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仰天长啸:蒙古草原的第二个主人(1/1)
大约从东汉时开始,东亚的气候进入漫长的寒冷季,雪灾、旱灾频繁光顾蒙古草原。为了寻找更好的牧场,也为了躲避东汉政府的持续进攻,北匈奴远走高飞,扑向西方。谁又将成为这片草原的新主人呢?
在鲜卑大山中蛰居了数百年的东胡后裔终于迎来了他们的大英雄—檀石槐。
成也檀石槐,败也檀石槐。和其他草原英雄一样,檀石槐在短短几年内即带领族人创立了一个庞大的草原帝国,把匈奴人彻底赶走。可就在东汉政府被他折磨得即将精疲力竭时,他却突然死掉了。于是,他的帝国迅速地消失了。
公元48年,匈奴政权再一次分裂为南、北二部。呼韩邪单于之孙日逐王比,率4万多人南下附汉。自此以后,留居漠北草原的北匈奴成为东汉王朝重点打击的对象。
自东汉时期开始,中国的气候趋向于寒冷干旱,年积温逐年降低,发展至南北朝时期,进入了中国历史上温度最低的时代。北匈奴占据的漠北草原最先受到气候变化的冲击,寒冷干旱的气候对草场造成严重破坏,使草场的载畜量下降,北匈奴的游牧业已经无法为其提供足够的食物。根据竺可桢先生的研究,这次气温下降是全球性的,自东向西呈逐渐降低之势。匈奴人自然会注意到,蒙古草原西部的草场受到的破坏远比东部草场小。于是,他们开始向西迁移,以便为畜群找到更好的草场。就这样,在不知不觉中,匈奴人被气候之鞭驱赶向西方,最终出现在欧洲。
曾经叱咤风云的匈奴人离开了蒙古草原,那么,谁将成为蒙古草原新的主人呢?
大约自公元前129年开始,西汉王朝与匈奴帝国进入了全面战争状态。在此后的数十年中,匈奴帝国受到西汉王朝的多次进攻,实力大为削弱,对远离其统治中心的大兴安岭北段的控制力下降,这无疑给鲜卑人的独立发展提供了最佳契机。按照《魏书·序纪》对拓跋鲜卑建国前历史的追溯,此时鲜卑人的著名首领是“毛”,他已经“统国三十六,大姓九十九”。当然,这里所谓的“国”不可能是指国家,而是指鲜卑人比较大的部落,而所谓大姓,有可能是小于部落的氏族组织,其所说的“三十六”“九十九”两个数字也未必可信。但这条记载至少向我们透露了这样的信息,此时的鲜卑人虽然仍旧生活在其发源地鲜卑山一带,但已经包括许多部落与氏族,具有较强的实力。
在汉与匈奴间的大规模战争开始后不久,生活在鲜卑人南部的乌桓人就已经南下迁居到汉王朝的沿边塞外,积极参与汉与匈奴的战争,鲜卑人占据了乌桓人的故地,自然也就步乌桓人的后尘,开始了南下迁移的过程。
鲜卑人的迁徙最开始是非常缓慢的,似乎他们并没有下决心南迁。就我们现在掌握的资料来看,拓跋鲜卑自大兴安岭北麓南下,才到呼伦湖畔就停了下来,而且受呼伦湖优越自然条件的吸引,这一停就留居了二百年左右。虽然拓跋鲜卑同鲜卑其他各部相比是最后南下的,但其他各部的情况与之类似,在最初都存在一个移动比较缓慢的观望时期。可能鲜卑人在对匈奴与汉王朝的实力进行估计与分析后,还不敢肯定汉王朝可以打败匈奴,甚至不敢肯定匈奴会在汉王朝的进攻下衰落下去。毕竟匈奴帝国一直在与汉王朝的战争中占上风。如果匈奴人赢得了这场战争,那么,现在任何的冒险行动都将给鲜卑人带来灾难性的后果。相比而言,鲜卑人更稳重一些,他们不像乌桓人那样冲动。
鲜卑人南迁之初行动十分缓慢的另一个原因可能是,他们还未决定是应该南下,还是应该西进。宿白先生认为,鲜卑人的南迁路线,虽然基本上是沿大兴安岭南下,但我们现在发现的鲜卑人的遗址,有的是在大兴安岭以东,有的是在大兴安岭以西,这说明鲜卑人南迁时,时而沿大兴安岭东麓行进,时而又走在大兴安岭以西。显然他们在犹豫,是向西进入蒙古草原呢,还是南下回到他们祖先曾经生活过的西拉木伦河和老哈河流域呢?西边的草原对鲜卑人虽然具有较强的吸引力,但那里是匈奴统治的中心,西进意味着与匈奴人全面开战。可以说,在当时鲜卑人与匈奴人之间发动全面战争,对鲜卑人来说是以命相搏,胜则成为蒙古草原的主人,败则面临灭族之灾。犹豫再三的鲜卑人最终还是选择了南下。公元1世纪,当乌桓人进一步南迁进入汉王朝的郡县辖区以后,鲜卑人沿大兴安岭南下,最终进入西拉木伦河与老哈河流域。
在南下的过程中,鲜卑人一直在关注着蒙古草原的变化,他们不断吸纳自匈奴帝国中游离出来的游牧民部落。根据马长寿的研究,《魏书》中记载的拓跋鲜卑75个“内入诸姓”中,有匈奴姓6个、丁零姓6个、柔然姓3个、乌桓与东部鲜卑姓9个、其他各族的姓7个,显然,这个时期鲜卑人的族群中已经融入了匈奴、丁零、柔然、乌桓等民族。鲜卑人与这些加入鲜卑族群的异族通婚,使鲜卑人受到影响、发生变化。南下之后的鲜卑人已经不同于生活在鲜卑山的鲜卑人。迁徙造就了一个新的民族。最典型的例子是拓跋鲜卑,所谓“拓跋”是指那些父亲是鲜卑人、母亲是匈奴人的混血儿,拓跋鲜卑就是这样一个混血的族群。
这种族群间的融合可能在鲜卑人走出鲜卑山之后就已经开始了。扎赉诺尔遗址是目前发现的比较早期的鲜卑人遗址,朱泓教授通过对扎赉诺尔出土的人骨进行研究,得出结论:
扎赉诺尔汉代鲜卑族居民的种族特征,可能系以西伯利亚蒙古人种为主体(A组),另外还有一部分可归属为西伯利亚蒙古人种和北极蒙古人种的混血类型(B组)。值得注意的是,在古代对比资料中,扎赉诺尔A组的鲜卑族居民在体质特征上与外贝加尔地区的匈奴人最为相似。
可以说,鲜卑人在最终出现于蒙古草原以前,就已经融入了许多草原民族的血统,成为草原民族多源血统融合成的民族。鲜卑是新兴的草原民族,也是草原民族的代表。
东汉以后,匈奴分裂为南匈奴与北匈奴,实力大为削弱,不仅鲜卑人,几乎所有草原民族都意识到,匈奴人注定将被汉王朝打败。于是,曾经被匈奴征服、受匈奴奴役的各草原民族纷纷背叛匈奴,站在汉王朝一边,向北匈奴展开进攻。在这种形势下,鲜卑人各部也加快了南下的进程。
东汉初年,鲜卑人虽然迅速南下,但是他们还在小心翼翼地保持与匈奴人的关系,没有与匈奴发生正面冲突。因为刚刚建立的东汉王朝尚面临许多亟待解决的内部问题,没有表现出对匈奴人的绝对优势。在这种情况下,鲜卑人还是不愿意得罪匈奴人的。东汉初年,鲜卑人有时甚至还与匈奴人一起进兵侵袭东汉的边郡。持同样态度的还有乌桓人。鲜卑、匈奴以及赤山乌桓逐渐成为东汉王朝北方的三股强大势力,而且他们经常进攻东汉王朝的边塞。
公元45年,匈奴与鲜卑分兵侵犯东汉的北边各郡,匈奴进攻上谷郡、中山郡,鲜卑则侵扰辽东郡。只不过鲜卑人遇到了东汉辽东太守祭肜的迎击,被杀数千人,不得不撤退。
祭肜,字次孙,颍川颍阳(今河南许昌)人,是东汉开国元勋“云台二十八将”之一的征虏将军颍阳侯祭遵的堂弟。祭肜镇守辽东郡前后近三十年,而这三十年正是鲜卑人迅速南迁、北方局势风云变幻的时期。虽然在对鲜卑人的战争中大获全胜,但祭肜并不乐观,因为他注意到,草原上最强盛的民族是匈奴、鲜卑与乌桓,如果这三个游牧民族联合起来南下,绝不是新建立的东汉政权所能抵御的。经过一番思考,祭肜确立了拉拢鲜卑与乌桓,使之与匈奴作战的策略。
公元49年,祭肜向塞外的鲜卑发出了可以修好的信号,并且分析利害,让他们清楚和汉帝国友好往来的益处。对于前来归附的鲜卑人,祭肜赏赐大量财物,使他们意识到,劫掠汉王朝的边郡所得到的财物并不比归附汉王朝所得到的赏赐多,而且还要冒巨大的风险。能开三百斤硬弓的祭肜的勇武是鲜卑人十分清楚的,他们自然不愿与这样的勇士为敌。于是,鲜卑著名首领偏何表示愿意归附汉王朝。
受偏何的影响,鲜卑其他部落也纷纷表示顺从,接受东汉政府的领导,鲜卑大人于仇贲、满头等先后被封为王、侯。向汉王朝进贡名马的鲜卑首领,都得到了远远超出其马价的赏赐。青、徐二州每年用于赏赐鲜卑人的财物达到27000万钱。
鲜卑人意识到,归附汉王朝才是正确的选择,与宿敌匈奴人决裂的时候到了。
偏何代表归附汉王朝的鲜卑首领们主动向辽东太守祭肜表示,他们愿意帮助汉王朝作战,以回报朝廷对他们的恩德。祭肜的答复是:“如果你们真的想为朝廷立功,就应该回去进攻匈奴人,拿到匈奴人的首级,就可以向朝廷证明你们的诚心。”偏何等鲜卑首领都仰天发誓:“我们一定会立功报效!”随即他们率领鲜卑人向匈奴人的左伊秩訾发动了进攻,斩杀两千余匈奴人,真的拿着人头来辽东郡请功,祭肜如约给予鲜卑人重赏。此后,鲜卑人与匈奴人开始了长期的拉锯战。偏何还在祭肜的授意下,出兵打败侵扰汉朝边境的赤山乌桓,此后,与鲜卑人同出自东胡的乌桓人自然站在了鲜卑人一边,鲜卑、乌桓与匈奴“三虏连和”的趋势不复存在,转而呈现出鲜卑与乌桓联手对付匈奴的局面。
在对匈奴人开战以后,鲜卑人与汉王朝的关系进一步密切,鲜卑各部纷纷表示归附汉王朝,各部首领都送儿子来汉王朝做人质,以证明自己对汉王朝的忠诚。汉王朝在宁城(今河北万全县)修建南北两部质馆来安置这些鲜卑部落首领的子弟,最多时送人质来的鲜卑部落达到120部。
历史学家都认为,是祭肜的智计使得北方各族自相攻击,东汉王朝坐收渔人之利。东汉皇帝也对祭肜的军功赏赐有加。公元69年,祭肜升任九卿之一的太仆时,皇帝赐钱百万,而且为他置办了在首都住宅中的所需的日常用品。但我们从后来的历史发展进程看,与其说鲜卑人是受了祭肜的利诱才对匈奴人发起了进攻,不如说这是鲜卑人为称雄蒙古草原迈出了至关重要的一步,他们要以汉王朝为后盾,取代匈奴人成为大草原的主人!
对匈奴人的战争加速了鲜卑人的南迁过程。由于得到汉王朝的支持,至公元1世纪中叶,鲜卑人已经广泛分布于东起辽东半岛、西至敦煌的狭长地带,占据了漠南草原的大部分地区,较早归附东汉的南匈奴反而局限于河套一隅之地。由此我们可以看出,在鲜卑人助汉攻匈奴的过程中,获利最大的不是汉王朝,而是鲜卑人。
综观鲜卑人的南迁过程,我们可以将这一长达二百年的民族大迁徙分为前后两个阶段。起初,鲜卑人是沿大兴安岭两侧南迁,主要活动于蒙古草原的东部边缘,最终进入西拉木伦河与老哈河流域。在这个东胡人曾经生活过的地方,鲜卑人与同是出自东胡的乌桓人杂居,并在积蓄力量。第二阶段的迁徙则是东西向的,虽然也有部分鲜卑人东向进入辽东半岛,但这一时期鲜卑人迁徙的主流是一路向西,抢占漠南草原。在北匈奴西迁以前,鲜卑人就已经占据了漠南草原的大部分地区,为其后来建立草原帝国与北朝奠定了基础。经过这一番西进以后,鲜卑人活动的中心地区也不再是西拉木伦河与老哈河流域,而是西移至今河北、山西的北部,后来统一鲜卑各部的檀石槐就是在这里兴起的。汉王朝接待鲜卑人质子的宁城之正北塞外,是今河北省张北地区;略偏东,则为今内蒙古正蓝旗的闪电河;偏西,则是今内蒙古商都一带,这里成为鲜卑人新的中心。
东汉王朝几乎继承了西汉王朝的一切,其中也包括对匈奴人的战争。但真正打败北匈奴的不是实力远逊于西汉的东汉王朝,而是大自然的威力。
东汉初期,由于气候的原因,匈奴人已经开始向西迁徙,东汉北部边患减轻,云中、五原、北地、朔方、定襄、雁门、上谷、代郡等北边诸郡不再是匈奴侵袭的主要对象,河西诸郡转而成为汉与匈奴战争的前沿。公元73年,汉军兵分四路,分别出平城(今山西大同市东北)、高阙(今内蒙古杭锦后旗东北)、居延(今内蒙古额济纳旗东南)、酒泉(郡治禄福,今甘肃酒泉市)。前三路都没有遇到匈奴的主力部队,只有西进的窦固在天山打败北匈奴的呼衍王,一直追击到今新疆巴里坤湖一带。公元74年,窦固与耿秉、刘张再次率部队进军西域,连战告捷,汉王朝基本恢复了对西域的控制。此后,不愿西迁而在漠北又难以生存的匈奴人纷纷南下投降汉王朝,仅公元87年一年之中,北匈奴就有58部20万人降汉。公元89年,窦宪、耿秉再次大破北匈奴于稽落山(今蒙古汗呼赫山脉)。公元91年,汉军围北单于于金微山(今新疆西北部阿尔泰山),斩五千余人。北匈奴从此离开了蒙古草原。
伴随着汉王朝对匈奴战争的节节胜利,以及北匈奴主体部分的西迁,鲜卑以漠南草原为根据地,开始进入漠北草原。
汉王朝可以打败匈奴人,但却无法征服蒙古草原。大自然决定了这里只能是游牧民族的家园,农耕民族不可能将这里开垦为良田。习惯以农业为生的汉族无法在草原上定居,所以,当汉王朝战胜匈奴人之后,不得不眼睁睁地看着草原落入另一个游牧民族的手中。
天限南北,不是采取有形的屏障,而是采用经济类型。游牧的生活方式是草原民族抵御外来进攻的最有力武器。
昔日强盛一时的草原民族都被匈奴人打败,实力受到削弱,一时难以复兴,当匈奴人西迁时,有实力接管蒙古草原的只有鲜卑人。当然,此时乌桓人的实力也是不可低估的,但由于族源相同,乌桓人也站在了鲜卑人一边。二者关系是如此密切,以至北魏初期的鲜卑人将归附于他们的所有非汉族统称为“乌桓”。
在鲜卑进入漠北草原以后,留在这里没有西迁的十余万家匈奴人都加入鲜卑人之中,自称是鲜卑人,并站在鲜卑人的旗帜下东征西讨,鲜卑的实力陡增。但是由于气温仍在持续下降,漠北草原的生存环境变得越来越恶劣,生活在这里的鲜卑族及其他游牧民族的部落纷纷外迁,因而鲜卑人虽然成为整个蒙古草原的主人,但其主要居住地仍旧在漠南草原。在这里,鲜卑各部曾经一度统一起来,全部隶属鲜卑人的大英雄——檀石槐。
当鲜卑人生活在鲜卑山一带的时候是否有过统一的部落联盟,我们已经无从考究,但可以肯定,其南下迁移过程是各部落独立进行的,并不存在统一的领导。鲜卑人能够迅速地扩散到整个漠南草原,在某种程度上也是得益于他们各部落的各行其是。鲜卑人的南迁没有引起当时人的关注,以至在史籍中没有留下相关的记载,也是出于同样的原因。
在占据漠南草原以后,由于鲜卑人的分布区呈东西狭长状态,东部与西部间距离遥远、交通困难,东部与西部的鲜卑人之间的交往反而不如他们各自与南方的汉王朝和北方的匈奴多。东部与西部的鲜卑人对待汉王朝的态度也存在一定的差异,东部以偏何为代表,大多与东汉关系密切,而西部的鲜卑人与汉王朝却更多地处于若即若离的状态。当他们进入漠北草原并试图控制全部蒙古草原的时候,鲜卑人越来越意识到团结的重要性,他们需要统一的领导来凝聚鲜卑人的力量。时势造英雄,在这种形势下,檀石槐应运而生。
檀石槐大约生活在公元137年至181年,这是后代学者推算的大致年代。他的父亲名叫投鹿侯。据说,投鹿侯从军打仗,一去三年,他的妻子在家却生了个儿子。投鹿侯归来发现后大怒,质问妻子到底是怎么回事,据史书记载,他的妻子回答道:“尝昼行,闻雷震,仰天视而雹入其口,因吞之,遂妊身,十月而产。”投鹿侯把孩子扔到荒郊野岭,但他的妻子却悄悄地通知娘家人,让他们偷偷将这个孩子捡回去抚养。这个孩子就是后来的檀石槐。
真实的情况显然是,檀石槐是投鹿侯之妻的私生子,他的生父到底是谁,这在当时恐怕是只有投鹿侯的妻子自己才知道的秘密,后代的历史学家自然无从得知。当时鲜卑妇女的社会地位比较高,除军事行动之外,社会生活的大多数领域,都是妇女握有最终决策权。投鹿侯明明知道妻子与人私通,但没有掌握真凭实据,自然也是无可奈何。
死里逃生的檀石槐由外祖父家收养,慢慢长大,在草原艰苦生活的磨炼下,到十四五岁时已经具有成年男子的体魄。而使他闻名草原的是一次规模不大的战斗。
一个鲜卑小部落的首领卜贲邑率人抢了檀石槐外祖父家的牛羊。在草原生活中,这原本是十分常见的事情。对农耕民族来说,没有明确宣战时,他们与邻人自然就是处于和平状态;而对草原民族而言,在没有正式缔结和平盟约时,他们与邻人自然就是处于战争状态的。在游牧民族的价值观中,劫掠并不是可耻的事情,而是他们表现勇武的机会,是他们增加财富的可选择的手段。草原生活是艰苦的,不仅因为游牧人要应对恶劣的自然环境和随时可能到来的猛兽,还因为游牧人要随时提防自己的同伴与邻居。草原民族的精力常常被浪费在这种内耗之中,所以一旦当他们在一位杰出领袖的领导下团结起来,消弭内部的争斗之后,他们就会爆发出令世界为之震撼的力量。
檀石槐得知外祖父家的牛羊被掠走的消息后,单枪匹马向劫掠者追去,在几乎杀死了所有劫掠者之后,檀石槐赶着被掠走的牛羊归来。外祖父家所在部落的其他人都不敢相信,这个十四五岁的孩子孤身一人竟能够打败他们部落所有男人都对付不了的劫匪,但是,摆在他们面前的牛羊却又使他们不得不相信。檀石槐的勇武一时间传遍了各部落,仅仅十几岁的檀石槐迅速被拥立为本部的首领。
鲜卑人此时最基层的社会组织就是由亲属家庭组成的部落,在鲜卑人中,原始的民主风尚还比较流行,部落成员公推他们认为合适的人选来担任部落的首领。在鲜卑人心目中,首领首先需要具备的素质就是勇武,只有勇武的战士才能领导他们抵御强敌与猛兽。
十几岁的檀石槐在成为部落首领之后表现出非凡的才能。他勇敢、公正,能够非常好地处理部落内的所有问题,也能协调好与其他部落的关系,深得本部人的拥戴。在他的领导下,其部落越来越强大,周边的鲜卑部落纷纷归附。檀石槐在今山西省阳高县以北三百余里的弹汗山(今河北尚义南大青山)建立了自己的王庭,东征西讨,大约在公元2世纪中叶以后最终统一了鲜卑各部,并领导鲜卑人打败了北方的丁零、西方的乌孙,以及东方的扶余人,完全控制了蒙古草原。按《魏书》的记载,檀石槐控制下的地区南北达七千余里,东西达一万二千余里,苍茫大漠,巍峨祁连,竟全部成为鲜卑牧羊纵马之地,檀石槐的声势一时无两。
从未有哪位鲜卑人的首领控制过如此之多的部落,统治过如此广阔的地域,历来分散自主的鲜卑人也没有统治广土众民的制度。为了对所属各部进行有效的管理,檀石槐借鉴匈奴人将帝国分为左、中、右三部分的方法,将其统治下的所有部落划分为东部、中部、西部三大区域。自汉朝的右北平郡以北,东至辽东郡塞外与扶余、秽貉各族的居住地相接,为东部,共包括二十多个较大的部落,由东部大人弥加、厥机、素利、槐头统辖;自东汉右北平郡以北,西至上谷郡以北,为中部,共包括十多个较大的部落,由中部大人阿最、阙居、慕容统辖;自汉上谷郡以北,西至敦煌郡以北与乌孙人居住区相接,为西部,共包括二十多个较大的部落,由西部大人置鞬落、罗日律、推寅、宴荔游统辖。三部大人直接控制较大的部落,由较大的部落领导较小的部落,而所有的鲜卑大人都听命于檀石槐。现代学者大多猜测,东部大人槐头统治的部族后来发展为鲜卑宇文部,而中部大人慕容就是后来建立诸燕政权的鲜卑慕容氏的祖先。
但是,檀石槐所确立的统治方式决定了鲜卑人并未形成自己的国家,他们只是建立起一个空前庞大的军事大联盟。在军事大联盟内部,东、中、西各部以及各部大人之间的关系是非常复杂的。这个联盟只是一个松散的军事贸易同盟。各部“割地统辖,各有分界”,部落联盟的意义并不是把分裂的邑落合而为一,只是在不改变邑落内部组织的基础上联合起来,对于若干和共同利益有关的公共事业,特别是对外贸易、军事攻守等方面采取一致的行动罢了。
檀石槐统一鲜卑诸部之际,正是东汉王朝走向衰落之时,游牧民族与农耕民族间势力的此消彼长对檀石槐十分有利。鲜卑人已经取代匈奴人成为蒙古草原的主人,各游牧民族都处于檀石槐的领导之下,其控制的地域面积甚至远远超过了东汉的疆域,檀石槐与鲜卑权贵开始重新定位鲜卑与汉王朝的关系了。一句话,今非昔比,他们不愿意再以汉王朝附庸的身份出现在蒙古草原上,那会降低他们在草原民族中的威望。
在统一鲜卑各部与蒙古草原之后,檀石槐开始对汉王朝的北部各郡进行试探性进攻。他需要充分了解汉王朝的实力,才能准确判断出是否可以彻底打败这个农耕帝国。
公元156年秋,檀石槐率军攻打云中(今内蒙古托克托东北),开始了与东汉王朝间的拉锯战。158年,鲜卑侵扰东汉的北疆,东汉王朝派张奂率南匈奴的部队出塞迎击,斩鲜卑二百人;159年,鲜卑攻进雁门关,杀东汉边防将士数百人,抄掠而去;164年,鲜卑千余骑袭扰辽东属国;167年,檀石槐所属骑兵数万人分数路杀入缘边九郡,杀掠无数。
鲜卑人的连年进犯使汉王朝应接不暇。但是,檀石槐已经统一草原,北方形势发生了根本性变化这一点却未能引起汉朝君臣的充分重视。因为在此之前,也曾有鲜卑人的部落对汉王朝的边郡构成严重威胁。101年,辽东鲜卑攻入渔阳郡,杀太守张显;121年,鲜卑首领其至鞬杀云中郡太守成严;126年,鲜卑人杀代郡太守李超。在不到三十年的时间里,竟然有三位东汉王朝的地方最高行政长官死于鲜卑人之手。汉王朝的君臣们认为,檀石槐与这些鲜卑人的首领是没有区别的,他们竟然想用西汉初年应对匈奴人的办法来应对檀石槐,提出与檀石槐进行“和亲”。汉王朝遣使册封檀石槐为王,要将公主下嫁檀石槐,并每年送给鲜卑人一定数量的礼物,但是檀石槐拒绝了。檀石槐已经看透了汉王朝的腐败无能,他指挥鲜卑人加大了对汉朝北方各郡的攻击力度,汉王朝幽州、并州、凉州所属各郡每年都要受到鲜卑人的侵扰。
在如何对付鲜卑人的问题上,汉王朝的大臣们意见不一。以蔡邕为首的主守派认为,鲜卑“兵利马疾,过于匈奴”,作战中“来如飞鸟,去如绝弦”,再加上现在东汉王朝的情况已远远不及汉武盛世,在这种情况下与鲜卑骑兵进行大规模战争无疑是危险的。蔡邕强调汉军应该以坚守边塞的防御战为主。
以辽东太守夏育为代表的主战派则自恃有和鲜卑作战并获胜的经验,狂妄地认为,只要征调幽州各郡的部队,集中兵力出塞,去蒙古草原寻找鲜卑人的主力与之决战,用不了一年半载就可以彻底打败鲜卑人。
我们今天反观这段历史可以发现,蔡邕的建议虽然失之保守,但的确是已处于内外交困状况的汉帝国在当时不得不采取的对策。但是,立功心切的田晏买通宦官王甫游说汉灵帝,最终,在公元177年,汉灵帝派夏育、田晏、臧旻各率骑兵一万,分三道出兵塞外,进攻鲜卑。檀石槐命令三部大人分别迎战,汉军大败而归,三路主帅仅率数十名骑兵狼狈地逃回塞内。
汉王朝的君臣们没有意识到的另一个问题是,在当时全球气温下降的过程中,漠北草原受到寒冷气候的破坏,气候之鞭正在将鲜卑人驱赶向南方。如果不愿意像匈奴人那样远走异域他乡,鲜卑人就必须赢得对汉王朝的战争,以便可以南进获取生活物资。
《魏书》记载了在檀石槐领导下鲜卑人的强盛,但也指出,在檀石槐统治期间,鲜卑人中已经出现了食物匮乏现象。这一问题时时困扰着檀石槐,甚至当他漫步于老哈河河畔的时候,脑海中仍然萦绕着这个难题。当看到老哈河中鱼很多的时候,檀石槐马上想到,可以通过捕鱼来补充食物来源。由于不善于捕鱼,檀石槐发兵“汗国”,俘虏了一千多家“汗人”,让他们居住在老哈河河畔为鲜卑人捕鱼。
我们在其他史书中找不到这个“汗人”与“汗国”究竟是指东北亚的哪一个民族。有人认为,“汗”可能是“韩”的同音异写,“汗国”就是“韩国”。当时在朝鲜半岛的南部居住着三韩民族:马韩、辰韩和弁韩,“汗人”可能指的就是三韩之人。三韩民族确实精通海上捕捞业,但问题是,没有任何证据可以证明,在檀石槐的时代,鲜卑人的势力已经达到朝鲜半岛南部。
发兵远征仅仅是为了掳获渔夫,可见鲜卑人的食物匮乏已经相当严重。老哈河之鱼恐怕也不能从根本上解决这一问题,南下劫掠汉王朝的北边诸郡就成为最现实可行的解决办法。因此,檀石槐不可能与汉王朝和亲,他不能断绝这最后一条解决鲜卑人食物匮乏的渠道。
檀石槐面对食物问题束手无策,而汉王朝的君臣们则对檀石槐与鲜卑人束手无策。
就在东汉王朝无力抵御南下的鲜卑人的时候,命运再一次将这一切轻轻拨转。公元181年,鲜卑人的英雄檀石槐病逝,年仅44岁。
失去了杰出的领袖,草原民族往往很难克服其致命的弱点——内部的纷争。当各个部落都倾心拥戴的领袖不再存在,没有什么可以阻止草原民族的内部分裂。分裂中的草原民族,他们最大的敌人就是他们的同伴,他们因此失去了一切活力,再也无力向草原以外进军了。
檀石槐去世三年后,汉王朝统治下的中原地区爆发了黄巾大起义。这场轰轰烈烈的农民大起义虽然被镇压下去,但是在镇压黄巾起义的过程中,各地军阀的实力大增,呈尾大不掉之势,不再听命于中央,东汉王朝名存实亡,中原各地陷入军阀割据混战的局面。中原政权已无力北伐草原,也许这是命运对鲜卑人的青睐。
檀石槐对鲜卑人历史发展的另一个重大影响在于他确立了首领的世袭制度。他要像中原的皇帝一样,将自己开创的事业留给儿子,而不肯再由各部来选举他的接班人。显然,世袭制是鲜卑人摆脱原始社会、建立草原帝国的必经之路,檀石槐的选择应该说是正确的,是符合鲜卑人历史发展需要的,但是他却没有一个可以继承他的事业、领导鲜卑人建立草原帝国的儿子。
檀石槐去世后,其子和连成为鲜卑人的最高首领。他的才能远远比不上他的父亲,而且既贪婪又荒淫无度,处事有失公平,当年辅佐檀石槐的诸部大人、元老重臣对和连的不满情绪越来越强,和连对诸部的指挥已经开始失灵。
和连并不是檀石槐的长子,也不是他唯一的儿子,我们由此可以肯定,鲜卑人还没有确立起嫡长子继承的观念,应该是受到部落选举制遗风的影响,是在檀石槐诸子中选举公认比较贤能的继承人为最高首领。和连为人如此,他的其他兄弟也就可想而知了。
不久后,和连在进攻汉北地郡时,在廉县被汉军的弩箭射死,他的儿子骞曼年纪尚小,无法担当起最高首领的重任,于是鲜卑诸部大人公推和连的侄子魁头继承和连的位置,这就为后来的权力之争埋下了种子。
骞曼长大以后,要求魁头让位,魁头不肯,两兄弟各拥部众刀兵相见,鲜卑人的军事大联盟宣告瓦解,内部陷入分裂。各部大人多数没有参与骞曼与魁头争夺最高领导权的斗争,他们拥兵自重,自行其是,坐观成败,不肯听命于两兄弟的任何一位,实际上已经处于半独立的状态。
在骞曼与魁头的战争还没有分出胜负的时候,魁头去世了,但问题并未因此而得到解决,魁头的小弟弟步度根继承了魁头的位置,继续与骞曼为敌。骞曼渐渐不敌,部众离散。但步度根所部再一次因权力斗争而出现分裂,步度根之兄扶罗韩率众数万自立为大人,分出独立发展。檀石槐以后的世系关系见下图:
檀石槐留下的鲜卑精兵就这样在他几个孙子的内斗中被消耗殆尽。而其他诸部大人对檀石槐所部的敬畏之心也日渐降低。他们不再认为,鲜卑最高首领非檀石槐的后裔莫属,开始按着古老的选举制传统,寻找新的才能出众的人选来担任鲜卑人的最高首领。渐渐地,轲比能成为众望所归的人选。
关于轲比能的身世,史书中没有任何记载,只是称他为“小种鲜卑”。现在历史学家们也搞不清楚,“小种”的意义究竟是什么。多数学者猜测,“小种”可能指的是小部落,因为在檀石槐委任的诸部大人中没有轲比能,也就是说,在檀石槐建立的鲜卑军事大联盟中,轲比能肯定未能进入最高领导层,而是属于诸部大人之下的小部落首领。
轲比能所属的鲜卑部落,最初也是檀石槐军事大联盟的成员,其活动范围大约在今天内蒙古河套平原和土默特平原及其北部地区,在檀石槐划定的三部中,属于中部。
东汉末年袁绍取冀州,黄巾军、黑山军溃散的一部分人逃入鲜卑,轲比能对这部分人进行招纳收留,因此其势力有所增强。随着东汉末年北方地区政治形势的变化,轲比能部逐渐向今山西、河北塞外以东迁徙。在这个过程中,轲比能的领导才能逐渐显示出来。他不仅军事才能远胜檀石槐的所有后代,而且以为人勇健、持法公平、不贪财物而闻名。轲比能因此被鲜卑人推举为大人。
轲比能的势力强大起来以后,也加入了对最高首领位置的争夺战,在杀害扶罗韩并将其部众及其子泄归泥纳入本部之后,轲比能基本上控制了当年檀石槐三部之中的中部。至此,鲜卑各部大体上可以划分为三个大的部落集团:一是步度根集团,拥众数万,据有云中、雁门、北地、代郡以及太原一带;二是轲比能集团,拥众十多万,据有自高柳以东的代郡、上谷等地;三是檀石槐任命的“东部大人”素利、弥加、厥机所控制的各部,分布于辽西、右北平和渔阳塞外。由于蒙古草原气温的进一步降低,活动于漠北草原的鲜卑部落比较少,鲜卑人主要分布于漠南草原,并乘中原割据混战之机,向原汉朝的沿边各郡迁徙。
东汉末年,中原封建政权对北方边塞郡县的控制力大大削弱,215年,出现了曹操迫使汉献帝下诏罢除云中、定襄、五原、朔方郡的情况。后来,这些郡被侨迁到陉岭以南(今山西境内),使得塞外这一地区出现权力真空。轲比能兼并各支分散的鲜卑势力,还有逃到小种鲜卑活动地区的汉人,占领云中、五原等地,占据了原来匈奴人居住的地区,拥有了自云中、五原以东达辽河流域的广大地区,并建立了鲜卑庭。
这是一个混战的时代,不论是中原汉地,还是北方鲜卑,都是如此。
当轲比能在鲜卑崭露头角的时候,曹操已经在北方割据混战的群雄中脱颖而出。在官渡之战打败袁绍以后,挟天子以令诸侯的曹操逐步统一了中国北方。檀石槐死后鲜卑内部陷于混乱局势之中,原来一直依附于鲜卑的乌桓人开始脱离鲜卑集团,发展自己的势力,其中辽东、辽西、右北平三个郡的乌桓人势力最为强大,并结成联盟,被称为“三郡乌桓”。三郡乌桓与割据北方的袁绍关系十分密切,曾帮助袁绍打败了其竞争对手公孙瓒,并在袁绍死后收留了他那受到曹操追杀的儿子袁尚。曹操不顾众谋士的劝阻,断然出兵攻打三郡乌桓,并将投降的乌桓人改编为他手下的骑兵,率领他们进入中原地区作战。从此乌桓骑兵成为曹操统一中国北方的得力助手,英勇善战的乌桓人在各地屡立战功,“三郡乌丸(桓)为天下名骑”,但是他们也因此再也没有回到西拉木伦河与老哈河流域,没有回到东北三郡。
曹操打败三郡乌桓,为鲜卑东部各部消灭了一个强有力的竞争对手,乌桓人被曹操强制南迁进入中原,将西拉木伦河与老哈河流域完全留给了鲜卑人,战败逃散的乌桓人也有相当一部分进入鲜卑诸部,这一切都使得鲜卑东部各部落的实力大为增强。
轲比能却没有将东部各部作为主要的对手,他把主要精力用来对付西方的步度根集团。步度根是檀石槐的孙子,只有打败步度根,轲比能才能为自己争夺到正统地位。
步度根的部众远少于轲比能,个人的军事才能也无法与轲比能相比,在战场上节节败退的步度根不得不考虑对付轲比能的其他方法。一方面,退到太原、雁门二郡的步度根主动降附新建立的曹魏政权,以便利用曹魏政权的势力对轲比能构成牵制;另一方面,步度根也对轲比能手下的将领进行策反工作。步度根暗中派人去见他的侄子泄归泥,对泄归泥说:“你的父亲就是被轲比能杀害的,你与轲比能有不共戴天之仇,现在你怎么不想着报杀父之仇,反而给你的杀父仇人当部下呢。别看轲比能现在对你很好,这正是要设计杀你的表现。你不如回到我这里来吧,我们是骨肉至亲啊。”泄归泥于是率所部投奔了步度根,这使轲比能的实力受到较大的削弱。
机敏的轲比能马上认识到了问题的关键所在。当内部斗争难决高下时,来自外部的支持就显得至关重要了。
轲比能开始调整与曹魏政权的关系,为稳固在草原和占领区的统治,他向曹魏政权进贡,接受“附义王”的封号,希望能得到曹魏政权的支持,至少是求得曹魏在他与步度根的战争中保持中立。为赢得曹魏政权的好感,轲比能先后两次将两千多家流落在鲜卑中的中原汉族人送回代郡和上谷郡。轲比能还上书辅国将军鲜于辅,称:“我夷狄虽不知礼义,兄弟子孙受天子印绶,牛马尚知美水草,况我有人心邪。”言语间无比恳切,表明不愿寇抄曹魏边境,要求与曹魏和平相处。魏帝为求得北边安宁,也曾明令边将对鲜卑采取怀柔政策,双方军事冲突有所减少。
不仅如此,聪明的轲比能还积极要求与曹魏政权进行互市贸易。他曾亲自带领手下的部落大人三千多人,驱赶牛马七万多头与曹魏贸易。这种贸易使轲比能所部获利很大。更为重要的是,农耕经济与游牧经济的互补性,决定了对中原的贸易可以使轲比能得到许多草原上紧缺的物资,甚至是军事物资,能够进一步增强轲比能部的实力。
在与曹魏政权的接触中,轲比能开始受到中原文化的影响,学到了许多草原生活不能带给他的统治经验,也学会了使用权术,不再仅仅靠武力来解决问题。轲比能认识到,他与步度根之间相互残杀,并纷纷求助于曹魏政权,这正是所谓“鹬蚌相争,渔翁得利”,无论是自己还是步度根,都不可能是最终的胜利者,结局只能是两败俱伤,从中获利的反而是曹魏。经过一番思考,在战场上已经取得优势地位的轲比能主动向步度根求和,表示愿意与他和平相处,双方联手对付他们共同的敌人,条件是他摆脱曹魏并州刺史的控制,北上回到草原。轲比能还向步度根保证,他绝不允许任何人伤害步度根,因为他毕竟是鲜卑人的英雄檀石槐的孙子。为了表示自己的诚意,轲比能还主动向步度根提出联姻的请求。步度根大喜过望,率所部离开并州北上。并州刺史派将军苏尚、董弼率部队拦击,轲比能亲自率领手下精锐骑兵一万人接应步度根,在楼烦与魏军展开激战,杀苏尚、董弼,几乎全歼曹魏的部队。
轲比能以这种方式解决了同步度根间的矛盾,使步度根转而拥戴自己,从而统一了檀石槐三部中的中部与西部,但是他最终没有能够像檀石槐那样统一鲜卑的所有部落。
占据西拉木伦河与老哈河流域,实力大为增强的鲜卑东部诸位大人不肯听命于轲比能,在这些当年曾经追随檀石槐的大人们看来,轲比能在各方面都远逊于檀石槐,没有资格领导他们。更为重要的是,他们是檀石槐委任的大人,地位要远高于自命为大人的轲比能,当他们受命为大人统率一方部落的时候,轲比能不过只是一个默默无闻的小部落的首领而已。
对于东部各位大人,轲比能软硬兼施,但最终也未能令其就范,双方的矛盾最后还是诉诸武力。东部诸位大人虽然不及轲比能勇武,但是其部众却多于轲比能。双方旗鼓相当,战争从一开始就陷于胶着状态。
当轲比能与东部诸大人苦苦相峙的时候,中国历史早已经步入了三国时代。经过东汉末年的群雄割据、相互兼并,最终形成魏、蜀、吴三国鼎立的局面,南方的蜀、吴两国联合对付北方的曹魏。面对诸葛亮的北伐,曹魏政权非常不愿意看到在自己的后方出现一个强大的鲜卑部落集团,他们要削弱轲比能,因而暗中对轲比能集团进行内部离间。曹魏大将牵招在黄初年间被任命为雁门太守,他利用轲比能与步度根的矛盾,唆使步度根乘轲比能与东部诸大人混战之机,袭击轲比能,杀了轲比能的弟弟苴罗侯。这样一来,轲比能与步度根之间重又处于势不两立的状态。
曹魏政权的态度自有其合理的一面,因为与轲比能作战的东部鲜卑大人素利、弥加早在曹魏政权建立之初就已经归附并受封为归义王,是曹魏的属民。轲比能进攻素利与弥加,曹魏虽然受到来自南方的蜀、吴两国的牵制,无力直接出兵帮助,但毕竟不能坐视不理。228年,素利去世以后,由于其子尚幼,曹魏册封其弟成律为王,仍旧与轲比能为敌。
轲比能一时难以决定对曹魏政权应该采取何种态度。他首先想到的是讨好曹魏,以便曹魏可以在他与东部鲜卑大人的战争中保持中立,在231年的四月,轲比能率领其统辖下的丁零大人儿禅一起到幽州(今北京)向曹魏进献名马,以求缓和与曹魏的关系。但此后不久,一个偶然事件改变了轲比能的想法。
就在这一年的二月,蜀汉丞相诸葛亮开始了他一生中的第四次北伐。在诸葛亮的指挥下,蜀军进围祁山(今甘肃西礼县东),并造木牛流马解决军粮运输问题,摆出与曹魏打持久战的架势。曹魏政权因大司马曹真生病,派司马懿领兵抵御蜀军。司马懿采取坚守不出的战略,据险而守,蜀兵难以突破司马懿构筑的防线,两军对耗,旷日持久,蜀道运输困难,蜀军的军粮供应开始出现问题。为打破僵局,诸葛亮遣使者到鲜卑,邀请轲比能与蜀国联合,夹击曹魏。正在受到曹魏困扰的轲比能马上答应了诸葛亮的请求,亲自率部队进军至北地郡石城(今甘肃皋兰县西北),要与诸葛亮首尾相应,夹击魏兵,曹魏统治阶层大为震动。
可是,当轲比能刚刚要展开大规模军事行动的时候,蜀魏之间的战事却发生了意想不到的变化。五月十日,在诸将的积极要求下,司马懿出兵与蜀军决战,结果大败而归,被杀三千人。六月,蜀军粮尽,不得不退兵。魏将张郃追击蜀军,至木门谷(今甘肃天水西南)遇伏,中箭而死,蜀军退回四川,魏军后撤。诸葛亮第四次北伐宣告结束。得到这个消息后,轲比能无奈收兵回到草原。
虽然没有与魏兵进行正面作战,但轲比能这一举动却使曹魏的统治者深刻意识到,轲比能已经对其政权构成现实的威胁。这一次虽然侥幸躲过了鲜卑与蜀军的南北夹击,但谁能肯定,轲比能不会在诸葛亮下次北伐时乘机发动对魏国的大举进攻呢?于是,乘与蜀、吴都没有战事的间隙,魏明帝命令大将牵招出兵讨伐轲比能。
但是此时轲比能的军事实力已经非常强大,号称控弦之士十余万人,魏军与轲比能所部正面决战并没有获胜的把握。如果魏军不能迅速取胜,与轲比能的战争拖延下去,正给南方的蜀、吴两国以可乘之机。一旦陷入南北两线作战的局面,后果将是不堪设想的。因此,牵招受命后,迟迟没有发兵。经过与其他魏将反复商议,最终,牵招还是采用了幽州刺史王雄的计谋,派刺客韩龙出塞暗杀轲比能。
关于韩龙的身世以及刺杀轲比能的经过,史书中没有留下任何记载。我们只知道,在235年,轲比能遇刺而死,其弟代统部众。轲比能的弟弟显然才能远不及他,在曹魏政权看来,其弟是不足为虑的,甚至在史书中都没有留下他的名字。轲比能统一鲜卑各部的努力最终失败,鲜卑各部开始进入独自发展时期,在一个相当长的时间里,甚至没有哪一位鲜卑首领动过统一鲜卑各部的念头。
轲比能死后,发源于大鲜卑山的拓跋鲜卑迁徙到盛乐地区,从此开始了其漫长的整合鲜卑诸部的过程。但在这一时期,最有影响的鲜卑部落并不是拓跋部,而是由与轲比能对立的东部鲜卑发展形成的鲜卑宇文部、段部和慕容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