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歪批│ 西游记的故事从何而来之唐僧身世（1/1）
人之父母，皆得供养。嗟我亡考，一无所向。孤子为僧，复仇江上。母氏归宁，父魂飘荡。斩贼献俘，不胜悲怆。江风萧萧，江水荡漾。涤牲在俎，置酒于盎。府君有灵，来兹昭降。哀哉尚飨。
这些日子我的事情还挺多的，一到了年底，各种演出和节目不断，包括大年初一要上映的我自己导演的《祖宗十九代》那部电影，我每天都忙得热火朝天，一天到晚都没闲着。也是，今年上半年的时候我净待着了，所以下半年就开始忙碌了。这也挺好的，人哪，就是得忙一点儿，有点儿事儿干才行，千万不能闲着，因为一闲着就爱生事儿。
在《郭论》的开头，我对外宣传要给各位读者写写雅俗、写写历史、写写名著，前两个都写过了，就剩下名著了。有人问我：“对古今中外哪一部名著最熟悉？”我回答：“我所知道的最有名的名著就是《郭德纲相声选》了。”大家听我这么说，都乐了，就跟我说：“那您就跟我们聊聊《西游记》得了，我们在您的单口相声里边曾经听到过，感觉您对《西游记》的理解跟别人不一样。”
这下可难住我了。人家有专业研究《西游记》的专家，专门到处去跟人讲这本书如何如何。过去我们说书的老先生就有专说《西游记》的，那会儿说《西游记》，还会顺便卖个糖什么的，就是说书说得差不多的时候，说书的人把衣服前面装东西的口袋扣子一解开，把里边的佛手、陈香饼，还有各种药糖都拿出来卖。等你买完了糖之后，老先生再接着说书。但是现在说《西游记》的人是越来越少了，因为《西游记》的故事大家都耳熟能详，不管多大岁数的人，只要跟他一提《西游记》，他就知道是唐僧带着几个徒弟去西天取经的故事。而且各大电视台也都拍摄过《西游记》的影视剧，甚至连国外都在拍，什么美国、日本、越南和泰国等国家，都拍过《西游记》。当然了，他们拍那《西游记》也是什么样的都有，这倒是说明了全世界人民都很喜欢《西游记》。
我确实是单有这么一套《西游记》，但跟别人的不太一样，各位读者如果有空到网上去搜索，能搜到我曾经说过的一段录音，就是《西游记》里的一个片段。当年我之所以会说《西游记》，是因为《西游记》既好说，又不好说。好说是因为人家原故事所提供的东西特别好，但难也难在这儿。你说你要是照书里写的那样来说，人家干吗非得听你说？所以每一个说书的艺人，他的东西得跟别人的不一样。就是因为这样，我当年弄了一个自己的《西游记》，其实也是在人家的基础上做了一些调整，因为每一个人说书的时候，表现手法都是不一样的。
我那会儿说书的时候，茶馆的老板是真捧我，特意在门口挂了个牌子，牌子上还写了“郭西游”这个名字。后来我老拿这事儿开玩笑，我说：“老太太们到门口来看到这个名字，都以为这里是排队买锅的，这锅还能吸油。”当然这些话是闹着玩儿的。我在《郭论》节目里也没办法把我那时候说过的《西游记》从头到尾全说一遍。要是全说一遍，估计一年的时间也不一定够。咱们是《郭论》，就得论一论跟书有关的一些东西，让大伙儿听一听我的一些见解，当然了，我的这些见解，肯定是比不上各位的。如果真要聊的话，我就聊一聊跟《西游记》原著的细节上略有差异的另一个版本的《西游记》。
我不知道哪位读者看过元杂剧，元杂剧中也有一个《西游记》，是元末明初一个叫杨景贤的杂剧名家写的。杨先生能力挺大，博采民间诸家之长，弄出了这么一个《西游记》的杂剧版。杨先生写的这个杂剧版的《西游记》，跟咱们现在所知的吴承恩先生的《西游记》，故事是差不多的，只是细节上有些不太一样。另外，他老人家也有些很大胆奔放的地方，让人叹为观止。
杂剧《西游记》的作者杨景贤，一说叫杨景言，号汝斋先生，他是蒙古族人，随着姐夫流落到钱塘。所以说各位读者要是上网查资料，可能会查到有人说他是钱塘人，还有说他之所以姓杨，也是因为从了他姐夫的姓，他的生卒年月也没有一个准确的时间。据资料来看，他应该是生在1333年左右，那会儿是元顺帝妥懽帖睦尔继位之时。在那个年代，剧作家社会地位低下，所以杨先生的生平事迹以及创作活动，还有什么好人好事之类的，也没有详尽的记载，但是有些资料里边还是提到过他的。另外还有一说是，杨景贤出生在永乐初年，也就是明朝的时候，得宠于朱明。通过这两种说法就能推断出，杨景贤是元末明初的一位戏曲家，史书上还说他好戏谑，善琵琶，凭着乐府出人头地。史书上的杨景贤就是这么一个主儿，但更具体的情况就没有太多的介绍了。
《西游记》是吴承恩先生的作品，这个大家都知道，但实际上这个故事并不是从吴承恩先生起才有的，《西游记》的故事雏形形成得特别早，有各种版本，民间讲故事的也好，写民间文学的也好，还有各种故事会，等等，总之就是民间艺术领域里边，有很多关于《西游记》的故事。但是吴先生很厉害的一点，就是他集诸家之长，写出了这么一部最终流传于世的《西游记》。
而杨先生的杂剧《西游记》，就是另外一回事儿了。他所有故事的处理方法，都和吴承恩的《西游记》不太一样，但还是挺好玩儿的。我看过杨先生版的《西游记》的杂剧，所以我可以大概地和大家聊一聊，杨景贤写的这个《西游记》跟吴承恩的有什么区别。杨景贤写的这个《西游记》，开头一上来是观世音菩萨出场，而且说得还挺细致的，我观世音，在南海普陀洛伽山上的七珍八宝寺里的一处紫竹旃檀林居住。您看，住在哪个庙、具体在什么地方，全都说得很清楚。又说这个西天竺佛如来有大藏金经5000来卷，须得找人来取。于是就找一个西天的尊者，叫毗庐伽尊者，让他托化于淮阴海州弘农县的陈光蕊家里边当儿子，长大之后让他出家为僧，然后前往西天取经。
在吴承恩那个版本的《西游记》里边，陈光蕊这个角色倒也是这么用的。玄奘长大后出家为僧，是先从他爸爸开始说起。唐僧他爸爸陈光蕊，先是当了一个洪州知府的官，娶的媳妇是殷氏，据说这殷氏乃大将殷开山之女。不知是否有哪位读者听过评书，《隋唐演义》里边就有个大将军叫殷开山，他就是唐僧的姥爷。唐僧她爸她妈要准备上任去，就是去当洪州知府这个官，他们准备先在百花店上找一条合适的船，从江口这儿开始走，中途歇个这么一两天，再雇船奔洪州去。从这里，一个神话故事就开始了。
陈光蕊晚上在江边买了一尾金色的鲤鱼。这卖鱼的跟他说：“您看这鱼多好，这鱼通体金色，真的是很漂亮。”陈光蕊看了，也说这鱼不错。这会儿，他的媳妇殷氏，也就是殷开山的闺女，怀孕八个月了，陈光蕊想买条鲤鱼给她熬点儿汤喝，产后她也能下奶。到现在民间还是有这么个说法，说喝鲤鱼汤、喝羊棒骨头汤，还有说喝那个牛鼻子炖的汤，都能给产妇下奶。我也没喝过，就知道有这么几个说法。总之，陈光蕊看到这里刚好有一条金色的鲤鱼，他也没多想，就买下来了。没想到的是，这鱼买到手之后，一直冲他眨眼睛，这就听起来神奇了。所以人家这个故事的设计也巧妙，鲤鱼大家都见过，甭管河鱼还是海鱼，就从没见过鱼眼珠子会动的，也没有说鱼晚上睡觉是要闭上眼睛的，鱼都是睁着眼睡觉的，但是这条金色鲤鱼居然眨眼睛了。
陈光蕊当时就吓了一跳，因为他曾经听到过一个传说，“鱼眨眼必龙也”，就是说鱼要是能眨眼，那它就根本不是鱼，而是一条龙，非常厉害。陈光蕊当时心里面就想，我还是别吃它了，于是把它丢回到江里边去了，他就做了这么一件好事儿。紧跟着陈光蕊不是要找船嘛，就找来了一个划船的主儿，名叫刘洪。这刘洪可不是什么好人，吴承恩和杨景贤这两个版本的《西游记》里，这一点是一样的。在吴承恩的版本里，也是陈光蕊找到了水贼，实际上刘洪在江上是以打劫为主要工作的，是个专业在水路上劫财的土匪。到了船上之后，刘洪找到一机会，就把唐僧他父亲陈光蕊推到江里边去了，然后就跟这个殷氏说：“我很爱你，我喜欢你，你漂亮，你看你多好，白白胖胖的……”
殷氏说：“胖是因为我怀孕了。”刘洪就说：“就算你怀孕了，我也爱你，你就跟我过日子吧。”殷氏说：“你要是想让我跟你的话，就得依我两件事儿！首先要等我生完孩子。不仅如此，而且还要等这孩子三年孝满。因为这孩子的爹死了，他至少得守孝三年。等孩子3岁之后，我才能跟你做夫妻。”这刘洪说：“那好啊。”要不说刘洪也是一没脑子的，要换一有脑子的人，肯定不会答应殷氏的要求。
关于陈光蕊被推到江里这件事儿，两个版本的说法都差不多。不过，陈光蕊放走的那条金色鲤鱼，确实不是普通的鱼，而是为了去赴分龙宴被逮住的南海小龙。据传说，分龙宴就是龙族每年都有的这么一场大聚会，龙族的成员全都聚在一起吃饭。还有一个说法就是，借分龙宴这个机会，龙门要升高，然后鲤鱼要跳龙门才能成为龙，跳不过去就还是鱼，所以叫分龙宴。因为这南海小龙在飞龙宴上喝多了，所以醉倒在沙滩上，变成了金色鲤鱼，这才被人家逮走卖了，没想到最后让陈光蕊给买着了。南海小龙被陈光蕊放回江里之后，酒醒了，很感激陈光蕊对自己的救命之恩。与此同时，观音菩萨也传了一道法旨，说陈光蕊今日有难，吩咐巡海夜叉、沿江水神紧紧防护。所以这会儿一瞧陈光蕊被推到水里了，他们就赶紧救护，之后在水晶宫殿养了陈光蕊十八年，等到十八年之后，才让陈光蕊夫妻父子团圆。
唐僧来到这个世界上之前，就是西方的毗庐伽尊者。毗庐伽尊者后来落水了，龙王就说圣僧罗汉掉水里了，吩咐众水卒腾云驾雾，把这个小孩儿弄起来了。为什么唐僧会落水呢？因为殷氏生下了孩子之后，刘洪坚决不要这个小孩儿。原本刘洪答应过殷氏，等她生完孩子守孝三年后再跟她做夫妻，但现在孩子刚出生，他就等不了了，要求她把孩子扔掉。所以陈光蕊爷儿俩都掉到水里边了，陈光蕊是被养在水晶宫，小唐僧则是被水卒救起来了。
水中龙王把小孩儿从水里救出来之后，就直接送到金山寺跟前了。金山寺里住着一个老方丈，叫丹霞禅师，是庐山五祖的弟子。他夜里做梦有伽蓝相报，就是梦里有神仙来告诉他说，明天早上起来，你这里会来个了不起的人，是西天的毗庐伽尊者，你赶紧撞钟焚香迎接。但是第二天早上，丹霞禅师一直没有等到人，只有一个渔民从河边捡了一个东西，是什么呢？一只匣子。小唐僧出生之后，刘洪坚持要把他扔掉，唐僧的母亲最后没有办法，就把他放进匣子里，大概就是一个大漆盒，里边装了两股金钗，还有一封血书，为将来母子相认时用，她还把孩子的一根脚趾给咬破了。要从这个角度出发，实际上在整个《西游记》里边，唯一吃过唐僧肉的就是唐僧他妈，头一口唐僧肉就是被她吃掉的，所以按道理来说，我觉得他妈应该会长生不老。
渔民把这只装孩子的匣子抱过来说：“长老，您看看吧。”原文写道，抱来的这孩子“寒光闪烁，异香馥人”，意思就是这孩子抱在手里的时候，金光灿烂，而且一闻这味儿，喷香，看得这老和尚直吧唧嘴，真是太好闻了，太香了。再一看匣子里边，还有金钗两股、血书一封，上面写着：“此子之父，乃海州弘农人也，姓陈名萼，字光蕊，官拜洪州知府。携家之任，买舟得江上刘洪者，将夫推堕水中，冒名作洪州知府。有夫遗腹之子，就任所生。得满月，贼人逼迫，投之于江。金钗二股，血书一封，仁者怜而救之。此子贞观三年十月十五日子时建生，别无名字，唤作江流。”
为什么唐僧小名叫江流儿？原因就在这里。他妈抱着他到河边，让这孩子顺着江水漂流而下，江流儿就是这么个意思。一看到血书上写的这些话，丹霞长老先是一愣，这上面写着江流儿是十五日被投到江里的，今天已经是十六日了，现在可是冬天最冷的时候，就这种时候，在江上漂一晚上，没被冻死就不错了，这个小孩儿他足足漂了一天都没死，于是老和尚说：“一夜至此，岂非异人乎？必伽蓝所报者是也。”他心里就确定了，这小江流儿就是昨晚神仙托梦时所说的那个西天了不起的尊者。
然后丹霞禅师就把金钗给了门口的渔翁，因为是渔翁打鱼的时候捡到了江流儿，所以这金钗就给渔翁当报酬吧，然后又让人到外边去找一个奶娘，看看有没有谁家的妇人刚没了孩子，拿钱请她过来。打这儿起，老和尚就把江流儿留下来了。这江流儿7岁能文，15岁无经不通，本宗性命，了然洞彻。所以，后来老和尚给他起了个名字，叫玄奘。所谓玄者妙也，奘者大也，大得玄妙之机。然后时间一晃，江流儿就18岁了，老和尚跟他聊天的时候，说起这些往事，唐僧才又回到洪州去见母。关于唐僧见母这个地方，我们京剧里也有一出戏，戏名叫《唐僧认母》，戏中有一个大段的高拨子唱腔，其中有很多的佛号，就是唱各种佛。《唐僧认母》是南派京剧里边挺独特的一出戏，可惜现在也快失传了。这唐僧扮成行脚僧，到洪州寻母，他走之前，师父跟他说你去找吧，怎么怎么样，还把当年的这些事儿一一告诉他，他这才起程。
唐僧到了洪州，按照师父所说的这些，最后找到刘洪这儿来了，也见到自己的母亲了。然后就去打官司，要把这个刘洪抓起来。他先到洪州太守那儿去告状。这时的洪州太守是虞世南，历史上还真有这个人，虞世南生性沉静寡欲，是一个特别爱学习的人。虞世南一生经历过好几个朝代，在陈朝的时候，他就已经很厉害了，好多人都知道他是大才子。隋朝时，他管任秘书郎起居舍人，隋朝灭亡之后，窦建德任命他为黄门侍郎。李世民灭了窦建德之后，虞世南又被封为亲王府的参军、弘文馆的学士，他跟房玄龄这帮人一起共掌文翰，是当时的十八学士之一。到了贞观年间，虞世南的官越当越大，什么著作郎、秘书少监、秘书监，就这么一路当官上来，后来又担任永兴县公，人们都称他为“虞永兴”或者“虞秘监”。虞世南这主儿据说长得很一般，身子骨也很单薄，但是性情刚烈，直言敢谏，所以唐太宗非常爱他，爱得都快不行了！虞世南去世的时候是贞观十二年（638年），那年他81岁。说实在的，那个年头能活81岁是非常了不得的事情，他死后获赠礼部尚书，谥号文懿，配葬昭陵，并在贞观十七年（643年），绘像凌烟阁。我们老说哪个大臣最后能在凌烟阁标名姓，就是在凌烟阁挂上一张自己的画像，说明这个大臣深受器重。
《西游记》这个故事里边的虞世南在此处做洪州太守，唐僧去他那里告状，一告就告准了，虞世南直接命人捉拿刘洪。刘洪是大恶霸、大水贼，杀人放火，上堂肯定会胡说八道，拒不认罪。虞世南派人把刘洪拿来之后，根本就没理他，直接找人拿刀子把他的肚子切开了。原文中的几句话是这么说的：“孤即引此贼，直至大江水。尖刀剖其腹，俘献陈光蕊。”什么意思呢？就是别废话了，直接把刘洪弄到江边去，他不是在江里把陈光蕊推下去的吗，就在那儿把他的肚子剖开，也让陈光蕊痛快痛快，大概就是这么个意思。虞世南在江边把这些事情都安排完了之后，唐僧给他爸爸念了一段祭文：“维贞观二十一年春三月朔日，男玄奘谨以清酌庶羞，致祭于亡考洪州知府府君之灵曰：人之父母，皆得供养。嗟我亡考，一无所向。孤子为僧，复仇江上。母氏归宁，父魂飘荡。斩贼献俘，不胜悲怆。江风萧萧，江水荡漾。涤牲在俎，置酒于盎。府君有灵，来兹昭降。哀哉尚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