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7章 暗夜心灯（6）（1/1）
想象中的哭嚎、谩骂并没有出现，一大帮人围堵厂区的情况也没出现。死者家里只来了三个人，一个老人、一个妇女、一个男孩。
死者张嘉明，母亲三年前去世，直系亲属只有父亲张诚，妻子刘霞，儿子张志。
张诚，六十六岁，是一个身材高大、面目精干的老人。若不是正在经历丧子之痛，以其眉目和气度，可以称得上是老帅哥一枚。
刘霞，三十五岁，很普通的家庭妇女。
张志，十二岁，小学生。
刘霞满脸悲痛，张志一脸迷茫，这个家里主事只有红着眼睛的老人张诚。
原本的计划是二姐夫独自接谈家属。可是，情况有变。
老汪带二姐夫去接待室的时候，隔着门看到了屋里坐着的张诚。看到到张诚之后，老汪就忘了剧本，直接冲过去了。他拉住张诚的手问：“老张，张嘉明是你儿子？”
“对！”老人点了点头，抬手擦了擦眼睛。
“你们认识？”二姐夫问。
老汪回答道：“认识。老张是给雷总看果园的，林总、雷总、我经常一起在果园烤串、吃饭。老张，我们都熟，就是不知道他儿子在公司开车！”
听了老汪的话，二姐夫心说：老汪，现在是谈判，不是套关系。你上来就套交情，整个计划都被打乱了。你跟人家熟，人家跟你也熟。只要谈不拢，等着堵你家门口吧！
“我知道了。”二姐夫点了点头，冲老汪使了一个眼色，意思是：赶紧退场！
老汪直接忽略了二姐夫的眼神，转身坐到张诚身边，满脸关切地说：“老张，你儿子在这上班，你怎么不跟我说一声呢！别的不行，安排点儿好活儿还是没问题的！唉！现在说这个没用了！人没了！家属有什么想法，尽管提吧！”
什么情况？老汪反水了！昨晚说的方案呢？剧本呢？不但抢戏，还改剧本，你这是要上天啊！
二姐夫正想着怎么把老汪弄出接待室呢，本应该躲在幕后等着“摔杯为号”的林强也进来了。
“老张，别在这，去我办公室！”林强说完，拉着张诚就往自己的办公室走，老汪则是领着刘霞和张志跟在后面。
之后的一个小时，二姐夫一句话也没说。只看林强、老汪对老张又倒茶，又递烟。几个人一会儿哭、一会儿笑。
说到正题的时候，张诚说：“嘉明在林总的公司干，工资没少给也没欠过，保险全给交，逢年过节发东西、发红包！这年头儿，这就是好工作、好公司。嘉明是自己身体有毛病没能早发现，怨不得别人。我们不是来讹钱的！只求公司尽快把保险手续办完，所有补偿都给刘霞娘俩儿！公司这边缺什么手续，随时找我签字！”
“公司这边，额外给三个月工资算抚恤金！我个人拿一万算是一点儿心意！”林强说。
“我拿五千！”老汪说。“雷总刚知道这个事儿，他也拿一万。他回来就去看你们。”
“不用！我不是卖死人骨头的！”张诚拒绝得很干脆。
看着张诚瞪起的眼睛，林强知道他是真的拒绝，于是说：“这样，嘉明办葬礼的费用公司承担了，总可以吧？”
林强一脸诚意，张诚点了点头，同意了。
二姐夫懵了！
通常的套路是：死者家属连哭带喊一顿闹腾，公司先讲法律后讲人情，经过几轮极限拉扯。家属够硬实就额外从公司多弄点儿赔偿，公司够硬实就走法律程序一分不掏爱咋咋地！昨天设计的剧本也都是按这个套路预备的。
现实的情况是：家属没喊没闹，一个老头带着娘俩儿往接待室一坐，公司这边就主动改了剧本。老总亲自接待，上赶着给钱。家属这边呢？给钱人家都不要。给多了，跟你急眼！
当今社会，跟同事喝顿酒，同事回家途中死了，陪着喝酒的都能摊官司。人在工厂干活死了，哪有不哭闹往死要赔偿的？
张诚一家的反应是合法的，但是不合情理，可以说是“反社会”！
林强、二姐夫和老汪把张诚一众出了厂区。往回走的途中，二姐夫问：“老林，你告诉我，昨晚是我梦游了，还是断片了？我连夜跑过来，在你办公室蹲了一夜，就为了看你和老汪献爱心的吗？”
林强尴尬一笑，说道：“老五，这纯属意外！我不知道死者是老张的儿子。知道的话，昨晚我自己就去他家里直接把话说明白了，根本不会找你。”
老汪接话道：“是呀！老张的儿子在我们公司工作，他从来没提过。刚才跟老张谈了两句，我大致听明白了。咱们回办公室，我跟你解释一下。”
张诚，一个六十六岁的农民，是不可能出现在林强的交际圈里的。事实也是如此。张诚不在林强的交接圈内，而是在他的生活圈里。
物流公司的总经理，老雷，雷大同，是林强的初中同学。老雷是农民家庭出身，财富自由自后并不忘本，家里的耕地和果园都没扔下。不但没扔下，还雇了一个人打理照看。张诚就是那个给老雷打理耕地和果园的“长工”。
老雷在果园里盖了几间房，对外说是工作间，其实就是个小别墅。张诚常年住在果园的小别墅里，除了打理耕地和果园之外，他还养点儿笨鸡笨鸭。老雷、林强来小别墅玩的时候，有外人的话，张诚就客串一下厨师和服务生。没有外人的时候，张诚就是林强和老雷、老汪的酒友。张诚和林强、老雷、老汪的交情算不上忘年交，但比一般的社会朋友要亲近得多。
张诚从来不说家里的事，林强、老雷、老汪也没有多问。直到今天才知道，死者张嘉明是张嘉明的亲儿子！
林强和二姐夫的方案都是对付无理取闹的套路，不是对付熟人的路子。张诚带着孤儿寡母上门，一句额外的没说，于公于私林强都不能跟人玩套路。更何况，他们私交不错，林强更不能“为富不仁”。
当然，还有一个原因，林强没说，老汪替他说了。
“这老爷子讲理、好面子，更是狠人！别看他一个人来的，不吵不闹，但是我们要是不讲理、玩套路，他敢拿枪把我们全崩了！你别不信！他三十出头的时候，就拿枪把村长的儿子崩了。为了这个，他外逃十年，蹲监狱十年。正是因为这个，他完美地错过了儿子的成长期，一直深感遗憾。如今儿子突然没了，心里更是难受！他的岁数也大了，真要是被惹急了，死之前带走几个没啥问题！”
听了老汪的话，二姐夫豁然开朗。有道是：横的怕愣的，愣的怕不要命的！古人诚不欺我！
暗自感慨之后，二姐夫说：“既然事情圆满解决，我就回去了。”
“别呀！净研究正事来着，咱俩儿还没唠呢！”林强说。
二姐夫撇了一下嘴说：“跟你没啥可唠的。赶紧把老秦找回来，那两个花瓶辞了，找个能正经干活的回来配合老秦！”
“老秦的事我昨晚他打电话了。他出门旅游了，一个星期之后回来上班。”林强说，“咱俩儿的传统节目都没开始，我能让你走吗！”
二姐夫白了林强一眼说：“我不是神父，更不是负能量收集器，你跟我说的那些都是精神污染。我不想听！”
林强没有生气，反而大大方方地说：“只有跟你说出来，看着你被污染，我才能得到净化！你不入地狱，谁入地狱？你不听，我就没得说，没得说，我就彻底堕落了！你好意思吗？”
“五哥，林总说了，你是降压神器！他这段压力大，你得给他好好治一治！”老汪敲着边鼓助攻。
看着林强故意装出来的可怜小眼神儿，二姐夫破功了。“先把老张这边的事安排明白了，再到五环报道，我先去补个觉！”
“洗干净了等我！”林强眉开眼笑。
二姐夫看着桌上的油条和豆腐脑，摸着饿瘪的肚子说：“油条、豆腐脑都凉了！早饭泡汤了，中午一起补吧！”
挣多少大钱，操多大心！
许多人烦恼的是没有钱，这种烦恼，钱可以解决。
有钱人的烦恼，不是源自于钱，而是有钱也解决不了烦恼。
从这个意义上来说，有钱人的烦恼才是真的烦恼！
林强不是马云和王健林那种超级富豪，但身家也可以抵得上十几个暴发户。他的烦恼不是钱多，也不是女人多，而是他那毫无归属的感情。他觉得每段感情都是真的，也都是假的；他想做到感情专一，但管不住肉体出轨！所以，他既得体会不到感情专一的责任感和归属感，又感受不到出轨的刺激！对着一个女人和一堆女人，他都不快乐！
这是病吗？不是！是情伤！能治吗？很难！
现如今，一个治标不治本的办法就是，他用出轨的负罪感来坚定对自己老婆的感情！这种方法听起来毫无人性！但对他来说，还真有那么点儿疗效。起码，他现在真的做到按时回家了。
每次见面，林强总要拉着二姐夫倾诉一下。二姐夫呢，就是听一下，点评一下，变相的给林强作一下精神导师！
二姐夫有言：把你的龌龊告诉我，不能让你变得高尚，更得不到宽恕。但是，作为兄弟，我可以倾听，可以毫无顾忌地骂你，并永远为你保守秘密，仅此而已！
二姐夫没有立刻回家，除了林强极力挽留之外，还有一个原因——他在张诚的身后看到了徐秋玲！没错！就是那个搭二姐夫车过来的女鬼——徐秋玲！
徐秋玲在张诚身后跟着，就说明张诚就是她要找的人！这和老汪说的“张诚在三十多岁的时候拿枪把村长儿子崩了”就对上了！
二姐夫如果再也见不到徐秋玲，就只会是当自己发了一次善心，不再记挂。再次见到徐秋玲，还是在张诚身边见到，就不是那么回事了！
徐秋玲找到了张诚，后续想干什么？是杀人泄愤，还是解开心结，或是其他？这些问题对二姐夫来说不是单纯的好奇，而是眼前的因果。他必须知道这个“善心”的结果是什么，才能心无挂碍！
必须找个机会当面问问徐秋玲才能放心！白天的时候，时间、场合都不对，没法问。这个机会就是张嘉明的葬礼。参加葬礼的借口，当然是陪着林强去最为合适。
所以，下午四点的时候，给林强做完了心灵SPA的二姐夫坐着林强的车，来到了死者张嘉明的丧礼现场。
按照农村的规矩，昨夜死者家中就应该报丧和搭灵棚，但是张家只有张诚和刘霞、张志三人，这三人早晨还到了物流公司一趟，葬礼肯定是没人张罗！
因为要负责死者张嘉明的葬礼，老汪安排了三个年轻小伙儿帮忙张罗，又找了一个殡葬一条龙服务的公司操办葬礼。
林强到地方的时候，张嘉明家的院里已经搭好了灵棚。遗像、挽联、花圈、棺材、纸人纸马等丧葬用品更是一应俱全！
远近亲属院里、屋外三三两两地说着话，露天灶台上正准备着晚饭的酒席。
刘霞、张志在灵前烧纸，张诚在屋里坐着抽烟。他边上是几个年纪较大的亲属，还有刘霞娘家的父母和兄嫂。
司仪问过林强名讳后，高声报道：“顺达公司林总灵前拜祭！”
林强走过去，拿起三支香，在蜡烛上点燃，插进香炉，然后鞠躬三拜。二姐夫跟张嘉明没有交集，不需要拜祭，绕到一边等着林强拜完了一起进屋找张诚说话。
“家属还礼！”随着司仪的喊声，刘霞和张志冲林强鞠躬还礼。
林强拜祭之后，转身出了灵棚，正要往屋里走，台阶上蹿出一个年轻人，一把薅住了他的脖领子！
林强的脖领子，除了他爹妈、媳妇和二姐夫之外，可没人敢薅！何况，这个薅他脖领子的人，林强根本不认识。这种情况，他那牲口样的性格和体格能惯病吗？林强抬起右手一把扒拉开来人的手，然后用他那罚点球的脚迎面就踹了过去！
“你他妈跟谁俩儿呢！”随着林强的骂声，那个薅他脖领子的小伙儿被踹了个仰八叉！
在现场忙活的物流公司的三个小伙儿一看，大老板跟人动手了，当即就跳出来，一个挡在林强身前，两个把从地上爬起来的小伙儿给拽住了。
“公司老板打人了！欺负人，都欺负到家了！”一个女人尖着嗓子喊道。
瞬间，院里院外的目光都集中到了林强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