襄公二十五年(1/1)
[原文]
〔经〕二十有五年春,齐崔杼帅师伐我北鄙。夏五月乙亥,齐崔杼弑其君光。公会晋侯、宋公、卫侯、郑伯、曹伯、莒子、邾子、滕子、薛伯、杞伯、小邾子于夷仪。六月壬子,郑公孙舍之帅师入陈。秋八月己巳,诸侯同盟于重丘。公至自会。卫侯入于夷仪。楚屈建帅师灭舒鸠。冬,郑公孙夏帅师伐陈。十有二月,吴子遏伐楚,门于巢,卒②。
[原文]
〔传〕二十五年春,齐崔杼帅师伐我北鄙,以报孝伯之师也。公患之,使告于晋。孟公绰曰②:“崔子将有大志,不在病我③,必速归,何患焉?其来也不寇,使民不严④,异于他日。”齐师徒归⑤。
齐棠公之妻,东郭偃之姊也⑥。东郭偃臣崔武子。棠公死,偃御武子以吊焉⑦。见棠姜而美之,使偃取之⑧。偃曰:“男女辨姓,今君出自丁,臣出自桓⑨,不可。”武子筮之,遇《困》之《大过》。史皆曰:“吉。”示陈文子,文子曰:“夫从风,风陨妻,不可娶也。且其《繇》曰:‘困于石,据于蒺藜,入于其宫,不见其妻,凶。’困于石,往不济也。据于蒺藜,所恃伤也。入于其宫,不见其妻,凶,无所归也。”崔子曰:“嫠也何害?先夫当之矣。”遂取之。
庄公通焉,骤如崔氏,以崔子之冠赐人。侍者曰:“不可。”公曰:“不为崔子,其无冠乎?”崔子因是,又以其间伐晋也,曰:“晋必将报。”欲弑公以说于晋,而不获间。公鞭侍人贾举,而又近之,乃为崔子间公。
夏五月,莒为且于之役故,莒子朝于齐。甲戌,飨诸北郭,崔子称疾不视事。乙亥,公问崔子,遂从姜氏。姜入于室,与崔子自侧户出。公拊楹而歌。侍人贾举止众从者而入。闭门,甲兴。公登台而请,弗许;请盟,弗许;请自刃于庙,弗许。皆曰:“君之臣杼疾病,不能听命。近于公宫,陪臣干有淫者,不知二命。”公逾墙,又射之,中股,反队,遂弑之。贾举、州绰、邴师、公孙敖、封具、铎父、襄伊、偻堙皆死。祝佗父祭于高唐,至,复命,不说弁而死于崔氏。申蒯侍渔者,退谓其宰曰:“尔以帑免,我将死。”其宰曰:“免,是反子之义也。”与之皆死。崔氏杀蔑于平阴。
[注释]
二十五年:襄公二十五年(公元前548年)。②孟公绰:鲁国大夫。③有大志:指弑君。病:损害,困扰。④不寇:没有掠夺。⑤徒:空。⑥棠公:齐国棠邑大夫,其姓氏不详。东郭偃:崔杼的家臣。⑦御武子:为崔武子驾车。⑧棠姜:棠公之妻。⑨男女辨姓:古时男女同姓者不能结婚。《困》变为《大过》。《坎》下《兑》上为《困》、《巽》下《兑》上为《大过》。史:太史。陈文子:陈敬仲之曾孙,齐国大夫。夫从风:丈夫跟从风。风陨妻:风坠落妻子。《繇(hòu宙)》:繇辞。据于蒺藜:据守在蒺藜中,比喻遇境危险。济:成功。所恃伤也:依靠的会使人受伤的,娶为妻子不吉利。嫠(lí离):寡妇。当之:承担这凶兆了。骤:屡次,多次。其:用法同“岂”。因是:即因此怀恨齐庄公。不获间:得不到间隙。贾举:齐庄公近臣有两个贾举:一个是侍从,一个死于难。莒子:莒国国君。甲戌:五月十六日。飨:指设享礼招待。乙亥:五月十七日。室:内室。侧户:侧门,旁门。拊(fǔ腐)楹(yínɡ盈):拍着柱子。止众从者:阻止庄公的随从们于内外。甲兴:崔杼的伏兵突然出现。请:请免,即请求饶命之意。自刃:自杀。听命:指听从庄公的命令。近于公宫:崔杼的家宅靠近国君的宫室。干(ōu邹):巡捕,捉拿。逾墙:跳墙。反队:即反身坠落墙内。贾举、州绰、邴师、孙公敖、封具、铎父、襄伊、偻堙:都是齐国勇力之臣。祝佗父:齐庄公宠幸之臣。不说弁(Biàn辨):没脱掉弁帽。申蒯:齐国管理渔业之臣。以帑免:带领妻子儿女逃走,指申蒯托其宰保护妻子逃走。反子之义:违背您的忠义。皆:即偕死,一起自杀而死。平阴:齐国邑名(在今山东平阴县东北)。
[译文]
鲁襄公二十五年春季,齐国崔杼领着军队攻击我鲁国北部边境,报复孝伯那次的攻击。鲁襄公很担忧,派人向晋国报告。孟公绰说:“崔子要有大志,不在于困扰我国,必定很快撤军回国,忧虑什么?他来的时候不抢夺,使用民众不厉害,跟以前不同。”齐军空来一趟便回去了。
齐国棠公的妻子,为东郭偃的姐姐。东郭偃为崔武子的家臣。棠公死了,东郭偃为崔武子驾车去吊丧。崔杼一见棠姜就喜爱了她,让东郭偃去说媒娶棠姜。东郭偃讲:“男女婚配要分辨姓氏,您是丁公的后代,臣是桓公的后代,不能够通婚。”崔武子占筮,获得《困》卦变为《大过》。太史都讲:“吉利。”拿给陈文子看,陈文子讲:“丈夫跟从风,风坠落妻子,不能够娶的。并且它的《繇辞》讲:‘为石头所困窘,据守在蒺藜中,走进屋子,看不见妻,凶兆。’被石头所困窘,意味着前去不能成功。把守在蒺藜中,意味着依赖的会让人受伤。走进屋子,看不到妻,凶兆,意味着没有归宿。”崔武子讲:“她是寡妇有什么影响?先夫已经承担这凶兆了。”于是便娶了棠姜为妻。
齐庄公跟棠姜私通,常常到崔杼家去,拿崔武子的帽子赐给别人。他的侍从说:“不能够这样做。”庄公讲。“不是崔子,难道就没有帽子戴吗?”崔武子故而怀恨庄公,又由于庄公趁晋国有难攻打过晋国,说:“晋国必定要报这个仇。”崔武子想要杀死庄公讨好晋国,不过找不到下手的机会。庄公曾鞭打过侍从贾举,鞭打后又亲近他,于是贾举就为崔武子寻找机会杀死齐庄公。
夏天五月,莒国因为且于之役的原因,莒子到齐国朝见。五月十六日,庄公在北城设享礼款待他,崔武子推托有病不上朝办公。十七日,庄公去问候崔武子,趁机去幽会棠姜。姜氏进到内室,跟崔武子从侧门出去。庄公拍着柱子唱歌。侍人贾举阻挡庄公众随从于门外而自己进入崔家。贾举关上大门,甲士忽然出来。庄公登上高台请求饶命,众人不同意;请求结盟,不同意;请求在祖庙里自杀,不同意。众人都说:“君王的臣子杼在害病,不能听取您的命令。何况这儿靠近国君的宫室,陪臣奉命捉拿奸夫,不晓得其他命令。”庄公跳墙逃命,众人又射他,射中了大腿,反坠在墙里,于是便杀死庄公。贾举、州绰、邴师、公孙敖、封具、铎父、襄伊、偻堙都被杀了。祝佗父到高唐祭奠,回到国都,复命,没脱掉弁帽便在崔武子家里被杀掉。申蒯是管理渔业的官,退出来对他的家臣之长讲:“你带领我的妻子儿女逃跑,我准备一死。”他的家臣之长说:“我逃跑了,这是违反了您的忠义。”就跟申蒯一块自杀而死。崔杼在平阴杀死蔑。
[原文]
晏子立于崔氏之门外。其人曰:“死乎?”曰:“独吾君也乎哉,吾死也?”曰:“行乎?”曰:“吾罪也乎哉,吾亡也?”曰:“归乎?”曰:“君死,安归?君民者,岂以陵民?社稷是主。臣君者,岂为其口实?社稷是养。故君为社稷死则死之,为社稷亡则亡之;若为己死而为己亡,非其私昵②,谁敢任之?且人有君而弑之,吾焉得死之,而焉得亡之?将庸何归?”门启而入,枕尸股而哭,兴,三踊而出。人谓崔子:“必杀之!”崔子曰:“民之望也。舍之,得民。”
卢蒲葵奔晋,王何奔莒。叔孙宣伯之在齐也,叔孙还纳其女子灵公。嬖,生景公。丁丑③,崔杼立而相之,庆封为左相。盟国人于大宫,曰:“所不与崔、庆者。”晏子仰天叹曰:“婴所不唯忠于君、利社稷者是与,有如上帝!”乃歃。辛巳④,公与大夫及莒子盟。大史书曰:“崔杼弑其君。”崔子杀之。其弟嗣书,而死者二人;其弟又书,乃舍之。南史氏闻大史尽死,执简以往,闻既书矣,乃还。
闾丘婴以帷缚其妻而载之⑤,与申鲜虞乘而出。鲜虞推而下之,曰:“君昏不能匡,危不能救,死不能死,而知匿其昵,其谁纳之?”行乃中⑥,将舍,婴曰:“崔、庆其追我。”鲜虞曰:“一与一,谁能惧我?”遂舍,枕辔而寝,食马而食⑦。驾而行,出中,谓婴曰:“速驱之!崔、庆之众,不可当也。”遂来奔。
崔氏侧庄公于北郭。丁亥⑧,葬诸士孙之里。四⑨,不跸,下车七乘,不以兵甲。
晋侯济自泮,会于夷仪,伐齐,以报朝歌之役。齐人以庄公说,使隰请成,庆封如师;男女以班;赂晋侯以宗器、乐器,自六正、五吏、三十帅、三军之大夫、百官之正长师旅及处守者皆有赂。晋侯许之,使叔向告于诸侯。公使子服惠伯对曰:“君舍有罪以靖小国,君之惠也。寡君闻命矣。”
晋侯使魏舒、宛没逆卫侯,将使卫与之夷仪。崔子止其帑,以求五鹿。
初,陈侯会楚子伐郑。当陈隧者,井堙木刊,郑人怨之。六月,郑子展、子产帅车七百乘伐陈,宵突陈城,遂入之。陈侯扶其大子偃师奔墓,遇司马桓子,曰:“载余!”曰:“将巡城!”遇贾获载其母妻,下之,而授公车。公曰:“舍而母。”辞曰:“不祥。”与其妻扶其母以奔墓,亦免。
子展命师无入公宫,与子产亲御诸门。陈侯使司马桓子赂以宗器。陈侯免,拥社,使其众男女别而累,以待于朝。子展执絷而见,再拜稽首,承饮而进献。子美入,数俘而出。祝祓社,司徒致民,司马致节,司空致地,乃还。
[注释]
口实:指俸禄。②私昵:个人所宠爱。③丁丑:十九日。④辛巳:二十三日。⑤闾丘婴:与申鲜虞均为庄公近臣。⑥中:地名,在山东临淄区西南。⑦食马而食:先喂马后自食。⑧丁亥:二十九日。⑨(shà):一种长柄扇。安葬时放入墓中。《礼记·礼器》载:“天子八,诸侯六,大夫四”,此用四,庄公则贬为大夫礼。跸:清道、警戒。泮:水名,在今山东曲阜城内。止其帑:留下卫侯的妻子儿女。井堙木刊:井被填塞、树木被伐。刊,除。宵突:夜里突袭。免(wèn):丧服。拥社:抱着土地神主。絷:绳子。子美:子产。
[译文]
晏子站在崔家的大门外,他的随从讲:“殉死吗?”晏子讲:“独是我一个人的国君吗?我殉死。”跟随的人讲:“逃走吗?”晏子讲:“是我的罪过吗?我逃亡。”跟随的人说:“回去吗?”晏子讲:“国君死了,我回到哪里去?作为民众的国君,难道是用他的地位来凌驾于民众之上吗?是为主持国家。作为国君的臣下,难道只是为了他的俸禄吗?是为保护国家。故而国君为国而死,则臣下也为他而死;为国而逃亡,则臣下也为他而逃亡。要是国君为自己而死、为自己而逃亡,不是他个人溺爱的人,谁敢承担陪死、陪逃的责任?何况别人有了国君而杀死他,我如何能为他而死,又如何能为他而逃亡呢?可是又能回到哪儿去呢?”大门开了,晏子进去,头枕着尸体的大腿上号哭,而后站起来,往上跳了三下才出去。有人对崔杼说:“必须要杀死他!”崔杼说:“他是民众仰望的人,放了他,能得民心。”
卢蒲癸逃往晋国,王何逃往莒国。叔孙宣伯在齐国的时候,叔孙还把叔孙宣伯的女儿嫁给齐灵公。获得宠爱,生了景公。五月十九日,崔杼立他为国君并辅助他,庆封做左相。与国人在太公的宗庙里结盟,讲:“有不亲附崔氏、庆氏的。”晏子仰天长叹讲:“婴要是不亲附忠君、利国的人,有天帝为证!”于是便歃血。五月二十三日,齐景公跟大夫还有莒子结盟。太史记录说:“崔杼弑其君。”崔杼杀死太史。太史的弟弟继续这样写而被杀的,已有两个人。太史还有弟弟又如此写,崔杼便不杀了。南史氏听说太史都死,拿着竹简前去。听说已经如实记录了,这才回去。
闾丘婴用车子的帷幕把他的妻子包捆起来,装上车,与申鲜虞一块乘车出逃。鲜虞把闾丘婴的妻子推下车,讲:“国君昏庸不能纠正,危难不能救援,死了不能同死,只晓得把自己亲爱的人藏匿起来,有谁会接受我们?”专到中狭道,想要住下来。闾丘婴说:“崔氏、庆氏可能在追我们。”鲜虞说:“一对一,谁能让我们害怕?”便住下来,头枕着马缰睡觉,先喂马再自己吃饭。套上马继续赶路,走出了中狭道,对闾丘婴讲:“快点赶马,崔氏、庆氏人多,是不能抵御的。”于是逃往我鲁国。
崔杼没把庄公的棺柩殡于庙便放在城北郭外。五月二十九日,把庄公葬在士孙之里,用四之礼,不清路开道,送葬的车子只有七辆,不用甲兵。
晋侯渡过泮水,跟诸侯在夷仪会合,攻击齐国,以报复朝歌那次战役。齐国人想用杀庄公之事征得晋国欢喜,派隰请求讲和。庆封抵达军中,将男女奴隶分开排列捆绑着。把宗庙里的祭器,乐器送与晋侯。从六卿、五吏、三十师帅、三军大夫、各部门的主管官员、师旅属官跟留守官员等,都赠送了财礼。晋国同意与齐国讲和。派叔向通告诸侯。鲁襄公派子服惠伯答复说:“君王宽恕有罪者,以稳定小国,是君王的恩惠。寡君听到命令了。”
晋侯派魏舒、宛没迎接卫献公,想要让卫国把夷仪给卫献公居住。崔杼扣留了卫献公的妻子跟儿女,以此来谋求五鹿这个地方。
先前,陈侯会合楚国攻击郑国,陈军路过的路上,水井被填塞,树木被砍伐,郑国人埋怨他们。六月,郑国的子展、子产领着七百辆战车攻打陈国,夜间忽然袭击陈国都城,于是便攻进了城。陈侯扶着他的太子偃师逃往坟地去,遇上司马桓子,讲:“你的车载上我!”司马桓子说:“我正要巡察城池。”碰到贾获,车上装着他的母亲和妻子,便让母亲跟妻子下车而把车子交给陈侯。陈侯讲:“安置好你的母亲。”贾获辞谢说:“妇女跟您同坐一车不吉祥。”于是与妻子一块扶着母亲逃奔到坟地,也免于灾难。
子展命令军队不要进到陈侯的宫室,与子产亲自监守着宫门。陈侯派司马桓子将宗庙的祭器赠送给他们。陈侯穿着丧服,抱着土地神的神主,让他手下的那些男男女女分别排列、捆绑,在朝廷上等着。子展手拿缰绳进见陈侯,再拜叩头,捧着酒杯向陈侯进贡。子产进去,数了一下俘虏的人数便出来了。郑国人向土地神祝告除去灾难,司徒归还百姓,司马归还兵符,司空归还土地,便撤兵回国了。
[原文]
秋七月己巳,同盟于重丘,齐成故也。
赵文子为政,令薄诸侯之币而重其礼②。穆叔见之。谓穆叔曰:“自令以往,兵其少弭矣!齐崔、庆新得政,将求善于诸侯。武也知楚令尹。若敬行其礼,道之以文辞,以靖诸侯,兵可以弭。”
楚子冯卒,屈建为令尹,屈荡为莫敖。舒鸠人卒叛楚,令尹子木伐之③,及离城,吴人救之。子木遽以右师先,子强、息桓、子捷、子骈、子盂帅左师以退。吴人居其间七日。子强曰:“久将垫隘④,隘乃禽也。不如速战。请以其私卒诱之,简师陈以待我⑤。我克则进,奔则亦视之,乃可以免。不然,必为吴禽。”从之。五人以其私卒先击吴师。吴师奔,登山以望,见楚师不继,复逐之,傅诸其军⑥。简师会之,吴师大败。遂围舒鸠,舒鸠溃。八月,楚灭舒鸠。
卫献公入于夷仪。
郑子产献捷于晋,戎服将事⑦。晋人问陈之罪,对曰:“昔虞阏父为周陶正⑧,以服事我先王。我先王赖其利器用也⑨,与其神明之后也,庸以元女大姬配胡公,而封诸陈,以备三恪。则我周之自出,至于今是赖。桓公之乱,蔡人欲立其出。我先君庄公奉五父而立之,蔡人杀之。我又与蔡人奉戴厉公,至于庄、宣,皆我之自立。夏氏之乱,成公播荡,又我之自入,君所知也。今陈忘周之大德,蔑我大惠,弃我姻亲,介恃楚众,以冯陵我敝邑,不可亿逞。我是以有往年之告。未获成命,则有我东门之役。当陈隧者,井堙木刊。敝邑大惧不竞,而耻大姬。天诱其衷,启敝邑心。陈知其罪,授手于我。用敢献功。”晋人曰:“何故侵小?”对曰:“先王之命,唯罪所在,各致其辟。且昔天子之地一圻,列国一同,自是以衰。今大国多数圻矣。若无侵小,何以至焉?”晋人曰:“何故戎服?”对曰:“我先君武、庄,为平、桓卿士。城濮之役,文公布命,曰:‘各复旧职!’命我文公戎服辅王,又授楚捷,不敢废王命故也。”士庄伯不能诘,复于赵文子。文子曰:“其辞顺,犯顺不祥。”乃受之。
冬十月,子展相郑伯如晋,拜陈之功。子西复伐陈,陈及郑平。
仲尼曰:“《志》有之:‘言以足志,文以足言。’不言谁知其志?言之无文,行而不远。晋为伯,郑入陈,非文辞不为功。慎辞也。”
[注释]
重丘:齐地。具体所在,其说不一。②薄:轻。③子木:即屈建。④垫隘:疲弱。⑤简师:挑选精兵。⑥傅:接近。⑦戎服:穿着军装。⑧陶正:掌管制陶的官员。⑨先王:指周武王。赖:善,此作嘉奖。神明之后:指虞舜的后代。元女大姬:周武王长女。大同“太”。胡公:阏父之子。恪,敬。播荡:流离失所。蔑:弃。介恃:借恃,借仗。亿逞:满足。天诱其衷:上天厌恶他们。启敝邑心:开启我国伐陈之心。辟:刑。一圻:四方各一千里。圻(qí),又作畿。一同:方百里。自是以衰:自此以下递减。衰,降。士庄伯:士弱。言以足志:言语用来满足心愿。文以足言:文采用来满足于言语。行而不远:不能传播远方。
[译文]
秋天七月十二日,诸侯在重丘结盟,这是由于已和齐国讲和。
赵武执政,他下令减轻诸侯的贡品,不过加强了对礼仪的重视。穆叔见他时,他说:“从今之后,尽量避免发生战争。齐国的崔杼、庆封刚刚获得政权,正在和诸侯求和。我跟楚国的令尹比较熟悉。要是言行恭敬有礼,再加上优美的外交辞令,就可以使诸侯安定下来,战争便能够消除。”
楚国的子冯逝世,屈建出任令尹,屈荡为莫敖。此时舒鸠人最终背叛了楚国。屈建就发兵攻击,军队抵达离城。吴国人前来救援,屈建连忙让右翼部队冲上去,让子强、息桓、子捷、子骈、子盂领着左翼部队撤退。吴国人在楚国左右两军之间驻扎了七天。子强讲:“停留时间太长,军队便会疲弱,疲弱了便容易被抓捕。不如速战速决。请允许我带领家兵去引诱敌军,你们挑选精锐部队严阵以待。我能战胜他们便继续前进,要是失败了,你们就看情况决定怎么办,这样能够免于被俘。不然的话,必定被吴军俘虏。”大家听从了他的话。由五个人领着自己的家兵先进攻吴军。吴军逃亡,登上山回头一看,见楚军没有继续追赶,就折回来逼近楚军。跟楚军精锐部队遭遇,最后吴军大败。楚军又攻击舒鸠,舒鸠人也溃散了。八月,楚国灭掉了舒鸠国。
卫献公来到夷仪住下。
郑国的子产到晋国进献获得的战利品,那时身穿军服。晋国人问他陈国犯了什么罪,他答复说:从前虞阏父出任周朝的陶正时,由于顺服才事奉我们周武王。武王为奖励他能制造武器,十分有用,再加上他是虞舜的后代,就把大女儿太姬嫁给他,并封他在陈地,从而让黄帝、尧、舜的后代得到了妥善的安置。故而陈国是周朝的外甥,它到现在还依靠着周朝。陈桓公死后陈国出现了动乱,蔡国人想把他们的外甥厉公立为国君,我们先君庄公服侍五父,立他为君,蔡国人杀死五父。我们又和蔡国人共同拥立厉公,至于庄公跟宣公,都是我们所立的。夏征舒之乱后,陈成公流离失所,又是我们让他回国就位的,这一点国君您也晓得。现在陈国忘记了周朝大德,无视我国的恩惠,不认我们这个亲戚,依靠楚国人多,攻击我国城池,不过并没有达到目的。我国故而在去年请求贵国帮助攻击陈国,没有获得允许,后来又出现了陈国攻打郑国东门的战役。陈军所到之处,填平井水,砍伐树木。我国很担忧因此受到削弱而让太姬蒙受耻辱。也是上天助我,让我们萌发了攻击陈国的念头。陈国深知他们的罪过,甘愿受到惩罚。故而我国才敢前来献功。”晋国人说:“为何要侵略比你们小的国家?”子产答复说:“先王曾下令,只要犯了罪,都要分别给予处罚。再说从前天子的土地东西南北一千里,诸侯的土地四百里,其他伯、子、男依次递减。现在大国的土地居然多至几千里,要是不是侵略小国,如何能有这么多?”晋国人说:“你为何穿着军服进献战利品?”子产答复说:“我们先君武公、庄公曾做过平王、桓王的卿士。城濮之战中,晋文公下令:‘每个人都恢复原来的职位。’命令我们文公穿上军服辅助天子,并接受楚国的俘虏献给天子。我穿着军服进献俘虏,是由于不敢废弃天子的命令。”士弱哑口无言,回去向赵武复命。赵武说:“他的答复顺乎情理,要是我们硬要违背情理,是不吉祥的。”就接受了子产献上的战利品。
冬天十月,子展作为郑简公的相礼到晋国,对晋国接受了战利品表示感谢。子西又攻击陈国,陈国跟郑国讲和。
孔子讲:“《志》中有句话说:‘言语用来表达思想,文采用以修饰言语。’要是不会讲话,谁能了解他的志向呢?要是说话没有文采,他的话便不能广为流传。晋国成为霸主,郑国侵犯陈国,都是讲究文辞的结果,不然便不会成功。要恭慎地使用辞令啊!”
[原文]
楚掩为司马,子木使庀赋,数甲兵。甲午,掩书土田,度山林,鸠薮泽②,辨京陵,表淳卤,数疆潦,规偃③,町原防,牧隰皋,井衍沃,量入修赋④。赋车籍马,赋车兵、徒兵、甲之数⑤。即成,以授子木,礼也。
十二月,吴子诸樊伐楚⑥,以报舟师之役。门于巢⑦。巢牛臣曰⑧:“吴王勇而轻,若启之,将亲门⑨。我获射之,必殪。是君也死,疆其少安。”从之。吴子门焉,牛臣隐于短墙以射之,卒。
楚子以灭舒鸠赏子木。辞曰:“先大夫子之功也。”以与掩。
[注释]
掩:子冯之子。庀(pǐ痞):治理。②甲午:十月初八。③辨:区别。数疆潦(lǎo老):计算水淹地边界。④町(tīnɡ厅,又读tǐnɡ挺):犹言划分。原防:即小块田地。隰皋:沼泽地。⑤赋、籍:都指交纳赋税。甲:盔甲和盾牌。⑥诸樊:名遏,寿梦之子,在位十三年。⑦门于巢:攻打巢邑的城门。⑧巢牛臣:楚臣。⑨亲门:亲自进入城门。殪(yì意):死。疆:边境上。少安:稍微安定。暂时安定。
[译文]
楚国掩做司马,令尹子木让他治理军赋,检点盔甲兵器。十月初八,掩记录土地情况,测量山林的木材,聚集水泽的出产,分别高地的不同情形,标出瘠薄的土地,计算水淹地边界,测定地下含水多的土地,分划小块耕地,在多草的沼泽地上放牧,在平坦肥美的土地上分划井田。计量各种收入制定赋税制度。让民众交纳车、马赋税,征收战车上士兵拿的武器、步卒拿的武器、盔甲盾牌。任务完成之后,掩把它交给子木,这是合乎礼的。
十二月,吴王诸樊攻击楚国,为报复舟师之役。攻击巢邑的城门。巢牛臣说:“吴王勇敢而轻率,要是我们打开城门,他即将亲自进入城门。我们乘机射他,必定能射死。这个国君死了,边境上便能稍微安定。”听从了他的意见。吴王进到城门,牛臣隐藏在矮墙后用箭射他,吴王死。
楚王因为灭了舒鸠赏赐子木。子木辞谢讲:“这是先大夫子的功劳。”楚王就把奖励给了掩。
[原文]
晋程郑卒。子产始知然明,问为政焉。对曰:“视民如子。见不仁者诛之,如鹰之逐鸟雀也。”子产喜,以语子大叔,且曰:“他日吾见蔑之面而已,今吾见其心矣。”子大叔问政于子产。子产曰:“政如农功,日夜思之,思其始而成其终②。朝夕而行之,行无越思,如农之有畔,其过鲜矣③。”
卫献公自夷仪使与宁喜言④,宁喜许之。大叔文子闻之⑤,曰:“乌乎!《诗》所谓‘我躬不说,皇恤我后’者,宁子可谓不恤其后矣⑥。将可乎哉?殆必不可⑦。君子之行,思其终也,思其复也⑧。《书》曰⑨:‘慎始而敬终,终以不困。’《诗》曰‘夙夜匪懈,以事一人。’今宁子视君不如弈棋,其何以免乎?弈者举棋不定,不胜其耦。而况置君而弗定乎?必不免矣。九世之卿族,一举而灭之。可哀也哉!”
会于夷仪之岁,齐人城郏。其五月,秦、晋为成。晋韩起如秦盟,秦伯车如晋盟,成而不结。
[注释]
(hān旃):猛禽,像鹰。②农功:农事,农活。③无越思:不超过所想的。畔:田界。④使与宁喜言:派人和宁喜谈复位的事。⑤大叔文子:即太叔仪。⑥皇:又作遑,闲暇,在此犹言何暇。恤:顾念。⑦殆:大概,恐怕。⑧终:结果。复:再做。⑨《书》:杜预注指逸《书》。敬:戒慎,即不怠慢。《诗》:指《诗经·大雅·民》篇。夙夜:朝夕,早晚。匪懈:不懈怠。弈(yì易)棋:下围棋。耦:犹言对手,即下棋的对方。九世之卿族:宁氏出自卫武公,至宁喜为九世,并做卫卿,故言“九世之卿族。”会于夷仪之岁:即鲁襄公二十四年。盟:参加结盟,同“莅”,参加。伯车:名(hēn针),秦君之弟。不结:不巩固。
[译文]
晋国程郑死。子产才开始明白然明,向他询问如何施政。然明答复说:“把民众看成像自己的儿子。看见不仁的人就诛戮他,就像鹰追捕鸟雀一样。”子产很快乐,把他的话告诉子太叔,而且说:“过去我见到的只是然明的面貌,如今我看见他的心了。”子太叔向子产询问政事。子产说:“政事如同农活一样,白天黑夜要想着它,想着它的开始又想着要获得好的结果。早晨晚上去做,所做的不要超越所想的,如同农田有田界一样,他的过失就少了。”
卫献公从夷仪派人跟宁喜谈复位的事,宁喜同意了。太叔文子听说了,说:“唉!《诗经》所说‘我自身都不能被容纳,哪里有闲暇顾念我的后代’的话,宁子能够说是不顾他的后代了。难道能行吗?恐怕是必定不行的。君子的行动,要想到它的结果,要想到下次再做。逸《书》讲:‘谨慎开始而且不怠慢结果,结果便不会困窘。’《诗经》说:‘早晚不敢懈怠,来事奉一人。’如今宁子看待国君不如下棋,他如何能免于祸难呢?下棋的人举棋不定,便是怕不能胜他的对手。而何况安置国君却不能决定呢?一定不能免于祸难了。九代的卿族,全部被灭亡。可悲啊!”
晋侯在夷仪会见诸侯那一年,齐国人在郏地修城。那年的五月,秦国、晋国讲和。晋国韩起到秦国参与结盟,秦国伯车到晋国参与结盟,即使讲和但却不巩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