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篇 宋徽宗的书法在钱币上龙飞凤舞(1/1)
请给我一个聚宝盆
古往今来的商人各种各样,不能一概而论。而中国的普通老百姓,是否就一定有“仇富”心态呢?
不一定。
首先,在中国,财富一向也是成功的重要标志,否则不会有“富埒天子”“富比王侯”这样赞美性的成语存在。
天子、王侯,这是最成功的人了,富到他们那种程度,难道不是成功?
从商业界的孔子——“陶朱公”范蠡开始,一直到沈万三、胡雪岩,名誉都还不错吧?更不要说张謇、卢作孚、范旭东、侯德榜了。
所以,中国老百姓一向还是比较尊重富有者的——只要他的财富来得光明正大。
我在这里要问大家:同是商界人物,为什么过去的大款是民族楷模,而现在却有的人是小丑?
这就是鱼龙之别!
我这里单来说说明初的富豪沈万三。
沈万三,真名叫沈富,是湖州南浔(今浙江吴兴)人。据说,“沈万三”不过是个外号,因为元末明初的时候,人们把拥有巨万家财的大财主都叫“万户”,而沈万三排行老三,所以草民都叫他“沈万三”。
人民群众确实厉害,连富豪的名字都是他们发明的!
沈万三原也是个穷人。穷人并不仇富,而是想富,小生产者的地位决定了他们的传统观念就是要发家致富。
关于沈万三,江南民间有一个传说,说他的致富是因为心善,救了几只青蛙,青蛙王子就给了他一个聚宝盆,放一个铜钱进去,就能变出一盆铜钱来。
沈先生就是这么发财的。
这个“聚宝盆”传说的意义,很耐人寻味。我想,其意义有二:一是群众认为,富人所以能致富,是因为善良、助人为乐;二是群众认为,财富是靠勤俭持家聚集起来的,而不是靠一夜暴富得来的。
这个民间传说,才是具有东方特色的意识形态。
沈万三连青蛙这样的“贱命”都要怜惜,有的商人连人死了都一毛不拔,商人之间的素质差别就是这么大。
据说沈万三为人慷慨仗义,不仅在乡里架桥铺路做善事,还积极资助张士诚、朱元璋起义军,又在明初捐出巨资修南京城墙。
群众对他印象不错,仇富的却是皇帝朱元璋。
据说朱元璋特别嫉妒沈万三拥有“聚宝盆”,又听说沈万三是财星下凡,“左脚生金、右脚生银”,那就更不能容忍了,将沈万三定为欺君之罪,发配云南,还要杀掉他的五个儿子,以灭其种。
江南老百姓为沈万三打抱不平,便借“聚宝盆”的传说,为沈万三正名。在很长时间里,聚宝盆都是江南人家的“镇宅之宝”,成了普遍民俗。
我这里讲的,大概才是典型的“东方文化”:群众不仇富,群众自己也很想富。
老百姓所仇的,只是一个公式罢了,即:老子的权势=儿子的财富。
他们所寄希望于皇帝或者游戏规则的,只是一个愿望:请给我一个聚宝盆!
只几个人就霸占住了有限的聚宝盆,那他们还有什么资格埋怨老百姓仇富?
好了,旁枝斜蔓的咱们不多说了,还是回过头去看看,我们印象中古代的“聚宝盆”时代——宋朝,在历史上为我们聚了哪些宝?
好心的皇帝制定了一些坏国策
对这个宋朝,咱们的老百姓是太熟悉了,这得感谢古代的通俗家和戏剧家,岳飞精忠报国、冤死风波亭的事,谁不知道?
大宋,在咱们印象中,就是个弱国。
它的北方,强敌如林,先后有辽、金、西夏、元,哪一个都能欺负它。一个堂堂的中原王朝,国土被人占去一半,两个皇帝被人俘获,首都被迫南迁,分成了“北宋”“南宋”两大块。
大家可能还不知道,宋朝不仅弱,而且还贫,是一个史无前例的大穷国。
真的吗?这就跟咱们印象中的太不一致了!
有人要奇怪了:宋朝不是很富吗?宋徽宗玩的富贵花样不是最多吗?《清明上河图》画的不是北宋的繁华景象吗?李清照的名篇《永遇乐》写的不是汴京元宵节的盛况吗?
不错,宋代的小农经济最发达,手工业和商业也超过隋唐五代,科技上就更不用说了。四大发明中,有三大发明是宋代才得到普及应用的,否则就是“七巧板”式的小玩闹。
它们是:火药用于作战,罗盘用于航海,活字版印刷术用于书籍。
无可否认,宋代的经济确实发达,这算是它的光明面吧。
不过研究历史不是给皇帝写政绩报告,光拣好的说不行。我们还是撩开一层华丽的面纱,看看里面的败絮究竟有多少。
可以这样说,中国的“封建社会”,到宋朝是一个大转折。它既是盛的顶点,也是衰的开始。
宋朝的中央集权空前厉害,这跟开国皇帝赵匡胤搞的体制改革大有关系。
历代开国的一两位皇帝,他们的行事作风,他们制定的政策,或多或少都会影响到整整一个朝代,但没有哪一个比宋太祖赵匡胤对本朝历史的影响更大。
赵匡胤干过许多事,最著名的莫过于“杯酒释兵权”。这之后,军权就被分割成统兵、调兵、后勤三大块,朝廷上唯一能掌握全部军权的,就只有皇帝一人。
我们都知道,赵匡胤是通过军事政变上台的开国君主,他把军制这一改,就使他自己成了能这么干的最后一人。
——我是野心家不假,但在我之后绝不可再出野心家!
为防止像晚唐那样出现地方割据,赵匡胤还将天下精兵都集中到首都附近,地方上只留弱兵,封疆大吏也由武将换成文官。这就叫“强干弱枝”,从此地方长官就甭想闹分裂!
同时他还把财权也都收了上来。朝廷直接派“转运使”到各州,专管财政,地方财政收入除必要经费之外,全部由转运使调往中央,使地方截留赋税成为不可能。
过去唐朝的赋税收入,是“三分法”:收上来之后中央要一份,地方截留一份、收税机关留作办公经费一份。而宋朝是中央通通收上去,地方的吃喝用度,由中央再给你拨下来。
过去是宰相(同平章事、中书省长官)统领群臣,很容易出“司马懿”。现在不行了,皇帝分了宰相的权,连宰相坐着和皇帝说话的板凳也给撤了。
当然,赵匡胤对官员也有很温情的一面,曾立下誓碑,发誓“不杀大臣及上书言事者”。他对官员也很优待,高工资养着不说,只要当了官,保准文职三年一升、武职五年一升,不管干得好与坏。
一人得道还不算,最开心的是鸡犬也能升天。宋朝对官员实行“荫补”制度,子孙可以沾光做官,就连同宗、亲戚,甚至门客、保健医生,也都可能跟着沾光做官。
不得了!这下又有人愿意做宋朝人了吧?
赵匡胤是通过篡权上来的,有王莽的教训在前,所以他注定了是个勤勉谨慎的好皇帝——为洗白自己就得这样做。
他的生活很朴素,衣食相当简单,对自家人也能加以约束。
年轻时他有过流浪的经历,所以对百姓的苦难深有体会,对民生问题相当关注。天下初定,他马上就实行了宽减徭役的政策,与民休息;同时还免除了百姓为军队服务(邮递、运输物资)的劳役。
在赵匡胤立下的誓碑上,还有重要的一条,就是“不加农田之赋”。
这真是一个好皇帝!
一个武人出身的人,能为建立一个好国家费这么大心思,也是不容易了!
可是他所做的改革,也有他所意料不到的副作用——这就是历史的诡异之处了,老天并不酬劳他的这份苦心。
黄袍不是加到谁身上,谁就能做得好的。
秦始皇也是统一意义上的开国之君,他的政策,我们至今还在享用——大一统、郡县制,书同文,还有民族的图腾物长城。
同样是顶着一个开国皇帝帽子,赵匡胤就差得远了——他把事情做得太过。
还是孔子的脑瓜儿犀利:做不到不行,做得太过了也不行。
由于宋朝的权力过分集中在中央,结果地方的力量太弱(兵少,且都是老弱,十人不当一人),不足以拱卫中央,外军一打就能打到首都。
赵匡胤搞的军制改革,使得“兵不知将,将不知兵”,这仗还能打好吗?后来大宋成了一个泥足巨人,弱得不堪一击,跟军制改革绝对有关。
什么“靖康耻”“二帝被俘”“风波亭”,这都是赵匡胤改革失当而结出的苦果。
在经济上,大宋也很不乐观,基本可以说是一个穷国。
一个大国,长期处在和平状态,国家不用做什么,靠收税也会富得流油了。那么,大宋的钱到哪儿去了?
是因为它有著名的“三冗”。
什么叫三冗?就是三多、三滥。
一是冗兵,二是冗吏,三是冗费。
先说兵多。据记载,宋朝第二个皇帝宋太宗时,天下之兵仅30万,而到了第三个皇帝宋真宗初年,因西北有边警,兵额猛增至60万。
这一上去,就再也下不来了。等到大宋建国90年之后,也就是第四个皇帝宋仁宗时,兵额已达到140万。这之后,就经常保持了100万多兵员。
这些兵,若都能打仗也还没算白养,可他们只能叫作“惰兵”。苏东坡的弟弟苏辙说,待遇越高的兵,越不能打仗。号称精锐的“禁军”,1万人不能当3000人用,可是耗费却相当于3万人。
当时的大宋境内,到处是兵:漕运拉船的,服工役的,修缮河防的,看守陵寝太庙的,养军马的,疲老而吃白食的,也都是兵。
这些兵,每个人都要给口粮、发衣服、发“月钱”,还有各种名目的特支、特赏。再加上驻屯费用,负担之重,够大宋财政喝一壶的!
再说说官多。宋朝的官制,是历朝历代中最复杂最混乱的。官职叠床架屋,职责不清,有很多官职,都不知道是干什么的。其中各州的观察使、团练使和名义上的道教场所负责人——各种“宫使”“观使”,都是白拿钱不用干活的。
古代的行政较为简单,管理不下乡镇,小吏不在编,官员队伍其实可以很精简。
可是宋朝做官的途径太多,不光有科举的,还有荫补的、小吏转正的、富人出资买官的、卖粮积极奖给官的、军功授官的——借光的和杂流太多。
人人都知道做官好,都拼了命往队伍里面挤,把国家当成了天下最大的奶妈,就敞开了喝吧,哥儿们!
最后说说费用多。宋朝的官僚体制庞大,官员待遇优厚,这本来就是沉重负担了。可是,当时的官职竟然无定员,随便增加,经费也就没个限制。
到宋徽宗时,奸臣蔡京、童贯、梁师成当道,滥官更多,居然有一人兼职10多个的,兼一份职,就领一份俸。
宋徽宗信奉道教,那个时候连道士都有俸禄。因为给得多,所以高级道士都在外面养了妻子、小妾,锦衣美食,比常人过得还好。这样的特权道士,全国就有2万人之多。
南宋失了半壁江山,冗官反而比北宋还厉害,军费也比北宋的多。可是养了一群吃财政饭的官员,一点报国意识都没有,一闻边境有警,都相顾失色,听说敌人又不来了,则神色恬然。
再加上北方的辽、金,不是大宋的“哥哥”,就是大宋的“伯父”。大宋对邻国交战失利,就要纳贡求和,每年送给人家多少银子和绢,都成为定例。
这,都是钱啊!
宋朝这匹大骆驼,背负的东西太多了,财政上入不敷出,怎么搜刮也是不够用。一年下来收支相抵、国库空空是正常的,赤字几百万缗也不奇怪,有一年赤字甚至达到千万。
存折上没有一分钱的人是什么人?穷人。
那么,表面富丽堂皇的宋朝,就是一个大穷国。
其实,一个国家百姓多,不要紧。人多纳税就多,可以把国家纳成个富国。
可是再富的国,用官员数字一除,也就成了个穷掉底的穷国!
这道理,宋朝的皇帝就是想不明白。
宋朝钱币就是一场书法盛宴
我们言归正传,来讲宋朝的钱。
宋朝因为赵匡胤尊重文人,所以文化非常繁荣,体现在钱币上,那就是花样繁多。
虽然宋代铸造的都是在唐就已定型的通宝钱,但宋钱有它的独特之处,即种类多、版面多、钱文书法超级漂亮。
宋钱除少数几种之外,都是年号钱,换一个年号,就要铸一次钱。宋代的皇帝偏偏就喜欢改年号,仅北宋的9个皇帝,就改了35个年号。其中,铸了27种年号钱,另外还有3种非年号钱。
太祖赵匡胤铸了开国第一种钱,叫“宋元通宝”,非年号钱。不过老百姓又瞎念,有人念成了“宋通元宝”。行!这也成。
第二个皇帝宋太宗,在太平兴国年间,铸了“太平通宝”,这是宋代年号钱的开端。这以后,只有宋仁宗铸的“皇宋通宝”和宋徽宗铸的一种“圣宋通宝”不是年号钱以外,其余的就都是年号钱了。
有了年号钱,后世收藏家就方便多了,一看就知道是哪个年代的,不用再去费劲辨认了。
宋朝不仅正式开创了年号钱,它的创新还有不少,比如“纪年钱”,也就是标注铸造年份的钱。
南宋第二个皇帝宋孝宗,在淳熙七年(1180)铸的“淳熙元宝”,钱背上就铸了一个“柒”字。据考,这是世界货币史上第一个纪年钱。
这个传统,延续至今。我们现在使用的人民币,从最大面额的100元,到最小面额的1角钱,上面都有发行年份。
你不妨再把钱包掏出来验证一下,其中10元以上的大票,纪年标注是2003年;1元的多为1999年版,1角和5角的使用时间最长,是1980年版的,比很多读者的年龄还要大。
我们现在使用的纸币,易于磨损。从大票的纪年较新来看,说明大票是货币的主角儿,流通比较频繁,所以要常更换新装;而小票用处不大,流通不多,28年前的到今天还能将就用。
其实我们做人,也要努力做“大票”才对。道理嘛,不言自明。
宋朝铸钱,是由政府统一的铸币机关操作,这些铸币厂就叫作“钱监”,分布在不同地区,各有专名,如“河南府阜财监”“鄂州宝泉监”等。
到了南宋末年,又改纪年钱为“纪监钱”,也就是铸上钱监的地名或者监名。如宋宁宗铸“嘉定一宝”铁钱,背文就是钱监名,比如“汉”字,就代表是汉阳监铸造的。这也是一大特色。
宋朝的年号钱,也不是一个年号出一种这么简单。同一种年号钱,因为钱文的书体的不同,细分种类也很多。仅宋神宗的熙宁、元丰两种年号钱,版面就有100多种,钱文有篆、隶、真、行、草等不同字体,大多都是名家手迹。所以宋钱的钱文,看上去特别爽!
宋朝的皇帝书法好,所以也有皇帝亲自写钱文的,叫作“御书钱”。宋太宗所写的“淳化元宝”、宋徽宗所写的“崇宁通宝”“大观通宝”,就是例子。
历代铸币的钱文,书法好的相当不少,但是给人印象最深的,莫过于宋徽宗的“瘦金体”。
宋徽宗治国安邦无能,与儿子钦宗一起为金兵俘虏,留下千古之耻,但他对琴棋书画无不精通,尤其是自创的书法“瘦金体”,别具一功。
用毛笔写汉字,大概顶数方孔圆钱的钱文最难运笔。在极为有限的外圆内方空间内,要把四个字安排有致,还要把书法的神韵酣畅淋漓地表现出来,那得有绝顶的功夫才行。
看宋徽宗的运笔落墨,却毫无滞碍,如天马行空。
——这才是货真价实的“铁画银钩”!
这哪里是钱?就在当年也算是上等艺术品。
自宋太宗亲笔题写钱文之后,北宋几代皇帝都争相效仿,就想流芳百世。据说,待到宋徽宗的钱文一出,后世皇帝都自愧不如:自己这一笔臭字怎么拿得出手?
于是,再无一个皇帝敢厚着脸皮题写钱文了。
这个“徽宗钱”,就成了御书钱中的绝唱!
哪位要是有心想收藏一枚,不难。据说收藏网站上就有卖的,大约5元一枚。
——买一枚受受熏陶吧,比你花钱看一场电影值啊!
宋代大概是承平日久,人们有闲心,宋钱的花样比唐钱要多出好几倍来。
在我们印象中,宋朝好像是个金戈铁马不断的乱世,其实那是《说岳全传》《杨家将》给我们留下的印象,再有就是豪放派词人营造出来的气氛——他们实在是咽不下这口气。这可以理解。
其实,宋朝的和平时期比汉唐、魏晋要长得多了。北宋的寿命有166年、南宋有152年,300多年中,“靖康耻”“烽火扬州路”不过是历史一瞬间。积弱也好,屈辱也好,是丢了面子,窝囊了几代有志之士,但绝大部分时间里也确实是和平年代。
宋钱的花样繁多,在于大小不一、折价不同、含铜量有差别。
这里要介绍几个新概念。北宋钱最基准的一种,叫作“小平钱”,也就是一文钱。其余有“折二”“折三”“折五”和“当十”,分别为一枚值两文、三文、五文和十文。
南宋的情况比较特殊,很少铸造唐制标准钱,而是出现了一些稀奇古怪的钱。其中有当百大钱“淳祐通宝”、有根本不是圆钱的“钱牌”,还有“准五百文省”“准叁百文省”“临安府行用”等。
在宋朝的各种年号钱中,含铜量最高的是太祖的“宋元通宝”和太宗的“太平通宝”。
古代的铜钱,都要掺一定比例的铅和锡。唐朝玄宗时期,铸钱含铜在83%以上,是实打实的好钱。宋钱质量要差得多,北宋含铜约在65%,到南宋只有54%,近于“半铜钱”了。
宋朝商品经济发达,对货币数量要求也就多。北宋共有27个钱监,分布在各路(州府之上的一级行政单位,有点像后来的省),每年都卯足了劲儿铸钱,从北宋中期的熙宁年间往后,保持在每年五六百万贯左右,到北宋后期铸造量减半。
这流水一样的钱投放到流通中,总量相当可观。所以,我国地下出土的古钱以宋钱为最多,其中又以北宋的钱为多。
这么多的钱,可还是不够用,因此宋朝有官定的“省陌”制度,规定以77文为一百钱。在记账的时候,要是钱是“省陌”的,就在钱数后面加一个“省”字,要是“足陌”的,就加一个“足”字,免得有人做手脚。
官方如此,民间则各有各的习惯。多少文钱当百,各地不同,只要老百姓认可就行。
你要是到了宋朝十有八九要减肥
有人也许看出了点门道:宋朝似乎不像前朝,这个王朝挺有市场经济意识,放开了手铸钱,可是钱币为何还是不够用?
这是因为:宋朝的商业实在是太繁荣了!
那时有个人叫孟元老,在南宋高宗时写了一部《东京梦华录》,回忆北宋东京汴梁的繁华,看得人要流口水。
他笔下汴梁的“州桥夜市”,光看文字就叫人食欲大振——晚上一整条街都是美食,当街就有卖水饭、熏肉和肉脯的。一家名叫“王楼前”的店,有卖獾子、野狐、鸡肉的;一家名叫“梅家鹿”的店,有卖家鹅、鸭、鸡、兔、肚肺、鳝鱼、包子、鸡皮、腰肾、鸡杂的,每一包不过15文。
那时的吃食,冬夏两季有不同的品种。夏天天热,就有清凉开胃的,比如麻饮细粉、麻腐鸡皮、素签沙糖、冰雪冷元子、水晶皂儿、生淹水木瓜、药木瓜、鸡头穰沙糖、绿豆、甘草冰雪凉水、荔枝膏、广芥瓜儿、杏片、梅子姜、芥辣瓜儿、细料馉饳儿、香糖果子、间道糖荔枝、越梅、刀紫苏膏、金丝党梅、香枨元。
这都是些啥东西?我也不知道,只能望文生义,边看古书边流口水而已。
冬天也有冬天的美味,多以热气腾腾的肉类为主。有冬月盘兔、旋炙猪皮肉、野鸭肉、滴酥水晶脍、煎夹子、猪内脏。这些还不是什么正宗大菜,叫作“杂嚼”,算是夜宵吧,店家一直到三更时分才撤摊……作为宋朝的臣民,大概十个有八个要减肥才行。
我一向认为,我们民族不光是会赚钱,同时也是个有悠久传统的美食民族。这样说当然有根据——我们引以为自豪的商代青铜鼎,就是老祖先们用来炖肉的。
要是我们炮制美食的本领都衰退了,这个民族才是真正没希望了。
《东京梦华录》里说,宋代的酒楼,那叫一个壮丽!那时候京师所有的酒楼,都用彩绸扎起大门迎客。一到晚上,灯火辉煌,上下相照。
酒楼入口处,一般都有浓妆妓女好几百人,聚在走廊上,等待酒客呼唤。
你要是走到九桥门外,只见彩楼相对,绣旗相招,遮天蔽日。
全城有头有脸的知名酒楼,共有72家。其余小型的,都叫“脚店”,不计其数。无论风雨寒暑,白昼通宵,家家都是热闹喧天。
孟元老说,那时汴京有各式各样的手工作坊,叫作“大小货行”,包括碾玉作、腰带作、裁缝作、箍桶作、香烛作、冥器作、果子行、鱼行、肉行、花行等,说有360行,绝不夸张!
到底有多少行业?孟先生承认,他自己数不过来。
按宋朝人习惯,许多经营范围相同的店铺,聚集在一处,就叫作“行”。这个叫法,在南唐时就开始有了,卖肉的市场叫“肉行”,卖花的市场叫“花行”;那么,卖银器的地方呢?
想不到吧?
——就叫“银行”。
这是“银行”一词在中国的最早出处,当然跟现代意义上的银行不是一码事。
中国最早的行业协会——“团行”,就出现在行业高度发达的宋朝。
我们现在常说的“同行”“同业”“行市”“行会”之类的词汇,也是产生在那时候。
那时候的汴京领导,似乎很开通:做小买卖嘛,方便群众,就让他们随便做去。有税收,但是没有城管。
连宋徽宗这样的花花公子,对首都外来人口如何谋生的问题也很关心。那时一遇兵祸灾年,就有大批难民涌入京师,京师居民就教他们如何蒸馒头、烙大饼,好摆摊赚钱。宋徽宗知道了,对京师的民风淳朴大为赞赏,专门下诏表扬。
那时候的汴梁城,是全世界最宜居的城市。随处可见沿街叫卖的小贩和提供劳务的散工。你养马,就有人为你切草;你养狗,就有人为你准备酒糟;你养猫,就有人为你提供猫食和小鱼。
你要是想买东西,连大门都不用出,每天都有无数小商贩到你家门口探头探脑。有叫卖羊肉、头肚、腰子、白肠、鹑兔鱼虾、退毛鸡鸭、蛤蜊、螃蟹、香药果子、散糖果子的;也有叫卖首饰、衣服、家用铜铁器、衣箱、瓷器的。
还有上门提供劳务的民工,除了掌鞋、补帽子、打钗环、换扇子柄的,还有扛着大斧为人砍柴的、担水出卖的、给人打井的、淘井的、洗毡的。这些行当,叫作“诸色杂卖”,种类之多,不胜枚举。
当然,那年头也有红灯区,汴京人习惯上叫作“院街”。
……
我看行了,就介绍到这儿吧,不然收不住笔了。无怪乎余秋雨愿意做宋朝人,这种好日子,谁不愿意过?
要过上这样繁花似锦的好日子,钱不多,行吗?
宋朝,显然是个需要减肥的大胖子。可是,它的货币情况怎么样呢?
英国古典政治经济学创始人威廉·配第(William Petty,1623—1687)说:“货币不过是国家的脂肪,如过多,就会使国家不那么灵活行事,如其过少,也会使国家发生毛病。”
宋朝就有大毛病!
宋朝实行“货币特区”政策
宋朝虽然一开国疆域就比前代小,但毕竟还是个统一大国。可是这个统一大国的货币流通,却出现了奇特的“割据”状态,后人难以想象。
宋初曾对钱币进行规范,禁止使用小恶钱和铁钱,结束了五代留下来的钱币混乱。这一整顿,力度不可谓不小,但有两个地区例外。
其中一个是四川,在宋朝开国后这里仍然流通铁钱。
在五代时,蜀地的老百姓用惯了“后蜀”的铁钱。宋朝平蜀后,为了照顾当地民俗,对四川的货币实行一国两制,允许铁钱和铜钱同时使用。
当时官方规定,铜钱一当铁钱十,但是铁钱一直在贬值。后来外地商人入川,一文铜钱就可以兑换到铁钱十四。
这样,就会出现一些问题。
由于铜钱与铁钱的比值在变动,有人就会钻空子,通过两种钱的兑换牟利。而且铜铁两钱的比值太悬殊,铜钱也会迅速从四川流失到境外去。
另外,有的不法分子看到铜钱值钱,就到处剜佛像、毁铜器、盗古墓,获取铜料后,大肆盗铸。
为了防止货币双轨制带来的混乱,朝廷就干脆禁止铜钱入川,在四川征税也不收铜钱,于是四川就成了清一色的“铁钱专用区”。
你们既然喜欢用铁的,就用吧!不过,这铁钱可不能带出四川使用。
朝廷后来在四川专设了铁钱监,给四川群众供应铁钱。到宋神宗的末年(1080年左右),大宋的铁钱监一共有9个,铸钱共计近89万贯。
铁钱成了地区货币,四川成了“铁钱特区”。
中央政府允许铁钱在某区域大面积流通,这在中国历史上还是第一次。
宋真宗景德二年(1005),又在四川新铸了大铁钱“景德元宝”,当铜钱一,当铁钱十。
这种大铁钱,个头儿很大,每一贯重25斤8两。一个人腰上只要是缠上一贯,走路就很费劲,更别说十贯八贯、千贯万贯了!
大铁钱一出来,又有好戏看了。
说实在的,一部古代的金融货币史,就是朝廷和民间人士的斗智史。当时政府的想法是,与铜钱相比,铁钱就算再重,铸造成本也还是低。铸大铁钱,一个当你十个,政府当然获利甚多。同时大铁钱用料多,民间仿制不划算,因此也就用不着担心盗铸。
可是民间不法分子并不傻,这种大铁钱一出来,他们又动开了脑筋:这钱个头这么大,假如把它熔铸成别的铁器,岂不更值钱?
于是造钱黑户们又忙开了,坚持数年如一日地熔铁钱,把这种“景德元宝”大半都给熔化掉,做成别的器物去卖了。
“景德元宝”流通还不到10年,数量就所剩无几。当局再铸的时候,就只好减重,重量减了一半还多。
一直到35年后的宋仁宗时期,朝廷才缓过劲来,又开始铸“康定元宝”大铁钱,重量又恢复到跟原来差不多了。
——究竟道高,还是魔高?
历史从来就没有固定答案。
此外宋朝还有一个流通铁钱的地方,那就是陕西。
陕西原本是铜钱流通地区,跟铁钱一点瓜葛也没有。可是到了宋仁宗时期(1041年左右),大宋跟西夏有了边境战事。朝廷为了筹措战费,就打起了歪主意,在陕西的近邻河东(今山西)铸了“庆历重宝”大铁钱,一当十。
这种铁钱,只限在陕西流通,和原有的铜钱一起使用。
陕西老百姓从此倒了霉,被朝廷搜刮了一遍又一遍。政府后来又铸了“庆历重宝”当十铜钱、铁小平钱各一种,都是供陕西专用。
加上原有的制式通宝钱,陕西就有了四种不同的钱,币制混乱不堪。
后来,有一些铁小平钱也流通到了河东,使河东也成了铜铁钱兼用地区。
这样一来,在大宋地面上,就出现了货币流通的“割据”局面,大部分地区流通铜钱,四川流通铁钱,陕西铜铁钱兼用。
宋朝对钱币使用有严厉的法律,在这三个区域之间,不得越界私带铜铁钱,私带两贯就要判徒刑一年,私带三贯的话,脑袋就要搬家了,尸首还要当街示众。
川陕地区使用的铁钱,原本价值就不高,政府还老是在出大钱,人们对铁钱的信誉更加疑虑。稍有风吹草动,就人心惶惶,以为铁钱马上要被废止了。
仁宗至和年间(1054年左右),四川地方上试验了几年纸币很有成效,长安有个叫毋湜的官员想出风头,就上书建议朝廷取消陕西用的铁钱,干脆也用纸币得了。
朝廷没采纳这个建议,但是消息不知怎么传开了。
陕西的老百姓顿时慌了神,都争先恐后抛出铁钱,抢购日用品——这破铁钱,过期就要作废,还留着干什么?
可是商家也不是冤大头,都坚决不收铁钱。一时间长安城内惶恐不安,百姓议论纷纷。好多店铺见势不妙,就上了门板,愿怎么的就怎么的,生意我不做了。
陕西出现乱局,朝廷忧心忡忡,众朝臣就请求宰相文彦博采取非常措施,制止混乱。
但是文彦博不同意——不成!政府越说往东走,老百姓就越往西跑,这是有过教训的!
他心生一计,召来了一些丝绢行业的商人,拿出家中数百匹绢卖给他们,且特别交代,只收铁钱,不要铜钱。
消息传出,陕西民众知道铁钱不会废了,人心大定,商店也恢复了营业。
——这就是文彦博老先生著名的“铁钱回春”故事,史有明载,绝非传说。据说后来秦桧也向他学了这一手。
文彦博,是北宋一代名相。从小就聪慧过人,也像司马光那样砸过缸。
他先后伺候过仁宗、英宗、神宗、哲宗四个皇帝,出将入相50年,在中国历史上也是罕见的,史称“公忠直亮,临事果断,皆有大臣之风”。
北宋人民摊上了这样一个聪明果断的宰相,真是大幸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