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襄公二十一年(1/1)

[原文]

〔经〕二十有一年春,王正月,公如晋。邾庶其以漆、闾丘来奔②。夏,公至自晋。秋,晋栾盈出奔楚。九月庚戌朔,日有食之。冬十月庚辰朔,日有食之。曹伯来朝③。

公会晋侯、齐侯、宋公、卫侯、郑伯、曹伯、莒子、邾子于商任④。

[原文]

〔传〕二十一年春,公如晋,拜师及取邾田也。

邾庶其以漆、闾丘来奔。季武子以公姑姊妻之②,皆有赐于其从者。于是鲁多盗。李孙谓臧武仲曰:“子盍诘盗③?”武仲曰:“不可诘也,纥又不能。”季孙曰:“我有四封④,而诘其盗,何故不可?子为司寇,将盗是务去⑤,若之何不能?”武仲曰:“子召外盗而大礼焉,何以止吾盗?子为正卿而来外盗,使纥去之,将何以能?庶其窃邑于邾以来,子以姬氏妻之,而与之邑,其从者皆有赐焉。若大盗,礼焉以君之姑姊与其大夫邑,其次皂牧舆马⑥,其小者衣裳剑带,是赏盗也。赏而去之,其或难焉。纥也闻之,在上位者,洒濯其心,壹以待人⑦,轨度其信⑧,可明征也,而后可以治人。夫上之所为,民之归也。上所不为而民或为之,是以加刑罚焉,而莫敢不惩。若上之所为而民亦为之,乃其所也,又可禁乎?《夏书》曰:‘念兹在兹,释兹在兹,名言兹在兹,允出兹在兹,惟帝念功。’将谓由己壹也。信由己壹⑨,而后功可念也。”

庶其非卿也,以地来,虽贱必书,重地也。

齐侯使庆佐为大夫,复讨公子牙之党,执公子买于句渎之丘。公子来奔。叔孙还奔燕。

夏,楚子庚卒,楚子使子冯为令尹。访于申叔豫,叔豫曰:“国多宠而王弱,国不可为也。”遂以疾辞。方署,阙地,下冰而床焉。重茧衣裘,鲜食而寝。楚子使医视之,复曰:“瘠则甚矣!而血气未动。”乃使子南为令尹。

栾桓子娶于范宣子,生怀子。范鞅以其亡也,怨栾氏,故与栾盈为公族大夫而不相能。桓子卒,栾祁与其老州宾通,几亡室矣。怀子患之。祁惧其讨也,诸宣子曰:“盈将为乱,以范氏为死桓主而专政矣,曰:“吾父逐鞅也,不怒而以宠报之,又与吾同官而专之,吾父死而益富。死吾父而专于国,有死而已!吾蔑从之矣。’其谋如是,惧害于主,吾不敢不言。”范鞅为之征。怀子好施,士多归之。宣子畏其多士也,信之。怀子为下卿,宣子使城著而遂逐之。秋,栾盈出奔楚。宣子杀箕遗、黄渊、嘉父、司空靖、邴豫、董叔、邴师、申书、羊舌虎、叔罴,囚伯华、叔向、籍偃。

人谓叔向曰:“子离于罪,其为不知乎?”叔向曰:“与其死亡若何?《诗》曰:‘优哉游哉,聊以卒岁。’知也。”

乐王鲋见叔向曰:“吾为子请!”叔向弗应。出,不拜。其人皆咎叔向。叔向曰:“必祁大夫。”室老闻之,曰:“乐王鲋言于君无不行,求赦吾子,吾子不许。祁大夫所不能也,而曰:‘必由之。’何也?”叔向曰:“乐王鲋,从君者也,何能行?祁大夫外举不弃雠,内举不失亲,其独遗我乎?《诗》曰:‘有觉德行,四国顺之。’夫子,觉者也。”

晋侯问叔向之罪于乐王鲋,对曰:“不弃其亲,其有焉。”于是祁奚老矣,闻之,乘而见宣子,曰:“《诗》曰:‘惠我无疆,子孙保之。’《书》曰:‘圣有谟勋,明征保定。’夫谋而鲜过,惠训不倦者,叔向有焉,社稷之固也。犹将十世宥之,以劝能者。今壹不免其身,以弃社稷,不亦惑乎?鲧殛而禹兴。伊尹放大甲而相之,卒无怨色。管、蔡为戮,周公右王。若之何其以虎也弃社稷?子为善,谁敢不勉?多杀何为?”宣子说,与之乘,以言诸公而免之。不见叔向而归。叔向亦不告免焉而朝。

初,叔向之母妒叔虎之母美而不使,其子皆谏其母。其母曰:“深山大泽,实生龙蛇。彼美,余惧其生龙蛇以祸女。女,敝族也。国多大宠,不仁人间之,不亦难乎?余何爱焉!”使往视寝,生叔虎。美而有勇力,栾怀子嬖之,故羊舌氏之族及于难。

[注释]

邾庶其:邾国大夫。漆、闾丘:二者均为地名,或为邾庶其的采邑。②姑姊:姑母。③诘:治,禁。④四封:四方边境。⑤将盗是务去:此句是“将务去是盗”的倒装。即当政力于去除盗贼。⑥皂牧舆马:贱役车马。⑦壹:专诚。⑧轨度:纳入规范法度。⑨信由己壹:诚信由自己专一。阙:同“掘”,挖。下冰而床:地下放冰,冰上置床。瘠:瘦。不相能:不相得,不和睦。亡室:指栾氏的家财为州宾所占有。蔑从:不从。征:证,作证。离:同“罹”,遭遇。其人:叔向的下属。(rì):传车。宥:宽恕。不使:不使侍寝。祸女:祸害你们。敝族:衰败的家族。大宠:极受宠信的人。爱:惜。

[译文]

二十一年春天,襄公前去晋国,对晋国帮助征讨齐国和夺取邾国田地表示感谢。

邾国的庶其带着漆地跟闾丘逃亡来到鲁国。季武子把襄公的姑姑嫁给他做妻子,对跟着他出逃的人也都各有奖赏。此时鲁国盗贼很多。季武子对臧武仲说:“您如何不下决心惩治盗贼呢?”臧武仲讲:“盗贼不好对付,我也惩治不了。”季武子讲:“我国有四方边界,惩办国内的盗贼,有什么治不了的?您作为司寇,理应致力于惩办盗贼呢?为何说不能呢?”臧武仲说:“您把国外的盗贼请来,又给以隆重地接待,我还如何来治理国内的盗贼呢?您作为正卿,收容国外的强盗,却让我铲除国内的盗贼,如何能做到呢?庶其从邾国把两座城邑偷来,您把姬氏送给他做妻子,又送与他城邑,跟他来的人都有奖赏。要是用国君的姑姑和大片土地对大盗表达尊重,用皂隶车马、衣服剑带对其随从表示鼓励,这无疑就是奖励盗贼。一方面要奖赏,一方面又要铲除,令人无所适从。我曾听说:身居上位的人要时刻保持心地清洁,待人要始终如一,使其诚信合于法度,令人信服,如此才能有资格治理别人。上面的所作所为,是民众效法的榜样。要是上面的人没有干坏事而下面的民众干了,就要进行惩罚,使其他人引以为戒。要是上面的人做了坏事,下面的民众也做了坏事,这是理所当然的,又如何禁得住呢?《夏书》中讲:‘干什么要根据这个标准,不干什么也要根据这个标准,发号施令要根据这个标准,讲究信用要根据这个标准。只有帝王才能建立如此功德。’意即自己的言行要保持一致。言行一致才可以建立功劳。”

庶其不是邾国的卿,只由于他带着土地前来,即使他地位卑贱,《春秋》也一定要加以记录,其缘由就是看重这两座城邑。

齐庄公让庆佐出任大夫,再次征讨公子牙的党徒,在句渎之丘抓住了公子买。公子逃跑来到鲁国,叔孙还逃跑到燕国。

夏天,楚国的子庚逝世,楚康王任用子冯为令尹。子冯前去征求申叔豫的意见,叔豫讲:“国家宠臣太多,而国君又年轻软弱,国家不好管理。”子冯就以有病为由拒绝接任令尹一职。这时正值天气炎热,他在地下挖了个洞,洞里放上冰块,在冰块上放张床,再穿上两层绵袍,又穿上皮大衣,只吃一点饭便睡觉了。康王派医生探望他,医生回去报告说:“他身体十分瘦弱,不过血气很正常。”康王只好另派子南做令尹。

栾黡娶士匄的女儿为妻,生了怀子。士鞅由于曾被栾逼迫逃亡而对栾氏怀恨在心,跟栾盈即使同为公族大夫,不过不能很好地相处。栾黡逝世后,他的妻子栾祁跟总管家州宾私通,州宾几乎要把他们的家产全都侵吞。栾盈很担忧。栾祁怕他惩处自己,就先到士匄那里诬告说:“栾盈准备叛乱,他觉得是你们家族弄死了栾黡从而要独揽大权,他说:‘我父亲赶走士鞅,士鞅回来后我父亲不只没有惩处他反而宠信重用他,又让他出任和我同样的官职,更加专横跋扈。我父亲死后他们家族更加富贵起来。分明是他们将我父亲弄死,从而独揽国家大权。我宁愿一死也不能再听从他们了。’这便是他的阴谋,我深怕伤害您,故而不敢不告诉。”士鞅也在旁边为栾祁作证。栾盈平时一向喜好施舍,很多士人都愿意跟随他。士匄正担忧栾盈笼络了这么多人后患无穷,便相信了他们的话。栾盈当时是下卿,士匄派他去著地修城,把他赶出都城。秋季,栾盈逃往楚国,士匄杀了他的党羽箕遗、黄渊、嘉父、司空靖、邴豫、董叔、邴师、申书、羊舌虎、叔罢,将伯华、叔向、籍偃三人囚禁起来。

有人对叔向说:“您遭到如此的惩罚,不觉得太不明智了吗?”叔向讲:“和那些死去和逃亡的相比,又如何呢?《诗经》中讲:‘逍遥自在,终此一生’,这即是明智啊!”

乐王鲋看见叔向说:“我去为您求情吧。”叔向没说话。客人走时,也没有感谢。他的家人都怨恨他。叔向说:“必须要让祁奚为我讲情”。他的家臣听见后说:“乐王鲋在国君面前说的话,没有不被采纳的,他请求去赦免您,您不答应。祁奚做不到,您却说必须要让他,这是为何?”叔向说:“乐王鲋对国君百依百顺,如何能救得了我?祁奚外举不避仇,内举不避亲,他能不管我吗?《诗经》讲:‘有正直德行的人,天下人都会听从他。’祁奚便是一个正直的人。”

晋平公向乐王鲋问起叔向的罪过,乐王鲋答复说:“他一向不抛弃自己的亲人,很可能一块参加了叛乱。”此时祁奚已告老退休,知道此事后,乘坐驿车赶到国都求见士匄,他说:“《诗经》讲:‘先王赐予我们无穷的恩惠,子孙永远享用不尽。’《书经》讲:‘圣明的人有谋略有训诲,子孙才能获得安宁和保护。’参加谋划国家大事而又很少犯错误,教育别人而又不知疲倦,只有叔向能做到,如此的人是国家的柱石。就算他的后代子孙犯了罪也应当进行赦免,以鼓励那些有能力的人。如今他偶尔获罪一次,连他本人也不宽恕,从而置国家利益于不顾,不是很糊涂的做法吗?先前鲧被处死,他的儿子禹却获得重用;伊尹曾流放过太甲,后来又辅助他,太甲却始终对他面无怨色;管叔、蔡叔被杀死,而他们的兄弟周公却能继续辅助天子。如何能够由于一个羊舌虎便置国家于不顾呢?您要是推行善政,谁能不更加勤勉呢?何必多杀人呢?”士匄十分高兴,和他一块乘车劝说平公,平公便赦免了叔向。事后祁奚没有看见叔向就回家了,叔向也没有向祁奚表达感谢就上朝了。

先前,叔向的母亲嫉妒羊舌虎的母亲美丽而不让她服侍丈夫,她的儿子都劝她不要这样。不过她说:“深山大泽之中,难保能生龙生蛇。她长得那么漂亮,我忧虑她一旦生出龙蛇来会给你们带来灾难。你们是日趋没落的家族。现在国家宠臣又多,一旦有人从中挑拨是非,你们的处境就艰难了?我自己有什么可爱惜的?”便答应羊舌虎的母亲跟丈夫同房。后来生下羊舌虎,漂亮并且勇猛有力,栾盈很喜欢,也正由于这个使得羊舌氏受到株连。

[原文]

栾盈过于周,周西鄙掠之。辞于行人曰②:“天子陪臣盈,得罪于王之守臣③,将逃罪。罪重于郊甸,无所伏窜,敢布其死④。昔陪臣书能输力于王室⑤,王施惠焉。其子,不能保任其父之劳⑥。大君若不弃书之力,亡臣犹有所逃⑦。若弃书之力,而思之罪,臣戮余也,将归死于尉氏⑧,不敢还矣。敢布四体⑨,唯大君命焉。”王曰:“尤而效之,其又甚焉。”使司徒禁掠栾氏者,归所敢焉。使候出诸辕。

冬,曹武公来朝,始见也。

会于商任,锢栾氏也。齐侯、卫侯不敬。叔向曰:“二君者,必不免。会朝,礼之经也;礼,政之舆也;政,身之守也。怠礼失政,失政不立,是以乱也。

知起、中行喜、州绰、刑蒯出奔齐,皆栾氏之党也。

乐王鲋谓范宣子曰:“盍反州绰、邢蒯?勇士也。”宣子曰:“彼栾氏之勇也,余何获焉?”王鲥曰:“子为彼栾氏,乃亦子之勇也。”

齐庄公朝,指殖绰、郭最曰:“是寡人之雄也。”州绰曰:“君以为雄,谁敢不雄?然臣不敏,平阴之役,先二子鸣。”

庄公为勇爵,殖绰、郭最欲与焉。州绰曰:“东闾之役,臣左骖迫还于门中,识其枚数,其可以与于此乎?”公曰:“子为晋君也。”对曰:“臣为隶新,然二子者,譬如禽兽,臣食其肉而寝处其皮矣。”

[注释]

周西鄙:指周王朝西部边境的人。掠之:劫掠栾盈的财物。②辞:诉说。③盈:即栾盈。守臣:为周王守土之臣。④罪重:即重罪,又重新得罪。郊甸:郊外。⑤书:即栾书。输力:尽力。⑥:即栾。保任:保持,保全。⑦大君:即大王。亡臣:逃亡在外的陪臣,栾盈自称。⑧尉氏:讨奸之官,又狱官曰尉氏。⑨布四体:无所隐言,即直言不讳。尤:本作(yóu尤):过错,罪过。司徒:掌管追治盗贼之官。候:候人,送迎宾客之官。辕:山名(在今河南巩县、登封县界)。曹武公:名滕,成公之子,在位二十七年。商任:地近商墟,故名商任(在今河南安阳县)。锢(gù固):禁锢。经:规范。舆:车子。身之守:身体的寄托。怠礼:轻慢礼仪。怠,怠慢。不立:不能立身。知起、中行喜、州绰、邢蒯:都是晋国大夫。反:同“返”,回来。王鲋:即乐王鲥。子为彼栾氏:您做他们的栾氏。子之勇:您的勇士。殖绰、郭最:齐国的勇士。雄:雄鸡,此以公鸡比喻勇士。先二子鸣:比二位先打鸣。为勇爵:设置勇士的爵位。左骖迫还于门中:左边的套马窘迫盘旋在门里不能前进。隶;仆隶,州绰的谦词。

[译文]

栾盈路过周地,周王朝西部边境的人抢夺他的财物。栾盈对周王室的使者诉说:“天子陪臣盈,得罪了天子的守臣,想要逃避惩处。又重新在天子的郊外获罪,没有处所能够隐匿藏身,谨敢冒死上言。先前陪臣书能为王室效力,天子赐予了恩惠。他的儿子,不能保全他父亲的辛劳。天王要是不丢弃书的尽力,亡臣还有可逃避的地方。要是丢弃书的尽力,而想到的罪过,陪臣本来便是刑戮余生的人,即将回国死在尉氏那里,不敢再回来了。谨敢直言不讳,只听天王的命令了。”周王将:“别人有了过失而去效仿,过失就更大了。”派司徒制止那些抢夺栾氏的人,让他们归还抢夺的东西。派候人将栾盈送出辕山。

冬季,曹武公来鲁国朝觐,是第一次朝觐襄公。

鲁襄公跟晋侯、齐侯、宋公、卫侯、郑伯、曹伯、莒子、邾子在商任见面,是为了禁锢栾盈。齐侯、卫侯表现不恭慎。叔向讲:“这二位国君,必定不免于祸难。见面和朝见,是礼仪的规范;礼仪,是政事的车子;政事,是身体的寄托。轻慢礼仪便会丧失政事,丧失政事便不能立身,故而才出现祸乱。

知起、中行喜、州绰、邢蒯逃往齐国,都是栾氏的同党。

乐王鲋对范宣子讲:“何不让州绰、邢蒯回来?他们是勇士啊。”范宣子讲:“他们都是栾氏的勇士,我如何能获得他们?”乐王鲋说:“您做他们的栾氏,那也便是您的勇士了。”

齐庄公上朝,指着殖绰、郭最讲:“这是寡人的雄鸡。”州绰讲:“君王觉得他们是雄鸡,谁敢不觉得是雄鸡?不过臣下不才,在平阴的战役中,可比他们二位先打鸣了。”

齐庄公设置勇士的爵位,殖绰、郭最想要获得一份。州绰讲:“东闾那次战役,臣下的左边套马窘迫盘旋在门里不能前进,记下了门扇上的乳钉数字,大概在这里能够获得一份吧?”庄公说:“您是为晋君卖力气啊。”州绰答复说:“臣下做仆隶不久,不过这二位,要是用禽兽作比喻,臣下早已吃了他们的肉并睡在他们的皮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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