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3章 夜寻大表哥（4）（1/1）

修电视，这是大表哥的本行，也是大表哥看家的手艺。只不过，近十年来，他净替别人买电视、装电脑，真正意义的修理活儿一个都没干过。为啥？因为大家生活好了，电视坏了直接换新的，大家都觉得修理性价比太低，没人愿意掏修理费了。

在大表哥的记忆中，老队长喜欢看电视，一天不看都不自在，自己给他家修过不止一次两次。只是，最近没给他家修过。

被老队长拦车修电视，多年的手艺有了用武之地，大表哥有些技痒。问题是，修电视的家伙事儿随车带着，电视机的备件可是一个都没有！

看着老队长急切的表情，大表哥为难地说：“三爷，我手里没有零件，没法修啊！”

老队长一脸恳切地说：“你上去给看看。小毛病，鼓捣几下就好了。大毛病，你再买零件来修。”

面对老人，大表哥不好推辞，只好从后备箱里拿出工具包跟着老队长走上了土路。

走了两步，大表哥掏出手机发了一条微信语音。“半路遇到熟人，家里电视坏了，我去看一下，很快就完事。”

“这年头儿谁还修电视呀？你是不是找别人了，在这编瞎话骗我呢？” 回微信的是个女的，应该就是那个跟大表哥有染的邻村小媳妇儿。

“我没骗你！很快就好。等我！”大表哥说完，快步走向山边的小屋。他不知道，在走出七步之后，手机就没信号了。

小屋虽小，也是三间房，标准的老式格局。中间是安置锅灶的厨房，东西屋住人。老队长进门后，把大表哥往西屋让，东屋黑着灯，看起来没住人。

进了西屋，北炕上盘腿坐着抽旱烟袋的瘦小老太太，靠着西山墙放着炕柜，炕柜上是收被褥的“亮格”（长宽和炕柜大致相同，摞在炕柜上，专门放被褥的家具）。靠南窗摆着八仙桌，八仙桌一边一把实木靠背椅。一对大木箱靠在正对屋门的西山墙上，箱子上方的墙面上挂着老式挂钟。按照老式布局，挂钟两侧略靠下的位置应该挂一对镜子，或者贴满相片的相框。但是，老队长家的挂钟两边挂的是两个木框。对，就是单纯的木框，里面没有照片，也没有镜面，就是在墙壁上挂了两个空空的木框。

大表哥看了充满违和感的木框一眼后，并没有多大感觉。因为，让他更有感觉的是箱子上摆的电视机。那居然是一台八十年代才有的14吋北京牌黑白电视机！这东西，是大表哥出道后修的最多的电视机。可是，这种黑白电视机早在九零之后就停产了，九五之后就绝迹江湖了。现在想找一台完好的根本没有，想看看外壳，也只能去专业展览馆。

看到这台电视机后，大表哥的眼神儿顿时就变了。他小心地把电视机从箱子上抱下来，轻柔地放在八仙桌上，然后接通电源，开机。

电视机没反应。

大表哥打开工具包，把万用表、螺丝刀、电烙铁、焊锡等一应家伙事儿摆在桌上，然后用颤抖的手轻轻地拧开了电机的后壳。

“让我看看，是保险丝断了，还是高压包坏了？让我看看……”大表哥拿起万用表，这量一下，那插一下，表情痴迷，宛如对面的不是电视机，而是脱光了衣服的邻村小媳妇儿。

老队长看了看大表哥，笑得眼睛眯成了一条缝儿。

“老伴儿，修电视的找来了，很快咱们就有电视看了！”

炕头的老太太抽了口烟，用手指了指大表哥，对老队长说：“这不就修电视那小子吗？太好了！”

老队长说：“对呀！这十里八村，就他会修电视，找别人都不好使。”

老太太说：“今晚是他的坎儿，让他在这给咱俩儿修电视，能借着这个由头躲过去是他的造化。躲不过，就是他的命。再怎么说，躺在我们脚边，也比死在其他地方好。”

大表哥痴迷于修电视的时候，二姐夫开着车出了村。

顺着村路缓慢搜索，很快，二姐夫就在路边看到了大表哥的车。

二姐夫把自己的车停在大表哥的车的后边，下车查看。大表哥不在车上。四下张望，发现大表哥车前的村路上多了一条岔道。果然有问题！

自己的地盘，自己清楚。二姐夫很肯定，这个位置没有岔路。这个位置是一片苞米地，村民种地收地的通道在西边二百米左右的地方。

“七月十五月光寒，阴阳路开去难返！这是哪位乡亲搞的事情啊？”二姐夫一边自言自语，一边开动脑筋。然并卵，他的数据库储备不足，找不到线索。

无奈之下，他只好打电话问老妈：“妈，村西头，崴子地边上，是谁家坟地？”

“那里呀！是老队长的坟地。老队长，就是汪雨他爷。你得管他叫太爷。怎么了？”老妈说。

“我知道了。没事儿。”二姐夫挂断电话，抬脚走上了岔路。

对前陡村十五岁至五十五岁的人群来说，二姐夫是全民好大侄儿；对于五十六岁到六十六岁的人群来说，二姐夫是全民大孙子；对于六十七以上的人群来说，二姐夫是全民重孙子。

眼下，重孙子白起来到了老队长夫妇的房前。

在经过西屋窗前的时候，二姐夫透过玻璃看到了屋里的老队长夫妇和修电视的大表哥。三间小房的门没锁，二姐夫随时可以破门而入但是出于礼貌，他还是敲了敲门。“太爷、太奶，我是白起！开门！”

“白起？他怎么来了？”老队长和老伴儿对视了一眼，带着狐疑的神色起身开门，把二姐夫让到了屋里。

二姐夫进屋，大表哥丝毫不为所动，心无旁骛地摆弄着电视机。

“白起，这地方不是你来的，你有什么事快说，说完赶紧回去。”老队长说。

二姐夫看了一眼大表哥，然后陪着笑对老队长说：“太爷，我也不想过来打扰您老两口儿。可是，我表哥在这，我大姨在家等他呢，我得叫他回去。”

老队长说：“我知道他是你表哥，他还是我借光的孙女婿呢。我们不能害他，给我修完电视我就让他回去。你放心吧，没事！”

“他啥时候能修完啊？万一修不好，还能回去吗？”二姐夫问。

“这……”老队长尴尬一笑，没往下说。

“我们没电视看，这个事解决了，他就能回去。解决不了，他就一直修。天亮之前修不好，那就是他命不好。”炕上的老太太说了实话。

二姐夫一听这话头儿，就知道事情不好办。为了大表哥，不好办也得办。

二姐夫起身看了看大表哥鼓捣的电视机，忽然有了创意，转头问老队长：“太爷，你这电视也太老了。我就不明白了。你五个儿子，三个女儿，孙子四个，孙女三个，外孙子两个，外孙女一个。他们不给你买新电视看吗？”

“买呀！买了好多。可是，我不会使呀！就得用这个。”老队长说。

“怎么不会使？”二姐夫问。

“他们买的电视上跟这个不一样，开我都开不开，干着急，用不上！”老队长回答。

二姐夫捂脸狂汗，稳定了一下情绪后问：“那些电视在哪儿？”

“都在东屋堆着呢！”老队长说完，起身带着二姐夫到东屋查看。

推门进去，老队长按亮了灯。二姐夫算是开了眼了，地下、炕上、窗前、墙边，拆了封的，没开封的，横躺竖卧、层层叠叠放着三四十台各种尺寸、品牌的液晶电视。

二姐夫在电视堆里选了一个32吋的液晶彩电，搬到西屋。

“我给你们换台彩色遥控的，这台黑白的直接淘汰。你们不会使，我教你们。”二姐夫一边说，一边把电视放在箱子上，摆好位置，插上电源。

“好学吗？洋文字母，我们不懂！”老太太说。

“好学！只要记住这个遥控器上的五个按钮是干什么的就行了。其他按钮，你们用不上，不用管它！”二姐拿着遥控器给老两口儿示范。“这个，是开机关机的，按一下电视就亮了，再按一下就关了。这两个带箭头的按钮是调台的，按向上的按钮是向前调台，按向下的钮是向后调台，调到你们想看的台，停下就行了。这个带加号的是调大音量的，嫌声音小就按它。这个带减号的是调小音量的，嫌声大就按它。其他的功能电视自动设好了，你们不用管。遥控器上其他的钮干什么用，对你们来说没意义，也不用记！”

二姐夫一边说一边演示，演示完了又让老队长和他老伴儿挨个实习。不消十分钟，老队长和他的老伴儿就可以愉快地享受大屏幕液晶彩电了。

等到老两口儿乐滋滋地开始欣赏冥界版灵异大剧《鬼律师》的时候，二姐夫开口问：“太爷、太奶，你们原来那台黑白电视还修吗？”

“有了这个，谁还看那个。修啥修？不要了。”老队长说。

老太太也说：“扔大道都没人要的东西，要不是不会使新的，谁要它呀！不修为了。”

“那就好！”二姐夫松了口气，抬手在大表哥头上拍了一下。

大表哥放下了手中的烙铁，回头木然地看着二姐夫。

“不用修电视了！回家睡觉。”二姐夫在大表哥耳边说了一句。

大表哥起身开始收拾工具。趁这个工夫，二姐夫跟老两口儿招呼道：“太爷、太奶，你们慢慢看，我带表哥回去了。”

两位老人眼睛落在彩电上，头都不抬，随口说道：“回吧！回吧！”

“走了！”二姐夫拽了一下大表哥的胳膊，两个人一前一后离开小屋，顺着土路回到村路上。

二姐夫和大表哥走了两三分钟之后，电视剧插播广告，老队长两个口子收回心神。老队长一拍大腿道：“光顾着看电视了，忘跟白起说了，他那个表哥今晚有坎儿，一定得小心！”

“为啥白起进屋这么长时间，我们都想不起来这件事？这就是该着的事！我们说，或者不说，都是命里该着的。这就是命！”老太太抽着烟说。

老队长哼了一声，说：“命也不是固定的。我们和白起就是变数。就看怎么变了。”

老太太在炕沿儿沈阳磕了磕烟袋说：“不管怎么说，发善心就会得好报。咱俩儿不多事儿，哪能有彩电看？老头子，你说是不是？”

“没毛病！”老队长开心地笑了。

广告结束，两位老人继续看电视。

大表哥放好工具包，坐回驾驶位，神色依旧茫然。

二姐夫一看，明白了，还差道程序。

“大哥，你刚才干啥去了？”二姐夫问。

“给三爷修电视去了。”大表哥答。

“你上次给三爷修电视是什么时候？”二姐夫继续问。

大表哥想了想说：“我结婚的第二年，应该是九五年。”

“当时，三爷多大年纪？”

“八十七。”

“今年是哪一年？”

“2023年。”

“二十三年后，三爷还是八十七吗？”

“三爷应该一百一十岁！一百一十岁，老两口儿，住山边，看黑白电视！三爷，三爷，难道他？刚才，我在给死人修电视！”大表哥终于发现了问题所在，一阵激动，直接晕在车座上了。

“这样才对！”二姐夫看到大表哥晕了，一点儿都不着急，顺手从大表哥兜里掏了香烟和打火机出来靠着车子抽了一根。

二姐夫抽完一根烟，把烟头向岔道口一丢。岔道口凭空消失，大表哥也醒了。

大表哥发现自己的车子停在路边，车门开着，有些发毛，脱口而出：“什么情况？”

“没啥情况？你太累了，停车眯了一会儿。大姨打电话你不接，让我过来找你。”二姐夫一边说一边把香烟和打火机递还给大表哥。

“我真睡着了，还做了个梦。梦见修一台黑白电视机，怎么修也修不好。”大表哥嘟囔道。

二姐夫对大表哥说：“只是一个梦而已，现在谁还修电视啊！你赶紧给大姨回个电话，免得她着急。”

“对！”大表哥说完，拿起手机给大姨回电话。

边上的二姐夫心想：有些事不是你没做过，只是你忘掉了！普通人就是好，忘掉了就等于没发生过。像自己这样的，想忘却不能忘，才是悲剧！

二姐夫放下感慨，大表哥打完了电话。哥俩儿重新回到老妈家，把大姨要的东西装上了车。

大表哥二次出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