昭公(1/1)
[原文]
〔经〕元年春,王正月,公即位。叔孙豹会晋赵武、楚公子围、齐国弱、宋向戌、卫齐恶、陈公子招、蔡公孙归生、郑罕虎、许人、曹人于虢。三月,郓②。
夏,秦伯之弟出奔晋。六月丁巳,邾子华卒。晋荀吴帅师败狄于大卤③。
秋,莒去疾自齐入于莒。莒展舆出奔吴。叔弓帅师疆郓田。葬邾悼公。
冬十有一月己酉,楚子麇卒。楚公子比出奔晋。
[原文]
〔传〕元年春,楚公子围聘于郑,且娶于公孙段氏。伍举为介。将入馆,郑人恶之,使行人子羽与之言;乃馆于外。既聘,将以众逆;子产患之,使子羽辞,曰:“以敝邑褊小,不足以容从者,请听命。”令尹命大宰伯州犁对曰:“君辱贶寡大夫围,谓围:‘将使丰氏抚有而室。’围布几筵,告于庄、共之庙而来。若野赐之,是委君贶于草莽也,是寡大夫不得列于诸卿也。不宁唯是,又使围蒙其先君,将不得为寡君老,其蔑以复矣!唯大夫图之!”子羽曰:“小国无罪,恃实其罪。将恃大国之安靖己,而无乃包藏祸心以图之?小国失恃,而惩诸侯使莫不憾者,距违君命,而有所雍塞不行是惧!不然,敝邑馆人之属也,其敢爱丰氏之祧?”伍举知其有备也,请垂而入②,许之。
正月乙未入,逆而出。遂会于虢,寻宋之盟也。祁午谓赵文子曰:“宋之盟,楚人得志于晋。今令尹之不信,诸侯之所闻也。子弗戒,惧又如宋。子木之信称于诸侯,犹诈晋而驾焉,况不信之尤者乎!楚重得志于晋,晋之耻也。子相晋国,以为盟主,于今七年矣。再合诸侯③,三合大夫④,服齐、狄,宁东夏,平秦乱⑤,城淳于⑥,师徒不顿,国家不罢⑦,民无谤⑧,诸侯无怨,天无大灾,子之力也!有令名矣,而终之以耻,午也是惧,吾子其不可以不戒!”文子曰:“武受赐矣。然宋之盟,子木有祸人之心,武有仁人之心,是楚所以驾于晋也。今武犹是心也,楚又行僭,非所害也。武将信以为本,循而行之。譬如农夫,是是⑨,虽有饥馑,必有丰年。且吾闻之:‘能信不为人下。’吾未能也。《诗》曰:‘不僭不贼,鲜不为则。’信也。能为人则者,不为人下矣。吾不能是难,楚不为患!”楚令尹围请用牲,读旧书加于牲上而已,晋人许之。
三月甲辰,盟。楚公子围设服离卫。叔孙穆子曰:“楚公子美矣,君哉!”郑子皮曰:“二执戈者前矣!”蔡子家曰:“蒲宫有前,不亦可乎?”楚伯州犁曰:“此行也,辞而假之寡君。”郑行人挥曰:“假不反矣。”伯州犁曰:“子姑忧子皙之欲背诞也。”子羽曰:“当璧犹在,假而不反,子其无忧乎?”齐国子曰:“吾代二子愍矣!”陈公子招曰:“不忧何成?二子乐矣。”卫齐子曰:“苟或知之,虽忧何害?”宋合左师曰:“大国令,小国共。吾知共而已。”晋乐王鲋曰:“《小》之卒章善矣!吾从之。”
退会,子羽谓子皮曰:“叔孙绞而婉,宋左师简而礼,乐王鲋字而敬,子与子家持之,皆保世之主也。齐、卫、陈大夫其不免乎:国子代人忧,子招乐忧,齐子虽忧弗害。夫弗及而忧,与可忧而乐,与忧而弗害,皆取忧之道也,忧必及之。《大誓》曰:‘民之所欲,天必从之。’三大夫兆忧,忧能无至乎?言以知物,其是之谓矣。”
[注释]
:供祭祀用的经过清扫的地面。古迎亲之礼,男方要在女方祖庙迎娶。郑人畏楚人偷袭,故请在郊外而娶焉。②垂:倒空弓矢之囊以示无诈。,古时盛衣甲弓矢的口袋。③再合诸侯:指襄公二十五年的夷仪之盟和襄公二十六年的澶渊之盟。④三合大夫:指襄公二十七年的宋之会、襄公三十年的澶渊之会及目前的虢之会。⑤平秦乱:指襄公二十六年秦晋议和。⑥淳于:在今山东安丘东北,杞迁都于此。⑦罢:通“疲”。⑧(dú):诽谤。⑨(Biāo):耘田除草。(ɡǔn):以土培苗。“不僭”二句:见《诗·大雅·抑》。僭,失信。旧书:指在宋结盟时的旧约。离卫:两个卫士。离,通“俪”,偶。蒲宫:楚君离宫。反:通“返”。当璧:指楚公子去疾。共:通“供”。《小》:《诗·小雅》篇名,其卒章曰:“不敢暴虎,不敢冯河,人知其一,莫知其他。战战兢兢,如临深渊,如履薄冰。”此取人应谨慎小心之意。绞:切中时弊。字:自重自爱。“民之”二句:不见今本《尚书》。
[译文]
元年春季,楚公子围到郑国聘问,而且娶了公孙段家的女子。伍举担任副手。即将进入宾馆了,郑国人恐惧公子围另有图谋,让行人子羽婉言拒绝;于是便住在城外。举行聘礼之后,打算领着众人迎接新妇;子产担心这件事,派子羽辞谢,说:“因为敝邑狭小,不能够容纳您的随从,请让我们清除地面为来听从您的命令。”令尹公子围命令太宰伯州犁答复说:“承蒙贵国君赐给寡大夫围恩惠,讲:‘将让丰氏的女儿做你的妻子。’围陈列几筵,在庄王、共王的神庙里祭奠之后前来迎亲。要是在野外行礼,这是把贵君的恩赐丢在草丛里了,这是让寡大夫不能居于卿的行列里了。不仅这样,又让围欺蒙了自己的先君,将不能再做寡君的诸臣之长,或许无法回国复命了!请大夫思考一下!”子羽说:“小国没有罪过,依靠大国却不设防就是它的过错。小国想仰仗大国来安定自己,而大国或许是包藏祸心来谋算小国吧!担忧的是小国失去大国的依赖,使得诸侯对大国有所戒惧,并都憎怨大国,抗拒违背贵君的命令,让大国的命令雍塞而无法通行!不然的话,敝邑便是贵国宾馆一类的地方,哪儿敢爱惜丰氏的祖庙?”伍举晓得郑国有了防备,请求倒挂箭囊进入国都,郑国同意了。
正月乙未日,公子围进到郑都,迎娶新妇离开。于是在郑国的虢地跟诸大夫会面,这是为了接续宋国盟会的友好。祁午对赵文子说:“在宋国盟会上,楚国人先歃血在晋国人的面前满足了心愿。如今令尹的不守信用,是诸侯都听说了的。您要是不戒备,怕又要跟上次在宋国那样。子木的信用在诸侯中受到称赞还欺骗晋国而凌驾在它上面,何况是特别不守信用的人呢!楚国要是再次比晋国先歃血,这是晋国的耻辱啊。您辅助晋国,作为盟主,到如今已经七年了。两次会合诸侯,三次会合大夫,让齐国、狄人归服,让东方的华夏各国安定,平定秦国造成的战乱,在杞国的淳于修城,军队不劳顿,国家不疲乏,民众没有谤言,诸侯没有怨恨,上天没有降大灾,这全是您的功劳啊!已经有了好名声,即以耻辱来告终,我恐惧的正是客中情况,您不能不警惕!”文子说:“我接受您的教诲了。不过宋国的会盟,子木有害人之心,我有爱人之心,故而楚国凌驾在晋国之上。现在我的心仍然如旧,要是楚国又做不守信用的事,这便不是它能伤害得了的。我将把信用作为根本,遵从它去做事。就像农夫,努力耘地除草用土培苗根,就算有灾荒,也一定会有好收成。并且我听说:‘能守信用不会身处人下。’我还没可以做到啊。《诗》说:‘不欺诈不为害,很少不成为民众的榜样。’这是因为守信用的缘故。可以做别人榜样的,不会久居人下啊。我难在没能做到这一点,楚国不用担忧!”楚令尹公子围请求运用祭礼的牲畜,只宣读一下在宋国会盟的旧约,把盟约放在牺牲上面就行了,晋国人同意了。
三月甲辰日,会盟。楚国公子围衣着国君的服饰,两个士兵持戈侍卫。叔孙穆子讲:“楚国公子的服饰真美啊,像个国君!”郑国子皮讲:“两个执戈的人走在前面!”蔡国的子家说:“蒲宫他先前都能够居住,有持戈侍卫走在前面不也是能行的吗?”楚国的伯州犁讲:“这次出来的时候,辞行时向国君借来的。”郑国的行人公孙挥讲:“借了不会归还了。”伯州犁说:“您暂且去担忧子皙背命作乱的事吧。”子羽说:“公子去疾还在,令尹借楚王的服饰而不归还,您难道就没有担忧吗?”齐国的国子说:“我替这二位担忧啊!”陈国的公子招说:“不忧虑如何能做事情?这两位倒该高兴呢。”卫国的齐子说:“要是有人事先知道,即使有值得忧虑的事,又有什么影响?”宋国的合左师向戌说:“大国发命令,小国奉命而行。我晓得尽职就是了。”晋国的乐王鲋讲:“《小》的最后一章很好!我依着它去做。
退出会场,子羽对子皮说:“叔孙的话适宜而委婉,向戌的话简要而合乎礼仪,乐王鲋的话自爱而恭敬,您跟子家的话持平不偏激,都是能够保持几代爵禄的大夫。齐国、卫国、陈国的大夫,或许就不会免于灾难吧:国子替别人担忧,公子招以担忧为乐,齐子即使忧虑却不知道危害在哪里。事不关己而担忧,以担忧为乐,忧虑而不知危害,都会招致忧虑,忧虑必定会降临到他们头上。《大誓》说:‘民众所要求的,上天必定听从。’三位大夫有忧虑的兆头,忧患能不到来吗?通过言谈能够了解人的性格,或许说的就是这个吧。”
[原文]
季武子伐莒,取郓。莒人告于会。楚告于晋曰:“寻盟未退而鲁伐莒,渎齐盟,请戮其使!”
乐桓子相赵文子,欲求货于叔孙,而为之请。使请带焉,弗与。梁其曰②:“货以藩身,子何爱焉?”叔孙曰:“诸侯之会,卫社稷也。我以货免,鲁必受师,是祸之也,何卫之为?人之有墙,以蔽恶也;墙之隙坏,谁之咎也?卫而恶之,吾又甚焉。虽怨季孙,鲁国何罪?叔出季处,有自来矣,吾又谁怨?然鲋也贿,弗与,不已。”召使者,裂裳帛而与之③,曰:“带其褊矣。”
赵孟闻之,曰:“临患不忘国,忠也;思难不越官,信也;图国忘死,贞也;谋主三者,义也。有是四者,又可戮乎?”乃请诸楚曰:“鲁虽有罪,其执事不辟难④,畏威而敬命矣。子若免之,以劝左右,可也。若子之群吏处不辟污,出不逃难,其何患之有?患之所生,污而不治,难而不守,所由来也。能是二者,又何患焉?不靖其能,其谁从之?鲁叔孙豹可谓能矣,请免之以靖能者!子会而赦有罪,又赏其贤,诸侯其谁不欣焉望楚而归之,视远如迩?疆埸之邑,一彼一此,何常之有?王伯之令也⑤,引其封疆而树之官,举之表旗而著之制令,过则有刑,犹不可壹,于是乎虞有三苗,夏有观、扈⑥,商有、邳⑦,周有徐、奄。自无令王,诸侯逐进,狎主齐盟,其又可壹乎?恤大舍小,足以为盟主,又焉用之?封疆之削,何国蔑有?主齐盟者,谁能辩焉?吴、濮有衅,楚之执事岂其顾盟?莒之疆事,楚勿与知,诸侯无烦,不亦可乎?莒、鲁争郓,为日久矣。苟无大害于其社稷,可无亢也⑧。去烦宥善,莫不竞劝。子其图之!”固请诸楚,楚人许之,乃免叔孙。
令尹享赵孟,赋《大明》之首章⑨。赵孟赋《小宛》之二章⑩。事毕,赵孟谓叔向曰:“令尹自以为王矣,何如?”对曰:“王弱,令尹强,其可哉!虽可,不终。”赵孟曰:“何故?”对曰:“强以克弱而安之,强不义也。不义而强,其毙必速。《诗》曰:‘赫赫宗周,褒姒灭之。’强不义也。令尹为王,必求诸侯。晋少懦矣,诸侯将往。若获诸侯,其虐滋甚,民弗堪也,将何以终?夫以强取,不义而克,必以为道。道以淫虐,弗可久已矣!”
[注释]
齐:通“斋”。②梁其:叔孙家臣。③裳:下衣为裳。④辟:通“避”。⑤伯:通“霸”。⑥观、扈:观在今山东范县内,扈在陕西户县。皆古国名,与夏对抗。⑦、邳:又作“”,相传其地在山东曹县北。邳在今江苏邳城。皆古国名,与商对抗。⑧亢:庇护,保卫。⑨《大明》:《诗·大雅》篇名。赋此有以文王自比意,谓王位将归己。⑩《小宛》:《诗·小雅》篇名。赋此喻逆天行事将为上天所遗弃,以告诫王子围。“赫赫”二句:见《诗·小雅·正月》。
[译文]
季武子征讨莒国,占领了郓地。莒人向盟会报告。楚国对晋国讲:“续盟还没结束,鲁国就进攻莒国,亵渎盟约,请杀死鲁国使者!”
乐桓子辅助赵文子,想向叔孙豹索求财货,而为叔孙向赵文子求情。派人向叔孙要带子,叔孙不给。梁其说:“财货是用来保护自身的,您为何要吝惜它呢?”叔孙说:“诸侯的会面,是为了保卫国家。我用财货去除祸患,鲁国就必定会受到征讨,这是给它带来祸患,哪儿是什么保卫它啊?人所以有墙壁,是用来阻止坏人的;墙壁要是裂缝毁坏,是谁的过错呢?为了保卫它反倒让它受害,我的罪过又超过了墙壁。即使怨恨季孙,不过鲁国又有什么过错呢?叔孙出国由季孙守国,历来便是这样的,我又去埋怨谁呢?不过乐王鲋喜爱财货,不给他,不会完结。”叔孙召见使者,撕下一块裙子的帛给他,说:“带子或许太窄了。”
赵孟知道这件事,说:“面对祸患而不忘记国家,这是忠心;忧虑祸难时不放弃职守,这是诚实;为国家着想而忘记死亡,这是坚贞;计谋以忠、信、贞三点为出发点,这是道义。有这四点,还能够诛杀吗?”于是向楚国请求说:“鲁国即使有罪,它的执事不逃避祸难,恐惧贵国的威严并恭敬地听命了。您要是赦免他,用来劝勉您的左右,是能行的。要是您的众官吏在国内不躲开劳苦之事,在国外不逃避灾难,还有什么可担心的?忧患之所以产生,便是对内有劳苦之事而不能治理,对外有灾难而不能坚守,都是由此而来的。可以做到这两点,又有什么可忧虑的呢?不能安定贤能的人,谁能听从他呢?鲁国的叔孙豹能够说是贤能的人了,请赦免他,用来安定贤能的人!您参加盟会而赦免有罪的国家,又嘉奖贤能的人,诸侯有谁不欣然仰望楚国而且归附它,路途再远也觉得很近呢?边境上的城邑,有时归这国,有时归那国,哪有一定的呢?天子霸主的政令,划定疆界并设置官吏,树立标志并写在制度法令上,越过边界便要惩罚,还不能使之固定不变,于是虞舜时代有三苗,夏朝有观氏、扈氏,商朝有国、邳国,周朝有徐国、奄国。自从没有了英明的天子,诸侯竞相扩展疆域,更换着主持结盟,难道又能够划定不变吗?担忧大的祸难,舍弃小的过错,能够做盟主,哪儿用得着管这些?边疆的削减,哪个国家没有?主持结盟的,谁可以理清它?吴国、百濮要是有隙可乘的话,楚国的执事,难道还能顾及盟约吗?莒国边境上的事情,楚国不要过问,诸侯不去烦劳,不也是能行的吗?莒国、鲁国争夺郓地,时间很长了。要是对他们的国家存亡没有大的危害,能够不去庇护。免除烦劳,宽宥善人,没有人不争相为善的。您还是思考一下吧!”坚决向楚国请求,楚国人同意了,于是赦免了叔孙。
楚令尹公子围设宴款待赵孟,赋《大明》的首章。赵孟赋《小宛》的第二章。事情完毕后,赵孟对叔向讲:“令尹自以为是国王了,如何?”叔向答复说:“国王弱小,令尹强大,也许能够成功吧!即使能够成功,不过不能善终。”赵孟说:“为何?”叔向答复说:“强大的战胜弱小的却心安理得,这是强大的方面不符合道义。不符合道义却很强大,他的灭亡一定迅速。《诗》说:‘声威显赫的宗周,褒姒灭亡了它。’这是由于强大而不符合道义的原因。令尹做了楚王,一定要求得到诸侯的支持。晋国稍显衰弱了,诸侯将会去亲近他。要是获得诸侯的支持,他的暴虐就会更加厉害,民众不堪忍受,他如何能得善终呢?用强力夺得君位,不符合道义却可以取胜,一定认为是符合常道的。把荒淫暴虐当作常道,是不能够长久的啊!”
[原文]
夏四月,赵孟、叔孙豹、曹大夫入于郑,郑伯兼享之。子皮戒赵孟,礼终。赵孟赋《瓠叶》,子皮遂戒穆叔,且告之。穆叔曰:“赵孟欲一献;子其从之。”子皮曰:“敢乎?”穆叔曰:“夫人之所欲也,又何不敢?”及享,具五献之笾豆于幕下②。赵孟辞,私于子产曰:“武请于冢宰矣!”乃用一献,赵孟为客。礼终乃宴。穆叔赋《鹊巢》③,赵孟曰:“武不堪也!”又赋《采蘩》④,曰:“小国为蘩。大国省穑而用之,其何实非命?”子皮赋《野有死麇》之卒章⑤,赵孟赋《常棣》⑥,且曰:“吾兄弟比以安,也可使无吠⑦!“穆叔、子皮及曹大夫兴,拜,举兕爵⑧,曰:“小国赖子,知免于戾矣!”饮酒乐,赵孟出,曰:“吾不复此矣!”天王使刘定公劳赵孟于颍⑨,馆于洛。刘子曰:“美哉禹功,明德远矣!微禹,吾其鱼乎!吾与子弁冕、端委以治民、临诸侯,禹之力也。子盍亦远绩禹功而大庇民乎?”对曰:“老夫罪戾是惧,焉能恤远?吾济偷食,朝不谋夕,何其长也?刘子归,以语王曰:“谚所谓老将知而及之者,其赵孟之谓乎!为晋正卿以主诸侯,而侪于隶人,朝不谋夕,弃神人矣。神怒,民叛,何以能久?赵孟不复年矣。神怒,不歆其祀;民叛,不即其事;祀、事不从,又何以年?”叔孙归,曾夭御季孙以劳之。旦及日中不出。曾夭谓曾阜曰:“旦及日中,吾知罪矣,鲁以相忍为国也,忍其外不忍其内,焉用之?”阜曰:“数月于外,一旦于是,庸何伤?贾而欲赢,而恶嚣乎?”阜谓叔孙曰:“可以出矣。”叔孙指楹。曰:“虽恶是,其可去乎?”乃出见之。郑徐吾犯之妹美,公孙楚聘之矣,公孙黑又使强委禽焉。犯惧,告子产。子产曰:“是国无政,非子之患也。唯所欲与。“犯请于二子,请使女择焉。皆许之。子盛饰入,布币而出。子南戎服入,左右射,超乘而出。女自房观之,曰:“子晳信美矣。抑子南,夫也,夫夫妇妇,所谓顺也。”适子南氏。子晳怒,既而甲以见子南,欲杀之而取其妻。子南知之,执戈逐之,及冲,击之以戈。子晳伤而归,告大夫曰:“我好见之,不知其有异志也,故伤。”大夫皆谋之。子产曰:“直钧,幼贱有罪,罪在楚也。”乃执子南而数之,曰:“国之大节有五,女皆奸之。畏君之威,听其政,尊其贵,事其长,养其亲,五者所以为国也。今君在国,女用兵焉,不畏威也;奸国之纪,不听政也;子上大夫,女大夫而弗下之,不尊贵也;幼而不忌,不事长也;兵其从兄,不养亲也。君曰:‘余不女忍杀,宥女以远。’勉,速行乎,无重而罪!”五月庚辰,郑放游楚于吴。将行子南,子产咨于大叔。大叔曰:“吉不能亢身,焉能亢宗?彼国政也,非私难也。子图郑国,利则行之,又何疑焉?周公杀管叔而蔡蔡叔,夫岂不爱?王室故也。吉若获戾,子将行之,何有于诸游?”秦后子有宠于桓,如二君于景。其母曰:“弗去,惧选!”癸卯适晋,其车千乘,书曰:“秦伯之弟鍼出奔晋。”罪秦伯也。后子享晋侯,造舟于河,十里舍车,自雍及绛。归取酬币,终事八反。司马侯问焉,曰:“子之车尽于此而已乎?”对曰:“此之谓多矣。若能少此,吾何以得见?”女叔齐以告公,且曰:“秦公子必归。臣闻君子能知其过,必有令图。令图,天所赞也。”后子见赵孟,赵孟曰:“吾子其曷归?”对曰:“鍼惧选于寡君。是以在此,将待嗣君。”赵孟曰:“秦君何如?”对曰:“无道。”赵孟曰:“亡乎?”对曰:“何为?一世无道,国未艾也。国于天地,有与立焉。不数世淫,弗能毙也。”赵孟曰:“夭乎?”对曰:“有焉。”赵孟曰:“其几何?”对曰:“闻之:国无道而年谷和熟,天赞之也。鲜不五稔。”赵孟视荫,曰:“朝夕不相及,谁能待五?”后子出,而告人曰:“赵孟将死矣。主民,玩岁而日,其与几何?”郑为游楚乱故,六月丁巳,郑伯及其大夫盟于公孙段氏。罕虎、公孙侨、公孙段、印段、游吉、驷带私盟于闺门之外,实薰隧。公孙黑强与于盟,使大史书其名,且曰“七子”。子产弗讨。晋中行穆子败无终及群狄于大原,崇卒也。将战,魏舒曰:“彼徒我车,所遇又,以什共车,必克。困诸。又克,请皆卒,自我始。”乃毁车以为行,五乘为三伍。荀吴之嬖人,不肯即卒,斩以徇。为五陈以相离:两于前,伍于后,专为右角,参为左角,偏为前拒,以诱之。翟人笑之。未陈而薄之。大败之。莒展舆立,而夺群公子秩。公子召去疾于齐。
[注释]
《瓠叶》:《诗经·小雅》。②具五献之笾豆于幕下:在东房准备五献用的食品用具。笾豆,盛食品的礼器。笾,以竹制成;豆,以木制成。③《鹊巢》:《诗经·召南》篇名。④《采蘩》:《诗经·召南》篇名。⑤《野有死麇》:《诗经·召南》篇名。⑥《常棣》:《诗经·小雅》篇名。⑦(pánɡ):狗。⑧兕爵:用犀牛角制成的酒杯。⑨颍:邑名,郑地,在今登封县东。洛:洛水岸边,其他或在今河南巩县西。曾夭:季孙的家臣。贾而欲赢:商人做买卖想赢利。徐吾犯:郑国大夫。委禽:古代婚礼,第一件事为纳采,纳采用雁,故称为委禽。子南:即公孙楚。甲:皮甲着衣内。(ɡāo),甲衣。嬖大夫:即下大夫。宥女以远:赦免你的死罪逐于远方。庚辰:二日。游楚:即子南。癸卯:二十五日。酬币:古代享礼,先由主人敬酒,曰献;次由宾回敬,曰酢;再由主人先酌酒自饮,即劝宾随饮,曰酬。献酢、酬合称一献。酬必主人赠礼物于宾以劝酒,称为酬币。艾:绝。玩岁而曰:习厌岁月,旷废时日。(kài):旷废。丁巳:九日。闺门:郑城门。五乘为三伍:五辆战车是十五个。为五阵以相离:列成五种阵势,以相互联系。两、伍、专、参、偏五种阵势名。翟:同狄。
[译文]
夏四月,赵孟、叔孙豹跟曹国大夫进入郑国,郑简公想要同时设宴招待他们。子皮向赵孟通报宴享的日期,通知的礼节完成后,赵孟吟诵《瓠叶》这首诗。子皮接着告知叔孙豹,而且把赵孟吟诗的情况告诉了他。叔孙豹说:“赵孟想要献酒一次的宴享,您还是听从他。”子皮讲:“我敢吗?”叔孙豹说:“是那个人的愿望,又有何不敢的?”到了宴享,在东房准备了进酒五次的笾、豆等食具。赵孟拒绝,而且私下跟子产说:“我已经向上卿子皮请求过了。”于是改用一献的规格。赵孟作主客,享礼结束便宴饮,穆叔朗诵《鹊巢》一诗,赵孟说:“我不敢当。”又朗诵《采蘩》,并说:“小国如同蘩,大国节省爱惜地运用它,不管什么命令都会服从。”子皮吟了《野有死》的末章,赵孟吟了《常棣》,而且说:“我们如兄弟一样亲密而安好,能够让长毛狗不叫。”叔孙豹、子皮还有曹国大夫站起来,行拜礼,举起酒杯讲:“我们小国依靠您,晓得能够免除罪过了。”都喝酒喝得很快乐。赵孟走出来说:“我不会再如此喝酒了。”周天子派刘定公到颍地慰问赵孟,让他住在洛水边上。刘定公讲:“禹的功劳真美好!光明的德行流播广远。如果没有禹。我们大概喂鱼了吧!我跟您戴着礼帽,衣着礼服,来治理民众。与诸侯交往,靠的是禹的力量。您何不也远继禹的功绩而庇护广大的民众呢?”赵孟答复说:“我老头子只害怕犯下罪过,哪能担心长远的事情?我们这类人苟且度日,早上不替晚上打算,哪能思考长远的事呢?”刘定公回去,把这些报告给周天子,说:“俗话所说的老了会明智些,不过昏乱又到了他身上,说的是赵孟这类人吧!作为晋国的正卿来主管诸侯事务,却相当于普通仆隶,早晨不替晚上打算,这等于丢弃了神灵和民众,神灵发怒,民众叛离,依赖什么能长久?赵孟不能再过年了。神灵生气,不享用他的祭祀;民众叛离,不替他从事工作。祭奠和工作都不能进行,又如何能过得了年?”叔孙豹会盟归国,曾夭为季孙驾车去慰问他。从早等到中午,叔孙豹不出来。曾夭对曾阜讲:“从早上等到中午,我们晓得自己的罪过了。鲁国以相互忍让治理国家,在国外能忍在国内不能忍,那又有何用呢?”曾阜讲:“叔孙几个月在外辛劳,你们在这儿等一个早上,有什么影响呢?商人要是想赚钱,难道还讨厌喧闹吗?”曾阜对叔孙豹说:“能够出去了。”叔孙豹指着堂上的大柱子说:“就算厌恶这个,难道能够去掉吗?”便出去接见他们。郑国徐吾犯的妹妹很美丽,子南已经下了聘礼,子又派人硬是给她送去彩礼。徐吾犯很害怕,报告子产。子产说:“这是国家政令混乱,不是您的忧虑,只要她愿意嫁给谁就把她嫁给谁。”徐吾犯向两位请求,让女儿在两人中选择,都同意了。子晳装扮毕丽进去,陈放好聘礼而后出来。子南穿着战袍进去,左右开弓,一跃登车而出。姑娘从偏房里观看他们,说:“子晳真的漂亮,不过子南像个男子汉。丈夫要像个男人,妻子要像个女人,这即是所谓顺。”便嫁给了子南。子晳恼怒,很快他就把铠甲穿在里面去见子南,想杀害他而强娶他的妻子。子南知道了,拿起戈追赶子,追至十字路口,用戈打击他,子负伤而归,告诉大夫们说:“我好意去见他,不料他有别的想法,故而被他打伤。”大夫们都商量这件事,子产说:“理由相等,年轻低贱的有罪,故而罪在子南。”于是逮捕了南而一一列举他的罪过,讲:“国家的大节有五条,你都违犯了。敬重国家的威严,听从国家的政令,尊敬贵人,事奉长辈,供养亲属。这五条是用来治理国家的根本。要是君主处在国都,你却在此动用兵器,是不敬畏威严。违犯国家的法纪,是不听从命令。子为上大夫,你是下大夫,却不谦让他,是不尊敬贵人。年纪小却不恭慎,是不事奉长辈。用兵器追杀堂兄,是不恭养亲属。国君说了:‘我不忍杀你。赦免你把你放逐到远方。’尽你的力量,快点走吧!不要加重你的罪过!”五月初二日,郑国放逐子南到吴国,即将让子南动身时,子产向太叔征求建议。太叔讲:“我连自身都不能保护,哪能保护宗族呢?他的事是属于国政,不是私家的灾难。你替郑国打算,有益处就实行它,又担忧什么呢?周公杀管叔,放逐蔡叔,难道他不爱这两个兄弟?是为了王室的原因啊!我要是犯法获罪,您也将实行惩处,对我们游家人又有什么担忧的呢?”秦景公的弟弟获得桓公的宏信,在景公就位时和景公就像两君并列。他的母亲说:“要是不离开秦国,恐怕会被放逐。”五月二十五日,前去晋国,他带去的车有一千辆。《春秋》记录说:“秦景公的弟弟逃跑到晋国。”是归罪秦景公。宴享晋平公,在黄河上并舟为桥,每隔十里停放一些车辆,从雍城一直到绛城。回去取酬酒的礼物,到结束宴享时来去了八次。司马侯询问鍼说:“您的车子全都在这里了吗?”答复说:“这可说很多了!要是能少于这些,我如何会见到您呢?”司马侯把这些话报告给晋平公,而且说:“秦公子一定返回秦国。我听说君子能晓得自己的过错,必定会有好的打算。好的打算,是上天愿意帮助的。”秦后子进见赵孟,赵孟说:“您何时回国?”后子答复说:“我害怕被国君流放,故而留在这里,将等待继位的国君。”赵孟问:“秦君如何?”答复说:“没有道义。”赵孟说:“会亡国吗?”答复说:“如何会亡国呢?一代君主无道,国家的命脉没有断绝。国家建立在天地之间,一定有辅佐它建立的人。不是连续几代君主荒淫,是不会灭亡的。”赵孟问:“国君会短命吗?”答复说:“会的。”赵孟又问:“大约多长时间?”答复说:“我知道,国家无道却粮食丰收,是上天在帮助它。少则不过五年。”赵孟一边看着太阳的影子,一边说:“早上到不了晚上,谁能等待五年?”后子出来,告诉别人说:“赵孟即将死了,主持民众的大事,既轻抛时光又急不可待,还能活多久呢?”郑国由于游楚作乱的原因,六月初九,郑简公跟他的大夫们在公孙段家举办盟誓,罕虎、子产、公孙段、印段、游吉、驷带等人也在闺门外私自结盟,实际上在薰隧。公孙黑硬参加了会盟,让太史写上他的名字,并且同其他六人并称“七子”。子产没有声讨他。晋国的荀吴在太原击败了无终和各部狄人,这是由于他重视步兵的原因。战斗开始前,魏舒说:“对方是步兵,我们是战车,两军相遇的地方又狭窄险要,只要用十人对待一辆车,我们就一定被击败。要是被敌人围困在险要地方,我们又会被战胜,请全都改成步兵,从我开始。”于是抛弃战车改成步兵行列,五辆战车改编成三伍,荀吴的宠臣不肯编入步兵,便将他斩了来示众。编成五种战阵来互相配合,两阵在前,伍阵在后,专阵作为右翼,参阵作为左翼,偏阵作为前锋,以引诱敌人。狄族人讥笑他们。没等狄族部队摆好战阵便逼近进攻,大胜他们。莒国的展舆就位后,取消了很多公子的俸禄。公子们前往齐国去请去疾。
[原文]
秋,齐公子纳去疾,展舆奔吴。
叔弓帅师疆郓田,因莒乱也。于是莒务娄、瞀胡及公子灭明以大与常仪靡奔齐。
君子曰:“莒展之不立,弃人也夫!人可弃乎?《诗》曰:‘无竞维人②。’善矣。”
晋侯有疾,郑伯使公孙侨如晋聘,且问疾。叔向问焉,曰:“寡君之疾病,卜人曰:‘实沈、台骀为祟。’史莫之知③,敢问此何神也?”子产曰:“昔高辛氏有二子,伯曰阏伯,季曰实沈,居于旷林,不相能也④。日寻干戈,以相征讨,后帝不臧⑤,迁阏伯于商丘,主辰⑥。商人是因⑦,故辰为商星。迁实沈于大夏,主参⑧。唐人是因,以服事夏、商。其季世曰唐叔虞。当武王邑姜方震大叔⑨,梦帝谓己:‘余命而子曰虞,将与之唐,属诸参,而蕃育其子孙。’及生,有文在其手曰‘虞’遂以命之。及成王灭唐而封大叔焉,故参为晋星。由是观之,则实沈,参神也。昔金天氏有裔子曰昧,为玄冥师,生允格、台骀。台骀能业其官,宣汾、洮,障大泽,以处大原。帝用嘉之,封诸汾川。沈、姒、蓐、黄,实守其祀。今晋主汾而灭之矣。由是观之,则台骀,汾神也。抑此二者,不及君身。山川之神,则水旱疠疫之灾,于是乎之。日月星辰之神,则雪霜风雨之不时,于是乎之。若君身,则亦出入饮食哀乐之事也。山川星辰之神,又何为焉?侨闻之,君子有四时:朝以听政,昼以访问,夕以修令,夜以安身。于是乎节宣其气,勿使有所壅闭湫底,以露其体。兹心不爽,而昏乱百度。今无乃壹之,则生疾矣。侨又闻之,内官不及同姓,其生不殖。美先尽矣,则相生疾,君子是以恶之。故《志》曰:‘买妾不知其姓,则卜之。’违此二者,古之所慎也。男女辨姓,礼之大司也。今君内实有四姬焉,其无乃是也乎?若由是二者,弗可为也已。四姬有省犹可,无则必生疾矣。”叔向曰:“善哉!未之闻也。此皆然矣。”
叔向出,行人挥送之,叔向问郑故焉,且问子。对曰:“其与几何?无礼而好陵人,怙富而卑其上,弗能久矣。”
晋侯闻子产之言,曰:“博物君子也。”重贿之。
[注释]
大、常仪靡:莒国二邑名,在今山东莒县西北。②无竞维人:句出《诗经·周颂·烈文》。意为能强大者惟人才。③史:太史。④不相能:互相不和。⑤后帝不臧:后帝,帝尧。不臧,不善,即不以为善。⑥主辰:以辰来定时节。辰,大火星,即心宿,亦名商星。⑦商人是因:商朝人沿袭下来。⑧主参:以参星定时节。参,参宿,有星七颗,即猎户星座。⑨邑姜:武王后,齐太公之女。震:怀孕。之唐:给他唐国。属诸参:属于参星。业其官:以其官为世业。障:堤防。帝:或为颛顼。沈、姒、蓐、黄:四国名,均为台(yínɡ):祭名,即聚草木而束之,设为祭处,以祭名求神鬼,去祸祈福。不时:不合时令。出入:逸劳。修令:确定政令。壅闭湫底:四字义近,即壅塞停滞。不爽:不明郎。百度:百事的节度。壹:专一。指人的精气专用于某一处。殖:繁盛。美先尽矣:美丽早就全部占有。内实:宫内臣妾。四姬:姬姓者四人。省:去掉,减去。博物:知识渊博。
[译文]
秋天,齐国的公子把公子去疾送回莒国,展舆则逃往吴国。
叔弓带兵划定郓地的疆界,这是利用莒国发生了动乱的机会。这时,莒国的务娄、瞀胡跟公子灭明带着大和常仪两座城邑逃往齐国。
君子觉得:“莒国的展舆不能被立为国君,是由于丧失了民心吧!民心能失去吗?《诗经》说:‘最强莫过得民心。’讲得太好了。”
晋平公有了病,郑简公派子产前往晋国聘问,顺便问候平公的病情。叔向问子产:“寡君的病情很重,占卜的人说:‘是实沈、台骀在作怪。’太史不晓得他们是谁。请问这是什么神啊?”子产讲:“先前高辛氏有两个儿子,大的称阏伯,小的称实沈。他们住在森林中,互不相容,每日都大动干戈,互相攻打。尧帝觉得他们不好,就把阏伯迁到商丘,以心宿来确定时节,商朝沿用这种方法,故而心宿就成了商星。把实沈迁往大夏,用参宿来确定时节,唐国人沿用此种办法,以事奉夏、商两朝。唐国的末代国君称唐叔虞。当周武王的王后邑姜怀着太叔时,曾梦到上帝对自己说:‘我为你的儿子起名为虞,准备把唐国送给他,属于参宿,他的子孙将蕃衍不绝。’太叔生下后,手掌上有一个极象虞字的花纹,于是就为他取名‘虞’。等到成王灭了唐国,就把太叔封到那里,故而参宿便成为晋国的星宿。从这看来,实沈是参宿之神。先前金天氏有一个儿子叫昧,主管水官。他生了允格跟台骀两个儿子。台骀能继承父亲的官位,疏通了汾水跟洮水,又为大泽修筑了堤防,让民众住在高平地区。颛顼帝因此而嘉奖他,把汾水流域封给了他。沈、姒、蓐、黄四国便是他的后代,一直祭奠他。现在晋国占领了汾水流域,灭亡了这些国家。从这看来,台骀是汾水之神。不过这二位神灵都与贵君的疾病无关。山川之神兴水旱跟瘟疫之灾,能够通过祭祀禳除,日月星辰之神兴风霜雨雪之灾,也能够通过祭奠禳除。至于贵君的疾病,乃是由于逸劳、饮食、哀乐之事所致,跟山川、星辰之神有什么关系呢?据我所知,君子有四个时间,早上用于处理政事,白天用于四处出访,夜晚用于修定政令,晚上用于休养身体。如此才能有节制地散发血气体气,从而让血气不至于壅塞不通,保证身体健康。要是心情不愉快,处理事情便会昏乱不堪。如今贵君很可能是精气集中到一处,故而导致生病。据我所知,不能以同姓女子为姬妾,否则其子孙不能昌盛。要是娶同姓女子为妾,这个女子一定是极为美丽,美丽集中到一人身上,就会由此而生病,君子最忌讳这一点。故而《志》书中说:‘要是买妾不晓得她的姓氏,便要通过占卜来弄清。’违背了昼夜昏乱跟娶同姓女子这两条,是古人都害怕的。男女通婚首先要辨明姓氏,这是礼仪中最主要的。如今贵君的姬妾中有四人是姬姓,恐怕是由于这个缘故吧!若是由于这两点,恐怕他的病就无法医治了。要是赶快把这四个姬姓女子去掉还来得及,否则必定要生病。”叔向讲:“太好了!我还没有听说过这些。这都是真的啊。”
叔向出来时,郑国的外交官员送他。叔向问起郑国的情形,同时问起子。外交官员答复说:“他还能坚持多久啊!没有礼貌又喜欢凌驾于他人之上,依靠富有而看不起他的上级,他长久不了。”
晋平公听完了子产的话,讲:“他真是个知识渊博的君子啊。”就送给子产很多礼物。
[原文]
晋侯求医于秦。秦伯使医和视之,曰:“疾不可为也。是谓:‘近女室,疾如蛊②。非鬼非食,惑以丧志③。良臣将死,天命不佑。’”公曰:“女不可近乎?”对曰:“节之④。先王之乐,所以节百事也,故有五节,迟速本末以相及,中声以降,五降之后,不容弹矣⑤。于是有烦手淫声,堙心耳,乃忘平和⑥,君子弗听也。物亦如之,至于烦,乃舍也己⑦,无以生疾。君子之近琴瑟,以仪节也⑧,非以心也。天有六气,降生五味,发为五色,徵为五声⑨,淫生六疾。六气曰阴、阳、风、雨、晦、明也。分为四时,序为五节。过则为灾,阴淫寒疾,阳淫热疾,风淫末疾,雨淫腹疾,晦淫惑疾,明淫心疾。女,阳物而晦时,淫则生内热惑蛊之疾。今君不节不时,能无及此乎?”
出告赵孟。赵孟曰:“谁当良臣?”对曰:“主是谓矣!主相晋国,于今八年,晋国无乱,诸侯无阙,可谓良矣。和闻之,国之大臣,荣其宠禄,任其大节,有灾祸兴而无改焉,必受其咎。今君至于淫以生疾,将不能图恤社稷,祸孰大焉!主不能御,吾是以云也。”
赵孟曰:“何谓蛊?”对曰:“淫溺惑乱之所生也。于文,皿虫为蛊,谷之飞亦为蛊;在《周易》,女惑男,风落山,谓之《蛊》。皆同物也。”赵孟曰:“良医也。”厚其礼而归之。
[注释]
秦伯:即秦景公。医和:秦国名医。②蛊:蛊惑。③惑以丧志:被迷惑而丧失意志。④节:节制。⑤五节:五声的节奏。迟速本末以相及:快慢本末互相调节。中声:中和之声。容:允许。⑥烦手:繁复的手法。淫声:过度而非义的音乐,即靡靡之音。(tāo滔):淫荡,过度。堙(yīn音):堵塞。平和:平正和谐。⑦物:即事情。烦:过度。舍:停止,舍弃。⑧琴瑟:借指女色。⑨气:气象。发:表现。徵:应验。:序:顺序。末:四肢。阳物而晦时:阳事而时间在夜里。当:相当。主:卿大夫的僚属称卿大夫叫主。阙:缺失,犹言不恭敬。任:承担。大节:大事。图恤:图谋忧虑。御:防御,禁止。皿虫:器皿中的毒虫。谷之飞:谷物中的飞虫。
[译文]
晋平公向秦国求医。秦景公派医和给他看病,医和说:“病不能治了。这称为:‘亲近女人,病象蛊惑。不是由于鬼神,不是因为饮食,而是被迷惑丧失意志。良臣即将死去,上天不能保佑。’”平公问:“女人不能亲近吗?”答复说:“节制它。先王的音乐,是用来节制百事的,故而有五声的节奏,快慢本末相互调节,声音和谐以后降下来,五声下降停止以后,便不允许再弹了。这时候再弹便会出现繁复的手法和靡靡之音,使人心荡耳塞,便会忘记平正和谐,故而君子是不听的。事情也像音乐一样,一到过度,就应当罢止,不要由此生病。君子接近女色,是用来表示礼仪节度的,不是用来使心淫荡的。天有六种气象,派生出五种味道,表现为五种颜色,应验为五种声音,以上这些过了头就会发生六种疾病。六种气象称为阴、晴、风、雨、夜、昼。分为四段时间,顺序为五声的节奏。过了头便是灾祸,阴没有节制是寒病,阳没有节制是热病,风没有节制是四肢病,雨没有节制是腹病,晚上没有节制是迷惑病,白天没有节制是心病。女人,属于阳事而时间在夜里,对女人没有节制就会发生内热蛊惑的疾病。如今您不节制不分昼夜,能不到此种地步吗?”
医和出来告诉赵孟。赵孟说:“谁相当良臣?”答复说:“讲的便是您了!您辅助晋国,到如今八年,晋国没有动乱,诸侯没有不恭敬,能够说是良了。和听说这样的话,国家的大臣,光荣地受到国君的宠信享受俸禄,承担国家的大事,有灾祸出现而不能改变,一定受到灾殃。如今国君到了没有节制的程度因而生病,将要不能为国家图谋忧虑,还有什么忧患比这个更大的吗!您不能禁止,我故而才这样说。”
赵孟问:“什么叫蛊?”答复说:“这是沉迷惑乱所产生的。在文字里,器皿中的毒虫为蛊,谷物中的飞虫也为蛊;在《周易》里,女人迷惑男人,大风吹落山木叫《蛊》。这全是同类事物。”赵孟讲:“好医生啊。”送给他很贵重的礼物而送他回去。
[原文]
楚公子围使公子黑肱、伯州犁城雠、栎、郏,郑人俱。子产曰:“不害。令尹将行大事,而先除二子也②。祸不及郑,何患焉?”
冬,楚公子围将聘于郑,伍举为介。未出竟③,闻王有疾而还。伍举遂聘。十一月己酉④,公子围至,入问王疾,缢而弑之。遂杀其二子幕及平夏⑤。右尹子干出奔晋⑥。宫厩尹子出奔郑⑦。杀大宰伯州犁于郏。葬王于郏,谓之郏敖。使赴于郑,伍举问应为后之辞焉⑧。对曰:“寡大夫围。”伍举更之曰:“共王之子围为长⑨。”
子干奔晋,从车五乘。叔向使与秦公子同食,皆百人之饩。赵文子曰:“秦公子富。”叔向曰:“禄以德,德钧以年,年同以尊。公子以国,不闻以富。且夫以千乘去其国,强御已甚。《诗》曰:‘不侮寡,不畏强御。’秦、楚,匹也。”使后子与子干齿。辞曰:“钅咸惧选,楚公子不获,是以皆来,亦唯命。且臣与齿,无乃不可乎?史佚有言曰:‘非何忌?’”
楚灵王即位,罢为令尹,启为大宰。郑游吉如楚,葬郏敖,且聘立君。归,谓子产曰:“具行器矣!楚王汰侈而自说其事,必合诸侯。吾往无日矣。”子产曰:“不数年,未能也。”
十二月,晋既。赵孟适南阳,将会孟子余。甲辰朔,于温。庚戌卒。郑伯如晋吊,及雍及复。
[注释]
雠(抽):楚国地名(在今河南鲁山县东南)。栎(lì力):楚国地名(在今河南上蔡县北)。郏:楚国地名(在今河南襄城县)。②大事:此指弑君。二子:指公子黑肱、伯州犁。③竟:同“境”,边境。④十一月己酉:十一月初四。⑤幕、平复:均是郏敖的儿子。⑥右尹子干:即公子比,又称訾(ǐ紫)敖。⑦宫厩尹子:即公子黑肱。⑧后:继承人。⑨共王之子围为长:共王的儿子围是老大。秦公子:指秦后子。饩(xì戏):赠送给别人的粮食,犹言口粮。(hǐ纸):得到。钧:相等,相同。强御:强梁,强暴。《诗》:指《诗经·大雅·民》篇。齿:并列。钅咸:即秦后子。选:放逐,遣送。(jī基):旅,犹言在外作客的人。史佚:即史官佚。忌:恭敬。楚灵王:即公子围,即位改名熊虔。具行器:准备会盟的行装。汰侈:骄纵,骄奢。吾往无日:我没有几天就要前去。:古代冬祭。孟子余:即赵衰,字子余,晋国大夫,赵孟的曾祖。甲辰朔:十二月初一。庚戌:十二月初七。雍:晋国地名(在今河南修武县西)。
[译文]
楚国公子围派公子黑肱、伯州犁在雠、栎、郏地修城,郑国人很担心。子产讲:“不影响。令尹将要干大事,而先除掉这两位。祸患不会涉及到郑国,担忧什么?”
冬季,楚国公子围将要到郑国聘问,伍举作为副手。没有走出国境,知道楚王有病公子围返回。伍举便到郑国聘问。十一月初四,公子围抵达,进宫问候楚王的病情,把楚王勒死了。并杀死楚王的两个儿子幕跟平夏。右尹子干逃跑到晋国。宫厩尹子逃跑到郑国。把太宰伯州犁杀害在郏地。把楚王埋葬在郏地,称他为郏敖。派使者到郑国发讣告,伍举问使者关于继承人的措辞。使者讲:“寡大夫围。”伍举更正他讲:“共王的儿子围是老大。”
子干逃跑到晋国,跟随的车子有五辆。叔向让他跟秦国公子后子食禄一样,都是一百人的口粮。赵文子讲:“秦国公子富有。”叔向讲:“获得俸禄依据德行,德行相等依据年令,年令相同依据地位。公子的食禄依据他国家的大小,没有听说依据富有。并且带着一千辆车子离开他的国家,强暴太过分了。《诗经》讲:‘不欺侮寡,不害怕强暴。’秦国、楚国是地位一样的国家。”于是便让后子跟子干并列。后子辞谢说:“鍼担心被驱赶,楚公子得不到信任,故而都来到晋国,也就唯命是听。并且下臣跟旅客并列,恐怕不行吧?史佚有话说:‘不是旅客为什么要对他恭敬?’”
楚灵王就位,罢做令尹,启做太宰。郑国游吉到楚国,参加郏敖的葬礼,同时聘问新国君的即位。回国后,对子产讲:“准备盟会的行装吧!楚王骄傲奢侈并自我欣赏他所做的事情,一定要会合诸侯。我没有几天便要前去了。”子产讲:“没有几年时间,是办不到的。”
十二月,晋国已经举办了冬祭。赵孟到南阳去,准备祭奠他的曾祖孟子余。十二月初一,在温地家庙举办冬祭。十二月初七去世。郑简公去晋国吊丧,抵达雍地就回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