非:如果不是。
[译文]
十六年春天,楚共王从武城派公子成用汝阴的土田向郑国求和。郑国反叛晋国,子驷跟着楚子在武城结盟。
夏四月,滕文公死。
郑国的子罕攻击宋国,宋国将鉏、乐惧在汋陂击败了他。宋军退兵,驻扎在夫渠,不加警备。郑军进行袭击,在陵击败了他们,俘虏了将、乐惧。这是因为宋国仗着打了胜仗而不加警惕。
卫献公发兵进攻郑国,到达鸣雁,这是为了晋国的原因。
晋厉公打算征讨郑国,范文子说:“要是按照我的愿望,诸侯都背叛,晋国的危机能够得到缓解。要是只是一个郑国背叛,晋国的忧患,可能马上就来了。”栾武子讲:“不能当我们这一辈执政的时候失去诸侯,必须要进攻郑国。”于是便发兵。栾书领着中军,士燮作为辅助;錡率领上军,荀偃作为辅助,韩厥领着下军,至作为新军辅助。荀留守。去到卫国。乘机到齐国,请求两国出兵。栾前来请求出兵,孟献子讲:“晋国可能获胜了。”
四月十二日,晋军出兵。郑国人听见晋国出兵,便派使者报告楚国,姚句耳同行。楚共王救助郑国。司马子反领着中军,令尹子重领着左军,右尹子辛领着右军。路过申地,子反进见申叔时,说:“这次作战会如何?”申叔时答复说:“德行、刑罚、和顺、道义、礼法、信用,这是战争的手段。德行用来施予恩惠,刑罚用来纠正邪恶,和顺用来服侍神灵,道义用来建立利益,礼法用来适合时宜,信用用来护守事物。百姓生活丰厚,德行便端正;举动有利,事情便合乎法度,时宜合适,万物便有所成就;如此便能上下和睦,相处没有矛盾,有所需求无不具备,各人都晓得行动的准则。故而《诗》讲:“安置民众,无不合乎准则。’这样,神灵便降福于他,四时没有灾害,民众生活丰厚,齐心一致地听从,没有不尽力以服从上面命令的,不顾性命来弥补死去的战士的空缺,这便是战争所以可以胜利的缘故。如今楚国内部丢弃他的民众,外部断绝他的友好,亵渎神圣的盟约而讲话不算话,违反时令发动战争,使民众疲劳以求快意。人们不晓得什么是信用,进退都是过错。人们为他们的结局在忧虑,还有谁肯牺牲性命?您还是尽力做吧!我不会再看见您了。”姚句耳先回来,子驷询问情形,他答复说:“楚军行军迅速,经过险要的地方行列不整齐。动作太快便会思考不周,不整齐便丧失了行列。考虑不周,行列丧失,如何能打仗?楚国或许不能依靠了。”
五月,晋军渡过黄河。听说楚军即将到来,范文子想要回去,讲:“我们装着逃避楚国,这样就可以缓和忧患。会合诸侯,不是我所能做到的,还是把它留给有能力的人吧。我们要是群臣和睦以奉事国君,这便够了。”栾武子讲:“不行。”
六月,晋、楚两军在陵碰到。范文子不想作战。至讲:“韩地这一战,惠公失败归来,箕地这一役,先不能回国复命;邲地这一仗,荀伯不能再与楚军周旋,这全是晋国的耻辱,您也知道先君时代的情况了。如今我们逃避楚国,这又是增加耻辱。”范文子讲:“我们先君的屡次作战,是有缘故的。秦国、狄人、齐国、楚国都很强大,要是我们不尽自己的力量,子孙将会被削弱。如今三强已经顺服,敌人只是楚国而已。只有圣人才能够外部内部都没有祸患。要是不是圣人,外部安定,内部一定还有忧患,何不放弃楚国把它作为外部的戒惧呢?”
[原文]
甲午晦,楚晨压晋军而陈。军吏患之。范趋进曰②:“塞井夷灶,陈于军中,而疏行首③。晋、楚唯天所授,何患焉。”文子执戈逐之,曰:“国之存亡,天也。童子何知焉。”栾书曰:“楚师轻窕④,固垒而待之,三日必退。退而击之,必获胜焉。”至曰:“楚有六间⑤,不可失也。其二卿相恶⑥,王卒以旧⑦,郑陈而不整,蛮军而不陈,陈不违晦,在陈而嚣⑧,合而加嚣⑨。各顾其后,莫有斗心。旧不必良,以犯天忌⑩,我必克之。”
楚子登巢车以望晋军。子重使太宰伯州犁侍于王后。王曰:“骋而左右,何也?”曰:“召军吏也。”“皆聚于军中矣。”曰:“合谋也。”“张幕矣。”曰:“虔卜于先君也。”“彻幕矣。”曰:“将发命也。”“甚嚣,且尘上矣。”曰:“将塞井夷灶而为行也。”“皆乘矣,左右执兵而下矣。”曰:“听誓也。”“战乎?”曰:“未可知也。”“乘而左右皆下矣。”曰:“战祷也。”伯州犁以公卒告王。苗贲皇在晋侯之侧,亦以王卒告。皆曰:“国士在,且厚,不可当也。”苗贲皇言于晋侯曰:“楚之良,在其中军王族而已。请分良以击其左右,而三军萃于王卒,必大败之。”公筮之,史曰:“吉。其卦遇复,曰:‘南国蹙射其元王,中厥目。’国蹙王伤,不败何待?”公从之。
有淖于前,乃皆左右相违于淖。步毅御晋厉公,栾为右。彭名御楚共王,潘党为右。石首御郑成公,唐苟为右。栾、范以其族夹公行。陷于淖。栾书将载晋侯,曰:“书退,国有大任,焉得专之?且侵官,冒也;失官,慢也;离局,奸也。有三罪焉,不可犯也。”乃掀公以出于淖。
癸巳,潘之党与养由基蹲甲而射之,彻七杞焉。以示王,曰:“君有二臣如此,何忧于战?”王怒曰:“大辱国,诘朝尔射,死艺。”吕錡梦射月,中之,退入于泥。占之曰:“姬姓,日也,异姓,月也,必楚王也。射而中之,退入于泥,亦必死矣。”乃战,射共王中目。王召养由基,与之两矢,使射吕錡,中项,伏韬。以一矢复命。
[注释]
晦:阴历每月最后一天。②范(ɡài):士燮之子士。③行首:行道。④轻窕:轻佻。⑤间:间隙,空子。⑥二卿:指子反、子重。⑦以旧:用旧,“旧”指贵族子弟。⑧嚣:吵闹、喧哗。⑨合:合阵。⑩犯天忌:指晦日用兵。巢车:用来望敌情的兵车。伯州犁:晋伯宗之子,逃亡到楚国,任太宰。彻:通撤。甚嚣:喧闹得厉害。尘上:尘土飞扬。公卒:晋侯之卒。苗贲皇:楚斗椒之子,后逃亡到了晋国。国士:国家的杰出人才,指伯州犁。萃:集聚。史:太史。南国:指楚国。:同蹙,缩小、削弱。元王:国王。厥:他的。夹:护卫。大任:大事。侵官:侵犯他人职权。冒:冒犯。离局:离开自己的部属。奸:乱。掀:掀起战车。蹲甲:把铠甲放在某物上。彻:穿透。札:层。大辱国:当时口头骂人的话。诘朝:明天早晨。死艺:死于艺,即死于射箭。吕錡:即晋国的魏錡。伏韬:伏于弓韬而死。韬,弓套。
[译文]
二十九日(阴历月终),楚军的清早逼近晋军而拉开阵势。晋国的军吏担忧此种情形。范快步向前,讲:“填井平灶,便在军营中摆开阵势,把行列间的距离放宽。晋、楚两国全是上天的赐予,有什么可担忧的?”范文子拿起戈来驱逐他,讲:“国家的存亡,这是天意,小孩子晓得什么?”栾书讲:“楚军轻佻,加固营垒而等着他们,三天必定退军。乘他们退走而进行追击,必定能够得胜。”至讲:“楚国有六个空子,不可失掉;楚国的两个卿相互排斥;楚共王的亲兵们从旧家中选拔,都已衰老;郑国即使摆开阵势却不整齐;蛮人即使有军队却摆不成阵势;楚军摆阵不避晦日;士兵在阵中喧闹,与敌军相遇便更加喧闹,各军彼此观望,没有战斗意志,旧家出身的士兵不一定精良,故而这些都触犯了天意跟兵家大忌。我们必定能打败他们。”
楚共王登上楼车了望晋军。子重让大宰伯州犁侍立楚王身后。楚王讲:“车子向左右驰骋干什么?”伯州犁讲:“这是召集军吏。”“都聚集在中军了。”伯州犁说:“这是一块谋划。”“帐幕张开了”伯州犁讲:“这是在先君的神主前占卜。”“帐幕撤除了。”伯州犁讲:“这是即将发布命令了。”“喧闹得厉害,并且尘土飞扬起来了。”伯州犁讲:“这是准备填井平灶摆开阵势。”“都登上战车了,将帅跟车右都拿着武器下车了。”伯州犁讲:“这是宣布号令。”“他们要作战吗?”伯州犁讲:“还不能清楚。”晋军上了战车,将帅跟车右又下来了。”伯州犁讲:“这是战前的祈祷。”伯州犁把晋厉公亲兵的情形向楚共王报告。苗贲皇在晋厉公的旁边,也把楚共王亲兵的情形向晋厉公报告。晋厉公左右的将士们都讲:“有国家中杰出的人物在那儿,并且军阵厚实,不能抵挡。”苗贲皇对晋厉公讲:“楚国的精兵在于他们中军的王族而已。请求把我们的精兵分开去进攻他们的左右军,再集中三军进攻楚王亲兵,必定能够把他们打得大败。”晋厉公让太史占筮。太史讲:“吉利。获得《复》。卦辞讲:‘南方的国家局促,射它的国王,箭头中目。’国家局促,国王受伤,不失败,还等着什么?”晋厉公听从了。
晋军营前头有泥沼,于是晋军都或左或右地避开泥沼而行。步毅驾御晋厉公的战车,栾担任车右。彭名驾驶楚共王的战车,潘党担任车右。石首驾御郑成公的战车,唐苟作为车右。栾、范带着他们私族部队左右护卫着晋厉公前进。战车陷在泥沼里。栾书想要将晋厉公装载在自己车上。他儿子栾讲:“书退下车!国家有大事,你哪能一人包办了?并且侵犯别人的职权,这是冒犯,抛弃自己的职责,这是怠慢;离开自己的部下,这是干扰。有三件罪名,这是不能碰的。”于是便掀起晋厉公的战车离开泥沼。
六月二十八日,潘的儿子党跟养由基把皮甲重叠而射它,穿透了七层。拿去给楚共王看,讲:“君王有这样两个臣下在这里,还有什么可担忧的?”楚共王生气说:“真丢人!明早作战,你们射箭,将会死在这武艺上。”吕錡梦见自己射月亮,射中,自己却退到了泥里。占卜,讲:“姬姓,是太阳;异姓,是月亮,这必定是楚共王了。射中了他,自己又退到泥里,就必定会战死。”等到作战时,吕錡射中了楚王的眼睛。楚王召唤养由基,给他两支箭,让他射吕錡。结果射中吕錡的脖子,伏在弓套上死了。养由基拿了剩下的一支箭向楚共王复命。
[原文]
至三遇楚子之卒,见楚子,必下,免胄而趋风。楚子使工尹襄问之以弓②,曰:“方事之殷也③,有韦之跗注④,君子也。识见不而趋⑤,无乃伤乎?”至见客⑥,免胄承命,曰:“君之外臣至,从寡君之戎事,以君之灵,间蒙甲胄⑦,不敢拜命⑧。敢告不宁君命之辱⑨。为事之故,敢肃使者。”三肃使者而退。
晋韩厥从郑伯,其御杜溷罗曰:“速从之!其御屡顾,不在马,可及也。”韩厥曰:“不可以再辱国君。乃止。至从郑伯,其右翰胡曰:“谍辂之,余从之乘而俘以下。”至曰:“伤国君有刑。”亦止。石首曰:“卫懿公唯不去其旗,是以败于荧。”乃内旌于中。唐苟谓石首曰:“子在君侧,败者壹大。我不如子,子以君免,我请止。”乃死。
楚师薄于险,叔山冉谓养由基曰:“虽君有命,为国故,子必射!”乃射。再发,尽殪。叔山冉搏人以投,中车,折轼。晋师乃止。囚楚公子。
栾见子重之旌,请曰:“楚人谓夫旌,子重之麾也。彼其子重也。日臣之使于楚也,子重问晋国之勇。臣对曰:‘好以众整。’曰:‘又何如?’臣对曰:‘好以暇’今两国治戎,行人不使,不可谓整。临事而食言,不可谓瑕。请摄饮焉。”公许之。使行人执承饮,造于子重,曰:“寡君乏使,使御持矛。是以不得犒从者,使某摄饮。”子重曰:“夫人尝与吾言于楚,必是故也,不亦识乎!”受而饮之。免使者而复鼓。旦而战,见星未已。
子反命军吏察夷伤,补卒乘,缮甲兵,展车马,鸡鸣而食,唯命是听。晋人患之。苗贲皇徇曰:“乘补卒,秣马利兵,修陈固列,蓐食申祷,明日复战。”乃逸楚囚。王闻之,召子反谋。谷阳竖献饮于子反,子反醉而不能见。王曰:“天败楚也夫!余不可以待。”乃宵遁。
晋入楚军,三日。范文子立于戎马之前,曰:“君幼,诸臣不佞,何以及此?君其戒之!《周书》曰‘惟命不于常,’有德之谓。”
楚师还,及瑕,王使谓子反曰:“先大夫之覆师徒者,君不在。子无以为过,不之罪也。”子反再拜稽首曰:“君赐臣死,死且不朽。臣之卒实奔,臣之罪也。”子重使谓子反曰:“初陨师徒者,而亦闻之矣!盍图之?”对曰:“虽微先大夫有之,大夫命侧,侧敢不义?侧亡君师,敢忘其死。”王使止之,弗及而卒。
战之日,齐国佐、高无咎至于师。卫侯出于卫,公出于坏颓。宣伯通于穆姜,欲去季、孟,而取其室。将行,穆姜送公,而使逐二子。公以晋告难,曰:“请反而听命。”姜怒,公子偃、公子趋过,指之曰:“女不可,是皆君也。”公待于坏颓,申宫儆备,设守而后行,是以后。使孟献子守于公宫。
秋,会于沙随,谋伐郑也。宣伯使告曰:“鲁侯待于坏以待胜者。”将新军,且为公族大夫,以主东诸侯。取货于宣伯而诉公于晋侯,晋侯不见公。
曹人请于晋曰:“自我先君宣公即世,国人曰:‘若之何忧犹未弭?’而又讨我寡君,以亡曹国社稷之镇公子,是大泯曹也。先君无乃有罪乎?若有罪,则君列诸会矣。君唯不遗德刑,以伯诸侯。岂独遗诸敝邑?敢私布之。”
[注释]
免胄而趋风:脱下头盔,快步前进。②工尹襄:工尹,官名;襄,其名。问之以弓:赠弓问好。③方事之殷:战事正当激烈。④韦之跗注:浅红色熟牛皮军衣。(mèi):浅红色。跗(fū),脚背。注,连属。跗注,当时军服,长至脚背。⑤识:同“适”,时间副词。⑥客:即工尹襄。⑦间:参与。⑧不敢拜命:即穿甲的人不下拜。⑨不宁:未受伤。肃:揖拜。谍辂之:即令派轻兵从小道迎击。败者壹大:战败者应专一保护国君。壹,专一。大,指郑君。薄于险:被压迫在险阻之地。搏人以投:抓住晋人投掷过去。麾:指挥作战的旗子。日:昔日。好以众整:爱好军队整肃一致。好以暇:喜好从容不迫。摄饮:派人代为进酒。执承饮:端着酒器献酒。(kè),酒器。造:前往。乏使:缺乏有才的使者。持矛:即车右。古者车右持矛。夫子:指栾。识(hì):记。言记忆力强。免:放走。夷伤:创伤。展:排列。蓐食申祷:饱餐一顿,再次祝祷。谷阳竖:子反的仆臣。戎马:晋厉公车马。惟命不于常:意为天命不会固定不变。微:无。坏(tuí):地名,在曲阜县境内。宣伯:即叔孙侨如。穆姜:成公之母。季、孟:指季文子和孟献子。公子偃、公子:二人为成公庶弟。申宫:即司宫,守宫。沙随:宋地,在今河南宁陵县北。主东诸侯:主持东方诸侯事务。诉:毁谤。
[译文]
至三次碰到共王的亲兵。看见共王后,他就必定要下车,摘下头盔,向前快步而进。共王派工尹襄送给他一张弓表示问候,并说:“现在战斗正在激烈地进行,这位身着红色军服的人想一定是位君子吧。刚才看见寡人便快步向前,可能是受伤了吧。”至看见工尹襄,摘下头盔接受共王的命令,说:“外臣跟随寡君作战,托国君的威灵,能够披甲入列,不敢拜受国君的问候。我并没有受伤,承蒙国君关心,真的担当不起。因为军务在身,谨向使者肃拜以表敬意。”对着使者肃拜三次才退下去。
晋国的韩厥追击郑成公时,他的御者讲:“要不要赶快追上去。前面那辆车的御者屡屡回头,注意力没有集中到马上,我们能够追上去。”韩厥说:“我一度羞辱过齐侯一次,这次可不敢再羞辱郑伯了。”下令停车。至继续追赶郑成公,他的车右翰胡说:“快派轻兵抄到前面去阻拦,我从后面追上他的车,便能把他抓获。”至讲:“伤害国君是要受到刑罚的。”也停下不追了。石首对郑成公讲:“先前卫懿公与狄人作战时便由于没有丢掉旗子,才在荧泽被害。”就把旗子收起来放到弓袋里。唐苟对石首讲:“你在国君旁边,遇到失败便应一心保护国君。我不如您,请您保护国君逃跑,我下车抵挡一阵。”最后唐苟战死。
楚军被逼至险要地带。叔山冉对养由基讲:“即使国君曾命令您不得随便射箭,不过为了国家的利益,您一定射箭。”于是养由基便搭弓射箭,两箭射死两人。叔山冉抓住一个俘虏便向晋军扔去,掷中晋军的战车,把车前横木都砸断了。晋军停下来,只是俘虏了公子。
栾看见子重的旗子后请求说:“楚国俘虏讲那是子重的旗子。车上的人一定就是子重了。先前我出使楚国时,子重问我晋国的勇武表现在哪里,我答复说:‘表现在最喜欢军容整肃。’他又问:‘还有什么呢?’我答复说:‘喜欢从容不迫。’如今两国交兵,外交使节不相往来,不能说是军容整肃;碰到战争爆发却说话不算数,也不能说是从容不迫。请国君派人替我给子重敬酒。”厉公答应了他的请求,派人交给子重一杯酒,并说:“寡君缺少人手,让栾出任车右,故而他不能亲自来犒劳阁下,特派我来向您敬酒。”子重说:“栾鍼当初在楚国曾和我说过你们晋国喜好整肃和从容,必定是为了这句话才给我送酒,他的记性真好。”接过酒来一饮而尽。使者回去之后,便又击鼓作战,从早晨一直到晚上星星出来。
子反让军官了解伤亡情形,及时补充步兵跟车兵,修理盔甲武器,摆列战车马匹,鸡叫时便吃饭,整装待发。晋国十分忧虑。苗贲皇通告全军说:“如今检阅战车,补充兵员喂饱战马,磨砺武器,排好战阵,各就各位,饱餐一顿,再祷告一次,想要明天再战。”并故意放跑了楚国俘虏。楚共王得知后,召子反商讨对策。子反的侍从谷阳竖给子反饮酒,子反喝醉了,故而不能前去进见。共王感叹地讲:“看来是上天要让楚国失败啊!我不能坐以待毙。”便连夜逃走了。
晋军进到楚军阵地,一连把楚军的粮食吃了三天。士燮站在晋厉公的车马前说:“我们国君年轻,群臣又无才干,不过我们为何却取得了这么大的胜利呢?国君得以此为戒啊!《周书》中讲:‘天命不会一成不变。’也即是说,只有有德的人才能享受天命。”
楚军撤退回国,走到瑕地,共王派人对子反讲:“当年城濮之战时,先大夫子玉让楚军全军覆没,那时国君不在军中。不过这次战败,你没有责任,是我的罪过。”子反连续叩首两次说:“就算国君赐我一死,我也感觉无限光荣。是我的部下率先逃跑,这次失败是我的过错。”子重派人对子反说:“先前那个使军队失败的子玉是如何的结果,想必你也听说了。何去何从,你自己斟酌吧。”子反说:“就算没有子玉自杀一事,您让我去死,我也不敢贪求不义而苟且偷生啊。我让国君的军队遭受失败,哪儿敢忘掉以死谢罪呢?”共王派人去阻挡,没有赶到他便自杀了。
战争爆发的第二天,齐国的国佐、高无咎来到军中。卫献公带兵从国内前来参战,鲁成公也从鲁国的坏颓领兵赶来。宣伯跟穆姜私通,打算杀死季文子和孟献子,抢夺他们的财产。成公预备动身时,穆姜为他送行,要求让成公驱逐季文子跟孟献子。成公把晋国要求联合进攻郑国的事情告诉了她,之后说:“请等我回来再听从您的吩咐。”穆姜十分生气,这时成公的庶弟公子偃、公子从旁路过,穆姜指着这两个人说:“你要是不答应,他们都能够成为国君。”成公在坏颓等待去晋国,同时下令加强宫中守卫和警备,并在各处都设置了守卫,之后才动身,故而他去晚了。当时他派孟献子留守宫中。
秋天,成公跟晋厉公、齐灵公、卫献公、宋国的华元、邾人在沙随举行会谈,研究怎样进攻郑国。宣伯派人告诉说:“陵之战时,鲁侯待在坏迟迟不去,是静观晋、楚两国的胜负。”那时领着新军,而且兼任公族大夫,主管东方诸侯的有关事宜。他从宣伯那儿接受了财物,在晋厉公面前告了成公。晋厉公故而拒绝会见成公。
曹国人向晋国人请求说:“自从我们先君宣公逝世,国人都讲:‘这可怎么办?忧患没完没了。’去年贵国又征讨寡君,并让我国主持国政的公子子臧逃亡国外,这是要彻底灭掉曹国啊。是我们先君有罪吗?要是他有罪,为何又让他参加鲁宣公十七年的断道盟会呢?国君您向来没有失去德行和刑罚,赏所当赏,罚所当罚,故而才称霸于诸侯。为何唯独对我们曹国却赏罚失当,不够公平呢?特此讲述,敬请宽怒。”
[原文]
七月,公会尹武公及诸侯伐郑。将行,姜又命公如初②。公又申守而行③。诸侯之师次于郑西。我师次于督扬④,不敢过郑。子叔声伯使叔孙豹请逆于晋师,为食于郑郊⑤。师逆以至,声伯四日不食以待之,食使者而后食⑥。诸侯迁于制田⑦。知武子佐下军,以诸侯之师侵陈,至于鸣鹿⑧。遂侵蔡,未反,诸侯迁于颍上⑨。戊午,郑子罕宵军之,宋、齐、卫皆失军。
曹人复请于晋,晋侯谓子臧:“反,吾归而君”。子臧反,曹伯归。子臧尽致其邑与卿而不出。
[注释]
尹武公:即尹子,周王卿士。②命公如初:又像以前一样命令鲁成公,即命成公驱逐季、孟二人。③申守:设守,即防宫设守。④督扬:郑国东面的地方(今地不详)。⑤子叔声伯:即声伯。叔孙豹:叔孙侨如之弟,鲁国大夫。请逆于晋师:请求晋军来迎接鲁军。为食于郑郊:声伯在郑郊为晋军准备饭食。⑥师逆以至:晋军为迎接鲁军而来到。待之:等待晋军。食使者:让晋国使者吃了饭。食(sì四),拿食物给人吃。⑦诸侯:指伐郑的诸侯军。制田:郑国地名(在今河南新郑县东北)。⑧鸣鹿:陈国地名(在今河南鹿邑县西)。⑨颍上:在颍水之旁,当在今河南禹县境内。戊午:七月二十四日。子罕:即郑国公子喜。宵军之:在夜里袭击诸侯军。军,此指率军袭击。失军:犹言不成军,溃不成军。谓子臧:对子臧说。子臧此时在宋国,晋侯当是派使人谈此事。归:送回,即从周的都城放回。曹伯:即曹成公。不出:不出仕,不再做官。
[译文]
这年七月,鲁成公会合尹武子跟诸侯进攻郑国。成公将要出行,穆姜又像以前那样命令他。成公又在宫中设守之后才出行。诸侯的军队屯驻在郑国的西面。我国的军队屯驻在督扬,不敢路过郑国。子叔声伯派叔孙豹请求晋军来迎接鲁军,又在郑国郊外为晋军准备饭食。晋军为迎接鲁军而来到,声伯四天没有吃饭等着他们,直到让晋国使者吃了饭之后自己才吃。诸侯迁移到制田。知武子做下军副帅,领着诸侯的军队攻击陈国,抵达鸣鹿。于是便攻击蔡国,还没有回来,诸侯又迁移到颍上。七月二十四日,郑国子罕在晚上领兵偷袭,宋国、齐国、卫国都溃不成军。
曹国人再次跟晋国请求,晋侯对子臧说:“你回国,我送回你们的国君。”子臧回国,曹伯也回来了。子臧把他的封邑跟卿的官职全部交回去,而且不再出仕。
[原文]
宣伯使告曰:“鲁之有季、孟,犹晋之有栾、范也,政令于是乎成。今其谋曰②:‘晋政多门,不可从也③。宁事齐、楚,有亡而已,蔑从晋矣④。’若欲得志于鲁,请止行父而杀之,我毙蔑也而事晋⑤,蔑有贰矣。鲁不贰,小国必睦⑥。不然,归必叛矣⑦。”
九月,晋人执季文子于苕丘⑧。公还,待于郓,使子叔声伯请季孙于晋⑨。曰:“苟去仲孙蔑而止季孙行父,吾与子国,亲于公室。”对曰:“侨如之情,子必闻之矣。若去蔑与行父,是大弃鲁国而罪寡君也。若犹不弃,而惠徼周公之福,使寡君得事晋君。则夫二人者,鲁国社稷之臣也。若朝亡之,鲁必夕亡。以鲁之密迩仇雠,亡而为雠,治之何及?”曰:“吾为子请邑。”对曰:“婴齐,鲁之常隶也,敢介大国以求厚焉?承寡君之命以请,若得所请,吾子之赐多矣,又何求?”范文子谓栾武子曰:“季孙于鲁,相二君矣。妾不衣帛,马不食粟,可不谓忠乎?信谗慝而弃忠良,若诸侯何?子叔婴齐奉君命无私,谋国家不贰,图其身不忘其君。若虚其请,是弃善人也。子其图之!”乃许鲁平,赦季孙。
冬十月,出叔孙侨如而盟之,侨如奔齐。十二月,季孙及盟于扈。归,刺公子偃,召叔孙豹于齐而立之。
齐声孟子通侨如,使立于高、国之间。侨如曰:“不可以再罪。”奔卫,亦间于卿。
晋侯使至献楚捷于周,与单襄公语,骤称其伐。单子语诸大夫曰:“温季其亡乎!位于七人之下,而求掩其上。怨之所聚,乱之本也。多怨而阶乱,何以在位?《夏书》曰:‘怨岂在明?不见是图。’将慎其细也。今而明之,其可乎?”
[注释]
栾、范:栾氏、范氏。成:形成,即制订。②其谋曰:指季、孟商量说。③晋政多门:晋国的政令出自各大卿家族。多门,指各大卿家族。④有亡:即亡国。有,助词。蔑:不。⑤得志于鲁:在鲁国实现志望。止:犹言扣留,拘禁。行父:即季孙行父,季文子。蔑:即孟献子。⑥睦:和睦,此指服从晋国。⑦归:指季孙行父回国。叛:指背叛晋国。⑧苕(tiáo条,sháo勺)丘:晋国地名(今地不详)。⑨郓(yùn运):即西郓,靠近齐国,鲁国地名(在今山东郓城县东)。请季孙:此指请求放回季孙行父。仲孙蔑:即孟献子。吾与子国:我给您鲁国。国,指鲁国的政权。情:情况,指叔孙侨如和穆姜私通并欲夺季孙、孟孙的家财等情况。大弃:大大地抛弃,彻底地丢弃。罪寡君:惩罚寡君。惠:承惠,承蒙。徼(yāo腰)周公之福:向周公求福。二人:指季文子和孟献子。社稷之臣:指保卫国家的重要大臣。朝亡之:早晨杀了他们。之,指季孙、仲孙二人。夕亡:晚上灭亡。密迩:靠近。仇雠(仇):指晋国的仇敌齐国和楚国。亡而为雠:灭亡了以后变成仇敌。治:治理,犹言补救。婴齐:即公孙婴齐,声伯自称。常隶:平庸小臣,声伯的谦辞。介:依仗,依靠。求厚:求取厚禄。厚,即高官厚禄。相二君:辅佐两个国君。相,辅佐。衣帛:穿丝绸。帛,丝织品,即丝绸。粟:粮食。谗慝(tè特):奸邪。慝,邪恶。若诸侯何:对诸侯怎么样?图其身:为自己图谋。虚其请:拒绝他的请求。虚,犹言拒绝。善人:犹言贤人。扈:郑国地名(在今河南原阳县西)。刺公子偃:暗杀了公子偃。立之:立叔孙豹为叔孙氏的后继人。声孟子:齐顷公夫人,齐灵公之母,宋国之女。使立于高、国之间:让他位居高氏、国氏之间。间于卿:位于各卿之间,指位在卫国各卿之间。献楚捷于周:向周天子献楚国俘虏。位于七人之下:至的地位在七个人之下。掩:掩盖,盖过。其上:他的上面,即他的上级。怨之所聚:怨恨的聚集。本:根本。阶乱:祸乱的阶梯。在明:在明处,即明显的怨恨。不见:看不到,即不易见的细微怨恨。图:图谋,考虑。慎:谨慎。细:细微,指怨恨在细微之时。明之:指怨恨变得明显。可乎:行吗?
[译文]
宣伯派人告诉说:“鲁国有季、孟,如同晋国有栾、范一样,政令在他们那里制成。如今他们商量说:‘晋国的政令出自各大卿家族,我们是不能服从的。宁愿事奉齐国、楚国,只是亡国而已,不跟从晋国了。’晋国要是想要在鲁国实现志望,请扣留行父并杀死他,我把蔑杀害并事奉晋国,便没有二心了。鲁国没有二心,其他小国一定服从晋国。不然,行父回国便必定反叛晋国了。”
这年九月,晋国人在苕丘抓捕了季孙行父。鲁成公回来,在郓地等着,派子叔声伯向晋国请求放回季孙行父。讲:“要是除去仲孙蔑并扣留季孙行父,我给您鲁国,对您比对公室还亲。”声伯答复说:“侨如的情况,您必定听到了。要是去掉蔑和行父,这是彻底地丢弃鲁国而惩罚寡君。要是还不丢弃鲁国,而承蒙您向周公求福,让寡君可以事奉晋君。那么这两个人,是鲁国的社稷之臣。要是早晨杀了他俩,鲁国一定晚上灭亡。由于鲁国是靠近晋国的仇敌,灭亡了之后便会变成仇敌,如何能来得及补救呢?”说:“我为您请求封邑。”声伯答复说:“婴齐,是鲁国的小臣,岂敢依靠大国来求取高官厚禄?我奉了寡君的命令前来请求,要是获得所请求的,您的恩赐便太多了,还有什么请求?”范文子对栾武子说:“季孙在鲁国,辅助过两个国君了。妾不穿丝绸,马不吃粮食,能不认为他是忠诚吗?相信奸邪而抛弃忠良,如何对待诸侯呢?子叔婴齐接受国君的命令没有私念,为国家谋划没有二心,为自己打算而不忘他的国君。要是拒绝他的请求,这是丢弃贤人啊。您还是考虑一下!”于是便同意和鲁国讲和,赦免了季孙行父。
这年冬天十月,放逐叔孙侨如并跟诸大夫结盟,侨如逃奔到齐国。十二月,季孙和在扈地结盟。回国,暗杀了公子偃。把叔孙豹从齐国召回并立了他。
齐国声孟子跟叔孙侨如私通,让他位居高氏、国氏之间。侨如讲:“不能再犯罪了。”究逃往卫国,也位在卫国各卿之间。
晋侯派至向周天子献楚国俘虏,至和单襄公讲话,屡屡夸耀他的战功。单襄公对大夫们讲:“至大概要被杀吧!他的地位在七个人之下,却想求得盖过他的上级。怨恨的聚集,是祸乱的根本。多招怨恨是祸乱的阶梯,如何还能据有官位?《夏书》讲:‘怨恨难道只是在明处?不易看到的倒应当考虑。’要慎戒细小的怨恨。如今至却把怨恨变得明显了,难道行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