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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5章 永平十一年 二月初九 立春后(1/1)

永平十一年 二月初九(农历腊月廿一)立春后 晴

苏苏:

朗月小师姐,今日梁都殿试开考,陛下让我上殿旁听。十六位贡士里面我数了数,女子只三个而已,虽依旧寥寥无几,但起码不是一个人了。

今年策论问的是:水利与民生

我以为陛下只是让我看着多学学,没想道也让我也跟着阅卷,我一眼就相中了其中一篇策论。

种种原因状元没有给他,但是我点了她榜眼。

宣旨的时候,我见她激动的哭了,她说,她一直以你为榜样,努力了好多年,现在得偿所愿,一时高兴的找不到北。哦,对了你曾还见过她,就是那年你进宫赏花的时,被许夫人娘追着打的那个姑娘,许盼君。

永平十一年 六月初六(农历四月二十)芒种 雨过天晴

六月初八,今日下雨后地面湿滑,我在家不出,桃花兴奋的进门喊我:“先生,北夜的信。”

我一个激灵,手中东西全放下,拆信来读。

安茜姐:

朗月,这些年我努力的在北夜做好一个王后,我本是抱着最坏的希望来的,也没想过会活很久,但是我的夫君是个好人,他敬重我爱惜我视我如珍宝。我很开心能出使北夜遇见他。

可惜我生产完后身体就不太行了,医生说是我亏空了血气。忧思过度。

在此之前,我按照你和莫陌摸索的方法在北夜也试行改革,目前也有些成效,他答应了我就算日后我死了,也会继续推行。

医生说我身体还能撑几年。

若是换作以前死不可怕。但我有了牵挂,这让我开始变得怕死。

我不能死,我要活到一百岁,再见你一面,与你们喝酒吃肉,看儿女们结婚嫁人。

永平十二年 四月初四(农历二月廿七)清明

清明前后,小天玑来信。

朗月:我的苏苏被猪拱了,她怎么可以喜欢上了南宫长安家的大公子!

我是十分看不上那家伙的,但是我大度,还是建议她收做后宫,毕竟是皇太女,有几个男妃不也正常?

可是苏苏却不肯,她下旨赐婚让他另娶了一家小姐。

苏苏还说要放我走,我也不肯,她就赶我,非说什么外面的世界更好更辽阔。

我忍无可忍,跟她吵了一架,最后我说,外面的世界是小世界,有你在才是大世界。我问她干嘛非要把自己搞成孤家寡人?当一个有狐朋狗友,儿孝女顺的皇帝不也很酷。

然后她就哭了,你也知道她很少哭。

后来就不提这事了。

我可算是保住了我的金饭碗。为我骄傲吧。

朗月,我想你了,你很久没回来看望我了,你是不是将我都忘了。

九月二十二,苏苏写了一道折子,让陛下推行一项政令,要求由以前的各诸侯所管辖的区域只由其长子继承,改为其长子、次子、三子共同继承,如此一来诸侯分封将在迭代中瓦解。

十月初八,这折子便开始施行了,王先生知道了以后,抱了一坛酒非要请我喝,等酒过三巡忽的哭了开,他说自己从前早就提过此案,可惜无人听他言语,换一个皇帝他请朝中好友写一次上书,换一个她写一次。他实在年纪大了,怕等不到下一任皇帝了,就提前写给了皇太女,结果就成了。

他说:“你不知道为一件事努力一生是什么滋味。”

我说我懂,他说我不懂。

我说我真的懂,他说我真的不懂。

我只好说,行,我不懂不懂。可他又不干了,非说是姚卜的徒弟都不懂他,那还有谁懂他,岂不是只有到地下去寻知己了。

我见他是真的喝大了,抱着我鞋子问我为什么脸上长钩了,于是将他一推,无奈道:“那你死去吧。”

永平十三年 十月初八(农历八月十九)寒露

今年寒露,北夜传来消息,安茜姐故去了。她还是没能活到一百岁,再见我一面。

我雇了一群乐器师傅,跟着我爬上了平江最高的山,我叫他们对着北夜的方向弹曲子,师傅们被我折磨的气喘吁吁。手忙脚乱的找地方坐下,抱着琵琶、二胡问我,弹什么曲子?

我噼里啪啦报了一堆名字什么弹昭君出塞,什么文成远嫁、最后一曲是那支《玉蝴蝶》。这次的玉蝴蝶一点也不凄凉,我请了足足十八位,气势逼人,直穿云霄。

桃花在一旁问我:“是不是太欢快了些,要不要重来?”

我叉腰大笑道:“出生哭、高中也哭、出嫁哭、生孩子哭,死了还要哭,这回我偏不哭了。”

“我要开心的送她走,师傅们加把劲大声点,让她听见,她这一生圆满了!”

永平十四年 八月二十三(农历七月十三)处暑 和风细雨

茉莉和牡丹都陆续在平江成家了,他们大婚的时候请了我主婚人。在这之后,我已经很久没有收到苏苏的来信了。前些时候只从莫陌的信里得知,陛下早已经卧床不起,想来她是忙得不可开交。

八月二十四那日,城门上突然敲起了丧钟,县令一身白衣跪地哭喊:“陛下驾崩!”

漫天纸钱如雪直下,落到了我脚边,又散去。今年不过是她做皇帝的第十四个年头,我以为她会活到九十九。

陛下归天后没多久,苏苏便要准备即位了。

我立即提笔着墨写信给莫陌,让她随时盯紧梁都动向,有风吹草动立马告诉我。

写完信我还是不放心,跑去灵芝堂让于小敏帮忙照顾生意,然后就快马加鞭往梁都去。临到城北门口被拦下。原因竟是新帝登基,梁都只出不进。

我在城外逗留数日,不断打探情况。一直不得消息。

八月末,城内传来消息,新皇祭天游行出北城至祖庙。我在人群中看见了已经不怎么熟悉的苏苏和小天玑。

两个人完全长开,是大人模样了。

苏苏一举一动颇具威严,当初那个小姑娘消失了,她早已能独当一面。这令我安心不少。

等游行结束,我便离开了梁都返回了平江。

十一月初六,钦差路过平江,突然前来拜访,一口一个大人的问候于我,言辞间提及我与陛下的同门之谊。希望我美言几句,提拔一二。

我心中便有数,苏苏是彻底的站稳了。

十一月二十三,永平改国号为永安。

十二月初八,我感染风寒生了病。桃花衣不解带的照顾我好几日。

十二月十二,桃花带来了苏苏的信。

苏苏:

小师姐,皇祖母去了。走得很安详。

皇祖母走的时候只有我和万嬷嬷在跟前守着。

她问我:“朗月还在平江吗?”

我见她眼神浑浊,终是不忍。就骗了她,我说:“小师姐回来了,在外头跪着。”

皇祖母开始说胡话:“她才不会回来,她和姚卜一样倔,死驴子。”

她说她还是放过了你们,说什么人还是要放过自己。吐气前的最后一句是她问我:孩子,我真的错了吗?

永安二年 五月初六(农历四月初二)立夏 雨

董十七来信,说他要回梁都了,希望见我一面。我高兴的很,放下手中活计,择日便又回了梁都。

那座老宅被苏苏养护的很好,我直接住了进去。

六月初,我见了莫陌,她意气风发带着我看了她经营的店铺,学堂,最后是商会,她说:“你哪年忽然就让我走人,一副壮士西去赴死的样子。害得我焦虑了好久,生怕自己辜负你的期望,不能完成遗愿。”

“现在不一样了,你看,回来吧,姐姐养得起你。”

六月底,小天玑带着我去城外见姐姐们。

我给安茜姐也立了个碑,数了数,最后给自己也挖了一个,我交代小天玑:“以后我死了就埋这,免得孤单。”

七月,我见到了苏苏,董十七也来进宫来见苏苏,他还是那个样子不曾变,我笑他:“你这是寻到长生不老药了吗?”

他身后跟着一个女子,我问:“胡人?”

董十七道:“这是我在外云游时结识的友人,叫莉莉安。”

我以为莉莉安不会说我朝语言,刚要点头问好,谁知那女子张口却是地道梁都口音:“你是朗月吧,董十七经常提起你。”

我道:“你好,莉莉安。”

小天玑探身出来,请我们进去。

苏苏给我们三都赐了座位,她问了莉莉安许多问题。

像是他国家的制度。莉莉安回道:“我们没有皇帝,只有圆桌、议院、使令。圆桌是各区投票产生的代表,行使大家赋予的权利,每三年选举一次。圆桌拥有最高的选举权、决策权。所提出的提案、选举的代表由议院决定是否通过。通过后执行的部门为使令。”

我们都很惊讶,这是我们从未接触过的文化,冲击之大可想而知。

“我们的文化不如你们厚重,但似乎工业更加先进,我见你们还在使用马、牛作为劳动力。但是我们已经找到其他工具。”

董十七道:“他们发明了利用煤炭燃烧的能量作为动力的机器,可日夜不歇的劳作,原本一个月做十件衣服,现在一个月可做三十件,数量翻倍,让人可以空出手做其他事情。就好比咱们的水车,风车。”

莉莉安道:“是的,再将这些东西卖出去。”

苏苏又问:“你此次远渡重洋来我朝是为何?”

莉莉安:“交流学习,共同进步。”

苏苏若有所思,道:“小师姐,麻烦您带朕的贵客好好休息,朕日后还有许多事情想与贵客探讨。”

我知道苏苏是想让我跟这位莉莉安交流,我立马起身做了一个请的手势。

殿内只剩三人。

苏苏平静的对董十七说:“百姓的痛苦多数来源于吃饭穿衣,她国此举可使百姓富足,可以学习之变革为适合我国之法度。”

董十七道:“一开始我是纠结的,怕你不能接受莉莉安说的东西。”

苏苏笑道:“有何不能接受,不过是一个皇位,不做皇帝还能使天下大治何乐不为?”

她目视前方,指着东宫的方向道:“朕十多岁的时候,问过小师姐一句话,我说 ‘我想要所有人过得好,不是谁受苦受累便可,需要的是实际的东西,具体是什么我说不好。但是所有教我的先生,书本里也都没讲过,找不到。’”

董十七:“她如何说?”

“她叫朕只管带着这些疑问往前走,不要心急。总有一天现在答不上来的题,以后也会有人替朕答得上来。”

“今日小叔叔替朕答了这一题,朕要谢谢小叔叔。”

十月,桃花来信,问我何时回来,平江、九江的账都堆成了山。我算了算时间,出来也将近半年,就和苏苏辞别准备回平江了。

分别时,苏苏给我了特权,她说只要我愿意,随时可以进皇宫且不需任何信物。她问我:“小师姐,你多久才会再回来看我?”

我跨步上马,似大侠一般抱拳回她:“青山不改绿水长流,有缘自会相见。”

永安二年 五月二十一 (农历四月廿四)小满

苏苏登基后的首次春闱,就让明华书院出了位进士。

我与几位先生一高兴,便答应了带孩子们出去玩。

盛夏来临之际,我兑现诺言,带上书院的孩子们去游山玩水。夏季炎热,孩子们贪凉,齐齐扎堆在溪水边游玩,我怕水,只好离河道远远的,不敢靠近。

一个人过于无趣,我只好坐在一处树荫巨石上,拿出笔墨,开始写今日见闻。写完我一看,那日记早已经是厚厚一摞纸了。

我看今天天气很好,便将它们铺陈在石上晒晒。我起身唤离我最近的花明:“花明,你帮我看着大家,我去给你们拿些吃的,不准下河,不准乱跑,听见没!”

花明用力点头:“好,记住了。”

孩子们答:“记住了。”

我骑上马儿,悠闲的哼着曲子逛回家。路上碰见行人偶尔打个招呼,惬意的很。

桃花今日巡店,茉莉、牡丹都不在家。

我进屋寻到厨房还有许多糕点,便一口气全包了起来,准备带走。

忽然门外有人疾驰而来,我听见踢踢踏踏的跑过的声响。

我一把拉开了木门,是花明,我问:“怎么了?”

花明抓着我的胳膊,哭了出来:“先生,我们……我们只是在闹着玩,真的,真的是不小心把你的书弄河里头去的,不是故意的。”

河里头?!!

我心里哐当一下,一路狂奔去了村头的河水边,我定睛一眼,只见河面漂浮的无数纸张,分明在阳光下微微泛着白光。

那一瞬间使人窒息,接着我便毫不犹疑的跳了下去。

我顾不得身后学生们的惊呼,只顾着在湍急的河水里头捞着那些纸张。直到实在精疲力竭,方才咬着牙齿捏着稿子慢慢渡到了岸边。

学生们七手八脚的将我拽了起来,,可谓一心只有那些纸张,我小心的数着,少了,少一张!

我怒了,朝他们吼:“二十四,二十四呢?!”孩子们有些胆怯又茫然的看着我。

我心中又急又气,只好又一个翻身再一次跳下了河,可越是着急就越是找不到,越找不到便越发急火攻心。

岸边的花明见我在水里急的快要发疯,她转头趴在地上数了起来,过了一会,她慌忙高举一只手挥舞起来:“朗先生,二十四在这里!黏在一起了,在这里。”

他们将我从河里拉上了去,我两次下河,早已经体力不支,但是我眼里并无其他,只小心夺过花明手里软塌塌的纸张。来回确认一番,果然是那二十四,我这才彻底的松泄了一口气。

我不敢用力,轻轻找个平地放下了这二十四页,溺闭与呛水的窒息感再一次一涌而上,

我眼前一花,顺着河边的石头“哐当”一下,栽了下去。

“醒醒,快醒醒。啧,她晕过去多久了?”

旁边的一众哽咽渐渐变成小,稚嫩的孩童声抽泣着回话:“才一会,先生,朗呜呜先生她晕水,呜呜呜。”

“晕水?我听过晕血晕针,倒是头一回听见晕水的。”

接着有人摁住我的面颊拍了拍,继而将我侧身用力击打着我后背,我胸口难受的一顶,吐出一口水来。一丝光透进眼中,我茫然睁眼,恍若仍在梦中。

一张清冷凉薄,眉眼间充斥着疏离和淡漠的脸闯入眼帘,我一把拉住她胳膊:“白?白……”

她忽然露齿大笑:“白什么白?活过来就拜拜不了,来孩子们搭把手,扶起来。”

我被拉拽着坐直身,浑身发凉,鼻孔又流出水来。她笑眯眯的蹲下:“来,扶我背上,她家在哪?”

花明立刻站起来喊:“那边,我知道。”

“带路。”

我难受的蜷起身子:“等等,我的稿子……稿子。”

“都干了,拿着了,放心。”

孩子们将我送回了冠群芳,站在门前等我发落。我也清醒了不少,虽然生气,但也知道是自己马虎大意了,挥挥手说算了。

我家三位姑娘闻讯赶来,忙前忙后,烧水,煮汤。我本是一点力气也没有了,但是毕竟不在年少为了不生病,我还是强撑着洗了个热水澡。一番折腾下来已是倦的不行,我逼着自己灌了几口姜汤,倒床就睡。

等我睡醒外头月亮都挂老高了,我摸着不怎么舒服的鼻子问:“桃花,什么时辰了?”

桃花见我醒了,赶紧拿衣服披过来:“戌时过半了,先生你好点了吗?”

我嗡声打趣:“放心,命硬死不了。桃花,孩子们都回家了吗?哪位姑娘你们安置好了吗?”

桃花答:“嗯,都回了。那位姑娘在东厢房呢,您要去看看吗?”

我点头,披衣起身,桃花递给我灯笼想陪我一起,我道:“没事的,我自己去就好,你歇着,明日还要巡店,很累的。”

桃花撒开扶我的手,点头道:“好,但是今夜天闷,估摸着要下雨,先生也别说太久,早点歇息。”

我提着灯坐在回廊,夜风开始席卷,两边的竹帘簌簌作响。我拢了拢衣服,将头靠在扶手上,目不转睛的看着东厢房。

忽厢房的门开,她卷着裤腿,端着一盆水泼出来,转头看见我:“哟,你醒了?”

我也不尴尬,只是提起灯,起身走上前问:“恩人叫什么名字呀?”

“佛葵。”

“我叫朗月。”

“哦,该不是笑如朗月入怀的那个朗月吧。”

我默了一阵,点头说是。

她单手拎着盆,指着前厅的位置开始滔滔不绝:“我看见你正厅放有一把尚方宝剑,你不会是那个鼎鼎有名的女榜眼吧。”

我答:“是啊,我是。”

她转身将盆子放回到架子上,开始八卦起来:“你跟别人说的不太一样。他们说你是个厉害的泼妇,还脑子不太好,时不时的发病。”

我手持灯笼,立在门口也不进去,说道:“哦,你以前不也杀人如麻,连斩三位皇子吗。”

她大惊失色,忙上前几步,差点摔倒在门槛上:“哎,你不要乱讲哦,我什么杀过人,我没有,良民啊我。”

我笑:“不就是造谣嘛,我也会。”

佛葵顿时明白我是在戏弄她,也不生气:“你这人真有意思。”

“我看你那宝剑上方还挂着地质图。诶,你告老还乡之后就没打算出去转转,看看这大好河山?”

我说:“出过门,但不算游历,都是办事。等有机会的话,会去看的。”

她抱起手臂,依靠在门上,发问道:“这么说你没去过沙漠?”

我回:“听人说过,但是没见过。”

佛葵眼睛一亮,拉着我进屋:“龙舌兰你知道吗?”她从身后的包袱里拿出一本厚厚的册子,打开来给我展示。

她对着灯,指着一幅图指尖戳两下:“就是这个。长的不太像花,但是却很顽强。”

然后又问我:“沙漠没见过,那你知道海是什么样吗?”

我虚虚的回:“书上读到过,但是没见过。”

她得意洋洋的将书又翻过几页,指着一张海水与天相接的图戳几下:“看,龙吸水哦,你还是算好的,我跟有些姑娘讲,他们甚至没听过。”

“海水平静时多让人惬意啊。但是暴躁起来那可是猛兽,嚯,你不知道我和一群渔民遇见了什么,海上旋涡和龙吸水你能想象吗?一望无际的海天相接,云、海搅成龙卷风。壮观的要命。”

我目不转睛的看着她的脸,嘴上随意答道:“我可以想象。”

她见我盯着她,微微皱眉:“看我干嘛,看这看这。”

“这边,出了北夜在往北走,是个极寒之地,他们的人都杀熊吃,穿兽皮。也不说咱们的语言,几乎算得上蛮荒。”

“然后一般人就不敢往前走了,但是我艺高人胆大,我继续往里走,你猜我看到什么,你见过彩虹吧,那是比彩虹更加美丽的天象,夜幕中恒常久远一道银白色的光幕将天分开,似下一刻天神就要下凡,我找不出语言来形容。”

她似是回味无穷,闭眼道:“这一生不见见外头的世界,那真是亏大了,话说回来,状元郎你见过什么?”

我见过什么?

入夜到了亥时,下起了雨。

我起身给屋内多点了几盏灯,复而坐下,对她笑道:“我没见过你说的那些,但是我见过的你也不一定知道。”

她来了兴致,将裤腿放下,盘起腿坐在八仙凳上,拍拍桌子叫我说来听听。

从哪里开始讲好呢?那便从十三岁的记忆开始讲起吧。

我讲我十三岁嫁人,新婚死丈夫浸猪笼,命大没死,飘了三天进了梁都城,十四岁才开始念书识字,十五岁见到了皇帝、公主、太后,十六岁,十七岁,十八岁、二十五、三十岁、一直到了今日。

姚大家从小没怎么教过我讲故事,我只会叙述,故事一长便显得绵长乏味,不够吸引人。不过好在我有一个绝佳的听众。

我不知道自己讲了多久,可佛葵都不曾打断我,她捧着脸耐着性子听着我一字一句的讲完。等讲到了我罢官归乡,没牵没挂时,那张冰冷的脸蛋出现别样的表情,很让人不习惯,她眼眶微红,问我:“那你后悔吗?”

后悔什么?

她吸吸鼻子,看起来是几欲掉泪:“要是,当初你没有跟着那两个女孩走,也许人生就不一样了。”

我不明白为何会有此一问,只是见她那张脸也会鼻涕眼泪横流,便觉有趣,我捂着嘴偷笑,然后与她讲:“我以前认识的那朵白莲花,是个冰山雪莲。她不会笑也不会哭,但是喜欢跳舞。”

佛葵全然不明白我在讲什么,只看我笑的花枝乱颤便也跟着笑。

我道:“她武功高强,杀人如麻,可惜吃了毒药失了记忆,后来跑的远远的,人也找不到,不知死活。哦,这些你都不知道。”

佛葵问:“那你说,她后悔吗……”

我歪歪脑袋,记忆开始错乱,杂糅。一幕幕光景穷困,无所依托。我循着碎片站在此处回望,咀嚼的津津有味。睁开眼,与她四目相接,我张张嘴。门外大雨倾盆而下,一阵雷响,盖过了开口说话的声音。

我顿了顿,指了指前厅的牌匾。

面前的人朝着我手指的方向看去,今夜雨雾交加,那块匾又挂了十来年不曾修补过;早已失去了原有的样貌,这更使得她无法看清。无他法,就只好起身走出门去看。

佛葵站在屋檐下,把着门沿,抬头驻足左右探望。

数秒,忽的她身子一僵,表情微微一动,接着迅速低下头去。

我忙去扶她。在起身时,两张脸上,都已布满泪痕。

夜雨遣倦,庭院里顷刻四季流转。我扬起头伸出手想要去接,枯荣流转却在指间穿过。刹那间天地匆匆飞过许多东西,最后又都纷纷零落进时间的长河。

我想,三十几年光阴走马观花,回望,也只在这三个字,一瞬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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