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捡史│ 李师师：缘起缘灭缘终尽，花开花落花归尘（1/1）
施耐庵先生好像对女人多多少少有些偏见，他把女人不是写得跟老爷们儿似的，就是写成淫妇。但是《水浒传》从头到尾对李师师都是很尊重的……字里行间都透出“尊重”二字。
周邦彦在李师师的床底下写了一首词，虽然说创作条件有点儿艰苦，但是这首词本身还是不错的。您想，这首词从宋朝一直流传到现在，可见它的文学性很强，而且这首词背后的故事也很可观，但也是因为这首词，周邦彦算是给自己招惹上了大麻烦。
李师师一唱，皇上就听出来这词里有问题。宋徽宗跟周邦彦俩人的关系是剪不断，理还乱，互相吃醋。这回皇上吃醋，这事儿就更麻烦了。皇上说，不行，李师师是我的，虽然说我不能天天都瞧见她，那也不能让她跟写词的在一起，要找出是谁写的词。皇上要找出周邦彦，那还不容易吗？随便一问就问出来了。于是皇上就吩咐蔡京去查他。刚开始蔡京还没弄明白，后来才知道皇上是要办周邦彦。这还不简单吗？蔡京就定了一个工作拖沓的理由，把周邦彦流放出去了，不让他在京城待着，以后再也见不着李师师了，反正基本就是这个意思。
周邦彦三天后离京，谁最难过呢？当然是李师师最难过了。心爱的人，我的周大叔，你说你怎么惹祸了，是怨你还是怨我呀？是怨你的才华太出众，还是怨我不该唱这歌，更不该把你名字说出来？但事已至此，说什么都没用了。三天之后周邦彦离开京城之前，李师师到长亭去送他。咱们知道好多历史故事，一般都是这样的场景，就是所谓的长亭饯行嘛。不管是被发配的犯人，还是出城公干的、做买卖的，一般情况下，亲朋好友都会在城外找一个地方，当然有个亭子最好，没有的话在马路边也成，带点儿酒菜，跟你聊一聊，尽尽自己的心意。大家都这样，这也拦不住，于是李师师就去了。
李师师这一去不要紧，她刚走没多久，皇上就来找她了，而且在镇安坊一直等着她。其实皇上的心里也很难受，他到了镇安坊，坐在李师师的屋里边就问：“师师上哪儿去了？”李妈妈就回答说：“师师出去送朋友了。”皇上又问：“送哪个朋友啊？”李妈妈就答：“送那个小周。”皇上一听说是小周呢，心里就有数了，今天是周邦彦被流放的日子，师师送他去了。皇上就饶有心事地坐在屋里边，咱们可以想象皇上当时的心情，指不定多难受呢。他一直等到天黑，李师师才回来。
皇上一瞧师师回来之后的样子，就跟刚去上过坟似的，那脸哭得乱七八糟的，眼圈是黑的，头发是乱的。俩人坐在一起，相对无言，当然也没法说话。皇上想了又想，终于问了这么一句话：“师师，你今天送周邦彦的时候，他没给你写一段新词吗？”这就是故意找茬儿打架的节奏。李师师倒也真敢告诉皇上，周邦彦确实给她写了首新词，叫《兰陵王》。这首词一直流传到现在，内容是：“柳阴直，烟里丝丝弄碧。隋堤上、曾见几番，拂水飘绵送行色。登临望故国，谁识京华倦客？长亭路，年去岁来，应折柔条过千尺。……”这首词总共有三段，咱就不多说了，反正描绘的就是这样的状态吧，十里长亭，此一去山高路远，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再看见你，俩人坐在这儿，就是你爱我，我爱你。周邦彦临走还给李师师写这样煽情的诗词，李师师的心情能好吗？回来之后，再被皇上这样一念叨，李师师的心里更加郁闷了。当然皇上的心里边也不是滋味儿，一直酸溜溜的。
事情虽然闹成这样，但不可否认的是，周邦彦的词写得确实挺好。皇上听完这首词，又看了看李师师，心里很是感慨：“周邦彦啊周邦彦，你确实值得拥有。”皇上也不知道是从哪儿看到这广告词，反正大概就是这样五味杂陈，各种心情糅在一块儿。说起来，宋徽宗也算是很大气，为什么这么说呢？他想了又想，然后告诉师师说：“得了，看在周邦彦的词写得这么好，有才气，你又这么喜欢他的分儿上，还是叫他回来吧，不用流放了。”李师师咕咚就跪下了：“太谢谢皇上了。”事情发展到这个地步，皇上心里其实并不满意，但还是应了那句话，我再爱你又如何，你心里边最重要的人是周邦彦，而不是我。后来宋徽宗还真把周邦彦叫回来了，但是周邦彦没活多长时间。因为他晚年确实为蔡京他们所不容，后来一直在京城外边做地方官，到顺昌做过官，也就是现在的安徽阜阳，也到滁州做过官，也就是今天的浙江丽水，反正一直混迹于这些离京较远的地方。宣和三年，也就是1121年，周邦彦死在现在的河南商丘，享年66岁，我们伟大的可爱的周邦彦先生，就这样永远地离开了我们。
据说周邦彦去世的时候，李师师并没有哭，为什么呢？所谓哀莫大于心死，到这会儿再哭已经没什么意义了。但是从这之后，皇上也来得少了。其中一个原因当然是他和李师师私人之间的事情，他折腾累了，还有一个更重要的原因，就是天下大乱了，他要为国事操心，不停地跟金、宋两国周旋。
1125年的腊月的某一天，皇上又来看李师师，我估计他是送年画来的。总之快过年了，带了好些个东西过来。具体带了些什么，一些个野史和资料书上也都有记载。反正正值年下，送些大米啊，送两桶油啊，送两箱苹果、半扇猪，还送了点儿羊肉什么的吧。不管送了些什么，总之皇上送的那玩意儿档次差不了。但是，皇上坐在那里之后，整个人的情绪就有点儿问题，师师也感觉得出来，皇上肯定有心事，看得出来他很上火。临走的时候，宋徽宗好像也是一副很感慨的样子，跟师师说，师师你多保重，要注意身体，多喝水，每天早点儿睡觉，别熬夜，我今儿走了，很有可能以后就来不了了，因为朝廷里边事儿多，挺忙的，总之你照顾好自己就行了，好了，我先走了。说完这一番话，皇上就走了。
他是腊月初上师师这儿来的，到腊月二十三，也就是糖瓜祭灶的时候，突然传来一个大消息，说皇上退休了，不干了，把皇位让给了自己的儿子，因为他觉得自己岁数大了，也差不多不想干了。实际上，这一年宋徽宗不过43岁，那他为什么不干了呢？因为天下乱，眼下这摊子比较麻烦，不好收拾，得了，还是别受这罪了，让儿子来吧，就把这个皇位禅让出去了。
宋徽宗的儿子听完这消息之后，哭得都不行了，心说这个爹怎么这么坑人呢，哪儿的事儿啊？您倒是先言语一声啊，这突然就让我当皇上了，人家还没做好准备呢，心里确实挺难受的。宋徽宗不做皇上了，那做什么去了呢？他给自己加封的是“教主道君太上皇帝”，就是到太乙宫当道教的首领。宋徽宗就说：“天下已经没我什么事儿了，我也不准备过问了，现在我就好好地去念经，修身养性，我要去当神仙了。”他儿子没办法，这皇上他不当也得当了。所以1126年，也就是转过年来，宋徽宗的儿子登基坐殿，改国号为“靖康”。
“靖康”俩字挺好，《满江红》里边就有“靖康耻，犹未雪”这样一句。靖康它其实是一个挺吉祥的意思，愿天下太平，一切都很好。但是愿望终归是愿望，哪能你想怎样就怎样？这就跟拜年似的：“您好啊！日进斗金，黄金万两！”大家都这么说，但过了春节该上班还得上班去。
1126年的闰十一月，天下大乱，金国的大兵已经杀到了开封。到了这会儿，说什么也没用了，于是群臣跟皇上也就是小赵恒商量说，现在兵临城下，将至壕边，天下万民都很苦，尤其是守城的兵丁，而且现在天很凉，皇上您看能不能拿点儿钱，给士兵做点儿棉衣裳什么的？要说这皇上也挺讨厌的：“没钱哪！我哪儿有钱？国库空虚，你们就去跟士兵们说，叫他们忍一忍吧！”可那是能忍的事儿吗？就这一点来说，这小皇帝还不如李师师。这一年的年中，河北告急的时候，李师师就把自己的小金库拿出来捐了，她把家里的钱拿出来归置好，找到有关部门，说她留下这些钱没用，还是国家要紧，所以她准备把这些钱都捐出来，给士兵们做点儿棉衣服。这就应了那句话：国家兴亡，匹夫有责。
小皇上跟李师师一比，一眼就看出两人的高下来了。国难当头的时候，别看她只是个歌伎，她心里想的仍旧是国家。可是小皇上心里想的是钱，就那会儿来说，小皇上连一个名伎都不如。这会儿，宋徽宗已经去当老道了，李师师又找到当初那个大太监张迪说：“张迪我跟你商量点儿事儿。”张迪就问道：“您想跟说我什么呢？”李师师就说：“现在国家这个状态，我也不想在尘世上混了，因为人生一点儿意义都没有，我也想出家。皇上现在不是教主道君太上皇帝，在太乙宫当道教的首领吗？我也想出家当一个女道士，你看行不行？”张迪觉得这确实是一个好办法，因为全天下人都知道李师师跟皇上好过，你说她现在这个状态，就算让她嫁人，她能嫁给谁呀？如果她愿意出家，确实是一个非常好的选择，于是他就跟李师师说：“那我跟皇上说一声去。”张迪回去跟宋徽宗一说，宋徽宗也觉得这是个不错的办法，不出家的话让她干吗去啊？于是就同意了。就这样，李师师就在城北的慈云观出家了，从此以后青灯古佛，了此一生。
靖康元年闰十一月二十五，汴京城沦陷。有句话说得好：宁为太平犬，莫作离乱人。若是这天下太平，就算你当条狗，都会觉得很幸福，这一到了兵荒马乱的时候，人活得实在是太艰难了。金国的主帅进了城，当然他们是来打仗的，进城来能干好事儿吗？只能是烧杀抢掠呗。但是金国主帅在临走的时候，金太宗给他提了一个要求，说：“你们打仗的时候如果攻破了汴京，就去找一个叫李师师的人，把她给我带来。天下人都夸她好看，说她漂亮得都不行了，我得瞧瞧她到底有多好看。如果找不着的话，你们就死在外头，不要回来了！”所以说金国主帅心里也一直惦记着这个事儿，心说只要进了城，我就得去找李师师。
但实际上李师师并不好找，你想啊，那个年头没有这么严谨的户籍制度，也没有什么DNA、指纹，什么都没有。而且天下这一乱，你知道谁活谁死谁跑了，是不是？但李师师终归是个名人，他们转来转去，搜来搜去，你问我，我问你，到最后功夫不负有心人，在慈云观找到了李师师。好家伙，师师你在这儿窝着呢，我们正找你呢，跟我们走吧，就把李师师给抓来了。抓来之后，金国主帅一瞧李师师，顿时说：“我的天，真是天姿国色！”你别看李师师当了道姑，她就是好看，怪不得连皇上都爱她。金国主帅就跟李师师说：“你知道我找你干吗吗？是我们金太宗看上你了，我们的主子喜欢你，他很爱你，你跟我走吧，保证以后你吃香的喝辣的，还请你以后多关照我……”
李师师一不慌，二不忙，说道：“行啊，其他的不重要，但你得先给我找一间房子，我现在的穿着打扮，梳着这头，一看就是一个道姑。你们要我过去，我总得换换衣服，梳洗打扮，准备一些应用之物吧？”“哦好好好……”看到李师师很配合，主帅就赶紧给她准备了一间房子、好衣服、好首饰，所需之物都给她准备齐了。李师师换衣裳洗了个澡，又重新化了化妆，化得非常好看，非常美艳，把衣服也全部穿好了，簪环首饰都戴上，捯饬完了之后，就出来见金国主帅。
金国主帅旁边还站着张邦昌。张邦昌是大汉奸。没想到的是，柔情似水的李师师出来之后一眼就看见了张邦昌，二话不说，过去先“啪”地给了张邦昌一个大耳贴子，大声骂他：“国家兴亡，匹夫有责！没想到你是这么一个恶毒的小人！你居然做了汉奸……”在这种情况下，没人敢拿李师师怎么着，张邦昌挨一嘴巴就挨一嘴巴吧。完事儿之后李师师还笑着说：“你们金国的太宗打算要我是吗？好，不过我要告诉你们，他要得晚了，因为我马上就要死了。”说着话，李师师就一把从脑袋上把金簪拔下来，准备直接插进自己的嗓子眼儿自杀。但是插的时候，手劲儿太大了，把这金簪折成了两半。李师师也真是烈性女子，她直接把这断成两半的金簪拿起来，往嘴里边这一送，吞下去了，这就是吞金自杀。咣当，死尸倒地，在场所有人都吓傻了。他们根本想不到会发生这样的事情。那么多的大老爷们儿，一个个都投降做汉奸，而一个这么被人看不起的歌伎，这么一个小人物，为了国家，最后能够在敌人的面前自尽，多了不起啊！
所以从那会儿开始，一直到现在，有很多有关李师师的故事在民间流传。咱就说最常见的，您就翻翻《水浒传》。在《水浒传》里边，施耐庵先生写了好多女人，母夜叉孙二娘、母大虫顾大嫂、一丈青扈三娘，这是梁山上的三位女英雄。您就瞧这母大虫顾大嫂，您看哪个女人会叫母大虫这么难听的外号，对不对？一听就知道这女的跟老虎似的。母夜叉孙二娘更甭说了，还吃人肉包子。一丈青扈三娘，就跟老爷们儿似的。这仨女人完全是按照男人的形象来写的。当然了，《水浒传》里也提到了几个梁山下边的女人，比如说阎惜姣，再有翠屏山石秀杀嫂，还有安道全嫖院，等等。
其实后来我们曾分析过，包括好多专家也说过，施耐庵先生好像对女人多多少少有些偏见，他把女人不是写得跟老爷们儿似的，就是写成淫妇。但是《水浒传》从头到尾对李师师都是很尊重的，无论是话里话外，还是其他的很多事情，都把李师师写得非常仁义、道德。虽然施的笔墨不多，但是你看得出来，施耐庵对李师师，字里行间都透出“尊重”二字。
哪怕到了今天，我们提到李师师，也会非常感慨。就像我们经常说的那句话：“读懂了风花雪月，走不出沧海桑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